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背对背拥抱(3)
周见弋一早回到局里的时候, 办公室还是那副烟雾缭绕的老样子,昨晚熬夜值班的同事都死气沉沉的,东倒西歪地躲在犄角旮旯里补觉, 满桌子的泡面和烟蒂, 空气中弥漫着二手烟长期挥散不开的涩臭。
猛地从干净清新的家里回到这么个环境, 还挺不习惯的,周见弋皱了皱眉头,踢开脚边一只不知道是谁睡觉脱下了的鞋子, 把手里东西搁空桌上,走到墙下打开电灯和排风扇。
室内光线陡然明亮,蜷缩在沙发上的实习生猛地坐了起来, 双眼困懵地四处张望,“是不是来案子了?是不是来案子了?”
“没案子, 但你该起床了。”周见弋随手抛了包纸巾过去,示意他擦擦下巴的口水。
又走到对面办工桌,踢了把两张椅子拼在一起睡觉的余不凡, “醒醒, 下班了。”
余不凡被踢得一激灵,身体一震, 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他地坐起身, 把盖在身上的外套随手往椅子上一搭,人困马乏地看着周见弋, “靠, 兄弟,你总算回来了, 这班再值下去老子都要英年早逝了!”
看他顶着鸡窝头一副被熬干了僵尸样,周见弋笑了下, 拨开七倒八歪的椅子去拉窗帘,“谢了,下回值班换我替你。”
路过队长办公室,余光往里头扫了眼。
老张不在。
“师父呢?”
余不凡边打哈欠边伸懒腰道:“天气冷,他腰上的老毛病又犯了,被师娘强行拉去医院了。”
“还是师娘管的住他,之前说多少遍了,他一个字也不进耳朵。对了,这两天局里应该没什么事吧?”周见弋走回位子,把带来的东西给每人桌上分了份。
余不凡说:“我们这没啥事儿,就之前几个案子的后续跟进,问题不大,离不开人就是了。远城分局那边就没那么太平了,他们辖区出了个棘手的案子,一群人焦头烂额的,你等着吧,一会儿那谁准要给你打电话。”
周见弋嗤了声,把几包东西随意往他桌上一扔,“行啊,我到看看有多棘手。”
余不凡本来还想跟他讲讲这个案子,看见他扔过来的特产,眼睛一亮,“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放个假回来还知道贿赂人咧!”
周见弋瞥他,“不要还给我。”
“我可没说不要!正好我饿死了。”余不凡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包装,“怎么是临川的?你不是回江市了么?”
周见弋拉开椅子坐下,一边按亮电脑等待开机,一边摘下鸭舌帽撸了把头发,状似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江市也回了,后来女朋友想去临川旅游,我就陪她去了。”
“……”
“操,敢情老子在这帮你值班,你泡妞去了是吧!真是见色忘义的狗东西!”
刑侦大队春节离不开人,大家轮流值班,周见弋原本就两天假期,另外的两天是他威逼利诱从余不凡那儿换来的。
不过同事间谁家没个急事,去年春节余不凡被叫回老家相亲,还是周见弋替他值的班,所以他虽然嘴上这么抱怨,但根本没往心里去,转头就开始八卦他对象是谁。
这会儿刚早上八点,队里上班的同事陆陆续续进门,踩着陈旧失修的地板发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大家别的没听见,光听见“女朋友”那三个字办公室就炸了,一扫先前的困倦,一伙人八卦地围到周见弋周围问东问西。
“我靠,我没听错吧?我们队草铁树开花居然谈恋爱了?”
女警小七问:“不会就是上次我们在医院碰见的那个美女吧?”
“嗯,是她。”周见弋表情多少有点凡尔赛,目光还特他妈一本正经地落在电脑显示器上。
另一个同事也来劲儿了,“什么?你们见过?小七快跟我讲讲能钓走咱们队草的姑娘长啥样?漂亮不?”
小七:“何止漂亮?简直漂亮得过分好么?就这么说吧,这年头网红美女不少,但一和女明星站在一起立马就黯然失色,他女朋友就是女明星那级别的。”
“你这么一说,那我必须得见见了。欸,小周,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你哪找的?”
周见弋不咸不淡地抬了下下巴,“高中同学,初恋。”
周围又炸了,技术科的老大摇头道:“还是白月光杀伤力大啊,我们科室那些小姑娘知道了肯定得抱头痛哭!”
……
打发走了八卦的同事,周见弋一边回着温听晨的微信,一边着手准备结案报告。
余不凡说的没错,他刚打完最后一个字,分局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看见手机上不断跳跃的来电人名,他一边仰头活动僵硬的脖子,一边拿起手机放到耳边,懒洋洋地说了句:“喂,师兄?”
那头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烟酒浸泡过,带着常年熬夜和高强度工作的疲倦感,淡淡地问:“在忙么?”
周见弋靠在椅背,滑动鼠标,一目十行地检查刚完成的报告,“我说忙的话你就能放过我了?”
江深笑了声,“当然不能。”
周见弋:“那不就得了。”
江深是周见弋在警校的同门师兄,大一入学那年,江深刚升大三,是他们班班助,因为同是江市人,又师承同一个指导老师,关系比其他人都近些,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不搞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
毕业后江深去了分局的刑侦支队,摸爬滚打几年,已经混上了副队长。
确定没有遗漏和错别字,周见弋把结案报告保存至U盘,敲敲桌子,递给一旁正在奋笔疾书的实习生,“帮我打印一下。”
然后对电话里人说:“说吧,时间地点,我过去。”
江深:“半个小时后,老地方见。”
周见弋关了电脑,拎起外套往外走,“好。”
公安大学的刑侦专业那年在全国的招生数量很少,顺利录取已经不容易,能被刑侦专家收作关门弟子的更是凤毛麟角。
周见弋无疑是当年警校那批学生里专业素质最出色的,头脑冷静,思路清晰,刚实习不久就帮队里破获了一起重大案件。
这也是为什么毕业后大部分同学都去了分局或者回老家,而他能被领导看中直接进市局总队的原因。
这些年,恩师在学校开讲座,最常挂在嘴边的得意门生就是他,公安大学侦查系无人不知周见弋这个名字,其他师兄弟在遇到棘手的案件时,也会发份材料给周见弋,听听他的想法。
周见弋赶到两人经常见面的酒吧时,江深也才刚坐定。
吧台幽暗的光线由上而下笼罩在他身上,高大的身影难掩疲倦,眼窝深陷,下巴胡茬青了一圈,肉眼可见地憔悴。
周见弋坐到他身边,没心没肺地往人心窝子里戳,“奔三的人了,熬夜别太猛。”
江深正在发消息和同事交代工作,闻言把手机一收,疲惫地揉揉眉心,“有什么办法,案子来了,不熬不行。”
他拿起吧台上的酒水单,侧头看周见弋,“还喝一样的?”
周见弋点点头,抬手叫来服务生,比了个手势,还未等他开口,服务生就抢话道:“又是两杯柠檬水?”
两个大男人每次来酒吧就点柠檬水,服务生都认识他俩了,悻悻端上两杯提前冰镇的柠檬水就去忙其他。
这是一家静吧,刚开门做生意,店内顾客零星,嗓音沙哑的驻唱哼着慵懒的曲调,歌声的掩盖下是人们松散的耳语。
“说吧,被什么案子难住了?”
周见弋身高腿长,坐在高脚椅上两只脚依然松松垮垮搭在地面,低头幽幽搅动着吸管,也没喝。
江深递给他一个档案袋,“你看看这个。”
“一周前,我们同事接到报案,在辖区靠近省界的一条盘山公路附近发现一具男尸。报案人是附近的村民,说是他家狗走丢了就出门寻找,那阵子一直下雪,村里几乎没人出门,他根据脚印找到了公路下的密林,看见他家狗正在雪堆里拼命刨坑,他觉得奇怪就过去看了下,发现是个人。”
周见弋打开档案袋,拿出死者的资料扫了眼,“郑致恩,闻鼎科技市场部总监?”
江深听他语气,问:“你认识?”
周见弋摇头,“不认识,但我有朋友以前在这家公司工作过。”
那次在小区门口,郑致恩送温听晨回家,他站得远,只看见车里一个男人大致的轮廓,没看清脸,后来也没听温听晨提过。
“哦。”江深继续说:“他是这家公司的高管,春节前一天,他妻子曾到东城区派出所报案,说他丈夫失踪了。其实那时人已经不见很久,夫妻两人感情一直不好,女方怀疑他在外面养女人,跨年那天夜里夫妻俩大吵了一架,郑致恩负气之下摔门离开,然后再也没回来。
因为之前也有类似的情况,他吵完架就不回家,所以他老婆没放在心上,以为他和哪个女人在外面鬼混。直到快过年,还是找不到他人,他妻子才觉得不对,去派出所报了警,然后没过多久就在郊外发现了他的尸体。”
周见弋点点头,翻到下一页,是现场尸体的照片,“法医怎么说?”
“尸体发现的地点,地势高,曲折蜿蜒,下面是茂密树林。根据现场勘察出的痕迹,可以确定尸体是被人从公路上抛下去的。那边人迹稀少,年前又一直下雪,所以很久没有人发现。法医做了尸检,根据尸体腐败程度推断他大概已经死亡5到7天。”
周见弋:“这么久?”
“但这个时间其实存在差异,因为山里天气冷,尸体一直被积雪覆盖,同时也不排除提前被冷藏过的可能。”
周见弋:“嗯,这个我知道。死亡原因呢?”
江深:“机械性窒息。我们在他脖颈处发现一道前位缢型索沟,活套,绕颈形成闭环,颈部残存皮肤皮革样化,沟间皮肤有出血点,颈浅、深淋巴结出血,舌骨大角骨折出血,这些都是生前缢索压迫形成的。”
周见弋:“自缢?”
“不,应该说是在受害人没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他人缢死。”江深摇头,指着尸检报告的某处说,“死者身上有多处刺创伤,深,但不致命,从伤口来看应该就是一把普通的匕首。而且法医在他身上发现了多处针眼,体内也有药剂残留,羟基丁酸,羟丁酸钠,维库溴铵等。”
周见弋皱眉,“都是麻醉药。”
江深点头,“国家管控二类精神药物,一般人弄不到。”
周见弋:“从医院下手了么,有没有药物遗失?”
“还在进行中,帝都医院太多,一家家查他们近半个月的麻醉药进出记录,工作量很大。而且是在省界线上,不排除是邻省作案的可能。盘山公路上没有监控,我们调阅了案发前附近出入口的道路监控,暂时没有发现可疑车辆。”
“有点麻烦。”周见弋翻着材料问:“死者的社会背景和人际关系怎么样?”
江深叹了口气,“比较复杂,他在业内的人脉很广,但为人处世的方式有时让人难以接受,不经意间也得罪了很多人。
他的出身并不好,寒门贵子,凤凰男,娶了公司高层的女儿才有如今的地位。不过据他妻子讲述,死者当时并不是心甘情愿和她结婚的,大概就是冲着钱。后来我们调查了,他的确在外面养了女人,还不止一个,都是年轻漂亮刚出社会的大学生。
据她们讲述,死者当晚离开家后并没有主动联系她们,我们调取了他家附近的监控,他最后出现的画面是去一家便利店买水,出来后在一条巷子口拐弯,之后就不见了。
他助理说,那条巷子里有家酒吧,他经常去那里,但并未拍到他进去的画面。”
周见弋:“所以,他很有可能是在去酒吧的途中被人掳走的。”
江深:“可以这么说。”
周见弋翻回尸检报告那页,沉默许久,突然问:“为什么折磨他又要给他打麻药?”
“嗯?”
“你看,从犯罪心理的角度,凶手虐待一个人往往是享受这个被虐待的过程,受害者越痛苦,越求饶,他们就越兴奋,没道理一边虐待,一边给他打麻药。”
江深想了想,“是这样没错,而且从死者身上的伤口看,不像是在利用他的身体做什么手术。”
光怪陆离的灯光划过男人冷峻的侧脸,周见弋的视线定格在尸检报告上,眯了眯眼睛,缓慢开口:“除非,这是出于两种目的。用刀是为了享受虐待的快感,至于麻醉药……会不会是某种实验?”
江深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说凶手在利用人体试药?”
周见弋抬头看他,“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江深站起来,拿出手机,“我这就让人去查一下符合资质的医药公司。”
第52章 背对背拥抱(4)
回到家, 天色已黑,玄关处多了双软底男士拖鞋,一看就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周见弋换了鞋, 看见温听晨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切菜的时候精神恍惚, 水龙头大开,溢出洗碗盆她也没反应。
他连忙走过去关了水,一只手从后面搭住她的腰, “想什么呢?一会儿要水漫金山了。”
“嘶!”
温听晨正出神,没察觉身后有人,吓了一跳, 手中的菜刀一偏,落在左手十指第二关节, 顷刻间,血液流满整个手指。
周见弋太阳穴一跳,连忙抓起她的手放到水龙头下冲洗, “对不起, 是我吓到你了。”
伤口深,血流不止, 好在没有伤到筋骨, 他跑去客厅翻找急救箱,拿着碘酒和创可贴回来的时候额头蒙上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周见弋将人拉到沙发上坐好, 半跪着用棉签替她消毒伤口, 额前细碎的短发遮挡住了眉眼,大概是刚才太过紧张她, 此刻手掌冰凉凉的,满脸心疼地握住她的手。
“怎么样?还痛吗?”
温听晨从小就有点晕血, 呼吸不上来,心也慌,撇过头不敢看,任由他给自己包扎。
平复了一会儿,她安慰道:“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了。”
怪她自己用刀的时候走神,从商场回来,满脑子都是小叶告诉她的那件事,虽然刚离职的时候她的确对郑致恩心存怨愤,但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还是以那种方式,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原本想着等周见弋回来问问他知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此刻人真到了眼前,又觉得还是算了,一来没被侦破的案子他肯定不方便往外透露详情,二来说多了,难免牵扯出她和郑致恩之间的纠葛,那种事情上不了台面,就随着他的离世永远烂在土里好了。
贴好创可贴,她后知后觉地奇怪,刚才都没听到他敲门的声音。
“你怎么进来的?”
周见弋随手指了指,收拾着急救箱说:“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从抽屉里拿了你的备用钥匙。”
温听晨愕然,弯腰打开茶几最右侧的抽屉,里面果然少了把钥匙。
“你怎么知道我把备用钥匙放哪儿?”
周见弋把用完的面前丢尽纸篓,站起身,居然临下地用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子,“你男朋友好歹是个警察,这点观察能力还是有的。”
“……”温听晨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你还挺不谦虚。那么请问一下我的男朋友,你今天带钥匙了没?”
周见弋不走心地哦哟一声,略带遗憾地说:“又忘了,今天出外勤。”
散漫的脸上却是赤/裸裸一副“那你又能拿我怎样的”挑衅。
“你演技能再差一点么?”
温听晨嗔他一眼,捂着受伤的手绕开他往厨房走,周见弋露出得逞的笑意,一堵墙似地跟在她身后,“你都给我买新被子了,还想赶我走?”
房间大剌剌敞开,那粉色被子明晃晃铺在床上,以为谁看不见似的。
温听晨懒得跟他扯,案板上还剩切了一半的土豆丝,再不做晚饭就该到吃夜宵的时间了。
她重新拿起菜刀,关节上的创口贴让手指不太灵活,摁不住,浑圆的土豆在下刀时频繁滑动。
周见弋怕她又切到手,连忙拔刀从她手里拿走,叹了口气,“我来吧,你去客厅好好休息。”
只剩最后一道菜,交给他练手也不是不行,温听晨松了手,告诉他做法后,坐到餐桌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十分钟后,饭菜全部上桌,温听晨把电脑挪去一边,表情一言难尽地看着那盘黑不溜秋手指般粗细的土豆丝陷入了沉思。
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实在忍不住地说:“请问你是把老抽当陈醋倒了么?”
周见弋拳抵在唇边虚咳了声,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地说:“上次回家就跟我妈学了一道西红柿炒鸡蛋,其他还没来得及。不过你可以尝一尝,卖相虽然不太好看,但味道还是可以的。”
他递了双筷子过去,温听晨将信将疑地接过,软烂如泥地土豆根本夹不起来,她无奈拿起旁边的勺子。
“怎么样?还可以吧?”
她刚舀进嘴里,周见弋就迫不及待地追问。
一股浓烈的焦味在嘴里慢慢化开,温听晨当即就想吐出来,但又强行忍住了,不想这么直接地打击他,表情扭曲地强行咽下,叹了口气说:“我觉得吧,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你就在自己的舒适区闪闪发光就好了。”
“……”
小狗垂下了他摇晃的尾巴。
……
晚饭过后,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比较文艺的爱情片,温听晨不太感兴趣,就当个背景音在听,抱着笔记本靠在他腿上刷招聘信息。
周见弋开头还看得挺认真,渐渐的也觉得没什么意思,膝盖一屈,把人从腿上捞起来圈在怀里。
房间没开灯,窗帘拉得严丝合缝,电视机昏昧的光影在两人脸上模糊交叠,彼此都感受到对方身上炽热的体温,气氛莫名缱绻了几分。
周见弋用下巴摩挲她的额头,扫了一眼电脑屏幕,“打算找工作了?”
温听晨轻轻嗯了声,滑动着页面说:“总不能一直在家当咸鱼吧,那样岂不是太拖你后腿了?”
“我倒是不介意你托我后腿,你真想当咸鱼的话,我也养得起你。”周见弋的手指悄无声息地伸进她衣摆,轻柔爱抚她腰间润滑的肌肤,怀里的人很瘦,但该有的地方都有,手感好的不像话。
“得了吧,你们男人刚开始的时候都这么说。”
温听晨一心扑在电脑上,完全没察觉他眼底蠢蠢欲动的火苗,粗粝指腹轻柔暧昧地蹭着,只觉得有点痒痒,“等时间一久,又会说‘我在外面辛辛苦苦挣钱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给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
“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周见弋皱了皱眉头,手指重重在她腰侧捏了一下,俯下身,嘴唇似有若无地滑过她的耳垂。
“虽然我有能力养着你,但我希望这份能力会是你坚强的后盾,而不是困住你的羁绊。我有我的工作,你也有你的追求,我们势均力敌,这样就很好。你要向上爬,那我就给你扶梯子,你要是累了掉下来,那我就是会接住你的那张网。”
电影正播到缠绵的部分,导演用最隐晦的镜头拍出来最极致的暧昧,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客厅里只剩下镜头里那令人脸红心跳的嘬吻声。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脖颈,温听晨被他撩拨得心猿意马,仰头撇开他的下巴,“虽然你的话让我很感动,但是,你这梯子扶得也太不敬业了,我还没开始爬呢,你就开始扰我心智了是不是,周妲己?”
这个称呼还挺特别,周见弋轻笑一声,继而细细密密啄她的脖颈,手掌更加肆意地往上探索。
“你忙的,我忙的,不可以么?”
当然不可以。
温听晨被他摸得心跳躁动,眼波潋滟流转,脚趾都蜷缩在了一起,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
偏偏这个时候,他还人模狗样一本正经地拉着她讨论正事,“想找个什么样的工作?”
温唇落在她的面颊,细细密密吻她秀挺的鼻梁,小巧的鼻尖,圆润的唇珠,再到娇艳欲滴的柔唇。
舌尖湿漉漉地舔,像滑溜的小鱼儿从缝隙中钻进去,你追我逐,搅得她呼吸紊乱。
等他舌头终于舍得从她嘴里撤离,温听晨飘忽的思绪也跟着回笼了一点儿,细喘着说:“还是老本行吧。”
“对外贸易?”
周见弋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一只手从她上衣退出来,往下挑起清薄布料,曲着手指在她的温暖滑腻里艰涩前行。
温听晨腰肢软塌起伏,在他怀里难受地蠕动,娇软蜜水死死夹住他,“差不多,但希望身边的人能真诚点,别互相使绊子,工作内容也简单点,没有那么多难对付的客户。”
身在刑警大队的人并没体验过这些,他的师父是队里的主心骨,所有人上下一心,案子来了时候大家都满门心思地扑进调查里,没有精力想别的。
周见弋含糊地嗯了声,若有所思地吻她,手指的幅度却没停下,忽快忽慢地折磨她。
撩拨够了,退出来,手指上包裹着晶莹的水光。
他挑眉,极有耐心地一颗颗解开她扣子,眼神直白地看她娇羞绯红的脸颊,“上次新买的,要不试试?”
温听晨很快感受到一丝凉意,双手环在身前,咬着唇瞪他,“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明天把钥匙还我。”
周见弋握住她的手腕掰下来,吊儿郎当地回了声,“我不。”
撇开她还搁在小腿上的笔记本,将人打横抱起来到房间。
身下是粉粉嫩嫩的卡通图案,周见弋将人摁在被子上,屈膝岔开跪在她身体两个,一边漫不经心地解裤带,一边用目光在她渡了柔光的娇躯一寸一寸地描摹。
……
大概是新买的套用着不错,周见弋这晚凶得要命,每一下都要把她的灵魂撞出身体,又强势地扯回来。
次数多了,他也摸出点门道和花样,比如那该死得凸点和螺纹,能让温听晨又兴奋又害怕。
淋浴之后,两人相拥而眠。
温听晨这晚睡得并不好,浑浑噩噩间梦到了郑致恩,梦到他一次次对自己进行职场骚扰,她厌恶地挥开那只缠上了手,却怎么都甩不掉,被他握住脚腕,跌进万丈深渊。
又梦见他被人袭击,画面残忍又血腥,他一边挣扎,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她,问她为什么不救他。
恍惚间,凶手回头,她看见一个面目狰狞模糊的恶鬼朝自己扑来……
然后,她就被吓醒了。
窗外天色大亮,身边也空荡荡的,温听晨看了眼手机,早已过了周见弋上班的时间。
虽然知道他的职业就是这样,忙碌、神秘,她告诉自己既然选择在一起,就应该慢慢学着接受和习惯,但当她真的迫切需要一个肩膀而他又不在的时候,心里那种失落感还是强烈到无法忽略。
心情平复之后,温听晨起床给自己做早饭。
等待水开的间隙,她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脑继续找工作,还没看两页,搁在说桌上的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号码,接起之后是道惶恐的女声。
“喂,请问是温听晨吗?”
“嗯,我是。”
对面女生颤抖而沙哑,“我是小云。”
温听晨记得她,跨年夜那天被她救下的那个女生。
那晚之后两人几乎没联系,只是偶尔刷到她的朋友圈,知道小云搬了家,也换了工作。
“小云,怎么了?”她问。
“听晨,刘金华他从拘留所出来了。”
“谁?”
“就是我的前男友,打我的那个人,当时他被警察带走,拘留了半个月,现在出来了。他这段时间到处找我,扬言要弄死我。我好害怕,你也小心一点,他知道你住哪个小区,我怕他回去报复你。”
第53章 黑夜问白天(1)
挂了电话之后, 温听晨坐在电脑前发了一个漫长的呆,灶台上扑了锅也浑然不觉。
直到锅里的水烧干,鼻尖嗅到一股浓重的焦味, 她才猛地回神冲向厨房, 手忙脚乱收拾残局。
把煮焦了的小米粥倒进水池的时候,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虽然这样形容不是十分恰当,但此时此刻她脑海忽然浮现前不久在网上刷到的一句话,不要介入他人的因果, 否则你会吃下他的果。
她冲动救人的确出于好心,但无形中也给自己惹下了麻烦,忽然就能明白那天晚上周见弋为什么生气了, 在警局工作那么久,他见多了骇人的案例, 也更明白人性丑恶,所以才怪她在危险处境下没有保护好自己。
如果那个刘金华真来打击报复她该怎么办?
告诉周见弋么,他虽然是警察, 有能力保护她, 但他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总不可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盯着。
万一那人根本没有行动, 岂不是白白让他担心。
内心还没纠结出一个结果, 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的一封电子邮件吸引了温听晨的注意。
她满心狐疑地打开,标题赫然醒目:【面试通知】。
发件人是盛远集团人事部。
盛远?世界500强的那个盛远?
温听晨一目十行地扫过邮件, 又打开招聘网站查看自己浏览记录, 她不记得自己给盛远投过简历啊,不, 准确来说她连盛远的招聘信息都没看见过。
可邮件上清清楚楚写着面试的时间地点及岗位,落款处还有集团的电话和公章, 应该不像假的。
温听晨循着号码拨过去,对面是个礼貌而冷静的中年女人的声音,说邮件的确是他们公司发的,请她按时参加明天的面试。
抹去心头那点困惑不说,温听晨无疑是激动的,盛远在业内久负盛名,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这个面试于她而言不失为一次好机会。
因为先前那通电话而产生的阴霾情绪抛之脑后,短暂的兴奋之后,温听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整个下午她都在为盛远的面试做准备。
周见弋这晚因为值班没有回家,第二天一早,温听晨准时出现在盛远集团的楼下。
上班高峰期,CBD的白领步履匆忙,一手文件包一手咖啡杯,是久违的熟悉感。
温听晨被这气氛带着,不由地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跨进公司的旋转大门。
前台接待的年轻女生正在打扫桌面卫生,听到她说来参加面试,笑了笑,让她直接上9楼人事部就好。
温听晨点头致谢,跟着人流站进电梯。
到了人事部门口才知道,来面试的远不止她一个,等待的队伍像一面人墙堵在办公室门口,有人紧张得反复踱步,有人面对墙壁练习着双语版的自我介绍。
她们面试的是海外市场部专员,这个岗位对员工的专业素质要求很高,不仅要会翻译合同和标书,还需要有营销策划方面的工作经验。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人事经理从办公室出来,把面试者带去会议室参加第一轮的笔试。
看着密密麻麻的专业知识和项目案例,温听晨头皮一阵发麻,大企业果然不是好进的,大学专业课的期末考试也不过如此,还好她昨晚有熬夜复习过,答得还算轻松。
一个小时的笔试结束后,一行人到休息区等待面试。
隔着透明玻璃墙能看见几个领导模样的人踏进了会议室,紧接着,面试者被依次叫了进去。
很快轮到温听晨。
她站起身稍稍收拾了着装,踩着高跟鞋走到会议室门口,礼貌地扣了两声门,然后镇定自若地坐到她该坐的位子。
在她对面坐着四个西装革履的面试官,三男一女,年纪都不大。
她递上简历,主面试官翻阅几眼,与身边人低声耳语,将它推给了坐在最边上的那位女领导。
对方扫了一眼名字,像是突然来了兴趣,原本争分夺秒回复消息的手机被搁到一旁,边看简历边掀眸打量温听晨,眉眼带笑,目光意味深长。
视线对上,温听晨朝她点头微笑,莫名觉得她有些脸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温听晨顺势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主面试官得知她在上一家公司参与过中东市场的开拓,对那个项目很感兴趣,问了她不少专业的问题。
温听晨回答得滴水不漏,几位面试官眼里不禁流露出赞赏之色,随后话题一转,问起了她的婚姻情况——
女性求职总是逃不开这个话题,因为生理上的构造,让女性在职场中总是处于劣势。有些单位明面上不提,背地里却很讨厌女员工因为结婚生子而分散了重心,这种歧视无处不在,是每个职场女性都必须直面的问题。
温听晨不想撒谎,直言自己目前有男朋友,如果日后感情稳定,不排除有结婚的打算。并坦言这个问题和男朋友之前商量过,他很支持自己的事业,不会逼迫她为了家庭放弃工作,所以一切顺其自然,如果真到了那样一天,她相信两人的家庭也会给予他们后备支持。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倒比先前几个偏激的回答显得更加真诚,几个面试官互相交了眼神,收下简历让她回去等待结果。
起身离开的时候,温听晨听到里面某个面试官问了句:“周总,你觉得怎么样?”
然后,那位女领导笑了声。
……
周见弋看了眼腕表,十点四十九分。
离面试结束应该还有段时间,他坐在车里翻看起了江深发来的询问笔录。
郑致恩的社会背景非常复杂,精明狭隘的性格让周围同事对他颇有怨言。
在职期间他曾和业内多位高层都有生意往来,但关系似乎都只停留在表面,私下是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很难说会不会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而不自知。
还有跟他维持□□关系的那几个女人,几乎都是冲着他的钱和地位去的,郑致恩的助理在笔录中提到,他很擅长拿捏别的人短处,曾不止一次通过手里的职权要求女员工跟他发生关系。
有个女员工的丈夫在发现奸情后就曾来公司闹过一次,当时场面十分难堪的,差点惊动了郑致恩的岳父,后来花了不少的钱才勉强摆平。
这么看来,郑致恩真是四处结仇。
看完最后一个人的笔录的时候,温听晨正好从盛远集团的大楼里出来。
她身上穿着很正式,黑色呢子大衣搭配单薄线衫,风一吹,冻得直打寒颤,一看就是为了面试要风度不要温度。
周见弋暗暗叹了口气,朝她按了两下喇叭,温听晨果然转头看来,发现是他的车,原本平静的眼睛顿时亮起惊喜的光。
她小步朝他跑来,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携来一身寒气,“你怎么在这里?”
周见弋摸了摸她被风吹得冰冷的手,从后排拿了个提前准备好的暖手袋递过去:“刚在附近办点事,正好看到你出来。”
“是么?”
她怎么记得一出门就看见他的车停在这里了?
温听晨捂着暖手袋正欲再问,周见弋发动车子,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面试怎么样?”
昨晚通电话的时候,温听晨提到今天要来参加个面试,但没说公司名字,她揉揉过度紧张而绷紧的太阳穴,怅然道:“还行吧,面试的人挺多的,我感觉自己不一定能过。”
“这么不自信?”周见弋打着方向盘,视线在前方道路和后视镜上来回切换。
温听晨叹了口气,“和我一起面试的人里有两个留学海归,他们对海外市场的了解比我深,说实话,我没太大把握。”
“那也不一定,你有你的优势,说不定人领导就喜欢你这样的。”
温听晨来了兴致,侧身斜坐,胳膊撑在中央扶手盒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看着他笑,“展开说说,你觉得我有哪些优势?”
周见弋装腔作势地咳了声,“比如真诚进取,情绪稳定,最主要的是,有我这么好的男朋友。”
他最近越来越露骨,十句话有九句往自己脸上贴金,就在他以为温听晨会想平时那样冷笑一声,说他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时候,旁边的人突然没了声音,支着下巴,眯起促狭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眼神犹如一台精准的仪器,上下反复扫描他。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周见弋被她看得手臂汗毛都竖了起来。
温听晨面色不改,“我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有个姐姐姓周?”
周见弋噗嗤一声笑了,“我姐姐不姓周难道跟你姓温吗?”
温听晨顿了一下,也觉得自己表述不够恰当,改口道:“你姐姐是不是就在盛远集团工作?海外市场部的企划总监?”
周见弋见瞒不下去了,含糊其词道:“她好像是在这里上班吧?是不是总监我不知道,我不太过问她的工作。”
“果然是你!”温听晨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上一次见周嘉年还是在小学,那时候对方也不过是个正在读高中的青涩少女,印象中的她活泼开朗,所以刚才在会议室,当一个冷静成熟职场女强人坐在她面前的时候,除了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完全认不出是谁。
直到看见周见弋,姐弟俩那双相似的眉眼让她渐渐有了头绪。
难怪她明明没有给盛远投简历,却能收到他们的面试邀请,想必这中间少不了周见弋的功劳。
“好吧,我承认你的简历是我发给她的,但我从来没想着要帮你走后门,我姐也说了,她要求很高,录不录用你取决于你的个人能力,我顶多就在其中牵个线搭个桥而已。”周见弋解释道。
温听晨半信半疑地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有气无力靠坐在椅子上,“算了,反正面试结果都没出来,有没有被录用还不一定。”
而且在闻鼎经历过被人打压排挤的事情后,她的性格也没以前那么轴了,有时候想想,在单位有个人撑腰,不至于孤立无援其实也挺好的。职场规则就是如此,混了这么两年总是要习惯的,她不是关系户,也会有别的关系户。
周见弋用余光打量她的表情,见她没有生气,油门踩得比刚才顺畅许多。
“中午想吃什么?我回家给你做。”
醋溜土豆丝的口感让人印象深刻,温听晨讪讪地吸了口气,“我觉得你值了一天夜班已经够累了。”
“所以?”
“所以,我们还是点外卖比较好。”
“……”
最后,还是没有拧过周见弋想要在摸索中进步的决心。
两人去了超市,像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一边聊着日常琐碎,一边手挽手买菜做饭,再慢悠悠地步行回家。
到家门口的时候,周见弋附在温听晨耳边低语几句,温听晨一愣,脸颊缓慢地升起红晕,她伸手拧他的侧腰,没好气地嗔他,“你想得美。”
周见弋笑吟吟地捉住她的手,牵着她一路小跑,那心思跟喂不饱的野兽似的,比任何时候都急切。
一出电梯,周见弋就开始肆无忌惮,勾住她的脖子就吻了下来,舌尖轻而易举地滑进去,在她嘴里翻天覆地地撩荡。
提着购物袋的手懒散垂在身侧,另一只手轻捏她的后颈,无限贴近。
温听晨起初害怕被邻居看见,羞赧地一个劲儿往外推他,但转念一想对面那家回老家还未回来,挣脱不开就由着他点火放肆。
四下无人的空间,彼此身上都有一触即然的火星子,有种别样的刺激感。
两人纠缠来到家门口,温听晨手摸进口袋,正想拿钥匙开门,眼角一瞥,忽而看见站在门口阴暗处的高大身影,整个人吓得一哆嗦。
“怎么了?”周见弋情意迷离地贴着她的唇,空闲的那只手已经来到她的腰间。
“有人。”
温听晨手指抵住他的唇,在看清黑暗中站着的是谁后,连忙头皮发麻地推开周见弋,拨了拨被他蹭乱的头发,冲门口那人牵起一个极为尴尬的笑。
“唐承哥。”
“……”
第54章 黑夜问白天(2)
听见这名字的那一瞬, 周见弋额头的青筋猛然抽了下,脊背僵硬地转过身,两道视线在黑暗中撞了个正着。
毫不夸张, 周见弋觉得自己想吃人的心都有。
空气中有暗流在涌动, 唐承漆黑深井般的目光在周见弋身上沉沉转了一圈, 然后看向温听晨,“你离开家的时候走的太急,落下好些东西, 阿姨怕你急用,让我给你送过来。”
他的声音没有温度,也没有撞破暧昧后的窘迫, 就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很自然, 自然到温听晨反而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她前接过唐承手里的袋子,翻了翻,里面是她遗忘在江市家里的数据线、洗面奶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 母女俩打电话的时候方萍就曾怪她丢三落四, 她那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对,她说没关系, 都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就放在家里备用好了,不用给她寄过来。
所以怎么又转交到了唐承手上?
还有, 他怎么知道她家具体的门牌?她明明没有提过。
像是看出了她心里的疑惑, 唐承率先开口解释:“我刚在楼下碰见物业的人,给了他一包烟, 他就告诉我你住这了。”
“哦。”温听晨半信半疑,牵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同他道谢, “那真是麻烦你了。”
身边却传来一声冷笑,周见弋阴阳怪气地说:“这物业还真是不负责,回头得好好说说他们,一包烟就被买通了,万一来的人居心叵测怎么办?”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温听晨回头警告地睇了他一眼,周见弋眼帘一掀,与她幽怨对视,目光冷冷淡淡,无所畏惧,甚至还有那么点儿委屈——
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瞪我。
你完了。
唐承看向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话却是对温听晨说的:“你这位高中同学还真是会开玩笑。”
“不好意思,纠正一下。”周见弋打断他,捞起温听晨垂在身侧的手,“如你所见,现在是男朋友了。”
温听晨:“……”
气氛再一次陷入诡异,唐承盯着两人紧紧交握的双手,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下颚莫名绷得很紧。
沉默数秒,他冷淡的眼神转向温听晨,要听到她的答案才肯罢休,“是这样么,小晨?”
温听晨她还不太习惯在家人面前这样秀恩爱,想要把手从周见弋掌心抽出来,但这人也不知道跟谁较着劲,反而握得更紧。
她遂放弃挣扎,纵着他从手掌交叠变成十指紧扣。
“嗯。”她朝唐承点点头,腼腆道:“我们,是在一起了。”
“什么时候的事?”唐承脸上还是看不出情绪。
周见弋眉毛一挑,答得飞快:“春节之后。”
“阿姨知道么?”
周见弋:“当然知道,之前通电话的时候我还跟方老师问过好。”
唐承冷光乜他,“我和小晨说话你能不能别插嘴。”
周见弋笑容不变,“我和她不分彼此,反正答案都是一样的,我替她回答没什么问题吧?”
唐承脸颊绷得更紧。
气氛僵持,两个男人的目光在幽暗中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温听晨心底蓦然腾起一股怪异,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对面邻居带着大包小包地从老家回来,看见三人杵在楼道,不明所以地一愣。
“新年好。”
温听晨立刻笑盈盈地同邻居打招呼,一边拿出钥匙开门,一边悄悄摇了摇周见弋的手示意他收敛点。
又回头对唐承说:“我们正好买了菜,要不留下来吃餐饭吧?”
过来一趟不容易,理应请他进屋坐坐。
唐承想了想,没有拒绝,目光缓慢从周见弋身上收回来,转身跟她进门。
“好啊,正好我很多年没吃过你做的饭了,不知道你厨艺进步没有?”
玄关处摆着两双男士拖鞋,一双凉拖,一双棉拖,都是她给周见弋买的。
以他这会儿的脾气,肯定不高兴别人穿他拖鞋,所以当唐承下意识要踩进那双黑色棉拖的时候,温听晨连忙从一旁抽屉拿出备用的鞋套,不露痕迹地阻止:“不用脱鞋,穿鞋套就好。”
然后捡起刚才的话题客套道:“哪有什么进步,你不嫌弃就好了。”
最后一个进门的周见弋把这幕都看在眼里,一身炸毛顿时被抚顺了,三两下揣了脚上的低帮警靴,当着唐承的面踩进属于自己的黑色棉拖,摇着无形的尾巴跟着温听晨来到厨房,帮着她把食材塞进冰箱的时候,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还算你有良心。”
温听晨没好气地睨他一眼,“幼稚鬼。”
这餐饭本来是让给幼稚鬼练手的,但他做的菜上不了台面,这会儿又有客人在,总不能怠慢人家,温听晨只好自己来。
“嘁,不是所有人都配让我亲自下厨的好不好?他愿意吃,我还不乐意做呢。”周见弋像只护主的狗在她身后团团转,“不过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还给他做饭了?”
“很早以前了,父母那时候工作忙,家里又没阿姨,我偶尔会做个蛋炒饭什么的,还是带鸡蛋壳的那种。”
温听晨卷起袖子站在垃圾桶边上择菜,把鲜嫩的菜叶子放在篮子里递给他,“喏,帮我把菜洗了。”
周见弋接过,耷眉丧眼地挪到水池边,“早知道那时候我就不转学去县中了,我都没吃过你做的蛋炒饭。”
“这种醋你也吃?”温听晨从身后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无奈地看着他笑,“醋王么你?”
周见弋不紧不慢地打开水龙头,浸湿手掌,趁她没防备就往她脸上滋水,“你管我!”
“你!”
温听晨佯怒撩撩自己被他弄湿的流海,正要还击,厨房的门忽地被人从外面推开,唐承走进来,“需要我帮忙么?”
温听晨立刻恢复了正经,“不用了,我们自己来就好,你去客厅休息吧。”
唐承却执意卷起袖子,“没关系,反正我坐那儿也无聊。”
于是,本就不宽敞的厨房空间更加局促,三人挤在一起,连转身都变得困难。
一个人帮忙是打下手,两个人帮忙就成了捣乱。
温听晨默默看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在水池边互不相让,水花四溅,把厨房搞得一片狼藉,终于忍无可忍,一咬牙,决定把两人都轰出去。
“你们去沙发上老老实实坐着,开饭之前都不许再进来了!”
闻言,唐承放下手里湿漉漉的餐盘,满脸歉意道:“给你添麻烦了。”
转过身,乜了眼仍在洗菜的周见弋,语气冷淡:“还不走?”
周见弋不咸不淡地嗯了声,洗完手里最后一个西红柿才去关水龙头,又抽了张纸巾靠着流理台慢条斯理地擦手。
等唐承的背影离开了厨房,他把纸巾捏成一团随手扔进垃圾桶,转身掐住温听晨的下巴吻了下去。
健舌长驱直入,汹涌有力地扫荡她的口腔,一贯热烈地挑拨着,最后从上而下地勾着她舌头吮了下才退出。
两指轻捏她的下巴,漆黑双眼盯着她泛着淡淡水光的红唇,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的气息声说:“赶我走?你给我等着。”
温听晨心跳错乱,莫名有种背着人偷/情的感觉,隐蔽又刺激。
……
客厅茶几有水果和零食,周见弋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还装模作样地端来两杯热茶,笑眯眯地说怠慢了,让唐承随便坐。
总之,摆足了男主人的架势。
“多谢。”
唐承淡笑接过,目光缓慢打量屋内的陈设,最后来到阳台那两盆月季盆栽前。
周见弋看了他一会儿,嘬口热茶,人懒懒散散往沙发上一坐,长腿大剌剌敞着。
“那是玫瑰花,我没时间养,就让晨晨帮我照顾着,长得还不错吧?她还挺用心的。”
炫耀的意味过于明显,唐承嘴角冷淡勾了下,“她就是心软,以前也总喜欢收留一些小猫小狗的,来时生了病,也能被她照顾得很好。读书的时候老师布置实践作业,我的一窝春蚕,都是她帮我养的。”
唐承慢悠悠走回客厅,冷不丁打击:“不过以我的经验,你这玫瑰花是被淘汰的老桩,活力不够,未必开的了。”
“是么?”周见弋挑眉,一副懒洋洋的无所谓,“那也没关系,开不开的,我情人节都会再送她。哦对了,你不知道她其实害怕软体动物么?上次在山上看见一只毛毛虫都怕得往我怀里钻,你确定帮你养春蚕是她是心甘情愿的?”
唐承蹙眉,脸色有点绷不住,“当然,她十二岁我们就认识了,我很了解她,要是不愿意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或者是不得已?她最会骗人了,说谎的时候面不改色心跳,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只要她想,什么哄人的话都说得出。”
周见弋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我跟她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还差点定了娃娃亲,最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每次有求于人的时候,就谄媚得像只小狐狸,但其实根本不走心。”
唐承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端着茶杯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指节均已泛白,深深呼吸,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情绪已了无踪迹。
余光一瞥,看见摆在墙面处的书架,他走近端详,从中间那层抽出一本厚厚的书,展开扉页,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她的名字——
温听晨,2013年4月4日。
她一直有个习惯,收藏的书记都会在扉页写下名字和购入当天的日子。
“这是她16岁那年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没想到她一直留着,还特意带来了帝都。”唐承说。
周见弋觑了一眼那封面,《白夜行》。
“哦,圭吾先生的书。”他难得没有回呛,而是顺着唐承的话往下说:“她是挺喜欢的。”
“我记得当时是我推荐她去看的。”唐承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书页,眼中有别样的痴迷和眷恋。
“后来她跟我说,她最喜欢书里的那段话——‘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好巧,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段。”
“是么?”周见弋站了起来,双手插兜地走到书架前,“这点上我倒是和她不太一样。我更喜欢圭吾先生的另一本,《恶意》。‘你心里藏着对他的恶意,这仇恨深不见底,深得连你自己都无法解释,正是它导致了这起案件。’”
唐承略略思考了下,并未觉得这句话有什么独特之处,抬眸不解地瞟他。
周见弋说笑了下,“可能是因为我的职业吧,所以这句话对我来说很特别。”
唐承不置可否,小心翼翼地把书放了回去。
厨房传来开门声,温听晨端来刚出锅的小炒肉放在餐桌,望了眼杵在书架前的两个男人,问:“你们俩聊什么呢?准备吃饭了。”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没什么。”
第55章 黑夜问白天(3)
这餐饭吃得格外煎熬。
三人都不说话, 气氛仿若北极,厚厚的冰层下是暗潮汹涌。
送走唐承之后,温听晨深深地松了口气, 心想终于送走一尊大佛了。
但, 厨房里还有一位更难搞的祖宗。
祖宗本宗这会儿正在洗碗, 背影负气倔强,后脑勺的每一根头发丝都透露着强大的怨气。
温听晨不禁觉得有点好笑,走过去从后环住他的腰, 脸颊在他宽阔平直的后背轻轻蹭了蹭。
“好累啊,我今天的社交量严重透支。”
周见弋哂了声,擦干手, 转过身,双手握住她曼妙腰肢, 用力往上一提,温听晨被按坐在冰凉的流理台上。
他握住她的手腕反剪于身后,嚣张跋扈地压上去, 该进的进, 该退的退,若有似无地蹭她, 一手捏住她的下巴, 低头覆下来,醇烈的气息游离在她唇边。
“别撒娇, 先解释下。”
温听晨绵软无力地往后仰, 曲线起伏,半阖秀眸, 眼里潋波荡漾地看着眼前锐利的五官,感受他的湿唇在面颊厮磨作坏。
心都被他捣软了, 哪有什么思考能力,迷离涣散地问:“解释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害怕那个姓唐的?”
她针织裙底下还穿着保暖的打底裤,怪碍事的,周见弋松开她的下巴,勾到裤腰边沿,极有耐心地往下褪。
温听晨:“有么?”
“没有么?”
到小腿处,握住纤细雪白的脚踝一点点退出来,最后扔至一旁,撩开单薄轻盈,霸道而粗粝地摁上去。
“看见他就推开我?今天来的要是我姐,我保证舍不得甩开你的手。”
他的手刚触了水,冰冰凉凉贴上来,温听晨被激得身心防线全然崩断,绷紧身子在他怀里轻颤。
“可能是因为第一印象吧。”
因为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心底就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即使后来关系缓和,每每想起少年狰狞的面孔和那本朝她额头飞过来的字典,仍然心有余悸。
刚到唐家时,她很没有安全感。
唐承不接受她,对她的态度恶劣,方萍颇有微词,私下也找唐广君抱怨过,夫妻俩一个偏袒自己女儿,一个一心护着儿子,时间久了难免拌嘴。
温听晨不想方老师为难,私底下对唐承多有讨好。
替他养春蚕就是这个原因,压抑内心对软体动物的恐惧和不适,只是为了想和他搞好关系。
但回头细想,那段时间她并不快乐。
娇软绯艳里有放肆狂野在作坏,搅得人呼吸都乱,腰肢轻扭如游动的鱼,想要更多。
男人的吻终于落下,唇齿细细啃咬她的锁骨,所经之处留下片片暧昧。
女人紧闭双眼,下午明媚的阳光折射在她脸上,眉目间尽是媚态。
若即若离地撩拨最是要命,爱和欲由他掌握着,温听晨心底抑制不住地情愫激荡,斑驳的光影在她眼前无声崩碎一地。
松懈之后,温听晨无力地靠在他肩头,粗重地呼气。
“你这气生得好没道理,他毕竟是我哥,来给我送东西无可厚非吧?”
“又不是亲的。”
“那也是名义上的哥啊。”
“不爽不行么?”周见弋抽出湿润的手指,游刃有余地解开皮带,“谁让他刚在门口坏我的好事?还让我女朋友给他做饭,能的他了。”
昂然释放,要用最炙烈的温度惩罚她。
温听晨怕得连连后退,手抵在他胸膛往外推他。
“来真的啊,你值了一天班都不累的么?”
周见弋勾住她的腿搭在自己腰上,精神抖擞,不留余力地贯穿进去,“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画面旋即香艳,女人衣衫半解深深抽气,紧咬下唇,眼里水波荡漾,手臂无力攀住男人的肩膀,整颗心都是不自己的了,人也在崩溃的边缘。
而他衣衫完整,握住柔软腰肢,摇晃驰骋的姿态,一半是轻浮浪荡,一半是克制性感。
大理石台面湿漉一片,周见弋打开水龙头,任由水流声覆盖女人细细碎碎的哭腔。
他低头吻住女人的耳垂,嗓音蛊惑:“给你一次机会,你也讨好讨好我。”
温听晨彻底丢盔弃甲。
……
不知道别人的热恋期是怎么样的,是不是也像他们这样对彼此的身体乐此不疲,但可以肯定的是,周见弋是不会有倦怠期的。
自从确定了关系之后,温听晨觉得自己的腰折在他手上是迟早的事。
后半夜的时候,局里打来电话,似乎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周见弋不得不提前回去。
温听晨一觉睡到天亮,临近中午的时候盛远那边派人打来电话,通知她面试通过,尽快去人事部办理入职手续。
因为事先知道了周嘉年那层关系,所以接到电话的时候心里并无太多意外,但仍然为能去大企业工作而感到兴奋和期待,同时又有那么一丁点儿感慨,她的咸鱼生活到头了。
下午到人事部办完入职手续,温听晨在电梯口遇到了刚开完会的周嘉年。
周围满是刚散会的员工,她不好在这时候凑上前攀关系,默默退到一边看着。
还是周嘉年眼尖瞥见,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助理,大大方方走过来主动打招呼:“来办入职手续了?”
她今天穿了一身藏青色职业装,栗色长发在脑后挽了个低低的丸子头,整个人明艳大气,干练又不失温柔。
温听晨腼腆一笑,等身边人多走了,才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叫了声,“嘉年姐。”
“终于认出我来了?”周嘉年言笑晏晏,上挑的眉眼和她弟弟长得很像。
“嗯,好多年不见,你漂亮了很多。”温听晨由衷地赞美,迟疑片刻,又说:“这次的事情,真的谢谢你。”
“谢我?”周嘉年蹙眉困惑,见她表情期艾复杂,终于反应过来,“你是说面试?”
“嗯。”温听晨微微颔首,心想如果不是她在背后相助,这个名额恐怕落不到自己头上。
“周见弋跟你说的?”周嘉年却笑着摇头,“你听那小子胡诌!选定你是几位中层出于能力考量一致下的决定,我可半句话都没说上,说到底,还是你自身条件过硬,跟我没有关系。”
温听晨眼睛顿时亮起光彩,“真的么?”
“当然,盛远可是有自己的考核制度。不过话又说回来,该说谢的应该是我,之前多亏你帮我照顾乐意,她回来一直跟我念叨你的名字,说想再去找你玩。”
温听晨:“应该的,我也很喜欢小乐意,她很可爱。”
“是啊,见过她的人都这么说。”一提到女儿,再强势的女人内心都柔软下来,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温柔的光晕。
时间不早,周嘉年低头看了眼腕表,轻拍温听晨的肩膀,“我还有事,先走了。欢迎你加入盛远。”
温听晨:“谢谢嘉年姐。”
在盛远的工作就这么确定下来。
第二天早上到部门报了到,经理带她熟悉了一遍公司的业务,她的工作内容暂时是翻译文件和标书,等上手之后再让她参与一些项目策划。
新工作看似简单,但涉及到公司核心利益的事,她半点不敢松懈。
庆幸的是盛远的待遇不错,没有压榨员工私人时间的烦人领导,同事之间关系融洽,彼此的分工很明确,也就不存在为了抢业绩勾心斗角的情况。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安稳下来。
上班之后,温听晨和周见弋的生活轨迹就成了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一起坐下来吃个饭的时间都对不上。
有时夜里他好不容易能回家,她却因为工作辛苦已经睡着了,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又已经出门执行任务了,说话的机会都难得,平时联系纯靠电话和微信。
周见弋不止一次调侃,说他们俩这恋爱谈的,跟网恋似的。
温听晨也跟着叹气,暗暗计划等下一次放假的时候,要和他来次像模像样的约会,仪式感的拉满的那种。
比如逛街看电影,在一起这么久,他们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去过一次电影院。
为了给期待中的约会腾时间,两人都牟足了劲儿地工作。
这天下了班,温听晨像平时一样去小区附近的超市采买今日份的晚饭食材。
从超市出来,不经意抬头,瞥见小区门口站着个人,二月份乍暖还寒的天气,他只穿了个单薄的黑色外套,头上一顶压得低低的毛线帽,边蹲在路边抽烟,边用眼睛在进出的行人里乱瞟,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过了会儿,他站起来重重扔掉烟头,又往路边吐了口痰,不耐烦地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张扬的刺青——
温听晨直接愣在原地。
是他!刘金华!
她掉头就走,忍着心跳直冲嗓子眼的恐惧躲进了一家人多的奶茶店,确定刘金华没有发现她之后,第一时间给周见弋拨去了电话。
他关机了,这是他出任务时的常态。
她又挂了电话,拨给孔新绿,漫长的等待之后,对面提示无人接听。这个点她应该是在地铁上,人太多没有听见。
她想不到第三个能帮她的人了。
好在奶茶店和小区隔着半条马路,有树影遮挡,刘金华一时半会发现不了。
冷静下来之后,她给小云发去微信。
【刘金华在我家门口。】
小云:【!!要报警吗?】
温听晨:【他现在没有对我做出实质性的伤害,民警来了也只是调解吧。我怕万一把他惹怒,情况会更糟。】
小云:【你的男朋友不是警察么?让他出面呢?】
温听晨:【说来话长,我目前联系不到他。】
小云:【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
去孔新绿家借助一段时间么?
或者小区南墙有道断了的栏杆,她先从那里躲回家再说?
可躲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之后又该怎么办?
正当温听晨对着手机一筹莫展的时候,头顶突然想起一道清亮的男声,“小晨?”
她循声抬头,看见唐承,从未觉得他的脸这么亲切过,简直是天降救星。
“唐承哥!你怎么来了?”
唐承坐到她对面,递给她一杯刚买的热奶茶,“下班正好路过,听朋友说这家店的饮品不错,心血来潮就来尝尝。你呢?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遇到什么事了么?”
温听晨支支吾吾:“的确遇到了麻烦,但……”
但不知道从何说起,又怕他将这事告诉方萍,惹得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担心。
她心念一转,“对了,你今天开车了么?”
唐承点头,指了下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沃尔沃。
温听晨:“虽然只有这么点路,但是能不能拜托你送我回下家……”
……
即使知道车窗玻璃都贴了防窥膜,车子经过小区门口的时候,温听晨还是下意识猫着腰躲避,幽静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魁梧大汉,时刻警惕着被发现。
过道闸杆的时候,唐承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瞄了一眼,对待她的反常举动一言不发,平静地打着方向盘。
车子开到家门后,温听晨松了一口气,客套问他要不要上楼坐坐,唐承婉拒了,说自己还有事,掉头离开。
一整夜,温听晨都在担心会被刘金华找上门,如果再遇到上次那种不负责任的物业,随便透露她的门牌号码那就完了。
为此,她一整晚都没睡好,总是起床反复确认是否反锁了大门。
周见弋的电话是在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打进来的,温听晨当时神经紧绷,手机一震动她就惊醒了。
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的那一刻,心底隐忍多时的委屈终于忍不住爆发,接起电话时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了哭腔。
“周见弋,我好想你。”
……
周见弋在外地出任务,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得知情况后他第一时间联系了辖区的民警朋友,让他们帮忙保证女朋友的安全。
温听晨早上出门的时候,看见小区附近有警车巡逻,门口也已不见刘金华的身影,顿时安心了一些。
后来的几天,刘金华都没再出现过。
温听晨一直以为他是被门口经常转悠的警察震慑住了,直到一周后,小云发来一段网络热传的视频——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赤身露体躺在河滩上,肤色惨白,毫无血色,身上伤痕无数,胳膊上的龙虎刺青却异常显眼。
视频的标题是:【市民河边散步发现无名男尸。】
半分钟后,小云直接拨了微信电话过来,带着极大的恐惧颤抖开口:“好像是……好像是刘金华。”
温听晨:“……”
第56章 黑夜问白天(4)
“警察同志我跟你说, 我当时真的吓死了呀!我是近视眼呀,当时远远望着么觉得有点奇怪,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走到跟前一看, 妈耶死人噢!我吓都吓死了, 血压到现在都下不来!哎呀,大清早的,真的是晦气死了呀!”
案发现场, 北定河畔,实习刑警正在给报案人做笔录。
警戒线外熙熙攘攘站满了围观群众,尽管民警喊破嗓子维护秩序, 仍然有不怕死的往前挤,举着手机探头探脑地拍照录视频。
一辆警车停在隔离带外, 有人拨开人群向守线民警亮了下证件,对方主动抬起警戒线让他进去。
他最近刚升了侦查一组组长,实习生不敢怠慢, 立刻收起笔录本向他跑过去, “周哥!”
周见弋从口袋里摸出手套和鞋套,蹙眉望着河滩上忙碌的同事们, 问:“现场是个什么情况?”
实习生:“河滩上发现男尸, 具体身份还在核查当中,法医和技术组的同事目前正在对现场做进一步勘察。”
周见弋点点头, 抬眼观察周围环境。
这是一座地处偏僻沿江公园, 周围都是尚在开发的居民楼盘,河对岸是高楼林立的经开区, 站在泥泞的河滩上,可以看到远处的刚建成不久但还未通车的定北大桥。
他的视线转到一旁惊魂未定的中年男人身上, 深沉地打量一眼,抬抬下巴,“这就是报案人?”
实习生:“是,王先生说最近天气转暖,他和几个鱼友经常来这一带钓鱼,今天早晨从河堤下来时发现的尸体,吓得不轻。据他回忆,昨天来的时候还是没有的。”
周见弋轻哂,“全市禁渔他还敢钓?”
实习生:“所以他一开始不敢说实话,说是来晨跑时发现的,后来被我发现了渔具才不得已承认。”
“行了,你先带他上去休息吧,你看他脸色都白了。”
“是。”
周见弋穿戴好鞋套往尸体的方向走,隔了老远就能闻到其散发出来的腐臭味。
那么身高体壮一男人,浑身赤一裸,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头脸着地地趴在河滩上,身上皮开肉绽,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他半蹲在尸体旁,问正在做勘验的法医:“怎么样了?”
法医抬头看了他一眼,“死者为男性,身高181,体重90公斤左右,尸斑呈大片紫红色,手指按压仅稍微褪色,结合尸僵程度推测,死亡时间应该在12到24小时之间。”
周见弋:“死亡原因呢?”
“死者身上有多处刺切创,伤口大小不一,但都避开了要害。从创面看,作案工具应该是把单刃刺器。尸体在水中泡过,身上的其他伤痕应该是被江中岩石划伤,但口鼻部未见蕈样泡沫,仅上呼吸道有少量泥沙,所以排除排除溺死的可能。致命伤应该是他脖颈处的索沟,根据位置和形状,初步怀疑是缢死后被抛尸,江水把尸体冲到了岸边。”
周见弋越听越觉得熟悉,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身上是不是还有一些注射性针眼?”
“稍等,我看看。”
法医再次对尸体进行检查,果然在脖颈和手臂发现了多处针眼,因为尸体被河水泡的肿胀,一时难以发现。
他问周见弋:“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作案手法和江深手里的案子几乎一样。”
“连环杀人?”
周见弋不说话,但心里已经有了定论,他拉了拉手套,在法医的帮助下小心翼翼翻动着尸体头颅。
男人完整的面容展露出来,苍白的脸颊上有多处淤青和划痕,说是面目全非也不过,但仔细端详依稀能分辨清他的五官。
周见弋心里猛地一惊,“是他。”
法医:“你认识?”
周见弋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如鲠在喉,声音压得很低,“之前打过一次交道。”
……
短短一个早上,抛尸现场的视频和照片传得全网都是,【帝都河畔惊险无名男尸】的词条直冲热搜第一。
上头非常重视这件事,电话直接打到局长办公室,一时间,市局上下所有人的弦都绷紧了。
一个小时后,市局刑侦会议室,周见弋推门而入,把刚打印出来还带着余温的尸检报告发放到每个人的手里。
“因为可能牵扯到上个月南郊辖区的一起案件,所以这次会议我特意请了南郊分局刑侦副支队长江深和我们一起参加。”
江深坐在右边进门第三个,闻言和坐在对面的几个市局同事点头致意。
市局刑侦队长微微颔首,拿起报告快速扫了一眼,揉着旧伤复发的老腰说:“小周,把今天情况跟大家讲一下。”
“好。”
周见弋快步走到台上,打开投影和笔记本,幕布上很快出现了一张男人的照片,身穿黄色马甲,剃着圆寸头,手里举着姓名牌站在身高卡尺前,画面很熟悉,毋庸置疑是在拘留前拍的照片。
“刘金华,男,29岁,曾因为涉嫌赌博被判三年有期徒刑,26岁刑满释放后又经不住诱惑多次参与赌博。
而且就在今年元旦,他因殴打女友被拘留,直到半月前才放出来。今天早上7点25分,市民在北定河滩发现他的尸体,经法医鉴定,死亡结果为缢死,后又遭人抛尸江河。尸检报告已经发到大家手里,各位可以看一下。”
会议市里随即想起细细簌簌的纸张翻页声,见大家看得差不多,周见弋按动翻页笔。
“这是我们目前找到刘金华出现的最后画面,地址是在他家附近的小巷子。”
无声的画面中,男人身穿单薄的黑色外套,头上戴着毛线帽,手里拎着个酒瓶子,边喝酒边在给什么人打电话。
周围道路狭窄,建筑老旧,看得出是城郊某处租住了大片外来务工人员的筒子楼。
刘金华一直走到小路尽头,约莫是一直打不通电话,一气之下砸了酒瓶子,而后拐进了巷子,彻底没了身影。
周见弋:“和他合租的室友说,他那晚一直没回家。因为之前也有类似的情况,他出去赌博,或是交了新的女朋友就连日不归,所以他室友没太当回事,直到今天早上发现他的尸体。”
“值得一提的是,早在一个多月前,南郊也就是江副队所负责的辖区也发生了一起类似案件,受害人叫郑致恩,某公司高层,作案手法和杀害刘金华的手法一模一样,初步判断是同一凶手所作。”
坐在下边的余不凡翻阅了下资料,说:“南郊省界的盘山公路,位置很隐蔽,说明这个凶手并不想被人发现尸体。但这一次投河,做法好像就不是那么谨慎了。”
的确,公路悬崖那个位置,一般人根本不会下去,要不是附近村民走丢了狗,尸体烂在那里也不会被发现。
但北定河就不一样了,河水横贯整个城市,尸体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
周见弋眯着眼睛思忖了一下,“或许是因为他没想到尸体会那么快被冲到岸边,又或许……因为上一个案件迟迟没破,凶手内心器满意得,所以在挑衅我们警方。”
“如果是这样,那他一定是名具有反社会人格的凶手,在成长过程中不断得被打压和否定,所以用暴力的手段引起他人的注意。”余不凡说。
周见弋点头,“不仅如此,他还具备高智商和一定的反侦察能力。像羟丁酸钠、咪达唑仑、维库溴铵等药物,都是国家管控类药物,一般人弄不到。
之前分局的同事们也摸排过很多医院和制药公司,却一直没有突破,从他不断给死者注射麻醉药这一做法来看,我怀疑这个凶手在自己研制药物,然后在死者身上做实验。”
余不凡被恶心得一哆嗦,“我靠!这么变态!”
“可是……死者一个是公司高管,一个是赌鬼混混,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关联么?”小七翻看着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江深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叹气:“这样正是让我感到困惑的地方,来之前我调查这两人的社会背景,郑致恩虽然是表面君子,贪钱又好色,但他其他时候大多在认真工作,也不会动手打女人。
刘金华就不一样了,赌鬼,市井混混,生活在城市边缘,只要能来钱,什么勾当都做。这两个人之间完全不认识,不存在任何的交集,性格上也不相似。
所以,我们需要马上摸清楚凶手的选择目标的共性是什么,不然他很有可能再次作案。”
还会再次作案?上一次热搜都搞得人心惶惶、压力山大,再发生一次的话那还得了?!
会议室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老张敛眸沉思,片刻后端起保温杯嘬了一口热茶,隔着热腾腾的雾气看向台上若有所思的周见弋。
“小周,你怎么想的?凶手是否存在选择目标的偏好,还是随机作案?你在这方面灵敏度向来比较高。”
“我……”周见弋踌躇了一会儿,背在身后的手悄然紧握,“我还不知道。”
顿了顿,他补充道:“但我觉得凶手最初的抛尸地点可能在定北大桥,那里刚刚建好,没有通车,监控也不到位,我观察过案发地附近的地形,没有比那里更合适的。还有,可以查下刘金华失踪前在给谁打电话,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好,这件事就交给小余,照着他说的这个方向查。”
老张食指有节奏地叩着桌面,想了想,正色道:“时间匆忙,大家没有头绪都是正常的,就目前来说我们掌握的信息还太少,只要深挖,就一定会有线索。如大家所见,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件,凶手很有可能再次作案,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刑侦大队每一个人都要打起精神,尽快捉拿凶手。”
“是!”
“是!”
……
从会议室出来,余不凡用本子拍了拍周见弋的肩膀,“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周见弋一言不发地走向办公区,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搁在办公桌,拽着滚轮椅往后一拖,整个人泄了力地坐下去,头仰着,太阳穴的青筋更加明显。
“没什么,就是没什么头绪,有点烦。”
余不凡冷哼了声,坐回自己的位子,“骗谁呢?再棘手的案子又不是没见到过,但我还是第一次在你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
周见弋直起身子,一脸警惕地问:“我什么表情?”
“惶恐,不安,还有现在这样的,防备。”余不凡边开电脑边从文件堆的夹缝中看他,“说真的,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
“你想多了。”
周见弋丢给他一记冰冷眼刀,随手抄起桌上的一个U盘扔过去,从椅背捞起外套转身就往外走。
余不凡眼疾手快地接住,冲着他的背影喊:“你去哪儿?不看监控啦?”
周见弋头也不回,“你先看,我出去有点事。”
第57章 不死之身(1)
工作日的下午三点, 是咖啡店生意最冷清的时候,周见弋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微仰起头, 修长的双腿交叠, 从上而下地注视着马路对面的摩天大楼。
他曾经无数次以这样的方式去接近一个人的生活, 见过她与同事笑语嫣嫣,也见过她深夜加班后的疲惫困倦。
他比谁都清楚她这一路走来的不容易,却没想过这坎坷背后或许还暗藏危机。
接连发生的两起杀人案, 表面看似毫无联系,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却都隐隐指向同一个人。别的同事尚且想不明白,而他作为男朋友, 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几分钟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推门而入, 门口风铃轻轻晃动,人困马乏的店员从瞌睡中惊醒,好整以暇, 热情问候。
男人没理会, 兀自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窗边的位置旋即响起轻缓悠扬的铃声,有人朝他抬手示意, 男人挂断电话, 面色阴沉地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你就是郑致恩的助理?”周见弋出示了证件, 眯起眼睛毫不掩饰地打量他。
男人点了下头, 伸手解开衬衫最上方的扣子,表情流露出些许不耐。
“警察同志, 该说的我全部都已经说了,你们这样隔三岔五地找上门真的很影响我工作。”
“那好, 既然你时间有限,我也长话短说。郑致恩的案子到现在还没有侦破,希望你配合我们工作。”
周见弋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照片,拇指摩挲她的脸颊,犹豫了一会儿,推到男人眼前。
“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男人拿起照片瞥了一眼,不假思索地回答:“认识,温听晨,以前是我们部门的员工。”
“她和郑致恩关系怎么样?”
“关系……我想想。”男人侧头回忆,“一开始的时候,郑致恩特别看重她,好几个重点项目都会带她,也会打着工作的名义跟她单独相处。郑致恩这个人你们也知道,就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所以我猜他那时候大概是看上这女的了。但是这个温听晨吧,和其他的女人都不太一样,表面看上去文文静静很好拿捏,其实性格坚韧清高,完全不吃他那一套。”
“然后呢?”周见弋腮骨紧绷,放在桌子下面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后来两人之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温听晨就说要辞职,郑致恩可能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吧,就带着整个部门一起打压她,扔了一堆有的没的工作给她,我猜就是想让她服个软,但那女的骨头很硬,愣是熬到了离职。最后走的时候,两人几乎撕破脸了,郑致恩还扬言要让她在行业内混不下去,没想到不多久,他自己反倒出事了。”
男人嘲讽地笑了一声,跟在郑致恩身边这几年也看清楚了他的为人,多少觉得他有点自作自受。
忽而又想到什么,眼珠微转,“郑致恩的命案不会是跟她有关系吧?”
周见弋收照片的手一顿,眼神骤然凶冷,掀眸斜乜,“你觉得呢?”
气氛陡然凝固,男人被他身上那股狠劲儿给震慑住了,讪讪咽了下口水。
“应该不会,虽然性骚扰加职场霸凌,他们之间的确是结了仇的,但温听晨柔柔弱弱的,怎么可能动得了郑致恩?而且她也不像是那种性格的人,肯定不会做这种事。”
周见弋面色稍松,收好照片,站起来,“凶手还没抓到,以防万一今天我和你的见面,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明白。”
……
收到周见弋微信的时候,温听晨刚打完下班卡。
她这一天都精神恍惚,下午开会的时候经理叫了她两次名字她都没有听见。
周嘉年见她不在状态,私下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温听晨摇摇头,说没有,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
周嘉年便也不再多问,让她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早点回家休息。
“唉,你们听说了么?北定河那边死人了。”
“早上坐地铁的时候就刷到视频了,我靠,清晰□□,恶心得我早饭都没吃下去。”
下班的电梯里人满为患,同事们窃窃私语地讨论着今天早上河边发生的命案。
经过一整天的发酵,这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案件背后的故事已经编了好几个版本,一会儿说是还不起赌债被□□上的人砍死的,一会儿又说是孕期出轨,被老婆和情人联手搞死的,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有胆小的女生吓得脊背发凉,连忙叫他们不要说了,不然晚上都不敢一个人回家。
电梯门打开,同事七零八落地散去,始终站在角落沉默不语的温听晨渐渐被人看见。
“小温?还不走?”
同事拍拍她的肩膀好心提醒,温听晨骤然回神,失魂落魄地走出电梯,路过门口的仪容镜时才发现自己的脸色苍白如纸,实在难看。
想到周见弋微信里说在公司楼下等她,怕他看出异样赶紧拿出口红补了点儿气色,又对着镜子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这才故作平常地往门口走。
一出公司大门,停在路边的黑色SUV就朝她扬了下喇叭,温听晨牵起唇角,快步上前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周见弋不动声色地掐灭烟头,将车内的新风系统开到最大,“来接女朋友下班不行吗?”
“太阳打西边出来?”
温听晨皱皱鼻子,假装没有闻到他身上浓郁的烟草味道。
她记得他说过,他抽烟抽的少,只有在烦躁没头绪的时候才会抽。所以他现在,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吧。
周见弋探身过来替她系安全带,劲瘦有力的手臂从她面前划过,人也以一种暧昧狭昵的姿态俯在她身前。
“你都来这上班半个月了,我再不过来宣誓一下主权,你被别人抢走怎么办?”
温听晨垂眸看他深邃的五官还有发梢下密密丛丛的睫羽,半真半假地说:“那你可得看紧点儿,我刚来那几天,其他部门的男同事都偷偷跑来看我呢。”
“是么。”周见弋扣上安全带,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回头让我姐一个个找他们谈话。”
温听晨忍不住掐他胳膊,“德行。”
周见弋笑而不语,直起身体发动车子,那双风流神气的眼睛有一闪而过的阴郁。
温听晨也收敛笑意,叹了一口气,木然直视前方。
心里终究都藏着事,快乐也不能尽兴。
车子汇入主干道,正值下班高峰期,路况实在算不上通畅。周见弋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两人找了家小餐馆解决晚饭,温听晨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不想被他看出端倪,就喋喋不休地讲着公司发生的事。
说有天早晨上班的时候撞见他们盛远总裁来公司,那架势跟拍偶像剧似的;
又说有个同事外卖三天两头被偷,忍无可忍在公司群里大骂,最后去调监控发现是被附近的流浪狗叼走了。
她的笑点忽然变得很低,一点点趣事都能把她笑得眼泪打转。周见弋静静听着,眼神流连在她光彩熠熠的脸上,余光却注意到她搁在桌面上微微颤抖的手。
“我跟你说啊,还有一次,我隔壁桌的同事他……”
“听晨。”周见弋轻声打断她,叹了口气,终是戳破了这掩盖在美好面纱下的残忍事实,“其实,你不用这样强颜欢笑的。”
温听晨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深深望着他,眼神错愕又茫然,喉咙像被人扼住,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这餐饭终究无法平静吃完。
结了帐,两人一前一后从餐馆出来。温听晨的步伐心事重重,周见弋快步追上来,牵起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用无声的力量安慰她。
一个人的时候坚强是容易伪装的,一旦有了肩膀,情绪就像洪水开闸,抑制不住地往外倾斜。
温听晨走着走着,忽然开口:“刘金华死了。”
“嗯。”周见弋点点头,“我知道,局里接到报案了。”
“郑致恩也死了,我的前上司。”
周见弋沉默了一会儿,“嗯,我也知道。”
温听晨停下了脚步,掀起黯淡的眼眸看他一眼,又垂下,“对我打击报复的人死了,给我穿小鞋的人也死了,很奇怪,不是么?”
周见弋转身面对着她,淡淡嗯了一声,“是很奇怪。”
“所以……”温听晨哽咽几下,“你没什么想要问我的么?”
其实她想说“难道你不怀疑我么”,但那样的字眼太过残忍,她说不出口。
周见弋撩起一缕遮挡她面颊的长发挽至她耳后,温柔道:“的确是想问你来着,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温听晨以为他说的是刘金华的事,“我其实一开始是想告诉你的,但那阵子我们都很忙,时间碰不到一起去,我就忘了。而且,那个时候刘金华并没真的出现,小云也只是说怀疑他会来找我,我不确定,怕说出来害你担心。”
“我说的不是这个。”周见弋手掌轻轻摩挲她的面颊,“郑致恩那样对你,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温听晨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眼眶无声红了。
“你都知道了?”
周见弋:“嗯,我知道你上一份工作结束得不愉快,但没想到背后有这么恶心的原因。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早点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轻饶他。”
温听晨:“我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才不敢告诉你。而且那个时候,我们俩还没有确定关系。”
周见弋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着,“下次受了委屈,要说出来,你现在有我了,别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不然,我会觉得自己这个男朋友做得很不称职。”
“好,我答应你。”
温听晨把脸颊埋在他胸膛,感受他平稳有力的心跳。
她深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恐惧的感觉却更真切了。
这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她是人人唾弃的灾星,所有和她发生纠葛的人都会遭遇不测。
她那么努力想要挥散的乌云,现在又重新笼罩在了她头上。
但这次好像又有不同,他们不是意外,是真真切切被人杀害的,这个认知让她更加不安。
“你说,他们的死会不会跟我……”
“不是!”周见弋厉声打断她,揽在她肩膀上的手重了几分力,“不是,我知道不是,你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我好害怕。”
温听晨闭上眼睛,脑海闪过无数画面,江玦葬礼上他父母的撕心裂肺,高中三年同学的恶语相向,如果一切都重来一遍,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面对。
她好不容易从深渊里爬出来,不想再跌进去了。
周见弋轻抚她的长发,“没事的,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的。我相信你,这些事情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温听晨点点头,眼泪抑制不住地潸然跌落。
……
把温听晨送回家后,天色已经由深蓝转为全黑,华灯初上,街道两边烟火璀璨,看起来宁静又温暖。
而在这繁华的表面背后却有暗流在涌动,没有人知道那个杀人不眨的人魔鬼此刻又在哪里虎视眈眈寻找他下一个蚕食的目标。
一日不将他捉拿归案,这个城市就一日不能真正归于平静。
就在今天下午,上头已经正式发布通知,将117野外抛尸案和302杀人案并案调查,局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周见弋取了车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余不凡的电话是在他顺利拐上高架时打进来的,手机连接了车载蓝牙,接听后直接外放。
“喂。”
“喂,你人现在哪儿?”
“还有十分钟到局里,什么事?直接说。”
周见弋频繁望向后视镜,不知是连环杀人案让他神经紧绷,还是因为事情牵扯到温听晨让他当下心绪不宁,车子上路之后,他总觉得,身后有辆银灰色奔驰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左拐,奔驰也左拐;他上高架,奔驰也上了高架。
刑警的直觉告诉他,情况有点不太对。
余不凡:“我们查了刘金华的通话记录,他失踪前的那些电话全都是打给他前女友的。据他室友讲述,他先前就是因为这个前女友才被拘留了半个月,所以出来后一直想打击报复,但那女的换了号码搬了家,他找不到人,心情烦躁。目前小七已经把人带到了警局,正准备给她做笔录。”
案子到了这一步,查到小云头上是必然的,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提起温听晨。
万一被同事知道两名死者与她之间的联系,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
周见弋眉头紧蹙,心想得快点赶回去。
余不凡:“还有一个情况,我们根据你给的方向调看了定北桥附近的道路监控,在案发前一晚,一辆车牌尾号是567的白色卡罗拉,频繁出现在定北桥的各个路口。
这辆车行踪古怪,在定北桥附近不停转圈,看到监控后又装作不经意地调头离开。我又找出117案附近的监控进行比对,发现在事发前一周,这辆白色卡罗拉也出现在省界附近,时间上都是吻合的。”
周见弋的视线在前方道路和后视镜上来回切换,一直紧紧跟随着的银灰色奔驰在上一个匝道下了高架,他心里松了口气,注意力回到电话上。
“查到车主了么?”
余不凡叫苦不迭,“套/牌/车!监控也没拍到司机的脸,妈的,还是辆烂大街的买菜车,你知道光一个东城区就有多少开卡罗拉的么?查起来且得费劲呢!”
周见弋摇头轻笑,正想说让他去给江深塞包烟,查车这方面他有经验。
哪知刚张了张嘴,身后忽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紧接着,对面逆向的一辆大货车突然猛打方向盘,冲过护栏朝他撞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巨响和尖锐的刹车声,顷刻间天旋地转,他连车带人被掀翻在马路上。
后来发生的一切,就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世界变成一片猩红,他以一种颠倒的视角看见越来越多的车辆停在他的周围,有人下车查看他的伤势,有人惊慌地拨打求救电话。
他努力睁开眼睛,想要挣脱绑在身上安全带,四肢却像不是自己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脑袋和眼皮也越来越来沉,只有电话里余不凡撕心裂肺的呼喊依然清晰回荡在耳边。
“喂!周见弋!周见弋你怎么了!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温热的血液从额角流至面颊,周见弋翕了翕嘴唇,彻底晕死过去。
第58章 不死之身(2)
“今晚20点45分, 我市三环高架广兰路段由北向南方向发生连环车祸,目前造成十余人受伤,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该路段现已封闭, 我台提醒市民朋友绕路而行, 合理安排出行路线……”
去医院的出租车上,交通广播贴心提醒着路况,司机师傅马足油门, 一边注意车流,一边透过后视镜打量后座惊慌失措的女人。
半夜接到电话往医院跑的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这姑娘瞧着和她闺女一般大, 孤零零一个人怪可怜的,司机师傅心怀恻隐, 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姑娘,没事的啊,一会儿就到了, 别着急。”
后座的人点点头, 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
十几分钟后, 出租车停在长济医院门口, 温听晨付了钱,下车就往急救中心冲。
深夜的医院灯火通明, 一辆辆救护车横摆在急救中心门口, 血淋淋的伤员被抬下来,铁轮在光滑的地面快速转动发出刺耳声响。
与推车擦肩而过的瞬间,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温听晨撇开眼, 强忍着晕血带来的不适,拽住一位穿着白大褂的急救人员,双腿发软地询问:“请问,车祸送来的伤员都在哪?”
医生指了指抢救室的方向,“都在那边。”
“谢谢。”
抢救室外红灯闪烁,医生护士行色匆匆,小七手持笔记本,正在给刚包扎完的货车司机做笔录。
“当时对面有人突然打开远光灯,我的眼睛一下子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脑子也一片空白,我当时就慌了嘛,下意识就打方向盘,没想到撞到人了,还造成对面追尾,真是闯大祸了哟!警察同志,我该不会要坐牢吧?我家里还有女儿在读书啊!”
小七沉脸快速记录,“事故原因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你冷静点,这里是医院。”
货车司机的伤势并不严重,都是皮外伤,做完笔录,小七就放他回病房休息。
正准备去外面给队里回个电话,余光瞥见远远跑来的纤瘦身影,她收了笔记本,匆忙迎上去。
“你是周哥的女朋友吧?我是他的同事,刚才是我给你打的电话。”
温听晨喘息着点头,因为晕血又跑得急,面色惨白如蜡,扶着墙,干涩发紧喉咙勉强挤出声音,“他人现在怎么样?”
“你别着急,组长现在还在抢救室。不过医生说送来及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你不要担心。”
小七扶着她到长椅边坐下,又从包里拿出瓶矿泉水,拧开送过去。
温听晨拿着水啜了两口,心慌的感觉才慢慢平复一些,但还是后怕,来的路上听到新闻里说有很多人受伤,说真的,她当时连最坏的情况都设想过了。
有那么一瞬间,时空仿佛交错,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高三的暑假,相似的车祸,熟悉的消毒水味道,绝望、恐慌,所有不好情绪化为洪水猛兽要她吞噬,有个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温听晨,你果真是个灾星。
“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车祸?他开车一向很稳的。”定了定神,她问。
小七:“从目前的情况看,是对面的货车司机视线受阻,错打了方向盘导致的。不过货车是先撞上隔离石栏再撞到组长的,速度上有所减弱,而且撞击位置在车尾,安全气囊也有弹出,所以没受太重的伤。具体的责任认定还要等交警部门调查。”
温听晨眼睛紧紧盯着抢救室大门,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半个小时后,门上的红灯终于熄灭,医护人员推着病床出来。
“周见弋的家属在么?”
温听晨连忙过去,“我在。”
病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双眼紧闭,额头手臂均有纱布缠绕。
不久之前,他还是那么生动鲜活的一个人,在家楼下紧紧拥抱她,跟她说别怕,一切有他在。
而现在,他安静躺在病床,前所未有的憔悴,她的一颗心就像被人揉碎了,疼得无法呼吸。
医生说周见弋的情况还算稳定,不久就能醒来,但头部受伤,不排除有脑震荡的可能,还需住院观察几天。
温听晨跟随护士去办了住院手续,回到病房后,余不凡和刑侦总队的队长老张正好赶来探望。
周见弋出事之前一直说想带她见见队里同事,却都忙,挤不出时间,没想到真见上面的时候会是这么个情形。
老张问了周见弋的情况,又对温听晨进行一番关心慰问,说有什么他们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他们一定尽力安排。
温听晨摇摇头,说一切都好,让他们先去忙。
老张便也没再多说,最近局里事多,大家都是焦头烂额的,周见弋这个顶梁柱还倒了,手上工作都得重新安排人手,他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带着人走了。
偌大的病房瞬间冷清,耳边只剩下心跳监护仪有规律的滴答声响,病床上的男人安静躺着,呼吸微弱而缓慢,眼眶深陷,本就浅淡的薄唇此刻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
袖子微微上滑,露出小臂上的干涸的血迹和玻璃划伤的细碎伤口,温听晨问值班护士要了碘酒和棉签,细心地帮他一点一点地处理。
不知是疼了,还是感觉到她在身边,周见弋搭在床沿的手动了一下,眉头也皱得紧紧的。
温听晨握住他的手,睫毛轻颤,眼泪无声砸在手背。
……
温听晨在病床边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周嘉年带着收拾好的日常用品来换她的班。
见她身上还是昨晚那件单薄外套,叹息着摇了摇头,“你也注意一点身体,别等小弋醒了,你又病倒了。”
“我没事。”温听晨眼睑下有淡淡的乌青,神色也略略透露着疲态。
顿了顿,她说:“对了,嘉年姐,我可能需要请几天假。”
周嘉年:“好,晚点回去我给你批。但你也不要太操劳了,本来照顾他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已经把乐意安排好了,他住院这段时间,我跟你轮流守着,实在不行,就请一个护工。”
温听晨苦涩地牵唇,低头掰弄着手指,“其实……也不尽然是这个原因。”
早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小云打来电话,说她被警察叫去问话了。
那个查案的警察很凶很严厉,她不敢说慌,就把和刘金华之间的纠葛和盘托出,问道细节,自然也就提到了不久前他曾去救她的人家附近蹲点试图打击报复的事。
小云说自己很过意不去,没想到会把她卷进这样的事情中。
温听晨只是笑笑,说没事,或许即使没有小云,她也早就在这洪流之中了。
她有预感,警方有了这条线索,查到她身上是迟早的事,周见弋能察觉到,别的警察也可以。
果然,到了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一伙身穿制服的警察出现在病房门口,为首的男人高大挺拔,面色凝重,不苟言笑,推门而入的气势凛然磅礴,吓得正在开视频会议的周嘉年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不理会她,目光先是扫了眼病床上任然昏迷未醒的周见弋,随后眼锋一转,牢牢锁在温听晨身上,亮出警察证。
“你好,刑侦支队江深,我们怀疑你跟近期发生的两起凶杀案有关,温听晨小姐,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周嘉年:“凶杀案?!不是,江警官,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听晨是我弟女朋友,她怎么可能跟凶杀案有关?”
姗姗来迟的小七见气氛僵硬,连忙温声解释:“不是的嘉年姐,我们就是查到一点线索,那个两人小温都认识,所以想带她回去了解一下情况,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周嘉年:“既然不严重,你们在这里问就是了,不至于兴师动众到传唤的地步吧?”
江深态度不变,冷冰冰地盯着温听晨,“我们警方都是按规章制度办事,既然找到你,那手里就一定有指向你的证据,麻烦你们配合调查。”
“你……”
周嘉年的性格和周见弋一模一样,都护短,眼看她要和这位警官分辩到底,温听晨赶紧拉住她。
“没事的嘉年姐,我跟他们去。”
她走到床边,弯腰替周见弋掖了掖被子,又用手指缓缓抚平他蹙紧的眉头,眼神温柔而眷恋。
“吊瓶里的药水剩的不多了,记得找护士来换。等他醒了,就说我回家了,免得他担心。”
“你放心吧,我会把他照顾好的。”周嘉年嘴上这样答应着,心里还是搞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温听晨点点头,转过身对江深淡淡一笑,“江警官,我们走吧。”
……
周见弋做了一场漫长且疲惫的梦。
梦里又回到高三那年,他骑山地车坠入悬崖,好不容易从阎王殿捡回一条命,温听晨却要跟他分手。
“周见弋。”
“我们分手吧。”
“我没有爱过你。”
梦里那个身影忽远忽近,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她奔去,却怎么也捉不住。
他大汗淋漓地醒来,眼前是一个和梦里极为相似的空间,雪白的病房,跳动的仪器,纱布包扎的位置也一模一样。
还有同样的,没有温听晨。
神智像被撕成两半,刹那间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小弋?你醒了?”
周嘉年正站在床边打电话,转头看见他的手指动了动,立刻挂了电话过来询问:“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这是怎么了?”周见弋眨眨眼睛,缓慢打量周围环境,长时间的昏睡让他嗓音嘶哑得不像话。
周嘉年:“你在高架路上出车祸了,吓死我了,你可算醒了,不然我真没法跟二老交代。”
姐姐的声音像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周见弋的一半神智还困在梦境里,记忆也被月光糊了一层,好半天才渐渐才从虚妄中回过神来。
哦对,车祸,他本来是要回局里的,后来路上不知怎的,就出了车祸。
还好,还活着,四肢也还在。
他动动身体,试图坐起来,周嘉年连忙去扶,往他背后塞了一个靠枕。
“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周见弋摇摇头,目光在病房里转了一圈,“姐,温听晨呢?”
周嘉年倒水的手一怔,热水倾洒出来打湿了衣角。
她连忙找来纸巾擦拭,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哎呀,真是不小心,还好没弄湿仪器。”
周见弋皱眉紧盯,渐渐从她慌乱的神情中觉察到一丝不对,压抑着心底的恐慌又问了一遍,“温听晨人呢?”
“她……她……”周嘉年吞吞吐吐。
“她怎么了?”
周见弋想到了梦里的场景,同样的车祸,同样的玩消失,六年前的情节仿佛再次上演。
“她又想和跟我分手是不是?她又觉得是自己引起的意外是不是?所以又要丢下我不管是不是?”
他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拔掉手上的针头,踉跄着下床,“她休想,同样的借口用一次就好了!说好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一起面对的,怎么能总这样出尔反尔?”
周嘉年连忙从后面拽住他的病号服,“别闹!你身上还有伤!”
这一扯,身上的疼痛更加剧烈,胳膊抬不起来,周见弋用另一只手掰开她的手指。
“我没事,我要去找她说清楚,她休想再一次甩开我!”
他起身就往病房外走去,周嘉年见人拦不住,只好说了实话。
“等等,听晨不是不管你。”她叹了口气,“她是被你局里的同事带走了。”
周见弋僵硬回头,“什么?!”
第59章 不死之身(3)
市局, 审讯室。
江深站在单面玻璃前,居高临下地打量对面坐在阴影里的沉默女人,冰冷的眼神里带着直白的猜疑和审视。
从进来到现在, 除了上缴随身物品,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那儿,身影纤细柔弱却莫名坚韧。
他故意晾了她一段时间才推门进去,文件夹往桌上一砸, 掀起冷风拂动女人低垂的长发,她睫毛轻颤终于有了反应,抬眸静静注视着他。
江深拉开座椅, 大马金刀地坐在她对面,翻开资料, “温听晨,25岁,江市人, 现在盛远集团海外市场部工作, 没错吧?”
“嗯。”温听晨颔首,等待他的下文。
“我想你应该猜到我们请你来的原因, 既然这样, 我也就开门见山不浪费时间了。”江深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调转方向, 推到她面前, “这个男人你应该认识吧?”
温听晨扫了眼照片,深深呼吸, “认识,郑致恩, 他是我之前在闻鼎工作时的上司。”
“他死了你知道么?”江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脸,深怕错过一丝可疑的瞬间。
温听晨点点头,“知道。”
“怎么知道的?”
她如实说:“有一次逛商场,遇到了以前的同事,她告诉我的。”
江深眯了眯眼睛,掂量她话里的真实性,“你当时从闻鼎离职的原因是什么?”
“我……”虽然来的路上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有些事情必然会被提到,但真到了这一步,仍然有些难以启齿。
温听晨咽了下喉咙,“郑致恩,对我……进行性骚扰,他以工作业绩为饵,希望我做他的……地下情人。我接受不了,就离职了。”
江深向前倾身,双手交叠搁在审讯桌上,“据我们了解,你的离职过程并不顺利,郑致恩为了逼你就范用了很多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带着部门其他同事排挤你不说,还扬言要让你在行业内呆不下去,是这样么?”
“是,”温听晨脸上的情绪始终淡淡的,“所以我离职之后,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
江深闻言又拿出另外一张照片,“这个男人呢?”
“刘金华。”
“怎么认识的?”
“跨年的时候我在路边遇到他对女朋友施暴,就报警把他抓了,他因此被拘留,直到不久前才放出来。”
温听晨知道他想要问什么,索性一道交代,“有一天下班回家,我发现他徘徊在我家小区门口,我怕他对我打击报复,一度不敢回家。”
江深的目光在她身上漫长停留,手指摁着照片把两张并排摆放在她眼前。
“这就有意思了不是么?郑致恩和刘金华,这两个男人都曾对你造成一定程度的威胁,然后他们就前后脚地被人残忍杀害,你对此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果然,还是问到这一步了。
温听晨僵硬地直起脖子,强压抑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平静迎接他的审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
搁在膝盖上的手却不自觉地颤抖,双手紧握,指甲深深掐进皮肉里。
“你不恨他们?”
“为什么要恨?他们并没有对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阻碍我找工作,对我打击报复,这些并没有真实发生不是么?”
“难道不是因为他们还来不及做,就被人了断生命了?”
“但,不是我做的。”
审讯室陷入短暂的静寂,两道幽暗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声对视,仿佛要透过皮囊看到人心里去。
工作这些年,江深自问审过的罪犯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什么样的没见过?
有些人一开场就摆出一副无辜可怜的姿态,警察还没开口,他们就先哭得不能自已。
还有些人过分沉默,不论警方说什么都撬不开他们的嘴,像温听晨这样诚实又冷静的,要么是真的什么都没做,要么就是拥有极高的心理素质。
诚然,他更相信后者,否则她身上的重重疑点该如何解释?
过了会,江深忽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做的,或者说不是你一个人做的。”
温听晨一怔,“江警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致恩和刘金华都是人高马大的北方人,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当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但,如果有人帮你的话,要扫掉这两个障碍也不是不可能,对吧?”
“不,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做。我怎么可能?”
温听晨的呼吸急促起来,满眼不可置信,一个劲儿地摇头。
然而渐渐的,她的声音就小了下去,因为她绝望地发现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套逻辑是行得通的。
江深见她的心理防线逐渐坍塌,正要进一步击破,连接外面监控室的蓝牙耳机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审讯室的门被从外面撞开,有人猝不及防闯入,打乱了原有的节奏。
“谁让你们把她带来审讯室的?她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你们凭什么审问她?”
周见弋身上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额角贴着纱布,整个人憔悴而单薄,跑太急牵动了伤口,脊背微微屈着,大掌捂着肚角,鬓发浸透,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脸颊滴落。
在外面负责监控和记录的小七连忙起身拦住他,“组长,江副队的确查到一些和你女朋友有关的线索,我们只是带她回来了解一下情况,不会有事的。”
“了解情况找间普通办公室就行了,有必要带到审讯室?你们和我都很清楚,这是审问嫌疑人的地方!”周见弋压抑的声音充满愤怒。
小七一脸为难,“我们这么做也是符合规定的,请你理解一下。”
周见弋攥紧拳头,双眼暴红,“要是我说不呢?”
“组长,别让我们难做……”
话还没说完,周见弋趁人不备握住门把就要往里面冲,一伙人连忙扑上去,赶在门开之前七手八脚地摁住他,场面乱成一锅粥。
“小周,注意你的身份和纪律!”闻讯赶来的张队拨开人群强行将周见弋拽了出来,上下打量一眼他的伤势,心疼又无奈道:“你的心情我知道,但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既然你女朋友已经选择配合我们调查,不如先听听她怎么说。”
一伙人像堵墙似的挡在审讯室门口,周见弋知道自己此刻什么都做不了,冷静了一会儿,缓慢挪到单向玻璃前,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喘息道:“我在这里看着,总行了吧?”
……
审讯室里,江深已经摘掉了吵闹的蓝牙耳机重新找回自己的节奏。
“好,那我们就先抛开这两人不谈,聊聊别的,如果你的学生生涯。”
便见他拿出手机,随便点了几下推到温听晨面前。
“我们查到你在江大附中读书期间,身边也频频发生这样的怪事,一些接近你的男生都会遇到不同程度的意外,比如有人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砸中,有人电瓶车无辜着火,还有人……”
江深忽然哽咽,表情莫名流露出一丝悲痛,“还有人溺水身亡,对吧?”
手机上是江大附中的贴吧,江深在页面搜索“温听晨”三个字,跳出来的陈年旧贴足足有十几页。
看着那些刺眼的标题,就像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被人不留情面地揭开,温听晨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江警官,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着急,让我来读一下你同学当时对你的评论。”
江深咳了声,拖腔带调地念起来:“这个温听晨真是灾星,接近她的男生没有一个好下场的,大家还是离她远点。
红颜祸水,这样的人还是赶紧滚出附中的好。
对了,还有这个,长得漂亮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灾星一个,克死……”
“够了!”温听晨捂住耳朵,声嘶力竭,“别念了,我求求你,别念了。”
那一句句伤人的话语,曾经贯穿了她整个青春,那些年里她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手机也不敢看,逢年过节信箱没有祝福,全是咒骂。
她那么努力想要忘记,那么努力重新生活,为什么就是有人不肯放过她?
江深目的达成,冷冷放下手机,“作为警察,我从来不相信装神弄鬼的东西。那些看似是意外的事情,其实都有人为的可能。从天而降的花盆可以是有人故意归推下去的,着火的电瓶车可能是被动了手脚,突发的哮喘病或许是被人掉包了救命的药物。据我了解,上述几个男生,都曾给你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困扰,你讨厌他们,所以偷偷让人解决他们,是这样么?”
温听晨脸色霎时苍白,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声音支离破碎,“不,我没有。”
江深拍案而起,双手撑在桌面,俯身直视她的眼睛,语气直接儿笃定:“郑致恩和刘金华也是这样,他们对你造成了威胁,所以你故技重施,又找人杀了他们,是不是?”
“我没有。”温听晨呆滞地不断重复着。
江深步步紧逼,“他是谁?”
“我不知道。”
“你通过什么方式联系他的?”
温听晨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死掉,她就像一副躺在手术台上的躯体,没有打麻药,眼睁睁看着手术刀一层层切开自己的皮肤,因为过分疼痛,反而没了知觉。
她看着江深,喉咙像被人扼住,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嘴型却还清晰。
“我没有。”
“我不知道。”
……
“江深你在干什么?停下,别问了!”
“我他妈让你停下!别问了!”
周见弋的理智同样在崩溃的边缘。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曾经的温听晨,她是一只被人打碎的玻璃杯,这些年靠着自我意志缝缝补补才勉强修复伤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好不容易站起来,又被人一巴掌挥进深渊。
他拿起话筒声嘶力竭地吼,发现江深根本没带耳机后,又怒不可遏地用力敲击审讯室的玻璃。
动静很大,里面的人被迫中断审问。
江深忍无可忍,终于踢开椅子朝外走去。
拉开门的那一瞬间,温听晨看见了雪白的病号服,还有周见弋那双愤怒到猩红的眼睛。
强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决堤。
“周见弋,你疯够了没有?”江深用力摔上审讯室的门,将这边的动静隔绝在门外。
周见弋挥开拽住他胳膊的手,一把上前揪住江深的衣领,“为什么要逼她!谁准你这样问的!”
江深冷冷瞪他,梗着脖子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我的审问技巧没有问题,监控记录就在那,你大可以自己去看!反倒是你,不要被感情影响了判断。”
“究竟是谁被私人情绪影响了判断?是谁一开始就对她带有偏见?”周见弋直视着他,“江深,有些事情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
江深面色微怔,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其实你心里清楚杀害郑致恩和刘金华的人根本不可能是她,你为什么要拿从前的事情刺激她?难道看到她痛苦,你心里就好受了么?”
这些话别人尚且听得云里雾里,江深却无法置若罔闻,有些东西从来没向外人提过,却一直是心里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他闭了闭眼,压抑心底那丝被人点破后的动摇,深呼吸,再掀眸时神色恢复如常。
“因为从目前的调查情况来看这两人就是因她而死的,是,她的确不是杀人凶手,但不排除有串通和买凶的可能。我这么做,不过是逼她供出真正的凶手罢了。”
周见弋咬牙,“好啊,既然这样,她是我的女朋友,和她牵扯最深的人就是我,你是不是该怀疑到我头上,把我也带进去审一审?”
“必要的时候,我会这么做。”江深语气强硬,“还有,我要提醒你一句,正因为她是你女朋友,按照规定应该避嫌,你无权插手这个案子,请你出去。”
“你……”
“江队!有发现!”
审讯室的大门忽然被人打开,余不凡的闯入打破了里面剑拔弩张的对峙。
“江队,我也……”一个实习生紧随其后,发现里头气氛不对,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江深的目光从周见弋脸上错开,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半倚在监控台上。
“什么事?说。”
余不凡瞄了一眼周见弋,沉声道:“我们刚刚查了监控,发现周哥发生车祸的时候那辆尾号为567的白色卡罗拉就在现场,并且经过交警部门反复比对,确定影响货车司机视线的远光灯就是他开的。”
江深:“那他现在人呢?”
“车祸之后趁乱逃走了,交警部门正追踪。”
“又是这辆白色卡罗拉……”小七喃喃低语,思忖道:“这样的话温听晨和凶手串通的说法就不成立了,她不可能找人杀自己男朋友吧?”
“好像是啊。”身边其他人也逐渐反应过来,目光尴尬地在周见弋和江深之间来回切换,不知如何是好。
周见弋脸上的愤怒渐渐散了,只余满身的疲惫和无力,整个人卸了力,扶着墙缓慢坐在休息椅上,“我说了,她不可能是那种人。”
他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弯腰捂着伤口,因为疼痛而不停往外冒的冷汗已经完全浸湿了衣襟。
见他这副样子,江深心里也泛起不忍,想上前关心他的情况,又碍于两人刚才激烈的争吵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看了眼沉默坐在审讯室内的女人,将目光转向门口充当木头桩子的实习生,“你刚才想说什么?”
实习生怯怯开口:“我想说,我们在温听晨的手机里发现了监听器。”
众人齐齐抬头:“什么?!”
第60章 不死之身(4)
江深重新回到审讯室。
听见开门动静, 坐在黑暗里的瘦弱身影缓慢抬头,用那双漂亮却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为了照顾周见弋她几乎一整天没有阖眼,又在这沉闷压抑的小黑屋关了几个小时, 再坚强的人也快撑不住了。
“他还好么?”温听晨的声音虚弱到几乎听不见, 眼神却还那样真切。
江深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垂眸躲避着她的视线,想到周见弋刚才那痛苦的表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个刚刚车祸苏醒的病人, 带着一身的伤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情况能好到哪里去。
他拉开椅子坐回她对面,再开腔, 态度明显比之前柔和了很多。
“同事们会先照顾他的,你放心。”
“谢谢。”
温听晨勉强牵起的笑意里藏着一丝伤感, 想到自己刚才那么逼她,她还对他这么客客气气的,江深心里不是没有愧疚的。
不过眼下不是分辩谁对谁错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赶紧查出凶手, 以免更多的人受到牵连。
江深拿出一部黑屏的手机摆放在桌上,“这是你的手机对么?”
温听晨看了眼, “对。”
“这部手机用了多久?”
温听晨想了下, “两年多,因为工作原因手机上储存了很多重要文件, 用着也顺手, 一直没换过。有什么问题么?”
江深叹了口气,从口袋摸出一枚用塑封袋包装的黑色芯片, “你被监听了你知道么?”
“监听?!”温听晨难以置信地愣住,“怎么可能?!”
“我们同事的确在你手机里发现了监听器, 并且在我把它带进来之前,它一直都处于开机状态,这么久了,你一直没有发现异常么?有没有哪些人动过你的手机。”
“这……”温听晨快速地回想了一下,“之前打电话偶尔会有杂音,我以为是摔出来的故障,不影响使用所以也没去管。至于谁动过……”
以前工作的时候大家都很随意,去茶水间或是厕所,手机就明晃晃丢在桌上,因为觉得不会有人动,所以根本没留意过。
现在想起来,只要有心,谁都可以动这个手脚。
她惶恐地摇头,“我一时想不起来。”
江深:“我们同事刚才研究过了,这个设备和市面上能买到的都不太一样,更像是人自制的。闻鼎和盛远都是电子科技的公司,搞研发的人才应该很多吧?”
温听晨眯起眼睛竭力回忆,“多是多,但我和闻鼎研发部的同事不熟,只在全公司会议上遇到过几次。至于盛远,我入职时间比较短,还没有和研发部接触的机会。”
“好,你再看下这个。”
江深又拿出第二样东西,一张监控拍下的车辆照片。
“这辆白色卡罗拉你有印象么?在两处抛尸地点附近,这辆车都曾出现过,并且昨天小周的车祸,也是因为这辆车恶意打开远光灯引起的。”
温听晨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脸上浮起起前所未有的惊慌,“你是说,有人要杀他?”
江深:“有这个可能,据他刚才自己回忆,年前开始他就觉得自己被跟踪了,但都只是直觉,没有抓到现行,昨天一时松懈,差点让那人得逞。至于为什么对他的作案手法和之前不一样,我猜测是因为周见弋的身份和警惕性让凶手无法靠近,所以选择用这种看似意外的手段对他下手。”
“为什么要这么做?”
后背窜起一阵寒意,恐惧犹如一根藤蔓将她紧紧缠绕。温听晨扭头,试图透过单面玻璃去看外面的人,却只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
不是说只对给她造成威胁的人下手么?为什么要害周见弋?那分明是她与她而言最重要的人啊。
江深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或者,我们只猜到了他的一半动机,除掉对你有威胁的人是出于保护,而想害小周,是出于……”
他摩挲下巴,忽然眼角闪过一抹精光,豁然开朗道:“某种变态的占有欲!”
“占有?”温听晨不解地看着他。
“没错,就是占有。这个人嫉妒所有和你保持亲密关系的异性,所以当你不属于他一个人时,内心就滋生出某种邪念。自己得不到,所以也不想让别人得到。这个人一定对你有着别样的感情,并且是个丧心病狂的变态,因为经过一些事情导致人格扭曲。”
“温小姐,请你仔细回忆一下,是否有这样的人,高智商但性格不稳定,在科技或医学领域工作,曾经向你表达过爱意,但被你拒绝了。还有,你们一定认识很长时间,你身边曾经发生的那些意外,或许都跟这个人有关。”
“……”温听晨倒吸了一口凉气。
……
深夜的刑侦大楼忙碌而混乱,电话铃和说话声此起彼伏,高高的案卷下埋着一颗颗困倦的脑袋。
小七行色匆匆地离开审讯室,快速把笔录整理归档,转头看见沙发上枯坐的清瘦身影,心里顿时感慨。
她在刑侦一组两年了,和周见弋算得上老搭档,任何时间见他都是意气风发、骄傲肆意的,即便去年被歹徒捅了两刀,躺在病床也笑吟吟说没事,从来没见他这样憔悴过。
她叹了口气,接了杯温水给他递过去,“别担心,她在里面签字,很快就出来了。”
“谢谢。”周见弋接过水,但没喝,心不在焉地盯着紧闭审讯室大门,忽然叫住了准备回座位的小七。
“有件事可能要麻烦你。”
小七回头:“你说。”
周见弋沉了口气,“照目前的形势看,凶手一定蛰伏在她身边,出于各方面考虑,最好能派些人手保证她的安全,也方便第一时间发现线索。”
“你放心,这是当然的。”小七见他这副模样又多说了一句,“不过你也要注意身体,你这个样子,一会儿她出来该担心了。”
周见弋摇摇头,正要说没事,走廊尽头的门再次打开,温听晨终于从审讯室出来。
经过几个小时高强度的问询,原本就瘦弱的身影此刻更是单薄如纸,眼窝深陷,长发散在肩上,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破碎感。
而这样的疲倦,似乎在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顷刻消散,周见弋清浅地牵了下唇角,缓慢起身,朝她敞开双臂,做出一个拥抱的动作。
温听晨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雾气,鼻子一酸,小跑着扑进他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周见弋抚摸她的头发,温柔安慰着。
温听晨埋在他胸膛蹭了蹭,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立刻松开,紧张地查看他的伤口。
“你的伤怎么样?”
甫一掀开外套,发现缠绕手腕的纱布有鲜红血液渗出,刚才和同事在审讯室外一番拉扯,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再次崩开了,被她猝不及防地一碰,周见弋疼得嘶了一声。
“你才死里逃生不知道么?我在这里又不会有事,干嘛不要命地跑过来,万一更严重了怎么办?”
温听晨看得心惊肉跳,声音也染上了哭腔,又再次怕弄疼他不敢轻举妄动,急得眼睛都红了。
周见弋拉上外套,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我没事,再说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我怎么能放心。”
他又不是不知道审讯室是什么地方,软硬兼施,斗智斗勇,心理素质再强大的人进去都得脱层皮,何况是她。
他不舍得让她一人面对这些。
温听晨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盈盈打转,好一会儿,她平复了心情,手背擦拭眼角,对他扬起一个飘渺苦涩的笑,“现在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夜色浓郁,小七让实习生开车送他们回医院。
一行人刚走到楼下大厅,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他们,两人回头,看见江深步履匆忙地从楼梯上下来。
他走来两人面前,打量几眼周见弋的伤势,心情复杂地问:“你还好吧?”
周见弋这会儿其实已经缓过劲来,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没刚才那么难受。但他仍然没给江深好脸色,拗着脖子不肯看他,略带孩子气地哼哼两声,“死不了。”
江深一笑,“行,那就好。”
到底是一路并肩作战的师兄弟,江深了解他,当他把脾气挂在脸上的时候,就说明他没往心里去。
不过的确是差点冤枉人家女朋友,他自己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他看向温听晨,语气难得平和,“温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温听晨点点头,跟他走到一边。
两人来到楼梯口,转头就看见身后皱眉紧盯的周见弋,像只护短的雄狮,每一根汗毛都充满了警惕。
江深无奈一笑,“看的出来,他是真的很紧张你。”
温听晨也是一脸拿他没有办法的赧然,“他也是关心则乱,有时候还喜欢耍小孩脾气,江警官,你别放在心上。”
“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理智回笼之后,愧疚就冒出了头,江深叹息一声,“其实小周说的没错,我一开始的确对你带了点个人偏见。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江玦……他是我弟弟。”
温听晨面色一怔,目露错愕,“江玦?”
江深点点头,“当年他在水库身亡,我们家从一开始就不接受溺水这个说法。因为我们兄弟俩从小是在海边长大的,他水性很好,十岁的时候就曾独立施救过一个落水的高中生,也懂得溺水后自救的方法,即便真的有意外发生,绝对不会眼睁睁等死。”
可当时警察调查了很久,甚至请来法医验尸,最后给出来的结论还是溺死。
他的父母一夜之间白了头,这件事情也一度成为他的心结,后来选择警校也是因为希望有一天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查清楚弟弟真正的死因。
然而这件事已经太过久远,远到当年的人和物都已无从查证,他几乎都快要放弃了。
直到昨天,他顺着小云提供的线索查到温听晨身上,得知她身边原来早就发生过那么多怪事,认为江玦的死或许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
他其实是不相信网上那些人云亦云的说法的,但所有的事情都指向她,这点的确可疑,本来是想借着那些恶毒评论刺激她说出真相,没想到操之过急,反而再一次伤害了她。
“我当时一心想着我弟的案子,的确有点不够理智,抱歉。”
随着江深的坦白,温听晨又想起了那个斯文清秀又怀揣善意的少年,那样美好的生命却永远定格在了那年夏天。
她心情沉痛地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能理解。当年的事情,我也很抱歉……那时候的江玦也是我唯一的朋友,他出事了之后,我也很难过,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被诅咒过。”
江深语气忽然急切,“你当时在现场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和他一起下水的有哪些人?最后一个回来的是谁?是谁最先发现他不见的,这些你还记得么?”
“这……”
温听晨闭上眼睛,脑海浮光般闪过一些纷乱破碎的记忆,想要竭力拼凑,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漫上心头,顿时头痛欲裂,不敢继续追溯。
这么多年过去,那年夏天仍然是心底不能触碰的伤疤,大脑为了自我保护,一直选择性遗忘和淡化某些细节。
“对不起。”她痛苦捂头,“我实在想不起来。”
江深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失落,垂眸沉默了会儿,他说:“没关系,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还小,很多细节都没有留意到。如今时隔太久,想要重新调查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照我们目前分析的结果,他的死或许真的另有隐情。”他的眼睛忽然明亮,用几乎恳求的目光看着她,“所以我想拜托你,如果你想到了什么可疑的人,一定要及时告诉我,我父母等这一天,真的等得太久了。”
温听晨看着他,内心久久不是滋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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