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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将故事写成我们(2)

    留院观察一天之后, 温听晨被准许出院。

    办完离院手续,周见弋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温听晨没有立即回答, 望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沉默良久, 才说:“一会儿陪我去个地方吧。”

    周见弋点点头, 心里猜到了七八分。

    从医院出来,温听晨在马路对面的花店买了一捧白菊,打上车, 去往城市的最边缘。

    到达陵园的时候,原本阴沉的天色豁然开朗,太阳从密布的乌云中露出一角, 阳光沐浴大地,春意盎然的山头好似洒满碎金, 树影斑驳,迎风摇曳,静肃的墓碑也泛着温润的光泽。

    温听晨拾阶而上, 凭着记忆来到半山腰某座沾染了微尘的墓碑前。

    照片上的少年白净斯文, 笑容明媚,带着年少无畏的坦荡永不褪色地看向他们——

    大家都被命运推着被迫向前, 只有他的青春永远定格在这一秒。

    温听晨盯着那照片看了半晌, 哽咽喉咙,弯腰将白菊放到墓前, 抬手抚了抚碑上的名字, 轻声呢喃:“抱歉,这么晚才来看你, 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

    今天来之前,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没想得到真正站在这里,心情还是特别沉重复杂。

    有些事不提及并非忘记,而是太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想说的话太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温听晨蹲下身,从包里拿出湿巾,一边细致地擦拭墓碑,一边断断续续地和墓碑的主人说话,说当年事情的真相,说凶手落网的过程,也说自己这些年来愧疚。

    她在墓前絮絮低语的时候,周见弋就独自退到了一旁石阶上,提起裤脚席地而坐,对着满山矗立的墓碑,默默点了一根烟。

    他想起第一次在这里看见“江玦”时候的场景,短短一行字,一张黑白寸照,却像雷劈似的击中他的内心,那种感觉他至今都还记得。

    当时的他盯着照片感慨许久,原来这就是江玦,在他空缺的时光里用自己的方式默默保护温听晨的那个人。

    周见弋对自己的外貌一向自信,但在看见江玦照片的那一瞬,他好像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同学对这个人念念不忘了。

    如此出挑的长相,人缘又好,如果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凭着江玦抢占的先机以及在当时温听晨心里的地位,他能不能顺利把温听晨追到手还真是不好说。

    有这样一个人当情敌,好像也是件挺有趣的事。

    但也不一定非得做竞争对手,或许看对了眼,他们还能成为朋友。

    “走吧。”

    温听晨没有在墓前停留太久,回到周见弋身边的时候眼角还有未干的泪水。

    周见弋知道她是哭过了,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牵着她的手往山下走。

    快出陵园大门的时候,两人在石阶上遇到了同样准备去祭拜的江深,看见彼此皆是一愣,最后还是周见弋主动开口打了声招呼。

    “师兄。”

    温听晨:“江队。”

    江深微微颔首,一眼猜中他们来意,“去看过他了吧?”

    “嗯。”温听晨点点头,迟疑了片刻,又说:“对不起,是我害了江玦。”

    “小玦他不会怪你的。” 江深望着半山腰那座墓碑的方向平静道:“你也别再有心里负担,放下过去,重新开始。我们都要好好的,带着他的那一份好好生活。”

    温听晨鼻子一酸,撇过头去,眼泪再次决堤。

    三人都没有交谈的兴致,寒暄几句就相互挥别。

    温听晨和周见弋离开后,江深来到弟弟墓碑前,将带来的鲜花和前人留下的雏菊并排摆放整齐,又放了几个他生前爱吃的水果。

    “八年了,总算等到真相大白的这天了。昨天晚上我把情况都和爸妈说了,他们比我想象中的平静,只是缄默了很久,然后说‘好,这么多年的心结终于可以放下了’。小玦,你受苦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爸妈的,如果有来生,我们还做兄弟。”

    ……

    从陵园回家的路上,出租车经过江大南路。

    春分前后,梧桐正盛,树叶繁茂遮天蔽日。正值中午下课,大学生倾巢而出,周边店铺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反正也不赶时间,周见弋索性让司机在后街路口停了车,牵着温听晨的手漫步在郁郁葱葱的树荫下。

    世界千变万化,这一带却没怎么变,路过江大小门的时候,家属院遥遥在望。

    温听晨问周见弋:“要不要回家看看?”

    周见弋往围墙里头望了一眼,“下次吧,这会儿我家两领导估计都挺忙的,下次挑个合适的时间,再把你这个儿媳妇正式带回家。”

    温听晨笑着睨他,“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周见弋故意转移话题,“不过说实话,我现在还挺紧张的,这可是我第一次以男朋友的身份去你家,空着手是不是不太好?你说我要不要买点水果?方老师她喜欢吃点什么?”

    温听晨想说以方老师目前的状态恐怕没心情在意这些,还没来得及出声,周见弋就风风火火地拉着她进了最近的一家水果店,什么东西贵就拿什么。

    挑挑拣拣买了一大堆,还嫌不够,出了店门又调头往对面的商场去,说是要给唐纯也买点礼物。

    温听晨何尝不明白他的用心,对她家人好,是希望她也能开心一点。

    不想让父母知道他回来江市,是因为贸贸然回去难免会被追问发生了什么事,绑架的事情并不光彩,他不想给她造成更大的伤害,所以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一直都是这样,用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

    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里的时候,方萍正在给偌大的房子做彻底的断舍离。

    唐广君涉嫌包庇罪和行贿罪,已经被江市警方移交检察院,之后的日子恐怕都要在牢里度过了。

    在律师的积极沟通下,离婚手续艰难地办了下来。唐广君心里对方萍有愧,将没被冻结的那部分财产和公司股份全部留给了她和女儿,其中也包括这栋承载着一家人回忆的别墅。

    方萍从未插手过公司管理,那些股份对她来说不仅作用不大,还会惹人眼红,于是委托律师将股份转卖了,留下的钱用为日后铺路。

    虽然这点财产比起以前的生活不过九牛一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钱足够抚养唐纯到成年。

    至于这栋别墅,唐纯生于斯长于斯,这里就是她的家,如今已经失去了爸爸和哥哥,再从这里搬出去,生活就真的天翻地覆了,这对孩子而言是莫大的打击。

    深思熟虑过后,方萍还是决定把房子留下,但唐广君和唐承的东西该扔的还是要扔。

    温听晨让周见弋帮着方老师搬运垃圾,自己则默默上楼,推开了妹妹的房间。

    自从他们回家到现在,唐纯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的小阳台上,不声不响,听见房门被推开也没什么反应。

    温听晨默默坐到她旁边的藤椅上。

    “姐姐,”唐纯忽然开口,“爸爸真的犯错误了么?”

    温听晨轻轻嗯了一声。

    她也当过小孩,知道有时候大人口中所谓的善意的谎言其实更加让人难以接受,所以她不想编谎话骗妹妹。她已经上小学四年级了,该有自己的善恶是非观。

    “是很严重的错误么?”唐纯又问。

    温听晨说:“算是吧。”

    唐纯眨了眨眼睛,“那他是应该受到惩罚。我们老师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犯了错就要认。虽然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但肯定是很严重问题才会被警察叔叔抓走吧?希望他在牢里能好好改正,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错事了。”

    温听晨一愣,妹妹比她想象中更加坚强。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那种一夜之间被成长的感觉,只有经历过才明白它有多残忍。

    她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满是心疼道:“我们纯纯长大了。”

    “这些伤是哥哥弄得么?”唐纯留意到她受伤的手腕,眼眶红红地抓着她的手问。

    温听晨收回手,卷下袖子遮住伤痕,“没事的,已经快好了。”

    唐纯垂下黯淡的眼帘,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妈妈和小姨的对话中隐约了解到哥哥做了伤害姐姐的事。

    她其实不太了解唐承,也跟他不亲,自她有记忆以来他人就已经在国外了,回国后有在别的城市工作,真正算起来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反倒是温听晨,从小陪在她身边,感情深厚,眼下看见她受伤更是忍不住掉下眼泪。

    她伤心地扑进温听晨地怀里,终于不再压抑地放声大哭,“姐姐,我只有你和妈妈了!”

    温听晨轻拍唐纯的肩膀,无声流泪,“纯纯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发泄过后,唐纯的情绪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傍晚吃饭时候还主动帮妈妈一起收拾碗筷。

    方萍看她变得如此懂事,既欣慰又心疼。

    把厨房收拾干净之后,方萍的手机响了。

    “请问是方萍女士么?”

    “我是……”

    电话那头的人用最简短的话语概括了事情来龙去脉,后面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但方萍全都听不清了,只有几个空洞的字眼在耳边回荡。

    医院,心脏病,节哀。

    她双腿一软,跌坐在沙发上。

    ……

    看守所每天六点起床,七点吃早餐,七点半整理内务,八点开始学习或劳动改造。

    转来帝都看守所一个礼拜,唐承已经把里头的作息都摸清楚了。

    现在是下午两点,整个监狱在狱警的监督下反复诵读规章手册。唐承对此不屑一顾,坐在破旧的铁窗边看流泻进来的光线里细小飞扬的尘埃。

    他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这样度过的,起初房间里的其他人见他长相斯斯文文不像个厉害的,总变着法地打压他,后来摸清了他的底细,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也见过他发狂来把人往死里揍的模样,再也没有敢招惹他。

    “0233!”门口有狱警喊他的编号,紧接着铁门被打开,“有人探视!”

    这是进来之后第一次有人来看他,他帝都这边并没有朋友,最有可能出现的只有他心里一直期盼着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唐承快速地搓了把脸,扯了扯身上皱巴巴的狱服大步走了出去。

    拷上手铐,跟随狱警来到探视室,对面坐的却是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低着头,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

    唐承警惕坐到他对面。

    对面的人在狱警的提醒下抬头,隔着厚重的玻璃眯眼打量他,嘴角痞气一翘,流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嘲讽。

    唐承拿起手边的话筒,深吸了一口气,“怎么是你?”

    周见弋直勾勾看着他,“看见是我,很失望?”

    唐承:“她呢?”

    周见弋冷笑,“你对她做出那种事,你觉得她还会在想见到你么?”

    唐承咬牙切齿地瞪他。

    周见弋视线漫不经心地在他身上转了圈,头发剃成了圆寸,脸颊凹陷,瘦得像个皮包骨的骷髅头,才在里边带了不到半个月,就被摧残成这副模样,真是让人唏嘘。

    他说:“我刚开完会,顺路过来看看你。听同事说,你在里面不服管教,天天惹事,还不肯配合治疗。怎么?是不想面对庭审,所以把自己往死里折腾?”

    唐承扫了一眼他胸前闪闪发光的徽章,“你不是已经用完换到功勋了么?我的死活还和你有关系么?”

    “当然有。”周见弋身体前倾,轻蔑一笑,“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把你捉拿归案,不是让你在牢里享清福的。就算要死,也是等到等庭审之后,让法律来制裁你。在此之前,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地活着,让受害者家属亲眼看到你伏法的那天,这样才能平生者怨恨,死者冤屈。”

    “别总是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你不就是想用胜利者的姿态来看看我现在过得有多惨么?现在看到了,也羞辱够了,可以滚了吧?”唐承嘴角颤抖,说着就要放下电话。

    “等等。”周见弋在他挂断之前喊住他,“我来,是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唐承重新把听筒放到耳边。

    “唐广君去世了。”

    唐承愕然愣住,“什……什么时候?”

    “在你被押回帝都的那天下午,他本来就上了年纪,又有基础病,在看守所里整夜整夜没休息好,突发了心脏病,没抢救回来。”

    唐承哽咽,“那有留下什么话么?”

    周见弋缓慢摇头,“医生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咽气了。”

    唐承垂下头去,两滴眼泪滴落桌面,肩膀微微颤抖着。片刻后,他不再克制,不管不顾地抱头痛哭。

    周见弋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漠然挂断电话,在他的哀嚎声中转身离开了探视室。

    ……

    从看守所出来,天色尚早,周见弋特意绕远路去了趟市区新开的一家临川饭店。局里的实习生都在讨论,说那里的水煮鱼很正宗,他也去打包了一份带回家给温听晨尝尝。

    回到家的时候,温听晨正在给阳台上的两盆丑花浇水——

    她之前说的没错,那个卖花的摊贩果然骗了他,这花根本不是什么玫瑰,就是两盆平平无奇的粉色月季,关键是还丑,开了没两天就开始摊大饼。

    他看到时候都气坏了,准备扔到楼下垃圾桶去,但架不住温听晨喜欢,悉心照顾了两个月都有感情了,何况植物也是有生命的,既然已经开花了就留着将就看吧。

    他脱了鞋走到她身后,双手搭上她的纤腰,从后边轻轻搂住她,“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温听晨放下水壶转过身,手腕搭住他的肩膀,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谄媚的笑。

    “我跟你讲件事,你不准生气。”

    周见弋这个时候还不忘吃她豆腐,低头在她嘴角亲了亲,“说说看。”

    温听晨脖子后仰,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辞职了。”

    她今天其实没有去上班,清早出门去公司不过是去收拾留在办公室的东西。

    做出这个决定,她也下了很大的决心,但三天前当她再次回到公司的时候,她才发现有些事情根本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她还记得她回公司的第一天,正好赶上一月一次的全体例会,她抱着笔记本如往常一样踏入会议室,迎接她的一道道复杂异样的目光。

    她失踪的事情闹得太大,保卫处来来回回地查监控,部门同事也被叫去问话,连上级领导都惊动了,公司里关于她的风言风语早就传开,连带着偶尔递过来的关心问候都带着些或深或浅的八卦心理。

    那两天不论她走到哪里,身后都有细碎的议论,这让她想到了在附中的日子,整个人非常不适。

    但真正让她决定离开的,并非这一个原因。

    她毫无征兆地消失那么久,手里留下那么多工作让别人帮她收拾烂摊子,现在又突然会把,把别人即将完成的项目要回去,任谁都无法接受,同事们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已经将她边缘化。

    那两天,温听晨过得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只能说她真的很喜欢在盛远的工作,但遇到它的时机不对,终究无法长久。

    深思熟虑了一整夜,她在向周嘉年递交了辞呈。

    周嘉年看到后第一时间找她去办公室谈话并试图挽留,但温听晨去意已决,只能谢过她的好意。

    她没有周嘉年那么大的魄力,即便外边已经狂风暴雨也能做到处之泰然,不受他人的影响。

    她想要的生活事平静的,最后一眼就能望到头的。

    周嘉年对她的离开表示惋惜,她却觉得天地之大自有她的去处,只是可惜了当时周见弋为她介绍工作的一片好意。

    她悄悄用余光打量周见弋的表情,发现他比想象中淡定,漫不经心地又在她唇角啄了一口。

    “辞就辞了吧,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其实她在公司会是什么处境,他多少猜到了一些,既然待得不开心,换个环境也没什么不好。

    “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换别的公司投简历么?”

    温听晨:“其实……我想考研。说实话,在社会上挨了两年打,还是觉得学校好。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水平有限,需要继续深造学习,所以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继续往上读。”

    周见弋挑眉,“行啊,我百分百支持你。”

    “但是……”温听晨看了眼自己租下的这套房子,吞吞吐吐道:“但是我手里现在的积蓄剩的不多,可能不够支撑我租这么贵的房子了。”

    “就这事儿?”周见弋一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一手与她十指紧扣,“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捞了外套出门,周见弋开着刚修好的爱车带她来到位于他单位附近的某个新建成不久的小区,轻车熟路地进了某一栋的电梯。

    到达后又神秘兮兮地捂住她的眼睛,牵着她缓慢地往里移动。

    走了约莫十几步,周见弋抓起她的手放在某个类似门锁的金属把手上,只听滴滴几声,密码锁传来女声:“指纹录入成功,欢迎回家。”

    温听晨狐疑:“什么东西?”

    “先别睁眼。”

    周见弋还在卖关子,牵着她又往里挪了几步,这才把手拿开。

    温听晨睁开眼,只见眼前是一套干净敞亮的大平层,装修风格是简单大气的极简风,肉眼预估面积至少两百平以上。

    “这是……”她的目光在屋内陈设与周见弋脸上愕然切换。

    “这是我的新房。”周见弋摸了摸脖子,“其实我以前说新房在装修是骗你的。”

    温听晨:“……”

    她就知道。

    “但我这个屋子缺一个女主人是真的。”

    月亮清明地挂在窗外,温听晨眨眨眼睛,就这么望着他笑了起来。

    “这一生原本一个人,你坚持厮守成我们,所有未来说好了一起等。青春的誓言扎了根愿望比谁都深,进了门永远是一家人。”——林俊杰《将故事写成我们》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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