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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黑暗骑士(1)

    实习生把车停在住院部楼下, 温听晨看他一路上打了好几个哈欠困得眼冒泪花,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婉拒了他要继续送上楼的好意。

    下半夜的医院透着一股诡异的寂静, 任何细微声响都被空荡走廊无限放大, 值班护士撑着下巴在工作台打盹, 听见脚步声猛地睁开眼,发现是下午逃走的病人自己回来了,骂骂咧咧地把周见弋往换药室里推。

    崩开的伤口染红了纱布, 护士揭开观察几眼,尝试用棉签和碘酒消毒,过了会儿见血还是止不住, 无奈叫来值夜医生要给他重新缝合伤口。

    医生一边怪他擅自出院,一边戴上手套用镊子夹起细长弯曲的缝针。

    冰冷工具反射的银光从眼前划过, 温听晨光是看着就觉得脊背发凉,忧心忡忡地询问是否可以打点麻药。

    医生半分目光都没分给她,说不用上, 就两针, 拿起针线就要往伤口里扎。

    快要触到皮肤的时候,周见弋往后一缩, 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转而换上嬉皮笑脸表情对温听晨说渴了,让她去开水房帮他倒点水喝。

    她知道他是担心她看了害怕, 找个理由故意把她支开, 但拗不过他,怕自己在这让他更难堪, 只好地狠下心离开。

    刚关上换药室的门,里头就传来周见弋压抑的嘶吼, 饶是他再能忍,扎扎实实两针下去也足够他疼得呲牙裂面,冷汗直流。

    医生没好气地说:“现在知道疼了?早干嘛去了?下午闹着出院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我们一伙医生竟按不住你一个!真有你的。”

    “有事?再大的事儿能有命大?”

    “得得得,我不说你,接下来几天给我老老实实在医院待着那也不许去。”

    这番折腾下来再回到病房时,天色已经蒙蒙亮。

    周见弋脱了外套躺在病床,侧着身子挪到最边上,忍着伤口密密麻麻的刺痛,拍拍旁边的空位,示意她上来。

    温听晨躺过去,脑袋靠着他的肩膀,像两支紧紧依偎的汤勺和他蜷缩在狭窄病床。

    “还疼么?”她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他纱布缠绕的手臂。

    “不会。”周见弋摇了摇头,泛着胡茬的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头顶,眼睛心不在焉地望着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光。

    温听晨便不再作声,手臂揽住他的劲腰,脸颊埋在他坚实胸膛,感受两颗炙热的心跳在耳边怦怦相撞。

    过了会儿,周见弋收回视线,手掌抚摸她柔软的长发,低哑的嗓音带了点熬夜的疲倦,却异常温柔。

    “在想什么?”

    温听晨在他怀里钻了钻,蠕动嘴唇,“没有,只是还有点儿没缓过来。你知道么,江深,他是江玦的哥哥。”

    周见弋低垂眼帘,手指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嗯,我知道。”

    “一开始就知道?”

    “也不是,刚认识那会儿只知道他也是江市人,后来是有年冬至,我请假回江市给我外公扫墓,远远看见江深陪家人在相临墓碑前说话。那种场合,我就没上去打招呼,等他们走了才过去看了眼,发现墓碑上写着江玦的名字。”

    “我到现在也不敢去他墓前看一眼。”温听晨悲痛地闭上眼睛,鼻头酸涩,“可能真的是我害了他。”

    周见弋轻拍她的肩膀,“别这么想,这不是你的错。”

    “可照目前的情况,事情的确因我而起。你说,这个世界真的有那么病态的人存在么?难道真的像江深说的那样,觉得我是他的私人物品,不允许其他人接近?这太荒谬了。”

    周见弋:“这种人的心思,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我现在一想到我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装了监听器,有个人24小时监视我,我就浑身发麻。更难受的是我把这两年来在帝都接触的异性全部琢磨了一遍,仍然想不出他是谁,我觉得好无力,也好害怕。”

    “怕什么?”

    “怕他再次对你下手,你在明他在暗,根本防不胜防。这次是车祸,下次又会是什么?”温听晨抱住他的手臂收得更紧,“我不想失去你,更不想因为我而把你置于危险的境地,在所有人里,对我最重要的就是你。”

    她暗自思忖了一会儿,犹疑开口:“要不我们……”

    “不可以。”

    话还没说完,就被周见弋当机立断地打断,他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绷着腮帮子吐出几个字,“你休想。”

    温听晨翻身,屈肘撑在他怀里,干净清澈的眼睛认真盯着他。

    “不是真的分开,只是暂时扰乱他的判断,让他觉得你构不成威胁了,至少这样能保证你的安全。”

    “那也不行,如果遇到这么点儿困难我就退缩,要和你撇清关系,那我也算不上一个有担当的人,不配做你的男朋友。”

    周见弋拨开垂在他脸颊的发梢,“再说,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你觉得这点把戏还能骗得了他么?”

    “可是……”温听晨沉默拧眉,显然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周见弋抬手穿过她的长发,勾住后脖颈将人重新搂在怀里,侧身低头,轻轻贴上她的柔唇,撬开唇瓣,和风细雨地卷撩她的舌头,细腻而动情地扫荡每一个角落。

    直到她双眼迷离,面颊绯红,才讪讪松开这个深吻,鼻尖蹭着她的鼻尖,“没有可是,你放心,我一定会抓到那个人,一定会将他绳之以法,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

    温听晨拥紧他,气息咻咻地呢喃:“好,我相信你。”

    ……

    周见弋最终还是没老老实实在医院呆着,吊了两天消炎针,自觉身体倍儿棒,趁医生护士不注意,再次溜回局里——

    事关温听晨,他想要抓住凶手的心情比任何人都急切。

    距离上头给的破案期限已经不剩几天,案件依然没有眉目,整个刑侦大队被巨大的压力笼罩,每个人头上都悬着一面无形倒转的钟,精神紧绷,不敢有丝毫松懈。

    周见弋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余不凡已经领着两个实习生轮流在监控视频前盯了两天两夜,看得两眼昏花,近视又高了好几十度。

    好在并不是一无所获,交警部门有一套非常完善的缉查布控系统,通过反复比对总能发现蛛丝马迹。

    余不凡把整理出来的资料摊开在桌上,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道:“套/牌/车一般都是参照真车的型号和颜色,将号码相同的假牌套在同样型号和颜色的车上,我们顺着这条线查到卡罗拉567的原车主。

    根据他说,早在半年前他就把车辆车卖给了一家二手车市场,大概去年国庆之后,车子就被人买走,但什么手续也没办,更没过户,对方连交易的时候都没露面。他说其实那时候就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但由对方给的价格比市场高出一倍,家人生病着急用钱,所以还是卖了。”

    周见弋:“交易方式呢?能不能查到银行账户?”

    “走的是海外账户。二手车老板收到钱后把车停在了指定地点,根本没见着人。”

    余不凡用衣角擦干净眼镜片,重新带上,挪动鼠标点开位于桌面的某张图片。

    “我们查了两天监控,这已经是能拍到的最清晰的人像。”

    图片是张道路关卡拍到的截图,男人戴着帽子口罩墨镜,捂得相当严实,完全看不清正脸。

    “这人反侦察能力特别高,故意避开道路监控,专挑一些隐蔽曲折的巷子走。你出车祸的那天晚上,监控拍到他下匝道后一路往南,随后消失在复兴路附近,再也没出现过。”

    周见弋弯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人影,心底冉冉升起一丝怪异,记忆犹如书页快速翻过,竭力搜索却一无所获,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还未来得及捕捉,就消失在模糊的思绪里。

    余不凡挑眉看他,“怎么?眼熟么?”

    周见弋摇摇头,“说不上来。”

    余不凡又打量了图片几眼,忽而玩笑道:“你还别说,光从这人的身形看,跟你还有点像。”

    “滚,你哥这会儿在前面废车堆里躺着等120呢。”周见弋冷冷睇了他一眼,没心思跟他插科打诨,直起身回了自己座位。

    “可不是,阎王爷都不禁要问刚才是谁撤回一条消息。”

    余不凡也不知道被哪句话戳到了笑点,弯腰笑个不停,端起吃了一半的泡面,慢悠悠晃到他的桌边,一边嗦面,一边有一句没一句问:“车的线索到这基本断了,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周见弋打开电脑,“我想从重新摸排一遍郑致恩出事前的监控,他家住的是高档小区,能够避开监控把人带走,凶手一定提前去踩过点。还有……”

    他沉了口气,“排查一遍温听晨最近都和哪些人接触过,有没有可疑人员。”

    余不凡一噎,嘴角满是泡面的油光,“亲自调查自己女朋友,是不是残忍了点?”

    “可总得要人去做,与其交给别人,不如我自己来。”

    余不凡点点头,“有道理,不过你这样出院真的可以么?”

    周见弋熟练敲击键盘,在公安内部系统输入登录密码,“再说吧,也没那么严重,放倒你一个人足够了。”

    “嘁!德行!”

    余不凡欠儿吧唧地给了他一拳,一口闷了泡面汤,正要把回去继续摸线索,一个实习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组长,有命案!”

    余不凡一听瞬间头大,双手叉腰说:“拜托,我们一组都几天没阖眼了,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干的,能不能安排别的组去接?”

    “不是,这案子有点特殊……”实习生望向周见弋,欲语还休,“周哥,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周见弋回头,眉心狠狠一跳。

    ……

    二十分钟后,市局刑侦大队的车拐进北城区的一片别墅区,车子七拐八绕停在一棵歪脖子国槐树下。

    周见弋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勘测周围地形,三层楼的独栋别墅,楼与楼之间有围墙相隔,绿化美观,私密性好,在寸土寸金的帝都能有这样的居住环境可谓是相当不错了。

    当然,也有缺点,比如一旦有危险发生,邻居未必能听见呼救。

    案发地是西区最里边的一栋,警方已经在外拉了圈警戒线,物证科的同事正忙里忙外地勘察现场。

    周见弋和余不凡一前一后跨进警戒线,眼睛往里面一扫,看见了比他们先到一步的江深。

    周见弋皱了皱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现场什么情况?”他问。

    江深走过来,“死者名叫凌炜,男,32岁,是一名生物科技公司的研发人员。今天上午被同事兼朋友发现在家中割腕,据说是因为两天没有去上班,也没向公司请假,所以就找到家里来。”

    周见弋习惯性蹙着眉,“割腕?自杀?”

    “真要是自杀这案子就到不了咱们手里了,具体情况,你自己进去看了就知道。”

    几人穿过院子,在门口穿上鞋套,正要往里走,江深忽地拉住周见弋的胳膊,欲言又止地说:“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周见弋心头猛地一沉,撇开他的手,跨进屋内。

    甫一进门,鼻尖就嗅到了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客厅是宽敞整洁,装修是前两年非常流行的冷灰色调,局里的同事正四散在各个角落拍照取证。

    周见弋往前走了几步,物证科的老大忽的从旁边叫住他。

    “小周。”

    他循声望去,最先看见的是物证科长那张永远不苟言笑的大脸盘子,然后,目光聚焦在他身后密密麻麻的白板上久久无法挪开——

    白板上贴满了女人的照片,有她在路边等车的,有她商场闲逛的,有她医院排队的等等,每张照片角度刁钻,像素模糊,可以看出是偷拍的。

    而照片里的女主角,不是他的女朋友温听晨又是谁?

    周见弋看着满墙的照片,一双眼睛愤怒通红,下颚紧紧绷着,脖颈清晰可见暴起的青筋。

    咬牙再咬牙,才把想要一口气砸了这屋子的冲动给按捺下去,闭了闭眼,从喉咙挤出干涩嘶哑的声音:“死者在哪?”

    江深:“在浴室。”

    “带我过去。”

    第62章 黑暗骑士(2)

    昏暗潮湿的浴室里, 法医正在给尸体做初步的检查。

    那是一个清瘦文弱的男人,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躺在盛满鲜红血水的浴缸里,尸体被泡得太久, 整个人发白肿胀, 还未靠近, 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败恶臭就扑了过来。

    周见弋停在浴室门口,静静打量里面的每一个角落,洗手池上整齐规整, 瓷砖锃光瓦亮,可以看得出死者生前是一个对生活极其讲究的人。

    “周哥,我们在现场找到了这些。”

    实习生把装在密封袋里的东西递过去, 一把折叠式不锈钢水果刀,一板不知名的白色药片, 还有一长湿漉破损的病历单。

    周见弋依次接过,提起那把沾有干涸血渍的水果刀细细端详,“哪里发现的?”

    实习生:“就在浴缸边上, 刀锋与伤口相吻合, 死者应该就是用这把刀割腕的。”

    周见弋嗯了声,又打量起那板仅剩几个白色药片, 佑佐匹克隆, 用于失眠症的短期治疗。

    接着是病历单,上半部分不翼而飞, 没有患者信息, 只有病史和诊断栏有短短几句话——

    症状:入睡困难,早醒易醒, 睡前胡思乱想,晨起疲惫明显, 经常有消极的轻生想法及企图,目前暂无自残行为。猜疑心重,妄想严重,自知力模糊。

    诊断:偏执型精神病,双相情感障碍,失眠症。

    见法医忙的差不多,周见弋把这样物证交还给实习生,让他先收起来,兀自迈进浴室,问:“情况怎么样?”

    法医看着尸体说:“死者全身骨骼完整,血液在水中稀释,所以尸斑不明显,只有枕部和背部有淡红色微弱尸斑。身上唯一一处创切上在左手腕,两边创口前细,中间的横截面有9mm,初步判断是大动脉割伤大量出血致死。”

    “死亡时间呢?”

    “角膜高度浑浊,尸僵有所缓解,死亡时间在24到48小时之内。”

    周见弋:“可以确定是自杀么?”

    “难说。”法医捞起死者手腕,浸泡时间太长,皮肤已经溃烂,伤口外翻,“你看这里,很多人有个误区,以为割腕只在手腕上划一道就行,但其实对于自杀的人而言,很难一次性找准动脉并割开,所以一般伤口附近会有很多试切创。”

    周见弋瞄了一眼死者的伤口,的确不止一道。

    法医继续说:“自杀的试切创,切口浅表短小,与主切口平行而无连续。你再看他的试切创,与主切口平行且连续,而且他的每条都很深,一般来说割到这种程度,自伤者很难再有力气割出主切口那么深的口子。”

    周见弋眉头紧锁,“你是说,有可能是他杀?”

    法医沉吟片刻,“目前不好说,具体情况要等带回去仔细检查才知道。”

    “好,尽快,辛苦了。”

    法医用裹尸袋抬走尸体之后,周见弋就从浴室退了出来,简单观察了一下别墅环境,最后停在书房偌大的书柜前。

    满墙的专业书,有一大半跟药物制剂有关。

    他拿起一麻醉药理学,随手翻了几页,密密麻麻全是笔记。

    江深敲门进来,“刚收到消息,死者生前工作的生物科技公司主要从事医药方向,并且不久前,他们刚刚获批了麻醉药的生产许可。”

    周见弋转身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这么说来,死者有获取麻醉药的渠道或者自己制作药物的能力。”

    江深:“可以这么说,而且郑致恩和刘金华生前都曾被人注射过不同剂量的麻醉药,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凶手可能用他们来试药,这就对上了,这个凌炜正好负责公司的麻醉药品研发。”

    “是啊,都对上了。”周见弋双手插兜,低垂眼眸,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觉。

    正想说什么,又一个实习生走进来,“组长,地下车库有发现!”

    ……

    一行人坐电梯来到负一层,穿过偌大的停车场,终于看见那辆停在角落的白色卡罗拉,蓝色的车牌在手电筒的强光照射下更加醒目。

    尾号567。

    余不凡正在车前给值班的物业经理做笔录。

    那经理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女人,听说小区出了命案已然吓得不轻,又被叫来问话,紧张得直冒冷汗,说话也磕磕巴巴。

    “对,我们小区一般是不让外来车进来的,当时这个司机说是我们业主的朋友嘛,姓名和门牌都能对上,值班的保安也没多想就放他进来了。”

    “什么时候?大概两三天前,好像是在晚上。”

    “监控当然有,你们随时可以拷走,不过……”女人指了指离他们最近的两个摄像头,“这两个前几天是坏的,我们本来打算今天找人来修的,没想到……”

    余不凡气得想翻白眼,怎么一到关键时候,摄像头就成了摆设?但转念一想,也不排除有人为破坏的可能。

    他收起笔记本,挥手打发物业经理回去,回头看见周见弋一行人过来,叉腰拍了拍车子的引擎盖。

    “瞧瞧!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车却在地下车库!小爷我追了两天,敢情它躲这来了!”

    周见弋脸色微沉,一言不发打量这台白色卡罗拉,陈旧的车身,杂乱的内饰,看着和楼上的整洁干净是两个鲜明的极端。

    余不凡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你们来看这个。”

    众人走近,空荡的后备箱赫然放着一根满是血迹的麻绳,黑色皮革的垫子上依稀可见斑斑血迹。

    余不凡说:“我们还在车内找到了毛发,已经让技术人员采样回去检测了。不过照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麻醉药,作案车辆,还有跟踪温听晨,杀死郑致恩和刘金华的凶手很有可能是这个凌炜。”

    “可是,他现在已经死了。”江深习惯性地摩挲下巴。

    实习生脱口而出:“畏罪自杀了呗!”

    “不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周见弋突然开口。

    几人齐齐看向他,江深问:“怎么说?”

    周见弋沉了口气,从兜里摸出烟盒,拿在手里磕了磕,夹起一支,再一摸口袋发现没火,撇过头问江深:“有打火机么?”

    江深啧了一声,摸出打火机丢过去,不耐烦道:“别卖关子,快点说!”

    周见弋点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白眼,隔着缭绕的烟雾,眯眼打量车里内饰。

    “如果是你们偷偷跟踪了一个人,你会把对你来说很重要的照片贴在那么显眼的位置吗?”

    实习生想了想,“当然不会,我要是做了那种事肯定都不敢让人发现,一定把照片藏在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周见弋:“但是他摆放的那个位置,任何来到他家的人都能看见,不是么?”

    别说来家里做客了,就算在站在门口也能望见。

    太显眼了。

    江深眉头倏地一簇,“继续说。”

    周见弋吞云吐雾,“还有,病历为什么会出现在浴室?在那么多抑郁症轻生的案例中,很少有带着病历自杀的吧?而且浴室那么潮湿,怎么唯独就医生诊断那栏被保存下来了?”

    余不凡垂眸,眼珠滴溜溜地转,“除非……”

    周见弋:“除非他就是要人发现,要人一看见尸体就能知道他‘自杀’的原因。”

    江深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眯起眼睛,“是很奇怪,病历上并没有个人信息,不能说明生病的人就是凌炜。”

    周见弋点点头,“没错,看似是想销毁,但又留下了最重要的信息。还有这辆车,小余查了两天都没查到,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停进了一个有监控的高级小区?我们在查凶手,这个‘凶手’突然就自己冒出来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余不凡撸了把毛刺刺的短发,挠头思忖了片刻,说:“你是说是有人故意引导我们?”

    “有可能,但是目前还不好下定论。”周见弋猛抽了两口烟,踩灭烟头,“先收队,等法医和技术的结果出来再说。”

    “好。”

    第63章 黑暗骑士(3)

    温听晨时隔两天又被请来警局, 心情实在惶恐。

    还是那栋忙碌的刑侦大楼,警员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透着如临大敌的紧张。

    周见弋没在办公位, 是小七出来迎她, 一路往里将她带到问询室。

    正要进门, 身后突然爆发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一位衣着优雅的老太太崩溃倒地,涕泪俱下几近晕厥。

    她身边还站着一位相似年纪的大爷, 佝偻地坐在木椅上,脸上是同样的悲痛和绝望,反复确认着同一个问题:“警察同志, 你们说的是真的么?”

    对面的年轻警察面露不忍,告诉他们节哀。

    歇斯底里的哭声瞬间回荡在整个办公区。

    这情景, 看得人更加心慌,温听晨下意识问:“他们怎么了?”

    小七示意她先往里走,等人进了问询室, 才叹息一声关上门说:“刚才那两位是死者家属, 刚得知消息,一时还接受不了。”

    温听晨悚然一惊, 脑子里的唯一反应是, 又死人了。

    “这次请你来是有点事情要向你确认一下。”

    入座沙发后,小七从文件里抽出一张照片递到温听晨手上, “这个人你认识么?”

    那男人的面容完全陌生, 温听晨仔细端详了几眼,回答:“不认识。”

    “确定么?”

    “确定。”温听晨点点头, 觉得古怪,“是有什么事情么?”

    小七皱眉道:“这个男人叫凌炜, 今天上午被发现在家中割腕,警方在他家发现了杀害刘金华的工具和作案车辆,还有这些。”

    她又拿出一叠封在密封袋里的照片,温听晨只瞥了一眼,顿时心惊肉跳,周身血液争先恐后地窜上头顶,“这是……”

    “你被跟踪了。”小七往她身边坐近了一些,脸上带着少见的凝重,“所以请你认真回想一下,真的不认识这个男人?他在一家名叫众康的生物公司从事医药研发,和你之前工作的公司有过合作么?”

    众□□物?温听晨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她又打量了几眼照片上的高高瘦瘦,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给人一种很沉稳的感觉。

    可是,她真的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这是人就是杀害郑致恩和刘金华的凶手么?”她实在无法将连环杀人魔和眼前这清秀斯文的男人联想到一起。

    小七流露出一丝同样的困惑,收起照片道:“他的确符合我们对凶手的部分侧写,但目前情况存疑,我们还需要继续调查。”

    从问询室出来的时候,周见弋正好也刚从法医室回来,手上拿着厚厚一叠资料,步履匆忙,边走边翻。

    无意间抬头瞥见温听晨,目光一沉,尽管时间紧急,还是调转方向朝她走来。

    “还好么?”他的声音有点喘,却很温柔,大概是因为那些照片的事,怕她知道后会害怕。

    温听晨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看了一眼他之前受伤的位置,问:“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早在他昨天晚上苦口婆心劝自己回去上班的时候她就猜到了,周见弋是不会老老实实在医院养伤的,上午医院也打来电话说人不见了,所以在这看到他,温听晨一点儿也不意外。

    既然拦不住,那就由他去,只希望他能保护好自己,别再发生什么意外。

    周见弋抬抬胳膊,故作轻松地说:“好的很,放倒一个足球队都不在话下。”

    果然,温听晨很给面子地笑了,他心安了些,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对小七说:“我这边马上要开会,走不开,麻烦你帮我送她回去。”

    又对温听晨比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晚点再打给你。”

    温听晨:“好,你去忙吧。”

    ……

    目送温听晨离开办公室后,周见弋眉宇间那一抹温柔瞬间消失,转而换上严肃的表情,一阵风似的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里头一切准备就绪,幻灯片上投映着凌炜的身份信息,其他各部门的同事也已入座,气氛紧绷,就等着周见弋进去开场。

    他将手头的资料给每人传了一份,拉开椅子坐在长桌的最前面。

    “时间紧急,废话就不多说了,各部门先汇报一下现在手里掌握的线索。”他朝坐在左手边的余不凡抬抬下巴,“从你开始。”

    “好。”余不凡咳了一声,正色道:“我先简单说一下死者的情况,凌炜,男,32岁,帝都本地人,毕业于哈佛大学,回国后就职于众□□物。家境良好,未婚,半年前谈过一个女朋友,后来分手了,目前是独居。”

    “根据我们从死者朋友了解到的情况,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前天晚上,也就是3月5日。那天是周五,下班后他和几个朋友在公司附近的饭店小聚,彼此都喝了酒,所以没开车。这是他们离开时酒店附近的监控。”

    他按动翻页笔,大屏幕上随即播放起一段录像。

    3月5日晚上八点十五分,凌炜和同事离开饭店,监控显示他在离开饭店后先是步行了一段,不久后一辆出租车缓缓开到他身边。

    像是听到了有人喊他,凌炜回头看向出租车,摇摇晃晃走过去,同车里人说了些什么,随后上车离开。

    余不凡:“这辆出租车后来直接开进了凌炜家的小区,不过小区的部分监控遭到破环,目前技术部门正在修复。结合法医之前推测的死亡时间,凌炜应该就是在回到家后不久割腕的。不过据他朋友说,凌炜那天吃饭的时候心情很好,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而且他平时是个很外向乐观的人,完全不像有自杀倾向。”

    “这点已经得到证实。”周见弋翻开手头的资料,简短道:“法医在死者胃里找到了安眠药和抗凝血有药物的成分,结合死者的伤口走向,基本可以确定是死于他杀。”

    也就是说是有人蓄意谋杀,然后伪造了一个自杀现场。

    实习生惊呼:“喝酒还吃安眠药!这本身就很危险!”

    “没错,死者是药学博士,不可能不清楚这点。除非给他下药的是个熟人,他根本没有防备。”

    周见弋若有所思地盯着法医报告,过了会儿,看向痕检科的老大,“现场有什么发现么?”

    “我们对案发现场行进了大规模排查,发现死者家里的客厅和浴室有明显被人打扫过的痕迹。而且奇怪的是,每一张被偷拍的照片上都有且只有一枚死者的指纹,这不合理,如果这些照片真的是死者拍的,不可能只有这么点痕迹,倒像是有人为了栽赃匆忙之下故意印上去的。”

    周见弋:“作案车辆呢?”

    “一样,车厢内部早就被人清理过,只留下郑致恩和刘金华两个受害人的痕迹。不过我们还是从车窗玻璃发现了半枚指纹,技术人员正在提取比对。”

    “好,尽快。”

    周见弋靠着椅背,不住地揉着眉心。

    照目前的形势看,凶手显然有备而来,先是谋杀了凌炜,再将之前的罪名通通嫁祸给他,试图干扰警方的注意。

    但越往深处想,心里就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以他之前和凶手交手的经验,这个人相当谨慎,不可能不明白这样拙劣的作案手法是没办法瞒天过海的,只要警察稍微一查,就能知道凌炜根本不是凶手,而且稍有不慎还有可能暴露自己。

    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偷梁换柱还是釜底抽薪?

    然而不管他有什么目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顺着这些线索查到真正凶手。

    他目光一凛,立刻安排下去:“小余,你带人把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全部查一遍;江副队,你去了解一下死者的社会背景,查下他身边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员;另外我再去医院查下死者的就诊信息,看看有没有有用的信息。大家兵分几路,顺着线索往下查,一定要尽快确定凶手的身份。”

    众人齐声:“是!”

    ……

    时间紧,任务重。散会之后,周见弋带了一名实习生直奔医院——

    留在尸体边上的病历单被人撕去关键信息,但好在底部还有医师的签名和盖章,他们顺着这个签名找到长济医院心身医学科一位徐姓医生。

    正值傍晚要下班的点,科室门口已经不剩几个病人,问诊台的小护士正在和什么人打电话,远远看见一个极品帅哥朝自己走来,跟小狗见了骨头似的双眼冒光,电话还没打完,二话不说就挂了。

    “你好,市局刑警队,我们找下徐医生。”

    周见弋朝小护士亮了一下证件,对方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一半,有些慌张地询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周见弋说:“别紧张,只是找她了解一些情况。”

    小护士这才松了一口气,从服务台绕出来,带着他们去了问诊室。

    屋里还剩今天的最后一个病人在就诊,几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敲门进去。

    这位徐医生看着年纪不大,性格倒比前面的小护士稳重很多,得知他们的刑警身份之后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惶恐,十分从容地朝他们点点头,问发生了什么事。

    周见弋打量她一眼,先是拿出手机点开了那半张病历的照片,指着右下角地签名问:“这张病历是你开的么?”

    徐医生两只手指点在屏幕滑动放大,仔细看了眼,点点头,“没错,是我开的。”

    “那这个人你见过么?他叫凌炜。”周见弋手指一滑,翻到下一张照片,是凌炜生前的证件照。

    徐医生端详了一会儿,眯起眼睛回忆片刻,“不太记得了。”

    长济医院的心身医学科名声在外,每天来问诊的病人少说也有几十个,实在记不过来,不过医院的问诊记录一般都还存着,徐医生打开内部系统,一边敲击键盘一边说:“稍等,我这边查一下。”

    输入凌炜的名字,系统缓慢加载,最后跳出的结果是暂未查询到该患者的信息。

    周见弋盯着电脑屏幕蹙眉,“有没有可能这份病历是伪造的?”

    徐医生又看了眼他手机里的照片,犹疑道:“应该不会啊,这的确是我的笔记,除非……”

    “除非,这个患者不是凌炜对吧?”周见弋的思绪非快地转了圈,“有没有近一个月的就诊名单,越详细越好。”

    徐医生点点头,“有的,我打印给你。”

    医院的内部系统有点卡顿,加上信息量较大,网页加载需要一段时间,徐医生趁着这个功夫给周见弋他们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回桌前争分夺秒地整理今天的病历。

    周见弋见状也不好太过打扰,退到一边,双手叉腰站着,目光缓慢地打量眼前这间小小的问诊室。

    视线在满柜的文件夹上转了一圈,忽而瞥见桌上摆着一本和这环境格格不入的小说,拿起来看了眼。

    “徐医生也看《白夜行》么?”

    徐医生抬头看了眼,淡淡一笑,“之前朋友推荐的,一直没有时间,看了大半年了还没看完。不过这本书的叙事挺特别的,我第一次见一个故事男女主全程没有任何交流,男主为了女主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惜一切除掉了她身边所有的阻碍。”

    周见弋一愣,内心仿佛被某道闪电击中,一个轰隆惊雷在耳边炸响。

    他想到不久前的某个下午,也曾有个人和他讨论过这本书。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

    他喃喃念着封面上的这段话,某种毛骨悚然的直觉窜上脑海。

    还来不及深想,徐医生已经把打印出来的就诊名单装订成册,递给他。

    “周警官,好了。”

    周见弋暂时按下那蠢蠢欲动的念头,打开名册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连翻数页,目光倏地定格在倒数第二行的某个名字,瞳孔骤然放大。

    “这个人你有印象么?”他在名单上画了一笔,推到徐医生面前。

    “唐承……我查一下。”

    徐医生打开电脑上输入这个名字,跳出之前归档的病历信息,扫了眼,很快有了印象。

    “我想起来了,这个人的确是我接诊的,我还记得他很奇怪。”

    周见弋急切问:“怎么说?”

    “我们在接诊病人的过程中一般都会了解一下他们的经历和过往,有些患者更是会主动找医生哭诉,这些都是正常现象。但这唐承,他非常抗拒我的提问,不断掩饰自己的真是经历,只是一味地说自己睡不着,让我给他开一些失眠药。”

    周见弋:“你给他开了?”

    “我当时也怕他有别的什么目的,先是让他去做了一下检查,后来结果显示他的确有很大问题,偏执、敌对这些评分都是重度的。我尝试对他进行开导,但他好像并不愿意浪费时间和我交流,根据我的经验,他的情况还挺严重的,所以还是给他开了点药,不过都是小剂量。”

    “你最后给他开了什么药?”

    徐医生滚动鼠标,“盐酸曲唑酮和佑佐匹克隆。”

    “……”周见弋深深地沉了口凉气。

    从医院出来后没多久,江深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周见弋想了下,按了挂断,打开微信,直接在几个人的工作小群里发起了电话会议。

    一组的同事陆续加入,江深直奔主题地说:“我这边有新发现。”

    周见弋便按下思绪,让他先说。

    “我走访了凌炜公司的同事,他们对这个人的评价都很不错,说他为人和善,工作认真负责。入职后唯一一次和人红脸是在元旦前,他们公司麻醉药的项目刚刚审批下来,他和负责这个项目的另一个研发同事在药品的配方剂量上起了很大争执,大概就是凌炜走保守派,以为安全性为主,那个同事趋向大胆创新,觉得效果更重要。后来公司高层通过了凌炜的方案,他和那个同事也就此闹掰,那人负气之下就离职了。”

    “那人叫什么?”

    江深:“唐承。”

    周见弋右眼皮突然跳了两下,心底莫名涌上一股不安感。

    听见这个名字,余不凡立刻出声:“没错,我这边也查到这个人了!刚从出租车司机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唐承在包车后一直等待在凌炜聚餐的饭店附近,直到凌炜和朋友分别,他才让司机开了过去,自称顺路,劝说凌炜上车。

    车子驶入凌炜家小区后,唐承称有事想和他详聊,便一同下车去了他家。半夜十二点五十分,监控拍到有人从小区的一处偏僻绿化带爬墙逃走,虽然没有拍到他的正脸,但作案时间上完全吻合。刚才痕迹科已经去现场采集样本,根据现场遗留下的脚印和车里的半枚指纹,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唐承!”

    这样一来,所有信息都对上了。

    周见弋开门上车,正要把自己这边查到的情况做个简单汇报,一直没有加入语音的小七突然点了进来。

    通话背景喧嚣杂乱,她的声音紧张而颤抖:“组长!温听晨不见了!”

    周见弋呼吸骤然一紧,眼前仿佛有高楼大厦轰然崩塌,人坐在车里,灵魂却像被拽入冰冷刺骨的深渊。

    第64章 黑暗骑士(4)

    一个小时前。

    小七在送温听晨回公司之后如往常一样守在她公司楼下。

    这也是队里的意思, 温听晨作为目前案件的关键人物,罪犯很有可能就潜伏在她身边,这么做一来可以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二来也能及时发现可疑目标。

    两天下来, 她已经摸清楚了温听晨的日常作息, 早上九点上班,中午在公司午休,傍晚六点下班, 周见弋住院那会儿她出了公司就往医院去,今天周见弋忙着查案,她大概率会直接回家。

    为了不打草惊蛇, 小七一直跟在她身边暗暗留意,连温听晨本人也不敢惊动。

    眼看进入下班高峰期, CBD人流逐渐变得密集,小七去对面的便利店买了瓶水,付款后坐在门口偌大的遮阳伞下, 目光穿过重重人群和车流, 一瞬不瞬地盯着盛远集团的大门。

    忽然,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小女孩跑了过来, 泪眼婆娑地拉住她的手:“姐姐姐姐, 我找不到妈妈了,你能不能帮帮我?”

    小七见那女孩五六岁的模样,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人民警察的使命感顿时涌上来,蹲下身询问小女孩叫什么名字, 家住哪里,是在什么地方和妈妈走散的?

    那小女孩咿咿呀呀哭得话也说不清, 拉着她的手就往不远处的一个商场去,大概意思是她妈妈刚才在那里。

    小七看了眼手表,离温听晨下班还有些时间,应该来得及,心一软,决定先帮小女孩去找妈妈。

    然而她没注意到,在她拉起小女孩的手穿越人行道的时候,一道穿着黑色外套的高大身影从马路对面缓缓而来,压低帽檐,与她擦肩而过。

    与此同时,盛远的海外市场部刚刚结束这个月的第一场例会,之前的策划方案交上去,高层十分满意,同事们纷纷松了口气,说说笑笑,商量着晚上去哪庆祝。

    温听晨却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被跟踪的事,还有那个凌炜到底是不是凶手。

    所以当同事邀请她一起去聚餐的时候,她意兴阑珊地拒绝了,独自收拾东西打卡下班。

    刚出公司大门,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一回头,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唐承大步流星朝她走来,低低的帽檐下是他从未流露过的紧张神色。

    温听晨直愣愣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人已经风风火火来到面前。

    “小晨,出事了。”

    “怎么了?”温听晨心头咯噔一下,下意识觉得能让他出面的肯定是家里的事。

    唐承语气急切:“阿姨住院了。”

    “怎么会?!”她睁圆双眼,神色间掩不住的惊慌,“她身体一向很好的!”

    而且她昨天晚上才和方老师通过电话,那时还是有说有笑的!

    “好像是心梗,在上课的时候忽然昏倒的。”唐承浓眉紧敛,欲言又止,“情况比较紧急,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爸爸让我赶紧带你回去,怕回去晚了就……就……”

    就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温听晨顿时觉得天昏地暗,腿脚发软,不明白事情怎么忽然就到了这个地步?

    换做平时她肯定会先打个电话回去确认一下,但带来这个消息的人是唐承,是她重组家庭里的哥哥,她没有理由去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何况,唐承根本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她甚至来不及去想唐广君为什么不直接给她这个亲生女儿打电话,而是拐弯抹角让唐承来找她,就已经被唐承握着胳膊带到了马路对面。

    “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他说。

    黑色沃尔沃停在羊肠般曲折的巷子里,温听晨被塞进了副驾驶,唐承亲自弯腰替她系上安全带。

    等他绕到另一边开门上车,温听晨才想起自己此去说不准多少天,应该提前和周见弋说一声,免得他找不到人会担心。

    她拉开包链慌忙翻找手机,正要给手机解锁,一只手忽然从后方捂住她的嘴,紧接着脖颈一痛,一支注射器稳稳扎在她的颈静脉上。

    她悚然一惊,蹬着腿剧烈挣扎起来,奈何力量悬殊,身上又被安全带禁锢着,反抗不过徒劳。

    她发出细小微弱的低吟,眼睁睁感受冰凉的液体飞快涌入血管,然后身体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神智也逐渐模糊。

    意识残存之际,她看见后视镜上唐承冷峻阴森的侧脸,和过分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背,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少年回头,阴郁的脸庞上有狰狞的胎记。

    她艰难地嗫嚅嘴唇,喉咙发出一声呜咽,“唐承……为什么?”

    说完,彻底昏睡过去。

    最后一滴麻醉打尽,唐承才渐渐松开控制她的手臂,抽出针管丢至窗外。

    那些回荡在无数个深夜里让他梦寐以求的那个人,终于以这样的方式安静留在身边,他揽过温听晨的肩膀,将人紧紧按在怀里,宽厚的手掌小心又贪婪地抚摸她的脸颊。

    “对不起小晨,但我必须带你走。”

    ……

    小七被小女孩拉进超市买冰淇淋的时候才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这个小女孩对周边的环境非常熟悉,知道哪里有摇摇车,也知道哪家店的蛋糕比较好吃,来到商场之后也不哭闹了,带着她漫无目的地乱转,完全没有找不到妈妈的恐慌和害怕。

    她带小女孩子来到服务台,问工作人员能不能广播寻人,问问谁家小孩走丢了。

    结果商场的工作人员瞧了正在吃冰淇淋的小女孩,笑吟吟说不用问,这个小姑娘是附近商户的小孩,经常来这周边玩,时间到了就会自己回家的。

    小七顿时察觉自己被骗了,恶狠狠地甩开小女孩的手问她到底怎么一回事。

    小女孩扑闪无辜的大眼睛,一通胡说八道之后才承认是有个叔叔给了她五十块钱,教她用这个方法把小七引开。

    小七心道不好,中计了,撒腿就往盛远大楼冲。

    一边跑一边拨打温听晨的电话,对面却已经关机。

    她循着记忆找去温听晨工作的楼层,里头早已人去楼空,只剩极个别员工在做最后的收尾。

    她揪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年轻男人,心急如焚地问:“你们部门的温听晨呢?”

    男人一脸莫名其妙,撇开她的手说:“下班了啊,早就走了。”

    小七又转头冲进公司的保安室,把警官证往桌子上一拍:“把下班前后所有的监控调出来!立刻马上!”

    第65章 无拘(1)

    夜幕低垂, 几辆警车呼啸而过,尖锐的鸣笛打破了商业中心原有的祥和,留下一排蜿蜒的红蓝相间的残影。

    街边行人争相回头, 小声询问着发生了什么, 议论无果后继续投身到纸醉金迷的夜生活中。

    而此刻的警车上, 气氛紧张凝重,后坐的男人双眼紧闭,汗湿的额角青筋暴起, 下颌绷成一线,搁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浑身透着谁也不敢靠近的怒气和压迫。

    小七和他合作调查过这么多案子, 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一想到是因为自己的失误, 更加愧疚到抬不起头。

    “对不起组长,是我一时疏忽,才让罪犯把嫂子带走了。”

    从听说温听晨失踪到现在, 周见弋整个人都处在高度紧张的应激状态下。

    换做别人他可能会说“没关系, 这不怪你,谁也没想到对方那么狡猾”。

    但被掳走的人是温听晨, 是他用了那么多年、废了那么多心思才找回来的爱人, 现在她被人带走,生死未卜, 他怎能不怪?

    可说到底, 他更怪自己,怪自己没有早点察觉, 明明和唐承打了两次照面,关键时刻却疏忽大意。

    他早该想到的, 杀死郑致恩或者刘金华都不是凶手真正的目的,他的目的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温听晨。

    费尽心思将一个伪造的“凶手”送到他们面前,不是为了脱罪,而是为了分散警方的视线,为他真正要做的事情争取时间。

    他们自认为找到了线索,其实早就跳进了别人设计的陷阱里。

    越是到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周见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喉结上下狠狠一滑,睁开眼,沙哑开口:“查到线索了么?”

    小七飞快收敛情绪,拿出手机,播放先前在监控室录制的的视频。

    “根据监控显示,凶手是六点零五分在盛远集团门口将人带走的,当时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嫂子的情绪不太对,随后就被他半拉半拽地带去了马路对面的巷子。”

    周见弋错眼不眨地盯着屏幕上的画面,呼吸变深,咽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小七又划出另一段视频,“这是巷口附近的道路监控,在那段时间里只有这一辆车出入,黑色沃尔沃,车牌尾号404。刚刚痕检发来消息,说在现场发现了遗弃的麻醉针管,凶手应该是用了和之前同样的手法将人带走的。”

    “车子出来之后哪个方向去了?”

    “城南方向,已经通知交管部门全力拦截了。”

    周见弋看了眼监控下显示的时间,六点十分,距离现在已经过去近两个小时了。

    两个小时,足够逃去很远的地方了。

    唐承究竟想要做什么?

    就在他陷入思索的时候,前座的余不凡接了个电话,挂断之后回头道:道:“刚刚交警部门传来消息,唐承的车最后出现在南六环路,往朝安方向去了。”

    小七点开地图快速扫了眼,“朝安?那不是快出省界了?这个唐承到底要把人带去哪?”

    余不凡正要说话,搁在膝盖上的电脑忽然传来滴滴的提示声,他看了眼,惊呼:“追踪到了,目标车辆正朝306省道快速移动!”

    306省道?再不到几公里就不是帝都的辖区了,看来唐承真的打算把人带去省外。

    周见弋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低头按住隐隐最痛的眉心,“再开快一点!”

    “是!”开车的实习生从后视镜里瞄了他一眼,一脚油门直接轰到最底。

    一个小时后,警车开进省道附近的一个偏僻村落,这是沃尔沃404最后出现的位置,周见弋他们到的时候,辖区分局的刑警已经安排人力在村子里展开大规模排查了。

    深夜的村落黑灯瞎火,夜空和地面连成一片,无数手电光束在黑暗中来回扫荡。

    很快,远处传来高呼:“有发现!”

    话音未落,周见弋已经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那是一片废弃已久的厂房,几座破败矮脚楼围成一座小院子,铁门历经风吹日晒早已形同虚设,他们要找的车辆此刻就安静地停在院子深处,而原本车里的人却早已不知去向。

    发现车辆的警察用工具撬开车门,举着手电里里外外地搜寻一番,在副驾驶找到了一只女士背包,还有掉落在座位底下的手机。

    同伴把东西递给周见弋,他按亮屏幕,看见那熟悉的壁纸——

    不久前的一个傍晚,她说夕阳好美,于是拿出手机对着地面拍下两人的剪影。

    他当时还用甜言蜜语地哄她,要她拿这张照片发朋友圈给自己一个名分。温听晨却说微信上都是工作伙伴,不太喜欢发自己的私生活,他为此偷偷生了一顿闷气,晚上趁她睡着亲手把这张照片设置成了她的手机壁纸,好让她每次打开手机都能想到他。

    可现在,他却把她弄丢了。

    “是她的,收起来吧。”

    周见弋强忍着情绪,把手机递给物证科的同事,然后目光四下梭巡一圈,下巴朝院子里的其他车辆抬了抬,“那些车呢?”

    余不凡说:“还在逐一排查,当地村民说这个厂房闲置多年,因为某些原因拆不掉又开不起来,后来就成了村子里的公用停车场。”

    周见弋:“附近监控去查了吗?”

    “村里条件有限,最近的道路监控也就村口那个,还有一些是村民家自己安装的防盗监控,全都已经派人过去查了。不过话说回来,凶手把车丢在这里,大半夜带着个昏迷的大活人能去哪儿?”

    周见弋不作声,低头用手电勘察地形。

    他沿着院子转了一圈,来到厂房门口,忽然眉头一皱,被什么吸引了视线,蹲下身用强光仔细一照,泥泞潮湿的土地上印出几道深深的车辙。

    “你看这个。”周见弋指向其中一道,“新的。”

    余不凡观察了一眼,又回头用手电照射停在院子里的其他车辆,反复比对后说:“不是沃尔沃,也不是院子里的车!”

    周见弋:“没错,从车辙的宽度和深度看应该是辆SUV,唐承一定是知道绑人的时候暴露了车牌,所以开到一个没监控的地方,换了车摆脱警方的视线。”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更棘手了,警方需要重新排查车辆,唐承就有了更充足的时间逃跑。

    他们沿着车辙的印记往前走,很快来到村落后方的一条小路,车辙在开上水泥地后变得似有若无,依稀能分辨是往东南方向去了。

    余不凡:“糟了,再往那边去有个收费站,估计这会儿人已经上高速了!”

    周见弋的心一点一点坠入寒窖,大脑却还保持着高速飞转,他经手过几起绑架案,从犯罪心理的角度,罪犯选择藏匿的条件无非两点,熟悉和自认为安全。

    那么,唐承究竟要把人带去哪里?什么地方是他离开帝都之后仍然觉得熟悉和安全的?

    “组长,有新情况!”对讲机里忽然传来小七的声音。

    周见弋短暂收回思绪,拿起对讲机放到嘴边,“说。”

    “江副队查到两天前唐承的银行账户曾收到一笔巨额汇款,打款人叫唐广君,当天下午唐承就把这笔钱转进了某个海外账户!”

    唐广君?!

    周见弋瞳孔倏然紧缩,纷乱如麻的思路突然理出一根线头。

    他掉头就往警车的方向跑,拉开车门,冲着对讲机说:“马上联系江市警方申请联合办案,唐承很有可能回江市了!”

    ……

    江市。

    夜深了,天空炸响今春的第一道春雷,唐广君站在阳台上抽烟,目光空洞地落在对面楼的房顶,闪电划过,照得他脸色森白。

    方萍洗漱完毕回到房间,嗅到烟味,不禁皱眉,“都说让你戒了,怎么还抽?不记得体检的时候医生怎么说了?”

    换做平时,都不需要方萍开腔,唐广君听见开门声肯定第一时间就把烟掐了,但今天也不知怎么,火气特别大,别人说一句他就不乐意了,绷着脸回头:“嚷什么嚷,就抽一根,死不了!以后想抽也抽不到了!”

    方萍一愣,心想这人今天抽什么风,正要骂回去,楼下门铃忽然响了,来到阳台往下瞧,看见一团红蓝交错的灯影。

    这个点保姆阿姨已经回家去了,方萍扭头瞪了丈夫一眼,说一会儿找他算账,然后转身去楼下开门。

    “你好,江市刑侦支队。”门打开,为首的警察第一时间亮出睁眼,目光往偌大的别墅内转了圈,继而回到方萍身上,“请问唐广君在么?”

    方萍迷茫地指了指楼上,“他在卧室,请问有什么事吗?”

    警察不答,朝后面的人一挥手,几件蓝色制服鱼贯而入,方萍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人已经往楼上去了。

    “不用找了,我在这。”

    走到一半,唐广君自己下了楼,面上没有太多情绪,也不见丝毫被警察找上门的恐慌。

    为首的警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好唐先生,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

    他说着,从口袋拿出锃亮的手铐,“咔哒”一声铐住了唐广君的双手。

    “带走!”

    方萍吓手脚冰凉,惊慌失措地拦在刑警面前,“警察同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抱歉,我们现在还不能透露,具体情况要等帝都警察来了再说。”

    警察绕开她,一人架住唐广君一只胳膊带着他往外走。

    方萍六神无主地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人押进警车。

    车门快要关上的时候,唐广君从窗户探出头来,羞惭满面道:“我对不起你,替我照顾好唐纯。”

    方萍双脚一软,跌倒在地。

    第66章 无拘(2)

    唐广君在去警局的路上想了很多, 想如何与警察周旋,想对方到底掌握了什么线索。

    但真到了警察局,他被两个年轻警察带进审讯室, 二话不说把他往椅子上一锁, 人就出去了。

    他就这样被晾在漆黑狭小的空间, 没人来问话,也没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他尚且还镇定着, 闭目养神,摆出一副问心无愧的姿态。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黑暗将恐惧无限放大, 头顶的监控灯闪得人心烦意乱,他开始变得焦灼, 汗如雨下,冲着监控器吼叫,试图离开座椅却被手铐铐得死死的。

    几个小时下来, 他的心态已经崩塌了一半。

    不知过了多久, 审讯室的门终于被人推开,紧接着头顶灯光一亮。

    来人一身黑色冲锋衣, 拉链拉到最上面, 只露出冷白深邃的五官,一双眼睛血丝密布, 冷硬的下巴也泛着一圈淡青色胡茬, 但气质依然卓绝,一进门就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对方拉开椅子坐到他对面, 幽暗冰冷的眼睛朝他一掀,带着莫名的凶狠与怒火, “唐叔叔,好久不见。”

    唐广君眯眼打量,看他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半晌,终于认出他来,“是你。”

    骤然明亮的光线把唐广君濒临崩溃的神经拽了回来,神智恢复清明,快速调整状态,再抬头,脸上已经不见了先前的慌张。

    甚至在发现来人不过是当年的毛头小子后,倨傲地朝他抬起来下巴,语气似有不屑,“你居然当上警察了?”

    “既然你还记得我,想必也就能猜到我们为什么请你过来。”周见弋没有心思和他叙旧,摊开文件夹,直奔出题地问:“你儿子唐承,现在人在哪里?”

    唐广君一愣,随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长时间的关押让他身体有些僵硬,原本保养得宜的躯壳也因日夜忧思而苍老不少,但狐狸再老也是狐狸,不会轻而易举露出尾巴。

    他冷笑一声,“我怎么知道?他早就是个成年人了,难不成我还要像小时候那样把他系在裤腰带上?”

    周见弋一捶桌子,咬牙瞪他,“他掳走了温听晨你知道么?”

    唐广君脸上果然闪过一抹异样,掩饰性地咽了下喉咙,“小伙子,你的用词未免太重了些,他们是兄妹,哥哥带妹妹出去玩,怎么能说掳走?”

    “去玩?!”周见弋愤怒地抽出照片往桌子上用力一拍,“这是我们在现场找到的针管,唐承是将人麻醉带走的,你告诉我这是哪门子玩?!而且,你明知道他们不是亲兄妹!”

    唐广君突然语塞。

    “他把人带去哪了?”

    “我不知道。”

    唐广君直接闭上眼睛,选择性装聋作哑。

    周见弋恨得牙痒痒,巴不得揪起他的衣领,用暴力撬开他的嘴——

    事到如今,他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如果自己不是警察,估计会用同样的手段绑了唐广君,逼那个变态把他的温听晨还给他。

    但他不能那么做,他必须维持冷静,套取有用的线索,才能尽快把温听晨救回来。

    “好,你要这么说,那我们就来聊聊另外一件事。”周见弋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上头是唐承近两个月的资金往来,“三天前,你一次性向唐承转账三百万,为什么?”

    唐广君不以为意地往椅背上一靠,不乏嘲讽地哼笑了声,“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在别的城市发展,做父亲的给他一点经济支持很正常吧?”

    “说的也对。”周见弋意味不明地一笑,又抽出另外一张明细,“那这一笔又是怎么回事?在给唐承转账后不到半小时,你又给一个名叫薛丹的女人转账五十万,这也正常?”

    唐广君抽了抽嘴角,“当然,生意上的往来而已。”

    周见弋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回答,“是么?那可真是一比大生意。但据我们的了解,这个薛丹不过就是一位普通的中学老师,你和她能做什么生意?”

    唐广君愣了愣,慌乱之下口不择言:“男女之间的生意,懂了么?”

    周见弋一哽,着实没想到为了给儿子脱罪,唐广君会给自己扣上一顶出轨的帽子。

    “你确定?”他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个薛丹今年六十了,孙子都上幼儿园了,你有这癖好方老师知道么?”

    唐广君脸色铁青,脖子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和你有关系么?”

    “那可不一定,毕竟方老师是我未来的丈母娘,有些情况还是问清楚点好。”周见弋耸耸肩,话锋一转,“但,有没有一种可能,真正和你做这笔生意的另有其人?”

    唐广君眼角一跳,“你什么意思?”

    周见弋翘起嘴角,“薛丹只是一个中学老师,可她的丈夫退休前是江市公安局法医队的队长,八年前,一名江大附中的高中生在水库溺水的案子正好他负责的,我说的没错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她丈夫不认识。”唐广君狡猾地回避,呼吸却明显粗重了,视线不断去瞟头顶上的摄像头。

    “没关系,我可以从头帮你捋一捋。”周见弋笑了笑,一目十行地扫过卷宗,“八年前,唐承高三毕业,在离填报志愿还有两天的时候,你为什么着急忙慌将他送出国?”

    “当然是去上学,你们警察难道连这也要管?”

    周见弋:“如果是正常的出国留学,我们自然不会问,但唐承当时的分数足以在国内在上顶尖的大学,却在高考成绩出来后大费周章地去澳洲,多读了一年预科才上的大学,这难道不值得怀疑?还是说,你为了帮他躲避什么才不得已去国外?”

    唐广君开始坐立不安,不断用手推着鼻梁上的眼镜,但嘴就跟狗咬了秤砣似的,打死不肯承认。

    “他和他继母一直合不来,那段时间矛盾不断,正好他姑姑在澳洲,说那边的教育资源比国内好,出于综合考虑我才决定送他出国的,就这么简单!”

    “简单?我看未必吧?”周见弋翻阅卷宗,“八年时间虽然很久远,但我们的侦查员还也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在送唐承出国的后一天,你分别给薛丹,也就是法医队长的妻子汇了三次款,前前后后加起来接近两百万,然后那名高中生的死亡原因就被定性为意外溺亡。”

    唐广君阖眼避开他灼灼的视线,还是坚持之前的说法,“我说了,我不知道什么高中生的案子,也不认识什么法医队长,我和薛丹是你情我愿的事。”

    周见弋冷哼:“可黄法医就没你这么嘴硬了,在我进来之前他可是把什么都交代了。”

    唐广君眼睛骤然睁大,惊恐地瞪着周见弋,“不可能!他们明明……”

    “明明已经逃走了是不是?几天前,你发现事情可能败露,所以又给他们一笔钱要求他们离开江市,但你没想到这对夫妻舍不得家人,根本就没打算走。”

    审讯室外,小七轻声问余不凡:“那法医不是没抓到么?”

    余不凡撇撇嘴角,“还没看出来么?诈他呢!”

    小七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随后看向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江深。

    从开始审讯到现在,江深手里的烟就不断过,攥紧拳头努力克制情绪,淬了毒的目光死死盯在唐广君身上——

    他们一家等这一天实在太久了。

    审讯室里,周见弋继续说:“黄法医已经全部承认了,他收了你的钱,篡改了那名死者的尸检报告,他真正死因根本不是意外溺水,而是被人按入水中活活溺死。出事那天,你儿子唐承也在现场,我说的没错吧?”

    短暂的寂静在审讯室内蔓延,唐广君垂头不语,搁在膝盖的双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手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见弋瞄准时机,往他即将崩塌的心理防线上又添了把火。

    “我们顺道调查了下你的背景,你出生在一个偏远小渔村,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小小年纪就辍学来城里打拼。二十岁的时候听从父母的安排相亲娶了一个邻村的姑娘,一年后你妻子怀孕,有了唐承。”

    “但你们感情并不好,除了常年聚少离多,还有一个原因,是你发现她其实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你一边可怜她,一边厌恶她,她得不到你的关心,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多,用虐待儿子的方式来博取你的关注。你忍无可忍,提出离婚,她接受不了,在老房子里自杀身亡。”

    “够了。”他每说一句,唐广君的脸色就更冷一分,身体颤抖,终于压制不住满心的暴怒,咆哮出声:“够了!不要再说了!”

    周见弋偏不随他愿,拍案而起,双手撑在桌面直勾勾瞪着他,气势更加咄咄逼人。

    “但精神疾病会遗传,因为从小受到虐待,唐承也变得心理扭曲。出于对他的愧疚,你对所有人隐瞒了情况,后来几年用尽一切方法补偿他、满足他的任何要求,就算闯下弥天大祸也帮他收拾残局。”

    “唐承读高中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异父异母的妹妹产生了病态的感情,对和她走得近的异性都怀有恶意。一开始只是恶作剧捉弄对方,后来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他失手杀了人,惊慌之下来向你寻求庇护。你为了不让儿子受到法律的制裁就买通当时的法医,掩盖案情真相再将他送出了国对不对!”

    “别说了!别说了!”唐广君终于崩溃,佝偻着腰背抱头痛哭,“我求你,别说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

    这些年,唐广君从来在不他人面前提及前妻,就算方萍问起,他也只是寥寥几句,说她生病去世,不愿多言。

    外人都以为他重情,闭口不谈是不愿回想起伤心的往事,殊不知他对上一段婚姻只有满心的憎恶。

    他出生贫寒,精神却不贫瘠,在同龄人随波逐流选择辍学跟着父母出海打鱼的时候,他兜里揣着十块钱,独自一人买了张车票,发誓要去闯出一片天地。

    为了生存,他一天打几份工,去工地上搬过砖,也和流浪汉一起睡过桥洞。

    好在他肯吃苦,也有野心,结实了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几年下来还真被他拼出了点成绩。

    他在外发财的消息在村里传开后,去他家说亲的媒婆都快把门槛踏破了。村里的思想老旧,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父母又好面子,擅自做主替他定下一门亲事。

    他原先是不肯的,他见过世面,喜欢城里有文化有涵养的姑娘,但拗不过浅薄封建的父母,只能答应,他的前妻没读过什么书,人却长得漂亮,这让他心里多少得到些慰藉。

    新婚的头两年,一切正常,他在江市打拼,前妻就留在乡下帮他照顾父母。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自从唐承出生后,他的前妻变得疑神疑鬼,因为分居两地,经常怀疑他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不论他寄多少钱回去她都不满意。

    得知他为了生意要去应酬,怕他去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一晚上打几十个电话逼他回去,他不同意,她就在电话那头殴打孩子。

    小唐承被打得满脸是血,对着电话直喊“爸爸快回来救我”,他不得不妥协。

    那段时间,唐广君整个人都快被逼疯了。

    后来从熟人口中得知,前妻家里有遗传性精神病,他痛恨岳父一家的隐瞒,一气之下提出离婚。

    没想到再见到前妻便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她用最极端的方式报复他的离弃,甚至差点带走了年幼的唐承。

    出于愧疚,他后来一直把儿子留在身边,给他最好的物质和最大的包容,自负地认为唐承是他的儿子,即便性格阴郁内向,不可能成为和他亲生母亲一样的噩梦。

    但基因是改不了的。

    他第一次发现唐承不对劲,是在他上初中的时候,唐承不知从哪搞来一窝流浪的小猫养在家里。

    那时唐广君也处于事业巅峰期,每天忙的不可开交没时间管他,想着养养宠物也不错,让孩子不至于孤单。

    直到有天夜里,他晚归回家发现唐承的房间还亮着灯,没有敲门就推开进去,看见唐承在小猫凄惨的叫声中,用剪刀活活剪开它的肚子。

    他至今忘不了那个场景——

    唐承闻声回头,满脸都是鲜血,阴森森地盯着他笑,“爸爸,这样小猫就不会痛苦了。”

    他吓坏了,连夜把其他存活的小猫扔了出去,又带唐承去看心理医生。

    但看到唐承在医院被医生逼着复述童年经历、痛苦到抱头痛哭的时候,他又一次地心软了,以为只要自己给与充足的耐心和加以引导,唐承便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何况他那么聪明,成绩又好,所有老师都说他是个有前途的孩子,不能让人觉得他是个异类。

    而他一味的放纵最终还是酿下大祸。

    八年前的那个夏天,高考刚刚放榜,唐承的分数放眼全省都是拿得出手的,亲朋好友都来贺喜,他坐在书房享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和讨好。

    正和生意伙伴打着电话,唐承忽然推门进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精神也恍惚,一进门就踉跄地跌坐在地上。

    他见情况不对,匆忙挂了电话,去扶地上的儿子,问怎么了。

    唐承仓皇无措地拽住他的胳膊,猩红的眼底有病态的疯狂和孩子般的慌张,“爸!怎么办?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唐广君如遭雷击,浑身猛僵,“你说什么?!”

    唐承语无伦次地说:“那人是小晨同学,他们一起去水库露营。我讨厌他总是缠着小晨,想给他点颜色,就在他游泳的时候把他按进了水里。然后他越挣扎,我就越生气,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气了!”

    唐广君这才知道唐承对异父异母的妹妹产生了畸形的感情,还因为她而酿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错。

    他狠狠甩了唐承一耳光,痛心疾首道:“你糊涂啊!你本该有大好的前程,怎么能为一个丫头片子犯这种事!”

    “我喜欢她,我就是喜欢她呀!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给过我温暖,我受不了别人靠近她!”唐承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可是我不想坐牢,爸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唐广君捶胸顿足,父子俩搂在一起,哭成一团烂泥。

    好半天,唐广君终于冷静下来,他不能让儿子去坐牢,不能让他的大好前程就断送在这里。

    他追问唐承当时的情况,有哪些人在场。

    唐承想了想,说没人看见他,自己离开的时候温听晨和她的同学们还没发现江玦失踪。

    唐广君松了一口气,立刻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把唐承送去澳洲的姑姑家,对外宣称是出国留学,自己则私下托人去打听案件的进展。

    通过某种渠道,他得知当时的法医队长黄明忠家里突遭变故,急需一大笔钱给女儿治病,他便有了主意,私下约他妻子见面,说自己可以帮他们家支付治病的费用,前提是要她老公在尸检报告中改动一些细节。

    黄法医一开始是不肯答应的,但他妻子已经收了钱,眼看女儿马上就能进行手术,叫他如何忍心喊停?

    一边是死人的冤屈,一边是活人的希望,他百般纠结,最后终于妥协。

    案件被摆平之后,唐广君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勒令唐承短时间内不准回国,连春节都是他飞去澳洲陪儿子过的。

    直到半年前,没人再提起往事,唐承背着他偷偷跑了回来,并且不顾他的反对找了份远在帝都的工作,只为能离温听晨近一些。

    刚回国的那段时间,父子俩经常吵架,外人以为他们是因为工作意见不合,实则是他不想看着儿子因为一个女人而越陷愈深。

    可他根本拦不住唐承,这孩子在国外呆了几年,早已脱离控制有了自己的主意,不管他说什么,就是铁了心要去她身边。

    这半年来,他一直提心吊胆,怕他再做蠢事。

    直到几天前,唐承打来电话,说要带温听晨出国,并且再也不回来。

    他隐隐觉得发生了些什么,给了唐承一笔钱,让他走得越远越好,又怕当年的事情再被挖出,安排法医一家连夜离开江市,没想到还是被警方捷足先登了。

    ……

    “是我害了他,是我对他的过度纵容,才导致他一错再错。”

    提起当年的真相,唐广君泣不成声,惯子如杀子,时至今日他才明白这个道理。

    然而听到这里,周见弋的耐心早已告罄,发了疯似的揪住他的衣领,暴怒道:“我没时间听你的忏悔,告诉我,唐承究竟要把温听晨带去哪里?!”

    唐广君掩面摇头,“我不知道,他没和我说,那天之后我再也打不通他的电话。”

    周见弋骤然松手,绝望爬满了五脏六腑叫嚣着将他撕碎。

    唐广君跌回座椅,眼泪如雨,像是要把这几年积压在心里的情绪全部发泄干净。

    过了会儿,他抽噎着抬起头,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开口:“但是……春节那段时间,他问了我一些老家的事,还问我拿了老家房子的钥匙。我当时还觉得很奇怪,因为小时候的那些经历,他很排斥那个地方,怎么会突然想要回去看看……”

    不等他说完,周见弋猛地站起来,拉开审讯室的门冲出去。

    “留两个人继续排查可疑车辆,其他人跟我走!”

    “是!”

    第67章 无拘(3)

    温听晨恢复意识的时候, 发现双手被绑在身后,嘴巴也被胶布贴着,头痛欲裂, 睁不开眼睛。

    浑浑噩噩又睡了一会儿, 神智总算清明一些, 撑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昏暗的房间,身下的木板床要散架似的, 轻轻一动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好在双腿是自由的,她挣扎着坐起来,借着窗外清冷的月色打量这个陌生的环境。

    四四方方的小房间, 家具很少,而且看着都上了年纪, 灰尘扑扑的,外头传来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和男人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什么时候能出海?”

    “别跟我说这些, 收了钱就给我把事办好!”

    “我再给你半天的时间, 天亮之后我必须看到船!”

    是唐承的声音。

    温听晨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昏迷前破碎的记忆袭上心头, 所有的画面都汇聚成一个答案——

    她被绑架了。

    被一个自己喊他哥哥的人绑架了!

    还未等她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房门应声而开,昏黄的光线一点一点挤进房间。

    唐承举着蜡烛去看床上的人, 见她醒了, 眼底似有惊喜。

    “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温听晨拼命后退蜷缩进角落,用一种恐惧、慌乱和难以置信的复杂眼神浑身颤抖地盯着他。

    “抱歉, 忘了你没法说话。”

    唐承俯身揭开她脸上的胶带,“唰”的一下, 温听晨的嘴巴周围瞬间燃起火辣辣的痛感,胸膛起伏大口呼吸,眼睛却还死死瞪着他。

    唐承脸上浮现一抹受伤的神色,叹了口气,“你别这样看着我,让我觉得自己是堆垃圾。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温听晨颤抖出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他落座床沿,试探地触碰她的脸颊,被温听晨撇头躲开,散乱的发丝黏在脸上,像一只抵死挣扎的小兽,浑身充满着警惕和戒备。

    “为什么?”她问。

    唐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面露失落,起身把燃烧的蜡烛搁在桌上,从口袋摸出烟盒,就着跳跃的烛光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点了一根,衔在嘴边狠吸了一口。

    “小晨,难道我对你的心思,你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么?”

    温听晨望着他的背影猛然一怔,“你……你说什么?”

    唐承回头,隔着缭绕烟雾看她错愕的眼睛,“我说,我爱你,小晨。”

    “……”

    温听晨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四肢冰凉,呼吸困难。

    仿佛一道惊雷劈开迷雾,一时间,所有的疑团被细线串成一条清晰的脉络。

    高智商,科研经验,偏执,爱意……警方做出的嫌疑人的画像他全部对上了!

    难怪先前不论自己在哪,他总能精准出现,明明没有告知过他详细地址,他也能自己找过去……原来,在她手机里装监听器的人是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回国那天夜里他说在客厅捡到她的手机,还是春节期间他们一家人在家里说说笑笑的时候?

    他有太多机会可以这样做了。

    可怜她把身边所有都排查了个遍,独独没有怀疑过他,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被她归进家人行列的人,会对自己产生除亲情之外的感情!

    “是你……”温听晨猛地反应过来,“是你杀了郑致恩和刘金华!”

    “这就是你的回应吗?”

    唐承眸光瞬间暗淡,像是被她的态度所刺伤,喉结苦涩地滚动一下,扯过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再抬头,眼底尽是冰冷。

    “是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听晨瑟缩后退,尽管后背早已紧紧贴在墙上,但一想到眼前这人是个杀人如麻的魔鬼,内心溢出来的恐惧就要铺天盖地地将她吞没。

    “因为他们欺负你,他们活该!”

    唐承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戾气,温听晨被他吼得一缩,嘴唇微微颤抖着。

    意识到自己吓着她了,他语气微微缓和,话却说得可怕。

    “任何欺负你的人,他们都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小晨,我是在替你报仇啊,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么?”

    感谢?!

    亏他说得出口!

    如果不是他,周见弋不会出车祸险些丧命,她也不会在被警察当做嫌疑人押进审讯室。他把她置于那样的境地,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温听晨喉咙哽咽,“所以,高中那些所谓的意外事件也是你的手笔?”

    唐承吸了一口烟,“是我。”

    “江玦的死也和你有关系?”

    “是。”

    “……”温听晨绝望地闭眼,两行泪水滚滚落下。

    纷乱的记忆随着答案的浮现而逐渐清晰起来,她忽然想起来去水库那天,的确在附近遇到了唐承,他甚至像个兄长一般嘱咐她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却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才是所有事件背后的真相。

    她不是灾星,是身边有真正的恶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提问,却没人回答。

    夜色寂静,海浪在屋外汹涌翻滚。

    唐承吸完最后一口烟,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温听晨不坑声,泪痕遍布的脸上全是倔强和憎恶。

    唐承笑了声,自问自答:“这是我老家,是我小时候的地方。我从来没有跟你提过吧,我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小渔村,我的亲生母亲是附近几个村出了名的美女,所有人都羡慕我爸娶了个漂亮的老婆,但没有人知道她发起疯来有多可怕。”

    “看见这个柜子里么?”他指了指立在角落的大衣橱,“小时候她一和我爸吵架就喜欢折磨我,我怕她找到我就经常躲在里面。可是没有用,她很快就会发现,用麻绳抽我,用针扎我,每次只要我一哭,我爸就会低头,她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达成自己控制男人的目的,你说她是不是个变态?”

    温听晨神色复杂地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唐承垂下浓黑的睫毛,眼睛下有淡淡的阴影,“这些都算轻的,有时候气急了,她就用烧红的锅铲烫我的后背,不论我如何求饶,她都不会心软。等她发泄完了,她又会抱着我哭,说对不起我,说她不是一个好妈妈,然后给我上药,哄我睡觉。”

    “但过不了多久,她又会发疯,把我刚结痂的伤口生生扒开,继续打,继续烫,把我泡在冰冷的海水里……很长一段时间我身上连块完整的皮肤都没有。”

    唐承脸上浮现狰狞的痛苦,仿佛随着讲述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同年。

    “后来我爸先受不了了,铁了心要和她离婚,她苦求无果,就选择了自尽。”

    他抬头看着头顶陈旧的老式杉木房梁,诡异地笑了起来,摇曳的烛光映在他脸上,有种令人发怵的阴森感。

    “看见那根最粗的木头了么?她就是在这里吊死的。”

    温听晨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仿佛真的看见一个飘摇的白色身影,脊背迅速窜上一股幽幽的寒意。

    “但你知道她自杀之前还做了什么事么?”

    温听晨死死咬着下唇不吭声,他继续自言自语道:“她说我爸不给她活路,他也别想顺心地活着,她要把他唯一的儿子带走,让他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痛不欲生。所以在自杀之前,她把我关进了冰箱冷冻室,用柜子抵住冰箱的门不让我出来。好在我爸及时赶回来,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还剩最后一口气,在医院抢救了5个小时才勉强捡回一条命来。”

    ……

    第68章 无拘(4)

    说到这里, 唐承痛苦地闭上眼睛。

    关于那段阴暗的往事,他不曾向别人提及过,就连唐广君也不知晓其中细节, 总是乐观地以为时间能抚平一切伤痛, 但对于他而言, 自己从未真正摆脱过那段噩梦。

    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总能看见这座阴暗潮湿的老房子,他躲在暗无天日的橱柜里透过一丝缝隙看妈妈提着菜刀在外癫狂地喊他的名字。

    也时常想起被塞进冰箱时的画面, 妈妈朝他露出诡异阴森的笑,说:“孩子乖,这样你就不用痛苦了。”

    她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身体死了,灵魂却不曾消失过, 引导着他一步步踏进深渊。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是在初中。

    那时唐广君已经发达了,为了弥补他悲惨的童年什么都想给他最好的, 他就这样进了全省最好的中学。

    但因为脸上怪异的胎记, 一开始同学们并不接受他,他永远忘不了自己站在台上做自我介绍的时候, 下面那群人流露出的鄙夷表情。

    那一刻,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这群人通通去死!

    有天放学回家, 路边有窝出生不久的野猫, 所有人都在说小猫好可爱,他却偷偷地想“这么可怜小的家伙, 好想一把掐死”。

    他打着收养的名义把小猫带回了家,看着那团毛茸茸不停叫唤的小玩意儿, 脑海莫名回荡起妈妈的声音——

    死掉,就不会痛苦了。

    他当真鬼使神差拿起了剪子,一刀下去,鲜血溅满他的脸颊,而他却从那血腥残忍的画面中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他好像能理解妈妈的感受了,当别人痛苦的时候,他心中的痛苦真的得到了减轻。

    只是这痛快还没感受多久,他的所作所为就被唐广君发现,他被带去了精神病医院,医生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团恶心的烂肉,反复问他一些无聊的问题,灌他一些难以下咽的药物。

    那时候,他觉得这个世界真的烂透了。

    直到,一个叫温听晨的小女孩出现。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我初三开学的第一天,我爸说你和阿姨今天过来,我当时心里其实很抗拒,认为你们不过冲着我爸的钱来的。可等你们真到了门口,我又趴在阳台偷偷往下看。

    那天下着小雨,你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很好看,是我从未见过的好看。我爸把你带来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内心慌得要死,不知道要跟你说什么。

    可还没等我开口,你就被我脸上的胎记吓了一跳,我恼羞成怒,认为你和学校那些人一样,觉得我是异类,抄起手边的东西就砸向你。”

    唐承说着,边笑边摇头,“那时候我在心里恶毒地想,你就等着吧,我要让你们母女俩后悔搬进我家,所以我在你的抽屉里放死老鼠,撕掉你第二天要交的作业——

    但渐渐的我发现,你和别人是不同的,即便我总是对你凶巴巴的,你还是会怕我饿肚子,给我做我喜欢的蛋炒饭;会注意到我的袜子破了,偷偷给我买新的;会在下雨天特意多留一节课,只为等没带伞的我一起回家……你像一只纯良无害的小兔子,是乖巧善良,细心又温暖……”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有年暑假我发了高烧。我爸因为生意忙根本没留意,而你妈,她一直都对我很冷漠。我病了一天一夜,烧的人都迷糊了,是你冒着台风出去给我买药,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

    你坐在床边给我喂药,怕我觉得苦,特意给我买了棒棒糖。你知道么?小时候我生病,我妈就把我柜子里一关,让我自生自灭,从来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过,好到我觉得你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从那个时候我就无可救药底迷恋上你,暗暗发誓要永远把你留在身边。”

    唐承掀眼,眸光晦暗不明,“可你太耀眼了,就像天上的月亮,身后总有一堆男生仰慕。一开始,我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默默守护你就好了,就像你喜欢那本书一样,桐原亮司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唐泽雪穗,帮助她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也可以做你身边没有姓名的影子,守护你走向幸福。”

    “但久而久之我发现,我根本没有想象中的伟大,我受不了那些男生像苍蝇一样在你面前乱晃,受不了你用同样的眼神对他们笑,每次看见你和别人走在一起我都要疯了,恨不得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事实上,我也的确这么做了,我摸清楚了那几个男生回家路线,趁他们不备给了他们点教训。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但没想到有人联想到了你的头上,说这事情会不会和你有关。我惊喜地发现,只要让大家都恐惧你,就不会有人接近你。于是我找了几个人,让他们把流言传出去,说你是灾星,这样你就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

    听到这里,温听晨湿润暗淡的眼睛猛地睁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原来是你!”

    她那么灰暗惨烈的青春,被孤立,被侮辱,在学校抬不起头,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如果不是他,她本可以像个普通人,交很多朋友,拥有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而就因为他的自私和偏执,她的人生就这样被摧毁了!

    “为什么要毁了我!为什么!”

    积攒在心里的委屈和怨恨一瞬间爆发,她发了疯似地朝唐承扑过去,可还未挣扎下床,就被他飞身上前一把按在破旧的床板上。

    他一手摁住她的肩膀,一手掐住她的下巴,膝盖抵在她的双腿上,逼她不得动弹。

    “因为我爱你啊小晨!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

    温听晨梗着脖子,眼里含着泪光,咬牙切齿地瞪他:“你的心意就是毁了我的人生,还杀死了我当时最好的朋友!”

    唐承一怔,手上忽然泄了力,缓慢站直,背过身去,望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一开始,我没打算杀他。”

    在水库那天他其实只是想给江玦一点教训,让他离温听晨远一点。但江玦嚣张至极,反问他有什么资格管他们之间的事,小晨愿意跟谁做朋友、喜欢谁都跟他没关系。

    他当时被气昏了头,暴怒之下掐住江玦的后颈将他按进水里。江玦在挣扎的时候腿脚抽了筋,他没管,用尽全部力气压在江玦身上,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那是他正真意义上第一次亲手杀人,心里怕极了,跌跌撞撞回家寻求唐广君的庇护。

    后来,他就被强行安排出国。

    初到澳洲的那几个月,他很不适应,懊恼自己一时冲动造成当下的局面。

    但脱离家庭桎梏的他很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那放纵的国度找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一面学着伪装自己,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去掉了胎记,使自己看上去像个正常人。一面用各种方法满足自己的私欲,表面上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背地里研究的却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然而新的生活并没能让他放下温听晨,他在国外越是放纵,心里的空虚就越大,对她的执念和欲望也就更深。

    终于,在得到回国的准许后,他迫不及待想要将她占有,却发现她身边已经有了别的男人。

    “江玦算什么,郑致恩和刘金华又算什么,我最想要他死的,其实是周见弋!他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能得到你的爱?要不是他是个警察,我早就杀他一百遍也不解恨!”

    “凭什么?”温听晨冷笑,“凭他不信流言蜚语,一次次坚定地选择我;凭他在你亲手把我推向深渊的时候他接了住我;凭他是我那段昏暗人生里唯一的光亮!你永远也比不过他!”

    “可你也曾是我人生里唯一的光亮!”

    唐承愤怒地掐住她的脖子,双目爆红,“是我先遇到你的!是我先爱上你的!你可以爱别人,为什么不能爱我?!”

    “因为一开始所有的一切就都是假的!”

    温听晨呼吸困难,脸颊憋得通红,却依然不肯低头。

    “我对你的好,不过是讨好,是我为了在新环境站住脚演出来的假象而已!”

    唐承一愣,“你说什么?”

    “你把自己当作桐原亮司,可我从来就不是唐泽雪穗,如果没有你,我的世界本该一切光明,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你别把自己想得那么深情,我只是你发泄私欲的借口罢了!原先我还当你是兄长,如今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变态杀人犯!”

    “……”

    唐承被她的话深深刺激,掐住她细劲那只手骤然紧缩,带着要拧断她的杀气和决绝。

    温听晨完全没办法呼吸,喉咙火烧一样。

    就在她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唐承理智回笼般松开手,站起身,冷冰冰地俯视她。

    “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等船一到,我会立马带你离开。你不是爱周见弋么?我偏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也休想从我身边逃开。”

    第69章 无拘(5)

    晨光熹微, 海平线升起勃勃旭日。

    半夜出海的渔民陆续归来,沙滩上来往人流变多,唐承走到窗边, 警惕地往外望了眼, 见无人靠近才放下厚重的窗帘。

    房间再次陷入昏暗。

    过了会儿, 他口袋里的手机亮起微弱的光芒——

    有短信进来。

    他捞起来看了眼,嘴角一勾,快速收了手机, 几步上前拽起床板上的人,重新给她嘴巴贴上胶带。

    “我们该走了。”

    “唔!唔唔!”

    温听晨惊恐反抗,双脚乱踢, 唐承的大腿猛地挨了几下,盛怒之下捉住她的脚踝, 用口袋里剩余的尼龙线捆住她的双脚。

    “乖一点,别逼我给你打第二次麻药!”

    尼龙线紧紧缠绕,打上死结, 温听晨彻底不能动弹。

    唐承弯腰一捞, 将她扛在肩上,吹灭蜡烛, 大步出去, 按亮停在阴影里车子,开门把人丢进后座。

    温听晨的脑袋结结实实地砸在梆硬的座椅上, 一阵晕眩过后, 车子开始颠簸。

    窗外景色歪歪斜斜,太阳穿透云层, 展露出朦胧金黄的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道路逐渐平坦, 她挣扎着坐起身,发现窗外全是四四方方、排列整齐的大型集装箱。

    她想起几年前刷到的新闻,沿海开发区建造了一个新的出口港,距离唐承老家不算太远,从路程上看,应该就是这个。

    唐承真的疯了,竟然要带她偷渡出国!

    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一辆调度车旁边。唐承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调度车上很快跳下一位穿着荧光马甲的黑瘦男人。

    两人隔空对了个眼神,唐承解开安全带,回头交代温听晨:“在车上等我。”

    说完,推门下车。

    走出几步,又觉得不放心,转身把门反锁。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交谈着来到一个集装箱前,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

    温听晨看着窗外正在装货的大船心里愈发恐慌,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要是真被带上船离了港,一切就都完了!

    正当她琢磨要怎么做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唐承遗落在中央扶手箱上的手机,心头一动,一个翻身掉下座椅,再艰难地从夹缝中爬起来,双腿跪地,用绑在身后的手去够手机。

    缰绳绑得太紧,动作施展不开,温听晨按捺住加速的心跳,一边紧张盯着窗外,一边把自己拧着麻花,手指一点一点往后伸,几经波折,摸到了手机的边缘,再用力一勾,终于拿到!

    唐承还在和那人说些什么,她往外瞄了一眼,手臂尽可能屈起抬高,脖子拧到极限,凹成一个足够看到屏幕的姿势。

    手机设有密码,她凭着直觉先后输入了四个零和唐承自己的生日,提示错误后,心念一转,又尝试输入自己的生日。

    谢天谢地!解锁成功!

    她快速打开拨号键,按下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

    温听晨被关在车里的时候,周见弋正争分夺秒地带人赶往唐家老宅。

    尖锐的警报划破黎明,一长串警车首尾衔接,呼啸停在沙滩上,偏僻小渔村十几年没见过这么大阵仗,路过村民纷纷驻足,交头接耳地张望。

    周见弋推门下车,神色凝重地望着破旧的老屋,朝身后队员做了个突进的手势。

    一时间,老屋被包围,警察破门而入,将仅有的几个房间里里外外翻了遍,但终究来晚一步,哪里还有温听晨的身影。

    然而屋里烧了一半的蜡烛,倒在地上的椅子,院子里的车辙印无不昭示着不久前有人来过。

    小七:“刚刚走访了周围的村民,他们说半夜出海的时候似乎看到过屋内有人影,但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他们没有注意。”

    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丝渺茫希望,又被扑灭了。

    周见弋寒着脸,“根据车辙消失的方向,去查附近的道路监控!”

    小七:“是!”

    这头刚说完,余不凡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局里传来消息,唐承买了最近一趟江市飞悉尼的航班,乘机人是他和温听晨!”

    江深:“那赶紧去机场堵他!”

    “等等!”周见弋抬手拦住他,“不太对。唐承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被全国通缉了,去机场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这么做一定有别的目的,就像当时他杀死凌炜,只是为了扰乱警方的视线,这次要去的地方也一定不是机场。

    余不凡问:“那他还能有什么方式能出国?”

    陆空两头都被警方堵死,他能走的……就只剩海!

    周见弋心头一惊,他要真是走水路那可就麻烦了,江市地处沿海,码头众多,等他们排查出结果,人怕是早就混上船了!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跃着一串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江市本地。

    他以为江市刑警队的电话,顺手接起。

    “喂?”

    开了腔,那头却久久无声,只依稀传来一些破碎不清的低吟,像是被什么封住嘴,从鼻腔里艰难发出来的声音。

    经验告诉他,这通电话不对劲,某种直觉直窜脑海,周见弋蓦地抓紧手机,“听晨?听晨是你吗?”

    “唔唔唔唔!”

    周见弋几乎是第一时间夺门而出,举起对讲机神色肃杀:“所有人立即上车!技术员就位,马上定位这个号码!”

    “是!”

    一时间所有人呼啸奔向警车,周见弋狂风卷落叶地拉开车门坐进第一辆,系上安全带,一脚油门轰了出去,猛打方向盘,扬起阵阵飞沙,一个漂移驶上环海公路。

    后排警车立刻跟上,轰鸣四起,对讲机里很快传来技术员的声音:“定位到了,目标现在新桥港湾四号码头!”

    “收到。”

    周见弋把手机开至扩音,“听晨你别怕,我马上就到!”

    电话那头却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你怎么拿到手机的?!”

    “你给谁打电话了?!”

    “唔唔唔唔……”

    “唐承!唐承你别动她……”

    不等周见弋把话说完,电话被猝不及防挂断。

    对讲机响起技术员的声音,“组长,信号断了!”

    “我艹他妈的!”

    周见弋愤怒嘶吼,浑身血液急速冲上头顶,整个人进入从未有过的暴走状态,咬着牙急打方向盘,油门加速踩底,在蜿蜒的公路上风驰电掣。

    一刻钟后,警车开进四号码头,周见弋在一堆集装箱组成的迷宫里来回穿梭,终于在调度车旁边发现一辆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SUV。

    他一手解开安全带,一手转动方向盘,车子在刺耳的刹车中漂移急停,轮胎刮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

    周见弋跳下车,裹挟着满身戾气扑向黑色SUV,在几步之遥拔出警枪,子/弹上膛,举起枪口对准车内。

    然而里头早已空空如也,温听晨和唐承都不见踪影。

    “操!”

    周见弋暗骂一声,到底来晚了,来不及多想,立刻又沿着码头四下寻找。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监控的位置和码头情况——

    远处并没有船只出海,只有一艘尚在装运的货船,他们应该还没来得及离港。

    “救命……救救我……”

    正当他准备上轮船搜寻时,不远处的一艘小型拖船上忽然传来一声颤抖的呼救。

    周见弋猛然抬头,看见一个穿着荧光马甲的黑瘦男人被人用匕首架住脖颈推上甲板。

    周见弋立刻举起手/枪,“什么人?!”

    人质身后,唐承缓缓走出,原本称得上周正的五官此刻全是阴森狰狞。

    他恶狠狠盯着船下的周见弋,刀刃又向人质的颈动脉贴近一寸,“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周见弋目光飞快在他身后的拖船上溜了一圈,“听晨在哪?”

    “你想知道?”唐承诡异一笑,“可我偏不告诉你!有本事就开抢啊!你今天大可以让我死在这,但你这辈子也别想见到她!”

    周见弋呼吸微微急促。

    与此同时,大部队赶到现场,接踵而至的警车把拖船包围,刑警们纷纷拔枪,上膛瞄准。

    耳机里很快传来小七的声音:“组长,人质身份已确认,名叫王德,是码头的验箱员,也是唐承同乡。不久前唐承曾给他一笔钱,让他帮助自己出海。两人原本的计划应该是跟着后边这艘大货轮走的,但被我们发现,时间来不及了,就劫持了人质。”

    周见弋眉头紧蹙,视线紧盯人质,“唐承!有什么条件你跟我谈,先把人质放了!”

    唐承慌乱看向对准他的十几把枪口,情绪开始不稳,躲在人质后面用他的身体作掩护,只露出一双眼睛。

    “把枪放下!”

    “好,我放下!”周见弋缓慢蹲下,把枪放在脚边。

    “扔远点!”

    周见弋用脚踢出几米远。

    “还有他们!都把枪给我放下!”

    “好,都放下。”周见弋朝身后比了个手势,众人交换眼神,纷纷把枪收了起来。

    周见弋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这样总行了吧?我们对你没有威胁了,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答应。”

    唐承掐着人质后退,“让我上那艘货轮,我要立即出海!”

    “好,我们答应你。”周见弋又鬼使神差地走近几步,“但也你看见了,轮船还在装货,之后还要检修,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你也不想船开到一半发生事故对不对?

    唐承用余光瞟向身后的轮船,甲板上果然有许多海员在维修设备。

    周见弋大脑飞速运转,“不如这样,我给你找搜快艇怎么样?”

    “不行!”唐承毫不犹豫地拒绝,“快艇才能跑多远,别以为我不知道,等我上了快艇你们想要抓我更加轻而易举。”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但一定还有别的理由让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登上货轮……

    周见弋打量他的神色,数秒后猛地反应过来!

    温听晨一定在那艘货轮上!

    他朝身后比了个手势,收到讯号的江深立即带上一队人马搜查轮船。

    海面上,一艘艘警船从后方无声靠进,周见弋余光一扫,打起了拖延战术。

    “送你上货轮可以,但你想过之后的事没?你们这样出海就是偷渡,去哪个国家都是黑户,一旦被发现都会被遣返,你真的要去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吗?就算你无所谓,那听晨呢?”

    唐承:“不用你操心,我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能出海,自然会有人接应,我不会让她跟着我受苦的!”

    周见弋:“那你的父亲呢?你就舍得让他留下替你面对一切?他快六十了,为了你的事情一夜白头。”

    “那是他欠我的!如果不是他,我不会遭那么多罪,不会成为异类,他活该!”

    训练有素的特警悄无声息地登上拖船,完美隐蔽在船舱的各个角落。

    耳机里陆续传来讯号。

    “A点就位!”

    “B点就位!”

    “C点就位!”

    周见弋嘴唇不动地小声道:“我去引开他,另一名人质还没找到,注意留下活口。”

    唐承的耐心似乎濒临极限,刀刃再次横上人质的脖子,“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要登船!立刻马上!”

    “好,我让你登船!”周见弋在不经意间已经踏上甲板,“但在此之前你先放了王德。”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他!”唐承厉声呵斥,锋利的匕首在王德脖颈划出道道血痕,鲜血染红衣领,“后退!我让你往后退!”

    周见弋紧盯他持刀颤抖的手,字字句句都往他的心理防线上戳,“你劫持他没有用,他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验箱员,就算真的跟着你上了货轮,船上的人也不一定听你的。可我不一样,我是帝都的刑警,不仅海员听我的,下面的警察也会听我的,不如让我来当你的人质?”

    唐承拽着人质不断后退,“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么?等我放了他,你们就可以没有顾忌地对付我了!”

    “但你一直记恨我不是吗?你迷恋她那么多年,成为她男朋友的人却是我,只要我死了,再也没有人是你的对手。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难道就打算这样放过我?”

    周见弋边说边调整位置,直到唐承被他逼得将整个后背暴露在狙击手的眼前,但人质贴得太近,很容易被伤及。

    他继续刺激道:“只要我还活着,即使你逃到大洋彼岸,我也一定会把你捉回来!你带走了她的人又怎么样?她心里爱的人永远是我!”

    唐承嘶声咆哮,“不要说了!”

    “在她被欺负的时候,是我保护她,在她不开心的时候,是我陪着她!而你,只是一个害她颠沛流离、回不了家的恶魔,她根本不可能爱你!”

    “我让你不要说了!”

    终于,唐承心态崩塌,松开王德,举起匕首就朝周见弋刺来。

    躲在角落的狙击手瞄准时机,扣下扳手,一发子/弹正中唐承的右肩,周见弋眼疾手快扣住他的手腕,夺下匕首,反手将他按在甲板上。

    “说!你把听晨藏去哪了!?”

    “啊——!”唐承被子弹贯穿肩膀,血肉模糊,浑身痛到抽搐,仍然倔强地昂起下巴,用颤抖的声音:“我不会告诉你的,我得不到她,你也休想得到她!”

    “你他妈!”

    周见弋朝他的头猛揍几拳,一把拽起他的衣领,将人丢给一拥而上的同事,“把他看好!别让他给我死了!”

    又揪起一旁瘫坐在地上王德,“另一个人呢!”

    王德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早已哭到喘不过气来,指了指身后海面停着的货轮,“集……集装箱。”

    ……

    温听晨再次醒来时,耳边是有规律的滴答声响,像时钟走动的声音,也像某种倒计时装置。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手和脚依然被绑着,腰间多了一条粗长的缰绳,将她和一把冰冷的铁质座椅紧紧捆为一体,呼吸都有些困难。

    半个小时前,唐承发现她给周见弋打了电话,一气之下将她打晕,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并不记得,只感觉周围天旋地转,然后身下轰然巨响,一切又归于平静。

    她大概猜到,自己是被关在某个集装箱里。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开始有人喊她名字,忽远忽近,人很多,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但她的嘴被几层胶带紧紧贴着,即便能发出细微的哼吟,也被淹没在密封的环境里,外面的人也根本听不见。

    情急之下,她拼命蹬脚,用身体撞击集装箱的内壁企图制造引人注意的响动。

    然而外面动静嘈杂,不论她如何用力,始终无人发现。

    肩膀痛到没有知觉,外面的脚步却越来越远,温听晨靠在斑驳铁皮,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有个声音忽然来到她附近。

    “听晨!温听晨!”

    是周见弋!

    温听晨内心狂颤,顿时打起精神,用尽所有的力气猛地撞击铁皮。

    “砰——砰——”

    那原本已经走远的脚步突然顿住,折回来,试探地拍打她所在的集装箱。

    “听晨?听晨你在里面么?”

    “砰——砰——”温听晨用身体给他回应。

    “找到了!”周见弋激动失声,立刻叫来船员给他开门。

    不多久,外头传来开锁的动静,一缕光线破门而入,逆光中一道颀长的身影朝自己跑来。

    紧接着,潮水般的警察蜂拥而入。

    坚持到这会儿,周见弋作为刑警的理智早已熬干,那些被迫压抑的情绪像开闸泄洪般倾泻出来,粗暴地踢开遮掩在温听晨身前的空货箱——

    直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出现在眼前,他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回冷冷的胸膛。

    他一个箭步跪在她跟前,看她气息奄奄的破碎模样,手指微微发颤,触碰又退缩,慌乱地不知该如何拥抱自己伤痕累累的爱人。

    “听晨,对不起,对不起……”

    他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揭开她脸上的胶带。

    急速涌入的新鲜空气让温听晨喉咙发痒,剧烈咳嗽起来,她精疲力竭地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个不让他担心的微笑,“你终于来了。”

    她苍白得像是个一碰就会碎的玻璃娃娃,手脚遍布缰绳紧勒的血痕,周见弋的心更加揪成一团,焦虑、恐慌、悔恨山呼海啸地淹没了他。

    他手忙脚乱地去解捆住她腿脚的绳索,“对不起……我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其他人也来帮忙,余不凡绕到她身后,正要动手,猛地瞥见绑在她后背的倒计时装置,悚然一惊。

    “不对,有炸弹!”

    “炸弹”两个字一出口,众人惊恐后退,恐惧擒住每个人的心脏。

    周见弋用手电照向温听晨的腰腹,果然看见一个微光闪烁的黑色匣子,而身后跳跃的计时器上,数字显示还剩5分21秒。

    他忽然就明白了唐承说的那句话——

    我得不到她,你也休想得到她。

    周见弋哽咽喉咙,身体控制不住地疯狂颤抖,“所有人立即撤离!叫拆弹组的人过来!”

    “已经去叫了。”江深试图将他从地上拉起,“但安全起见,你也赶紧走得好。”

    “我不走。”他毅然决然甩开江深的手,“我要陪着她。”

    他已经弄丢了她一次,不能再弄丢她第二次。

    倒计时一分一秒地流逝,温听晨低头凝视良久,终于接受这个结果,再抬眸,脸上全是泪水,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冷静,“把他拉走。”

    周见弋一愣,发了疯似握住她的手腕,“我说了我不走!听晨,别丢下我一个人,求你!”

    他不敢想象失去她的生活,那比要了他的命更加煎熬。

    “见弋,见弋你冷静,你听我说。”温听晨看着他的眼睛,流泪道:“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很孤独的人,我没有爸爸,没有朋友,是你的出现拯救了我。你教会了我爱,也让我被爱,和你在一起的所有时光都是美好的,就算只有短短几个月,对我来说已经很满足。

    作为男朋友,你让我感受到了幸福,作为警察,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这个结局不是你造成的,你不必愧疚,更不必因为我而放弃自己!你的父母需要你,你的队友需要你,你要幸福地活下去,成为一名优秀的刑警,去惩治更多的罪恶。

    这一路走来,我感受过太多恶意,也背负过太多不属于我的罪名。最后一次,我不想当灾星,别让我殃及无辜。”

    时间不多了,再拖下去谁都活不了,温听晨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江队!小余!把他拉走!”

    “是!”

    两个男人一人架住周见弋的一只胳膊,将他地上拉起来。

    “不!不要!我用了那么多年才把你找回来,我还没有好好补偿你,我不要再失去你!听晨!听晨!”

    周见弋奋力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拆弹人员破门而入,一进一退,命运的轨迹向未知的际遇蔓延。

    温听晨眼泪止不住:“周见弋,我爱你,从始至终都只爱你!你要忘了我,然后好好生活!”

    周见弋被带离甲板,只剩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在海域上空盘旋回荡。

    ……

    所有人撤离到安全线内,屏息凝神望着货轮上的某个方向,等待一个答案。

    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只有几秒,穿着防爆服的拆弹员捧着黑色匣盒快速跑向船尾,赶在倒计时彻底消失之前用力往海里一抛……

    预料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

    岸上顷刻响起欢呼。

    而周见弋看着出现在船板上的那个身影,眼泪终于就从眼角滑落。

    他冲上去,将摇摇欲坠的温听晨紧紧搂在怀里。

    “别把我一个人留在人间。”

    温听晨回抱住他,“我怎么舍得。”

    第70章 将故事写成我们(1)

    警报解除后, 各部门在码头有条不紊地进行收尾工作,唐承被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押上救护车监管起来,至此, 这起跨度八年之久、在网络平台引起轩然大波的连环杀人案正式告一段落。

    温听晨靠在周见弋怀里, 视线短暂地与担架上的男人交汇, 唐承张了张嘴,想同她说些什么,她却疲惫地错开眼, 没再分给他半秒目光。

    “他会是什么结局?”她问周见弋。

    “光我们目前掌握的就有四条人命,还有非法制作、使用精神类管控药物,绑架, 死刑跑不了了。”周见弋说。

    温听晨看着手里的录音笔,点点头, “这是他应得的。”

    他们一开始都以为唐承绑在她腰上的是炸弹,其实不是,那只是个混淆视听、线路比较复杂的计时装置。

    倒计时归零的那一秒, 没有爆炸发生, 真正被启动的是藏在她口袋里的这支录音笔。

    里头是唐承提前录好的声音。

    “小晨,如果我没有顺利回来带你走, 那就祝你过上想要的人生……”

    当时她没有听完就按了结束, 现在也一样,多听一句都觉得恶心。

    她掰下电池, 把录音笔投入大海, 然后整个人一软,彻底晕倒在周见弋怀中。

    “救护车!”周见弋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

    温听晨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 爸爸没有出车祸,妈妈没有再嫁, 她还是那个被父母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肆无忌惮,天真烂漫。

    在那个时空里,她的生活一帆风顺,周围全是善意,学业就是她青春期唯一的烦恼。

    她还是会在高二那年与周见弋重逢,彼时的她还是他口中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小丫头片子,而他是天不怕地不怕、成绩优异却也调皮捣蛋的刺头学生,两个小冤家明面上谁也瞧不上谁,背地里又偷偷惦记。

    周见弋那个混球为了吸引她的注意,没少做惹她生气的事,而她也深知他的软肋,总能一句话就把他气到炸毛。

    两人相爱相杀,又相生相成。

    高考结束后,周见弋借着酒劲跟她告白,她说如果能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就在一起,于是他悄悄买通她老爸,提前得到一手消息,填的四个志愿全部围着她转。

    录取结果出来,她去了心仪的外国语,而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公安大学。

    他们就这样恋爱了。

    四年的爱情长跑浪漫而甜蜜,但也并非全无波折。

    她身边追求者不断,即便早已表明不是单身,也有人前仆后继,周见弋为此没少吃醋,又碍于警校管的严没办法及时过来宣示主权。

    偶尔也有吵架的时候,两人都是犟种,爱钻牛角尖,脾气上来也会拌嘴。好在无论怎么吵,两颗心总是贴近的,周见弋受不了被她冷落,用不了一晚就来主动求和。

    他们的爱情不是顺风顺水,而是在成长中彼此包容。

    毕业典礼那天,周见弋偷偷出现,手捧鲜花和钻戒,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她求婚,她潸然泪下,扑进他怀里说yes。

    半年后,他们回到江市举办婚礼,她挽着爸爸的手,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中缓缓向他走去。

    在那个时空,他们简单而平静地幸福着。

    ……

    微风吹动薄纱窗帘,阳光洒满整个病房,心电仪发出有规律的滴答声响,温听晨浓密的睫毛动了动,比身体先一步苏醒的是听觉。

    “孩子,你去休息一下吧,再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的,这里有我就够了。 ”

    是妈妈的声音。

    温听晨眼珠转了下,感觉有一只手来到她额头温柔试探。

    “没事,我还撑得住,我要守在这等她醒过来。”

    方萍叹了一口气,“唉,也不知道怎么了,各项检查都做了,医生都说没什么大碍,怎么就是不醒?别是那麻醉药有什么问题留下后遗症了。”

    她身上的被子被人轻轻掖了掖,紧接着手背有滚烫的温度传来,“不会的,或许她是累了,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打湿枕头。

    温听晨的神智在现实与梦境之间来回游走,她或许又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看见那个时空里身披白纱的温听晨在朝自己微笑。

    “别回头看了,我在这里很幸福,希望那边的你也是。回去吧,别让爱你的人等太久。”

    她说:“好。”

    意识重新回到身体,温听晨僵硬的手指动了下,缓缓睁开眼睛。

    病房白花花的光线有些刺眼,一时还不能适应,只是木讷地眨着眼睛,盯着头顶安静流淌的输液瓶。

    “周见弋……”

    睡得太久,嗓音都变得有些不像她。

    伏在病床边的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弹坐起身,惊喜触碰她的额头,“你醒了?”

    温听晨轻轻点头,清亮眼眸滴溜溜盯着他转——

    究竟是怎样的辛苦才让原本神采飞扬的一个人变得如此疲倦,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沉,眼眶深陷,下巴森青一片。

    或许从她失踪到现在,他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她伸手握住他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心里全是酸涩。

    见她不说话,周见弋又不禁担心,“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听晨摇头,“我渴了,有水喝么?”

    “有。”

    周见弋立刻起身倒水,又将病床摇高好让她坐起来,试了试水杯的温度,这才把水递到她唇边。

    温听晨真的渴坏了,仰头一饮而尽。

    “我妈呢?”喝完水,她环顾周围,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

    周见弋:“我让方老师先去吃饭了,你饿了么?”

    温听晨又是摇头,“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还真是够久的,就好像,真的已经死过一回。

    周见弋按响床头的呼叫器,闻讯赶来的医护人员替温听晨做了全方位的检查,神经没受损,认知功能也正常,除了手脚还有几道被绳索勒出来的外伤尚在恢复中,其他没什么大碍。

    周见弋听见医生说不日就能出院,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

    医生离开的时候,方萍正好提着饭回来,母女俩遥遥相望,双双红了眼睛。

    周见弋知道她们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借着去吃饭的由头,默默退出了病房。

    方老师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两鬓添了不少白发,眼角纹路也更深了,看着病床上憔悴消瘦的女儿,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带着满腔愧疚和心疼,步伐犹疑,不知该如何靠近。

    她至今都记得那兵荒马乱的一晚,唐广君前脚被警察带走,后脚她就收到了女儿被继子绑架的消息。

    那一刻,她觉得天都塌了。

    她在警察局门口守了一夜,不停给周见弋打电话,终于从只言片语中平凑出了大致的情况——

    唐承简直就是一个疯子!竟然觊觎同个屋檐下长大的妹妹,还杀了那么多人!

    可转念一想,会造成如今的局面,她也有着不可推脱的责任。

    温听晨昏睡的这一天一夜方萍想了很多,想她小时候的古灵精怪,想从前温馨的一家三口,也想起自己当时再婚的初衷是为了给温听晨更好的生活。

    刚进唐家那两年,她的确事事以温听晨为先,即便所有人都说她偏心、是个恶毒后母,她也要竭尽全力地在丈夫面前维护女儿。

    可是后来呢?

    后来她有了小唐纯,心里的那杆天平就开始倾斜。

    因为唐纯年纪小,她便倾注更多的精力,连温听晨在学校遭人排挤也不知道,还是因为江玦出事,谣言传得全校皆知,她才发现女儿的处境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而温听晨始终乖巧懂事,什么事都选择自己默默承受,从未在她面前抱怨过一句。

    至于唐承,她早该发现他有问题的,那年唐广君毫无征兆把视为心肝宝贝的儿子送出国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可当时的她没想那么多,甚至在为这个家不再有外人而暗喜。

    现在回想,如果当时作为母亲的她能再细心敏感一点,或许一切都可以避免。

    “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我把你带进这样一个家庭,你也不用遭受这些罪。”方萍流泪道。

    温听晨拍拍床沿,示意她坐来自己身边,扬起唇角,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轻松一点。

    “我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么?”

    方萍握住她的手,神色忽然紧张,“那个畜生没有做伤害你的事吧?”

    温听晨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局促摇头,“没有。”

    方萍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幸亏你平安无事,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九泉之下的爸爸!”

    温听晨抿唇不语,想到梦里短暂出现爸爸,心中一阵酸涩。

    “不说这些了,已经过去了。”她侧身抽了一张纸巾替妈妈擦眼泪,“家里怎么样?唐纯还好么?”

    发生了这么多事,最无辜的莫过于唐纯了,一夜之间爸爸哥哥全部被抓,这个家支离破碎,叫小小年纪的她如何能承受。

    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因为大人之间的纠葛生活翻天覆地、被迫长大,温听晨经历过,才更加心疼妹妹。

    方萍叹息,“你小姨回来了,我让她先帮忙照顾着。但小姑娘心细,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一些,打了好几次电话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些天乱糟糟的,老唐被抓进去,他们公司也大乱,那些股东忙着争抢份额,怕是也不会对我们母女太仁慈。”

    温听晨:“那你打算怎么办?”

    方萍:“我找律师拟好了离婚协议,等过些天情况稳定了,我就去看守所找他签字。至于财产……公司的事我从来没参与,不是我的我不要,但唐纯是他的女儿,必须保障她的利益。经历这么多事,我也想通了,男人靠不住,自己当自己的靠山才最踏实。好在你也长大了,以后我们娘三个好好过!”

    “好,等我出院,我陪你去见律师。”温听晨既欣慰又心疼。

    母女二人又说了会儿话,温听晨小姨打来电话,说唐纯不知从哪个邻居口中听来闲言碎语,已经得知爸爸被抓进牢里的事情,小姑娘心思重,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的,小姨怕她出事,让方萍赶紧回去。

    方萍走后,周见弋重新回到病房。

    门一推开,就看见温听晨偏头看向窗外,目光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见弋走进去,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温听晨回神,说没什么胃口,然后挪动身子睡到最边上,拍拍旁边的空位,对他嫣然一笑,“过来陪陪我。”

    周见弋没说话,脱下外套钻进被子,把人拦腰一搂,紧紧摁在怀里。

    直到他的心跳在耳边怦怦,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温听晨才真实感受到自己是活着的。

    她枕着他的胳膊,两条纤细的手臂搭在他腰腹,隔着空空荡荡的衣物用力收紧。

    他瘦了很多,虽然以前也不胖,但有一身蓬勃的肌肉,不像现在,下巴尖了,抱着也摸不到几两肉了。

    “周见弋。”她在他怀里拱了拱,扬起毛茸茸的脑袋,“让我亲一下。”

    周见弋轻哂一声,低头把唇凑过去,温听晨伸长脖子,在他嘴唇印上蜻蜓点水的一吻。

    周见弋没动,喉结慢条斯理地滚了下,耷拉着眼皮看她,疏疏懒懒的眼神仿佛在说:就这样?

    温听晨本来真打算点到即止,奈何被他这样直白盯着,也觉得有些不够。

    盯着他干燥得有些起皮的嘴唇静静看了会儿,攀住他的肩膀再次凑近,含住他的嘴唇,轻吮慢吸,伸出舌头在他唇上轻轻舔了一下。

    周见弋呼吸一滞。

    见他没什么反应,她又压着心跳,撬开他微松的齿关,舌头滑进去,用丁香小舌生涩又肆意地卷撩他。

    周见弋深深呼吸,再睁眼,先前的克制荡然无存,扣住她的后脑将人捞进怀里,嘴唇规律张合,夺回主动权,舌头长驱直入,滚着一股压抑许久的狠劲在她嘴里翻天覆地地搅动。

    他吻得又凶又深,撩拨扫荡,为所欲为,根本不给她换气的机会,卸下自己七情六欲,尽情宣泄这么多天的想念和担惊受怕,压着她的舌面来回纠缠。

    吻辗转直下,忽轻忽重地细细啃咬,激得人身心飘荡,曲线起伏。

    静谧的病房很快被暧昧的气氛填满,耳边全是令人遐想的旖旎嘤咛,温听晨毫不怀疑这要不是在病房,要不是顾及她身上还有伤,自己这会儿早就被他拆骨入腹了。

    直到走廊传来医生说话的声音,周见弋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动作有些过了,讪讪结束了这番缠绵,用手掌抚平被他蹂一躏得乱七八糟的病号服,一颗颗扣上纽扣,轻轻吻了下她汗湿的额头,将人重新揽在怀里。

    温听晨趴在他胸膛细细喘气,感受酥痒的心跳逐渐落回胸口。

    两人就这样静静依偎,她没有提被绑架的细节,他也没有说追捕的过程,那些都是过去式了,重要的是未来,他们的世界只有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周见弋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平缓。

    他这些天累坏了,脑子里那根弦一直绷着,此刻她真真实实躺在身边,疲倦感才悄然来袭。

    温听晨轻拍他的后背,温柔道:“睡吧,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

    周见弋这一觉睡得极沉,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病房空荡荡的,除了他自己,再没有别的身影。

    他坐起身,试探地喊了一声温听晨的名字,久久无人回应。

    冷汗簌簌而下,几天前发生过的事情犹如噩梦般在脑海快速重演。

    某种难以形容的恐惧感腾地一下揪紧他的心脏,他掀被起身,外套也没来得及穿就冲出病房。

    走廊没有,护士站也没有,他拽住身边经过的医护,“看见温听晨了么?”

    “没有。”

    又来一个医生。

    “看见温听晨了么?”

    “没啊。”

    周见弋觉得自己要疯了。

    就在他准备惊动保安室帮他调动监控的时候,身后传来温温柔柔的声音。

    “见弋?”

    周见弋蓦然回头,看见温听晨拎着几个购物袋缓缓朝他走来。

    他长长松了口气,大步走上去,一把拽过她的胳膊将人搂在怀里。

    “你去哪儿了?”

    温听晨被他的模样吓着了,小声道:“我以为你没那么早醒,就去对面的商场买了两套衣服。”

    先前的衣服已经见不得人,马上就要出院,总穿着病号服也不是个办法。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偏他,她还特意打开袋子给他看了眼自己刚买的衣服。

    “这套是帮你买的。”

    周见弋定了定神,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激,他想自己怕是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自从把温听晨从货轮上救回来那刻起,只要她一脱离自己视线,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不把我叫醒,让我陪一起去?”

    温听晨:“我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

    周见弋牵起她的手往回走,“你哪来的钱付款?”

    她的手机和钱包之前都被遗弃在那辆车上。

    温听晨狡黠一笑,从口袋摸出一张银行卡,“当然是刷你的卡,我从你外套口袋拿的。”

    “……”

    温听晨没好气地瞪他,“有什么问题么?”

    “没,”周见失笑,一连拿她没有办法的宠溺,“刷的好,下次多刷点,天天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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