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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昏暧视线

    说起来也很神奇, 苏羡音大学跟陈浔同校,偏偏因为校区不同,她大二与他相遇时才知道这件事。

    其实按理说, 同一所高中考入同一所顶尖大学的同学也就几个人,她按理不该不知道陈浔跟自己都考入了川北大。

    但,在高考出分后返校的那一天, 她无意窥见卓越班正在起哄陈浔和宋媛,他没有回答却也没反驳,只是低头笑着看向宋媛。

    苏羡音的承受能力只能允许她看到这了, 她不知道起哄结果是怎样,也不知道在当天晚上卓越班的聚会上, 他们俩是不是像一对新人一样被大家簇拥着“敬酒”。

    她不敢想。

    她晚上趴在被窝里默默流泪的时候想着:

    就到这了。

    不见天光的酸涩情愫,永远追随的那个背影,就让她的暗恋, 过期在这一天。

    她从此故意避开跟陈浔有关的一切, 强迫自己忘掉他。

    但重逢之后才发现, 原来她不过是逃避现实。

    而她的机会, 原来多得超出她想象。

    她的室友和他的室友是好朋友,甚至他和她院会的主席沈子逸都相熟。

    太过于重合的社交圈, 让她一步步心生侥幸, 欲念横生, 来回试探,最终一步步走近他身边。

    说不上是不是全靠幸运。

    但她还算知足。

    尤其是在经历过大起大落之后,她现在面对他居然也还算坦然。

    但暗恋者永远处于低位, 她偶尔能呛得他说不出话,现在也能仗着两人之间门一点类似于知己相惜的亲密而对他偶偶发发脾气,但很多时候还是会被打回原形。

    她被沈子逸一句话给搅得不知所措, 在大家一声接一声的起哄声中茫然不知所措。

    陈浔拍了一巴掌到沈子逸胸前,语调轻松:“我当然是你们主席的家属,养这么大一儿子翅膀硬了就不认爹了?”

    沈子逸:“滚。”

    大家笑笑闹闹,陈浔刚说完,视线又重新落在苏羡音身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像有千言万语。

    蓝沁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看陈浔现在好像真有点喜欢你哦。”

    换做以前,苏羡音不会相信,她不敢信。

    可现在,信心被他偶尔的纵容娇惯得膨胀起来,这句话在她耳里居然虚虚实实。

    他好像真的,有一点喜欢她。

    ……

    晚饭是轰趴最常规款——火锅。

    一群人堆在厨房,各说各的,也各做各的。

    “拜托花椰菜切都不切,你这怎么煮得熟啊?”

    “诶诶诶,底料要先炒一下再加水煮啊!”

    一时之间门,厨房如战场,而苏羡音就是那个因为枪法太差劲胆子又小被轰下战场的小兵,她有些无奈地笑了声。

    反观陈浔,到底天底下有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擅长的?

    他被一群小干事围在正中央,衣服袖子干净利落地挽在小臂处,他正刀法娴熟地剁着肉馅,游刃有余,黑色围裙松散地挂在脖子上。

    他勾着头,喉结旁的那颗痣频频越进苏羡音视线,吸引她的注意力,随着他喉结滚动,那颗痣也像长了翅膀,上下游动着,让人移不开视线。

    沈子逸就是这个时候幽幽开了口:“帅吗?”

    苏羡音并没有中圈套,目光舍不得移开,却还抿了一小口杯子里的茶,淡淡说:“还行。”

    沈子逸笑出了声,手习惯性地去推金丝边框眼镜。

    “你知道这小子为什么出现在这吗?”

    苏羡音:“不是作为主席的家属,被主席邀请来的么?”

    沈子逸看向苏羡音的眼神充满揶揄:“我邀请他干嘛?是嫌自己风光够了非要找个人来压过我一头么?”

    “也怪我嘴漏,无意提了一句周末院会要团建,轰趴地点还没选好,某些人立刻就上钩了。”

    “你猜他问了我什么?”

    “我不猜。”

    苏羡音一颗心已经不安分起来,她不会听不出来沈子逸话里的暗示意味,却倔强地不肯上钩。

    沈子逸“啧啧”两声,幽幽道:“你对我这么防备干嘛?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某人立刻就问我‘你们院会所有人都去吗?’”

    “我问他,‘你到底是想问所有人都去吗,还是想问宣传部部长去不去?’”

    沈子逸忽地停顿了,苏羡音抬头,才发现陈浔毫无征兆地忽然回头看向两人。

    他眼里有一丝疑惑,看向沈子逸的眼神居然还带点不善,苏羡音疑心自己看错。

    沈子逸却看得明白,忽地凑近苏羡音,在她耳边低语:“他当时说‘对,我就是想问苏羡音去不去’。”

    他说完这句话就兀自笑了,苏羡音看见陈浔皱起了眉。

    不过瞬间门的事,苏羡音忽地上前一步,握住陈浔手腕,她叹口气:“大哥你拿的是菜刀不是画笔,能不能专心点?”

    陈浔挑眉:“他跟你说什么?”

    苏羡音:“没什么。”

    他立刻像是有些不悦,刀口再次落下,又快又准。

    “笑得那么开心。”

    那他是没有看见,他说完这句话时,苏羡音脸上的笑才称得上是开心。

    陈浔偷懒,他穿一件雪白的运动外套,在厨房却妄想不做任何防护,身上这件黑围裙都是学弟看不下去硬给他挂上的,背后系带都没系。

    这会儿陈浔稍微弯下腰,围裙就随着重力贴近砧板,他“啧”了声,停下手中动作,有学妹眼尖发现了,上前一步捏住他围裙背后系带就想帮他系上。

    陈浔礼貌回绝:“没事,让你们苏部长来就行了。”

    苏羡音:“……”

    她走到他身后,手下一用力,差点勒得陈浔一口气背过去。

    陈浔:“咳咳……你谋杀啊?”

    苏羡音敷衍地笑笑:“陈大少爷还挺会使唤人。”-

    晚饭闹哄哄吃完,饭桌到厨房彻底成了废弃的战场,一片狼藉。

    陈浔的饺子馅还是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而苏羡音笨手笨脚包的几只“站都站不起来”的异形饺子居然也全进了陈浔碗里。

    陈浔一边吃边“啧啧”道:“你这手艺,下次还是别进厨房了,听话。”

    苏羡音翻他一个白眼:“不进厨房我饿死啊?”

    陈浔接话接得很自然。

    “我会做饭不就行了。”

    说完两人皆是一顿,苏羡音用喝水掩盖急促的呼吸,而陈浔则用转过头找醋的行为来伪装自己绯红的耳廓。

    真心话往往脱口而出。

    ……

    苏羡音发现蓝沁没吃几口就丢了碗筷,以为她只是去找东西,可她再也没有回来。

    于是吃完饭,苏羡音一层一层地找蓝沁。

    最后在二楼阳台的吊床找到了闭目养神的她。

    苏羡音摇了摇她的吊床:“吃这么一口就吃饱了?”

    “嗯,晚上吃少点有助于消化。”

    苏羡音嘴笨,张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沉默的摇着蓝沁,像在哄小宝宝睡觉。

    “沁沁……”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我没事,真的,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苏羡音捏了一把蓝沁的脸,叹口气:“你想个事情就瘦好几斤肉,怎么,你要改学哲学了?”

    蓝沁不接话。

    苏羡音:“别钻牛角尖,沁沁。”

    “嗯,我知道。”

    蓝沁的声音分明有了哭腔。

    苏羡音心一抽一抽地疼:“要不就勇敢一回,至少从此以后就没有遗憾了。”

    蓝沁晶莹的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我也想过的,但是我一想到可能以后就跟他是陌路人了,我的心就空落落的。”

    “不计后果地往前冲,乐观地认定一定是好结果,我做不到。”

    “我太害怕了。”

    苏羡音劝不了蓝沁,毕竟她自己就是个胆小鬼。

    即便与陈浔重逢,她一开始还是退缩着想要避开他,如果不是他几次三番固执又带点孩子气地在她的防线外深深浅浅地试探,她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回过头,发现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不会是暗恋者给自己留的路。

    但她依旧没有那个勇气去告白,甚至让他知道她从很早就喜欢他,远不只是书吧两人共度那个夜晚的悸动,也远不仅是文化节上频频升高的体温。

    就让她的暗恋不见天光吧,这样她的安全感才能让她有继续往前走的动力。

    ……

    蓝沁表示自己还想再吹吹夜风,并且再三强调自己很好不需要担心,目送着苏羡音几步一回头地离开。

    苏羡音走出阳台时却被黑暗中的一个人影吓得忘了呼吸。

    是沈子逸。

    苏羡音:“你是想吓死我还是你本来的目标是蓝沁?”

    苏羡音才注意到沈子逸垂下的手,手指间门一点猩红。

    沈子逸朝她笑笑:“本来想去阳台抽的,但是已经被人占领了,s……”

    “总不能让女孩子吸二手烟吧?”

    苏羡音点点头表示理解,离开的脚步却一顿,忽地转过头问他:“你这是第几根了?”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就站在这了,又听到了多少?

    沈子逸好像一下子就听出她想要问什么,晃了晃手中的烟,轻笑了声:“第二根。”

    苏羡音的措辞很婉转:“注意身体,少抽点。”

    印象里,沈子逸并不常在他们面前抽烟,也不像是有烟瘾。

    她其实也想问,沈子逸对蓝沁那种隐隐约约的关心是不是超出了主席体恤部下的程度,可很多朦胧的情愫不戳破时最迷人,她觉得顺其自然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她没想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更没想过这只黄雀这么幼稚。

    陈浔“嘿”的一声,从二楼楼梯间门的角落里窜出来,猛地踩了一下步子,发出沉闷的响声。

    苏羡音很庆幸自己的习惯就是被吓到的一瞬间门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强压住乱跳的心,朝陈浔勉强地笑了声:“建议亲亲这边重读川北幼儿园。”

    陈浔一时觉得尴尬,放下双手的时候笑都僵在脸上。

    “你早看到了啊。”

    他有点颓丧,更像是面子上挂不住。

    她现在敷衍糊弄他也是得心应手。

    “嗯。”

    但他显然很快将这一茬儿抛在脑后。

    “走,三楼有个游戏厅,我占了一台Switch,带你去玩。”

    陈浔作势就要拉苏羡音的手腕,她却疑惑出声:“你人在这里,你用什么占的?”

    她问出口已经后悔,因为看到陈浔一脸得意的神情,“用这张帅气无比的脸占的”几个大字几乎呼之欲出。

    她黑了脸:“闭嘴。”

    陈·耍帅失败·浔:“……”

    三楼游戏厅面积不小,一共三台显示屏,连上Switch的那台,面前的两张懒人沙发真的还空着,而隔壁两台显示屏前则围了不止两个人。

    苏羡音居然有点心虚:“你好歹也让着点学弟学妹。”

    “他们尊老,你就安心受着。”

    苏羡音:“……”

    其实苏羡音不怎么玩游戏,手机游戏电脑游戏她都碰得少,更不用说游戏机,一开始手柄拿在手上都反了,被陈浔捂着肚子哈哈笑了半天。

    她肆无忌惮地瞪过去,陈浔用手虚拢在嘴边,眼角笑意未减。

    陈浔说一开始要带她玩简单的,两人玩了会儿各种版本的马里奥,最后一个版本是划船,苏羡音划得手都酸了,说想玩点刺激的。

    陈浔挑眉轻笑:“刺激的?你想要怎么个刺激法儿?”

    “比如,格斗?”

    苏羡音发现自己确实低估了自己的手残程度也低估了自己的好胜心,连输十盘以后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陈浔懒懒靠在懒人沙发上,垂着眼睫打量她,只见她坐得笔直,小臂与大臂呈90度夹角,双手拿着手柄,浑身都绷紧了弦,透露着四个字:紧张兮兮。

    他看不下去了,第11局的时候,挑了个弱角色故意调低配置,又在打斗的时候,单手操作,频频失误。

    当屏幕上苏羡音的那半边显示“win”字样的时候,他去看苏羡音的神色。

    苏羡音的脸比刚刚连输十局还难看。

    “你哄小孩呢?放水也要让人看不出来吧。”

    啧。

    还挺有难度。

    陈浔耸耸肩笑了,企图自圆其说:“这个角色我没玩过,手生而已。”

    苏羡音:“还有别的游戏吗?”

    陈浔强忍住笑意,认真地说:“要不玩探险类的吧?”

    不计输赢的那种。

    苏羡音摇头,在切换游戏界面筛来筛去,最后选了赛车类。

    照旧是惨不忍睹,一开始苏羡音频频撞车,甚至开着开着就直接开反了方向,陈浔看不下去了,凑过来教她操作。

    她还是板着一张小脸,像听老师讲课一样认真,一边实践一边还会举一反三提问,陈浔从来没见过一向云淡风轻的她如此较真。

    重开一张地图,苏羡音表现好多了。

    陈浔优哉游哉偷偷放水,油门不踩到底,偶尔几个弯道故意擦栏杆,再往旁边一瞥。

    已经将近凌晨2点,游戏厅的人走了不少,除了他们只剩下两个执着于塞尔达的男生。

    大厅的暖黄色灯不知道被谁关了,只有背向两个角落各立着一盏壁灯,发出黯淡羸弱的光。

    苏羡音一张小脸被屏幕上的复杂地图照亮,五彩斑斓的,她捏着手柄紧紧抿着唇,眼神专注看着屏幕,更是随着赛车的转弯、加速,身子小幅度地摆动着,倒不像是她在操纵屏幕内的赛车,更像是真人VR。

    陈浔嘴角轻轻勾起,车开得更漫不经心了,但又不能让得太明显,他成了她的跟车,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她身后,偶尔在弯道超过她,余光就能瞥见她立刻坐得更直了铆足了劲要超车回来。

    于是这一局苏羡音赢了陈浔。

    她像是很开心,但是又不想让自己表现得过于兴奋,在往回收情绪。

    陈浔则将一切看在眼里,试图让这场失败更真实,咕哝道:“车没选好,再来一局吧,这不是我水平。”

    于是不知道又玩了几局,陈浔心思不在游戏上,操作也没上心,渐渐的困意来袭,眼皮打架,却还强撑着,陪着苏羡音跑了将近十个图,放水也放得越来越像那么回事儿。

    苏羡音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愉悦,好像已经相信了自己在赛车上扳回一局的事实。

    跑完第十个地图,苏羡音又稳稳在陈浔之前越过终点线,屏幕里欢呼声响起的时候,她终于伸了个懒腰,说:“我去一下洗手间门。”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下来,她洗手的时候甚至忍不住哼着小曲儿。

    再回到游戏厅,那两个玩塞尔达的男生也不见人影,苏羡音一看手表,已经将近凌晨3点了。

    她吐了吐舌头,准备跟陈浔说去睡觉,走近一看,发现这人已经歪在懒人沙发上睡着了。

    他长手长脚,几乎是四仰八叉地陷进去,左手却撑着脸,右手还拿着手柄,呼吸已经绵长而均匀了,眼睫像两柄小扇子轻轻铺在眼睑上。

    苏羡音扬起了嘴角,悄悄走到他身侧蹲下,将他手里的手柄拿走放好,又去三楼的房间门给他找了条毯子。

    毯子轻轻落在陈浔身上的时候,他眼睫似乎扇了扇,但既没有任何动作也不见他呓语,苏羡音疑心自己看错。

    正要离开时,苏羡音又看着他撑着脸的左手,皱着眉,担心他醒来整个手麻掉,还是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脸拨开,想将他的左手放下来。

    也许是苏羡音刚洗过的手有点冰凉,贴上陈浔温热的肌肤的时候,苏羡音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她将他的脸拨向另一侧,他没有动静。

    动手的时候,他的眼睛却毫无预兆地突然睁开了。

    他一脸的睡意,表情茫然,苏羡音张张嘴想要解释,她握在手里的他的手腕却忽地往下垂。

    宽厚的手掌忽地落在她头顶,他很轻地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完全像是无意识的行为。

    声音低沉得不像话,倦意浓浓。

    “这会儿高兴了?嗯?”

    第32章 虚虚实实

    苏羡音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却发现他真的像是在梦游,很快又再度昏睡了过去。

    他在半睡半醒间似乎总是变得格外温柔,也让她格外贪恋这份温存。

    好在整个游戏厅此刻除了他们俩再没有别人,苏羡音放任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蹲在他身边, 抱着手臂, 蜷缩成小小一团,歪着头看向熟睡的他。

    她很少有机会像这样将情绪完全外泄, 肆无忌惮地一寸寸打量他, 不用伪装不用较量, 也不用害怕被嘲笑被看穿。

    她足足看了将近十分钟,最后眼皮实在是撑不住了, 才含着笑轻轻对他说:“谢谢你。”

    谢谢你让着我,满足我的好胜心-

    苏羡音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周六上午将近11点, 女生房间整张大通铺上只剩她一人。

    这栋别墅院会定了两夜,周日上午才回去。

    苏羡音被迟来的熬夜引起的头痛给折磨得睁不开眼,在床上打了个滚,小声地“啊——”了一声。

    “睡到这个点儿还赖床?”

    苏羡音如惊弓之鸟,“嗖”得一下坐起来,毯子的一角甚至盖在她乱糟糟的头发上。

    陈浔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失态,没忍住大笑了起来。

    他端着笔记本电脑,靠在门框上,头发不像平常那样柔顺地铺在额前,而是明显做了造型, 层次分明, 整个人突出一个清新又帅气。

    对比之下。

    苏羡音:“……”

    “你是故意打扮成这样来寒碜我的吗?”

    陈浔笑得挺欢,但还是将视线移开,微侧着身子不去看苏羡音。

    “我只是看看懒虫在午饭前能不能醒过来。”

    苏羡音强装镇定, 将头发捋直了以后,后知后觉:“你为什么随意进出女生房间?”

    陈浔:“?”

    他站着的地方通向二层的小阳台,隔壁就是一间男生通铺,同样有一个门通向共同的这个小平层阳台。

    “我刚刚敲了门,只是有人沉浸在自己的鬼哭狼嚎中。”

    “我呢”他笑了声,有点调侃的意味,“还以为某人出了什么事。”

    推开门就看到她像个傻子一样,被子都飞到了头上。

    “等下就开饭了,也该醒醒起来了。”

    陈浔确认她没事,退出了房间,走到外面的小阳台去了。

    苏羡音这才长出一口气,蹑手蹑脚走到洗手间,被自己堪称梅超风的造型给雷得说不出话来。

    她刚刚居然就以这个样子面对他的?

    Jesus.

    ……

    苏羡音洗漱完毕,刚想下楼,透过窗户看见秋日的暖阳铺泄在陈浔头顶,他坐在阳台上的长椅,戴着耳机,看着笔记本的屏幕很专注,手下敲击键盘的动作也没停。

    苏羡音鬼使神差地轻轻走了过去,她头发铺在肩后,被接近正午的秋日阳光晒得肩颈后发热,才想起来刚刚怎么也没找到本该在手腕上的发圈。

    她走过去,轻声问陈浔:“你昨天晚上见到我的发圈了吗?”

    陈浔没有搭理她,但似乎从电脑屏幕上的倒影看到了她。

    他匆匆扯掉一边的耳机,问:“什么?”

    苏羡音轻轻摇头:“没事你忙吧。”

    陈浔却拉住她手腕,执着地问:“怎么了?”

    又很快说:“等我一下。”

    陈浔说完,转过身,又戴上耳机,用英语说了句稍等他一会儿。

    苏羡音眼皮一跳,弯下腰凑近一看,才发现由于太阳光太过强烈,她根本没注意到陈浔的界面是视频会议的界面。

    而更由于她忽地凑近,显示陈浔这边的画面的小方格里,顿时出现了自己的身影。

    而主屏幕上看上去像是一名外国教授的人,甚至抬起了手像是跟她打招呼。

    苏羡音:“……”

    她脸肉眼可见地烧红了,急匆匆说一句:“你先忙吧我不打扰了。”

    还没来得及离开,被陈浔拽住,他站起身时候太急,手不小心带到耳机线,将耳机从电脑插孔中拔了出来。

    声音立刻外放。

    苏羡音很清晰地听见了外国教授说了一句:“浔,你跟你的女朋友**是不是还得要一会儿,要不我们中场休息十分钟?”

    外国教授的发音是很正统的美音,苏羡音听到“flirt”的时候,恨不得就地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他与会人员哈哈大笑甚至有人附和着高喊:“yeah,abslutely.”

    苏羡音这时候几乎是求陈浔放她离开了,低着头用头发将脸盖住,哭笑不得:“我真的没事,我就是想问一下你昨晚有没有见到我的发圈。”

    陈浔松开她的一瞬间,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离开了阳台。

    陈浔回到座位上,重新插上耳机,气定神闲地致歉。

    教授很调皮地问了他一句:“Hw was yur last night?”

    立刻有学生跟着起哄。

    陈浔浅笑一声:“Impressive。”

    足够令人遐想的答案-

    果然做饭只能是昙花一现,中午就成了外卖大杂烩。

    苏羡音小口小口地喝粥,蓝沁在她身边小声问她:“陈浔呢?”

    “他在开会。”

    说到这,她喝粥的动作一顿,表情有些许不自然。

    蓝沁:“你脸怎么红了?”

    苏羡音谎话张口就来:“粥太烫了。”

    “那你给他留一份吧,我看赖文星那狼吞虎咽的架势像是能干掉两份猪脚饭。”

    于是苏羡音喝完了半碗粥就拎着一份外卖上了楼。

    陈浔还坐在原来的位置,戴着耳机,不过正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甚至还伸了个懒腰。

    他注意到苏羡音了,朝她笑了声。

    苏羡音不敢出声,用手指了指手里的外卖盒,用口型问他结束了吗?

    他挑挑眉,对着耳机讲了句英文,苏羡音于是将外卖盒悄悄放在桌上,转过身刚想蹑手蹑脚地离开。

    听见背后一声轻笑。

    陈浔:“早就结束了。”

    苏羡音:“……”

    他这个人,样样出挑,偏偏是个幼稚鬼,有的时候令她恨不得把拳头抡到他脸上。

    陈浔接过外卖,问:“你吃过了?”

    “嗯。”

    陈浔一边拆外卖,一边像老师检查作业一样继续问:“吃的什么?昨天晚上你几点睡的?是不是我睡着了你还没睡?”

    “吃的山药粥,陈奶奶放心了吧?”

    “你要是答应我以后不再跟别人大晚上玩游戏机我更放心。”

    苏羡音平静地用眼神威胁他:“闭嘴。”-

    轰趴玩了两夜,苏羡音感觉浑身像散了架,但回程坐的是陈浔的车,还算轻松。

    她一开始打算跟蓝沁坐在后排,被陈浔强行推进了副驾。

    开车的过程中,她频频透过车内后视镜去看坐在后排的蓝沁和沈子逸的神色,两人都正常到挑不出一点错。

    苏羡音开始相信她无意间在楼梯间听到的对话。

    那是收拾行李准备返程的时候了,她拿起包走出房间,听见两个小学妹在楼梯间聊八卦。

    “好不容易能见到俩大帅哥,一个看起来对我们苏部长有意思,另一个好像对蓝部长特别关照。”

    另一个女生惊讶道:“谁?你说主席跟蓝部长?”

    “不是么?我感觉主席很关照蓝学姐诶。”

    “我觉得不是。”

    “你有什么小道消息?”

    “我昨天晚上半夜醒了去洗手间的时候,路过阳台,好像听见主席在讲电话,他拿着手机紧皱着眉,没怎么说话,我刚准备走就听见他用那种很严肃的声音说了声‘虞芷静,你该睡觉了’。”

    “我当时就觉得不简单啊,一下子就醒了,主席的声音不是平时那种温柔的彬彬有礼的,听起来还挺冷酷的,但他就是不挂电话,我依稀听到一点声音,对面是个女孩儿的声音,话又多又密,滔滔不绝。”

    “关键是,主席不挂电话,也没有说什么很凶的话,可是态度又是冷淡的,我觉得好矛盾,很奇怪。”

    “更诡异的是,第二天我早上起来,就见到阳台一地的烟头,主席平时哪儿有那么大烟瘾的。”

    ……

    只是虚虚实实几句话,苏羡音也判别不出什么,可再去留心看沈子逸的时候,才发现他不笑不社交的时候,镜片后的眼睛好像确实布满迷雾,让人看不透,有距离感,又像是心事重重。

    她没有那么大能力,自己的事情尚且处理不好,更不用提关心沈子逸的情感生活了。

    于是她什么都没提。

    陈浔的车一向开得稳,他开车时候的姿态跟他做所有事情的时候都一样,气定神闲又游刃有余。

    就在苏羡音因为这平稳的路况酝酿出一丁点儿睡意的时候,陈浔幽幽开了口:“沈子逸就这么好看?”

    苏羡音:“……”

    “造谣违法。”

    蓝沁:“哟,主席,你是不是把厨房醋不小心带回来了,怎么一股味儿呢。”

    陈浔微挑着眉,表情照旧有些不悦,苏羡音扭过头对着窗户无声地笑了声,然后转向身子面朝陈浔,双手托着脸,直勾勾看向他。

    陈浔被看得挠了挠眉心,瞥一眼她,问:“怎么了?”

    “你的意思不是让我看你吗?”

    “毕竟你更好看。”

    陈浔撑在车窗上的左手压了压眉毛,装模作样地轻咳了声,说:“那你也得跟偶像保持点距离。”

    话是这样说,但苏羡音明显在他脸上看见了藏也藏不住的愉悦感。

    ……

    沈子逸一进学校西门就下了车,说是要去院系楼一趟,陈浔将两个女生送到楼下。

    苏羡音挥手跟他说再见的时候,他喊住了她。

    “我先上去了啊。”

    蓝沁朝苏羡音眨眨眼,溜得比谁都快。

    陈浔解开安全带,从驾驶座下来。

    苏羡音:“?”

    “我下周要去华城参加ACM区域赛。”

    “哦”苏羡音木木地点头,“然后呢?”

    陈浔刚张口,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的时候,苏羡音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

    来电显示是“宋媛”,她多希望自己视力不要那么好。

    陈浔接起电话,却看向苏羡音一眼,然后很自然地慢慢转了身,侧向对着她。

    苏羡音很难控制自己不多想。

    她也不知道自己木着站了多久,陈浔低声讲着电话,她一句也听不清,发呆看得眼睛发酸了,忽然不想等了,刚抬腿。

    陈浔手机拿在耳边,忽地喊她:“苏羡音。”

    “行了你别跟我叽里咕噜一大堆没有一句重点了,宋媛,你现在少给我打点电话,不合适。”

    陈浔说完,将宋媛那边吼着的那句“你丫重色轻友……”挂断在风中,无人知晓。

    苏羡音转过头平静地望向他。

    陈浔居然有一分局促,往前走两步,绕到苏羡音身后。

    苏羡音刚想转头,脖颈间一阵轻盈,然后陈浔滚烫的指尖短暂地与她后颈最细腻的一层肌肤相贴,苏羡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陈浔笨拙地用手上的发圈将苏羡音的头发绑成了个松松的马尾。

    “你跑什么?”

    “发圈不要了?”

    “上午问我要,这会儿给你买了新的,就不要了?”

    第33章 风尘仆仆

    转眼进入11月。

    苏羡音和陈浔的忙碌来得都有些突然。

    临近期中, 陈浔的比赛多了起来,他整日泡在实验室,这周又因为ACM区域赛去了一趟华城, 苏羡音也因为导师布置的任务以及院会的琐事一下子忙得找不着北。

    两人在微信上的消息都是断断又续续, 经常上句接不了下句。

    苏羡音感觉这种生活才像是回到了正轨。

    只是偶尔路过机院院系楼的时候, 她会停下匆匆的脚步,不知道想到什么,温柔又无奈地笑了声。

    忙碌的生活好歹充实, 但更令苏羡音头痛的是,一场雨后川北全面降温,秋意渐渐深了, 温度甚至称得上是初冬。

    她感冒了, 蓝沁也感冒, 甚至昨晚蓝沁发烧直逼38度。

    把林苇茹吓得团团转。

    宿舍没了段芙,鸡飞狗跳的争执算计全没了, 林苇茹也不像一开始那般内敛,三人相处堪称融洽。

    很神奇。

    为此, 苏羡音还建议林苇茹尽量跟她们保持距离。

    “这段时间流感频发,要是你也病倒了, 我们宿舍想请个假都没人跑腿了。”

    林苇茹却并不在意:“我体质很好的, 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生过小病,这点流感我是不怕的。”

    “依我看呐”林苇茹把从食堂打来的粥轻放在蓝沁桌上, “你们两个, 一个是心病, 一个是身子骨太弱了。”

    蓝沁虚弱地咳了几声,如游魂一般,没有力气去辩解。

    苏羡音的鼻音也很重, 弱弱说:“总之是秋天的错。”

    降温怪它,多愁善感也怪它。

    ……

    苏羡音这天在图书馆里忙到忘记时间,川北的图书馆一到期中期末就24小时开放,她凌晨1点多回到宿舍,居然能和桌前裹着毯子用纸巾将鼻子堵住眼睛红红的蓝沁对视。

    苏羡音轻声问:“还不睡?”

    蓝沁没来得及回答,苏羡音脑袋上方居然还探出一个头来。

    敷着面膜的林苇茹幽幽说:“她哪儿睡得着啊。”

    蓝沁居然“嘿嘿”笑了声,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苏羡音挑挑眉:“有情况?”

    林苇茹干脆爬下了床,拉开凳子一副要分起承转合说书的架势。

    “我晚上给她从食堂打了一碗粥拿了个煎饼,在宿舍楼下见着她那个冤家。”

    “其实我是不想给他带话的,毕竟我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男生,各方面来说。”

    “但看在他还算真诚的份上,我就答应帮他问问了。”

    林苇茹停顿了一口气,看向蓝沁,语气揶揄:“这人前一秒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说头痛得要炸开了,后一秒我说有人找她她立刻坐起来了。”

    “我真的佩服。”

    苏羡音笑笑,仿佛都能想象那个画面,说:“她不会还下楼了吧?”

    “可不嘛,听到是姚达,立刻准备爬下来,被我给拦住了。”

    苏羡音默契地和林苇茹击了个掌,苏羡音比出大拇指:“做得好。”

    蓝沁这会儿努着嘴,鼻音还是很重,像个撒娇的小朋友:“你们别说得我好像个傻子好么,哪有那么夸张……”

    苏羡音点点头:“我相信苇茹绝对没有添油加醋。”

    蓝沁:“……”

    在林苇茹的阻止下,蓝沁没有下楼,只是让林苇茹带了几句话给姚达。

    但姚达听完却挠挠头,问林苇茹:“她好点了么?烧退了么?晚饭吃了?没有吃辛辣的吧?她就爱吃辣的怎么都控制不住,但是生病期间还是要让她注意点……”

    林苇茹摆摆手:“你搁这蓝猫淘气三千问呢,要么你自己去看看?”

    “我倒是想去,这不是男生上不去女生宿舍吗?”

    林苇茹推了推眼镜,笑得很是神秘:“方法总比困难多。”

    ……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头都笑掉了。”

    三个人笑作一团,苏羡音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小腹,问:“他就这么容易混上来了?阿姨没觉得他个头太高了很奇怪么?”

    林苇茹一副很骄傲的样子:“那还不是我望风望得好,趁着人多的时候推着他一路走,就混进来了。”

    “但是你哪找来的他能穿上的女装和假发啊?”

    蓝沁笑出了眼泪:“你忘了苇茹是戏剧社的了?她今天正好带了几件戏服回来准备洗一下。”

    据林苇茹说,姚达拎着女装的时候表情很是精彩纷呈,可下定决心准备换上的时候也相当“英勇”,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姚达进宿舍的时候,蓝沁吓了一跳,两人望着彼此,沉默了半分钟后,蓝沁发出了一阵爆笑,姚达的脸别提有多绿了。

    苏羡音:“然后呢?就和好了?”

    林苇茹:“你看她笑成这样,你说和没和好?”

    她叹口长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一边摇头一边说:“我跟你们说啊,太心软只是伤害自己,都是一群小傻子。”

    苏羡音:“别把我也划进蓝沁之列。”

    林苇茹冷笑,拍了拍她的头:“你跟她不是半斤八两?”

    苏羡音无力反驳。

    其实也不是蓝沁想心软,她的心是不受控制的。

    一颗心本来就因为八年的羁绊而摇摇欲坠了,风轻轻一吹,自然就偏了。

    在此之前,两人连冷战都有默契,草坪音乐会过后,两人在微信上小吵了一架,然后就是默契地不再联系对方。

    持续了半个月。

    但蓝沁看着他恼火却又不敢发脾气闷着一张脸还在试图关心她的病情的时候;别别扭扭地用手背量她的体温又可疑地清清嗓子说“你别烧糊涂了,本来就笨”的时候,走出宿舍门抓起假发的动作分明是发泄,又折返回来将她的被子重新掖好嘱咐她“别乱动吃完药就好好睡一觉”的时候。

    她的身体机能本来就因为高温而紊乱,眼泪更是在他穿着滑稽的女装离开了宿舍后滚落了两颊。

    她果然还是,喜欢他。

    更何况,姚达还是词不达意地告诉她之前是他犯浑,他跟陈静怡之间什么都没有,现在微信都拉黑了。

    蓝沁听完只是别扭地说:“我又不关心你的烂桃花。”

    心却在放烟花。

    苏羡音不发表意见,只是抱了抱蓝沁,闷声说:“那你也该睡觉了,不是烧刚刚退吗?”

    “还有你——”苏羡音指着林苇茹,“别以为明天是周末要约会就可以公然熬夜,黑眼圈用遮瑕是很难完全盖住的。”

    林苇茹轻嗤了声:“切,他也配我化妆?配吗?”

    苏羡音不得不承认,在感情上,林苇茹才是王者。

    至少比她和蓝沁强多了-

    苏羡音早上被孟凡璇的电话吵醒。

    听见她的鼻音,孟凡璇连自己本来要说什么都全忘了,只是一个劲地关照苏羡音要照顾好自己,恨不得立刻坐飞机来川北。

    苏羡音失笑:“阿姨,我真没事,就是鼻子有点堵,也不头痛也不发烧,没有别的症状,不影响正常生活,不用担心。”

    挂了电话,她松口气,刚想翻个身再补个觉。

    手机又响起来,居然是陈浔。

    她有气无力的,一门心思只想补觉。

    还没说两句,陈浔问:“你声音怎么这样?是没睡醒还是感冒了?”

    苏羡音闭着眼睛撒谎:“没睡醒,你周六一早上就扰人清梦,还要不要人活了。”

    陈浔轻笑一声:“糊弄谁呢?发烧了吗这次?”

    “你希望我发烧?好啊陈浔,这么恶毒?”

    “别转移话题,问你发烧了没?吃药了没?”

    苏羡音这下子是真的懒得把前五分钟刚说的话再复述一遍了,有气无力的,明目张胆地敷衍他:“真快好了,你要再聊我的感冒我就挂了。”

    “成,你现在越来越懒得应付我了。”

    苏羡音因为这句话睡意消散了些,爬起来看了眼平板上的日历,问:“昨天比赛结束了?”

    “嗯。”

    但也没见他在微信上跟她说结果。

    她小心翼翼地问:“拿到气球了吗?”

    那边笑得猖狂。

    “那肯定,也不看看现在给你打电话的是谁。”

    苏羡音:“……”

    随便聊了几句,苏羡音声音越答越弱。

    陈浔:“苏羡音?又睡着了?”

    “唔……”

    他无奈地扶了一下额头,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说:“我后天跟教授一起坐早班机回来。”

    对面是无意识的应了声“嗯”。

    陈浔:“晚安,苏羡音。”

    ……

    苏羡音一觉睡到了中午11点,昨晚感觉还好,睡醒反而觉得头有千斤重,她用力地睁了睁眼,依旧有些头晕目眩。

    她把这归结于睡太久以及没吃早饭,于是简单梳洗过后,苏羡音拿着饭卡准备去二食堂打饭。

    她走下宿舍楼,雨后川北恢复晴朗,太阳照到她眉梢的一瞬间,她风衣口袋的手机震动起来。

    也是这一瞬间,穿着灰色毛衣单肩背着黑色背包手扶着银色行李箱拉杆的陈浔,右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掀起眼皮来与她对视后,慢慢牵动了嘴角。

    他骨节分明的手垂下来,顺手按下了挂断键。

    苏羡音感觉这秋日的暖阳都没他炫目,微眯了眼,走向他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迟疑。

    有多久没见了?

    其实也不是很久,大概也就一个多星期。

    他却带着仆仆风尘与如寒星的眼眸,令她折服。

    “你怎么回来了?”苏羡音一开口嗓子都是哑的。

    “不是说后天跟教授一起回来吗?”

    陈浔挑挑眉:“你没睡着啊,装睡?”

    他忽地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手背青筋自然浮起。

    他右手自然地抬起,贴上苏羡音的额头,平视她的眼睛,语气却像哄小孩一般轻柔。

    “谁让有人又病了?”

    “还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不能。

    苏羡音盯着陈浔的白球鞋,眼睛忽地发酸,头晕目眩的感觉比之前更甚。

    他不是她的良药,更像是有着致命吸引力的毒药。

    “明天要是没好点的话就带你去医院瞧瞧。”

    “要是好了的话——”

    陈浔的这个停顿很可疑,他看似气定神闲,眼底却闪过一丝不自然。

    “明天我们去看电影?”

    苏羡音歪了歪头,问:“我们?”

    “嗯,我跟你。”

    两个人的电影。

    苏羡音轻轻闭了闭眼,确信陈浔回来是让她发烧的。

    “可你为什么看起来有点紧张?”

    她抿着唇笑了。

    陈浔食指抬起戳了戳眉心,却很坦诚。

    咕哝着:“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他脸上飞起一点可疑的红霞。

    又低声说:“我看你一直不说话,还以为你要拒绝我……”

    苏羡音点点头,表示理解,笑眯了眼说:“你也有今天?”

    “但我确实去不了。”

    她笑得无比灿烂:“我明天有兼职。”

    陈浔:“……”

    第34章 热意蹿升

    “美女, 这束花多少钱?”

    有客人进店问价,苏羡音这才将视线从手表上移开,应了一声。

    下午4点37。

    她从下午一点到此刻, 已经看了第八次时间了。

    心情是难以言喻的雀跃。

    将包装好的花束交给客人,确认钱款到账。

    苏羡音又看了一眼时间, 4点54。

    坐在桌前画素描的谢颖然看不下去了,视线未离开纸面,却笑着说:“好啦,别看了, 早点走吧。”

    苏羡音局促起来:“我……”

    她昨天跟陈浔表达自己要兼职后, 看到他脸上瞬时遍布阴云。

    他挑着眉,眼神忽地具有一丝压迫性:“你不跟我去看电影的理由是……”

    他松口气, 咬了咬牙又自顾自笑起来, 仿佛苏羡音讲了什么冷笑话。

    “你要去兼职?”

    苏羡音强忍住笑意,不去看他那张因为不满意她的回答而浮起不悦的脸。

    “人要有契约精神。”

    “兼职不能请假?”

    “但是——”

    苏羡音歪头笑, 一而再再而地挑战陈浔的耐心。

    “我为什么要请假?”

    她现在好像确实越来越猖狂了。

    他气得磨牙, 舔舔下唇后又点点头。

    “我也不问你了。”

    他笑里带点痞气:“明天晚上见,我来宿舍楼下接你。”

    苏羡音没想到他也会耍赖, 明明说着霸道无理的话, 居然又有几分孩子气的可爱。

    她怪他:“你讲不讲道理?”

    陈浔扬着眉,又恢复成那个居高临下拿回主动权的姿态, 悠悠道:“我为什么要讲道理?”

    苏羡音:“……”

    她早该想到他的学习能力一向很强。

    ……

    于是她今天跟谢颖然打过招呼,要稍微早一点走,晚上的班就不上了,算时长扣工资。

    她本来说好6点准时下班。

    而现在不过5点过5分。

    谢颖然的画笔终于停顿下来,她这才缓缓看向苏羡音,揶揄道:“洗头要十分钟, 挑衣服要十分钟,化妆怎么说也要二十分钟,最后再纠结十分钟,时间不多了……”

    谢颖然朝她俏皮地眨眨眼:“去吧。”

    苏羡音难得在这种事情上流露出犹豫之色。

    因为谢颖然完全说中了她的心声,她本来想好了就是回去换一件衣服的事。

    越临近约定的时间,她却越紧张,一会儿嫌自己素面朝天没气色,一会儿嫌自己的刘海打绺儿了。

    像个从未出过远门惴惴不安的小姑娘。

    她也不跟谢颖然客气了,坦诚地面对自己对于即将赴约的羞涩与忐忑。

    她指了指门,眨眨眼说:“那我就先回去了?谢谢老板!”

    谢颖然摆摆手,苏羡音走到她身边时,她才想起来问:“是跟谁约会?就是之前你说的那个男孩子吗?”

    苏羡音的目光忽然变得柔软又坚定:“嗯,是他。”

    谢颖然了然地点点头,拍拍她的脑袋说:“那就祝你今天过得愉快啦,但是,女孩子还是要保护好自己哦,不要太轻易相信别人。”

    苏羡音感激地笑了笑-

    晚上六点。

    “欢迎光临……”

    女生抬头看到来人,顿了一下,陈浔朝她礼貌地笑了笑,女生立刻朝里间喊:“老板,你儿子来咯~”

    谢颖然是带着花走出来的,高跟鞋踩出了一米八的气场。

    把包好的花束毫不在意地往陈浔怀里一丢,语气也称不上友善:“给女生送花的时候才想起你妈了?国庆之后就没见你来过。”

    陈浔:“凭空捏造?11月去比赛之前我不是还来过一次嘛。”

    “切。”

    陈浔打量着手里的花束,扬起一点笑来,捏了捏碎冰蓝玫瑰的花瓣,说:“是你亲手包的吗?这个花纸好像也没见过。”

    “陈大少爷一声令下,我怎么敢不用心呢,万一我儿媳妇跑了怎么办?”

    陈浔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他像是凭空被呛到,咳嗽了几声,声音放弱:“亲妈也不能这么造谣。”

    “现在还只是好朋友……”

    他挠挠头,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要买花。

    遇见她以后,他越来越依靠直觉,因为理性无法指导他做出决定与取舍,只有一颗心摇摇晃晃在名为“感觉”的独木桥上摸索前行。

    谢颖然凑到他跟前,忽地嗅了一下,说:“哟,这不是去年给你买的那瓶黑雪松香水?你不是不喜欢?”

    她翻了个大白眼:“香水都用上了,行行行,朋友朋友,你朋友多多啊,就不知道这个好朋友到底会不会变成女朋友了。”

    “那你试着期待一下?”

    陈浔推开了花店的门,回过头来,朝谢颖然笑得帅气又欠揍。

    谢颖然对着他的背影做出挥拳的动作,又喊着:“你要的小卡片我也给你放花里了啊。”

    “知道。”-

    苏羡音是踩着点下的楼,尽管她已经在蓝沁和林苇茹的检查下,再确认了自己今天这身行头没有任何不妥,在电梯的时候她还是做着深呼吸告诉自己要放轻松。

    但陈浔显然没有与她共情,也许是等了有一会儿了,苏羡音刚抬腿出宿舍楼,就见到陈浔插着兜站在车旁边,他像是有点无聊,在踏落叶,发出声响,整个人漫不经心的,却因为精致系数直逼晚会主持人程度,频频引来注目礼。

    苏羡音叹口气,脸上却渐渐浮起笑意,也走进承受注目礼的范围内,一步步走向他。

    他看见她的时候停住了踏落叶的动作,扬扬眉算是打招呼,侧身将副驾的车门拉开,像个极有风度的绅士。

    苏羡音听着车门落下的声音,才渐渐神识归体。

    这不是做梦-

    车上。

    陈浔频频打量苏羡音。

    苏羡音看着手机,但注意力完全在身侧,忽地说:“司机能不能专心点?”

    陈浔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嘴边,轻笑一声,却没否认。

    只是说:“很少见你这么穿,多看几眼不行?”

    苏羡音微低着头,发丝垂下来挡住她的笑颜。

    她今天穿了一件棕色呢子短外套,里面是格纹马甲背心,打底是打了领带的白衬衣,下身是配套的格子短裙,不过膝,脚上穿着一双及膝长靴,将她流畅纤细的腿部线条勾勒得恰到好处。

    细软的棕色长发不作束缚,却戴了一顶贝雷帽,显得俏皮又可爱,像个小画家。

    她是有某些执念的。

    曾经在高中有过类似的装扮,满心雀跃却被兜头凉水浇灭的那种体验,闭上眼依旧能感觉心脏一下子被攥紧了。

    可今天的她,却得到了他真心实意的夸奖与注目。

    其实她也是能走到他身边。能与他相衬的吧?

    苏羡音抿着唇淡淡开口:“其他时候你自便,开车能不能稍微专心点?”

    陈浔懒懒笑着,也不辩解,反而两指在额前轻轻一挥:“成,遵命。”

    ……

    苏羡音对这次“约会”的进程一无所知,陈浔神秘兮兮告诉她只需要跟着他走就行了,安心把时间都交给他,她笑笑没反对。

    最后车停在一家法餐厅门前,苏羡音下车的时候还有些迟疑,看看四周,离这家店面一段距离还有一家四川火锅店。

    她看到陈浔关好车门,小声问:“是这家吗?”

    “是的,我预约过了,放心吧。”

    苏羡音突然感谢蓝沁为她挑选的这套衣服。

    川北的秋夜还是凉意沁沁,苏羡音手插在呢子外套口袋里,跟在陈浔身后走进了法餐厅。

    门口的服务员跟陈浔校对预约单号。

    服务员在电脑上操作一阵后露出一点疑惑,问:“手机号无误吗,陈先生?”

    陈浔又报了一遍手机号。

    服务员皱着眉:“先生,查询不到您的预约号呢,请问是不是操作上出了什么问题呢?”

    陈浔也蹙起眉,他掏出手机向服务员显示自己的预约信息,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研究了一会儿,服务员又查询一遍,还是没查到。

    苏羡音踮起脚从陈浔宽阔的后背越过视线,看清手机屏幕后,不可置信地眨眨眼。

    她的气息就拂在他耳后,轻飘飘的。

    “你预约的……”

    “好像是明天?”

    陈浔:“……”

    很难形容那个泰山崩于面前都面不改色的陈浔此刻露出了什么样的神情。

    他挠挠头,像是被自己气笑了,顶了顶腮,最后认栽,低骂了句。

    又很快对递来眼神的服务员说:“没有说你,我就是……对自己很无语。”

    苏羡音也挺无语的,但更多是嘲笑他的窘迫,好像看他出错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最后,法餐厅表示预约时间不能修改,今晚他们没办法在餐厅用餐。

    陈浔看起来有些泄气,懊悔地将额前碎发拨乱。

    苏羡音觉得好笑,心想也许真是命中注定。

    “走吧。”

    她抬腿就走。

    陈浔跟在她身后:“去哪?”

    “去吃饭呀,不是8点的电影么?”

    两人转了个弯儿,踏进了热气腾腾香气飘飘的火锅店。

    苏羡音的胃好像此刻才归于原位,心也一下子踏实了,反而比刚刚更自在。

    她在他面前即使表现得再淡定,她却清楚她并不是完全能做到是自己,要注意仪态要注意话不能说得太过太随心,即便是两人已经成为朋友的此刻,她依旧不能完全卸下那一份看不出来的局促。

    那份局促在刚刚踏进法餐厅的门的时候又跳出来叫嚣,她不是没吃过法餐也不是不会用刀叉,只是在那样的氛围下,她很担心自己会小心谨慎到呼吸都不敢乱频。

    可火锅店却给了她莫名的安心,大抵是热气腾腾的食物、热闹的氛围更让她有安全感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是个怪咖。

    陈浔看着翻滚的辣油锅,迟疑地问:“你感冒都还没好全,能吃这么辣的?”

    苏羡音笑眯了眼:“以毒攻毒。”

    她吃得很开心。

    两人从火锅店出来,被迎面的秋风扑得闭上了眼,电影院就在对面商场四楼,两人慢悠悠步行过去。

    电影选的是加勒比海盗5,苏羡音只在高中的时候看过第一部 ,对杰克船长只有粗粗的印象,谈不上多喜欢这个ip,也谈不上反感。

    只是灯光刚关掉,荧幕上放着震耳欲聋的其他待上映电影的预告,苏羡音陷在柔软座椅里,却怎么也无法忽略。

    两人身上浓重的,火锅味儿。

    苏羡音皱了皱眉,小声“啧”了一声。

    预告片终于放完,荧幕上开始出现Disney的标志。

    陈浔拿起一颗爆米花,脊柱侧弯一般将上半身朝她那边挪了挪。

    问:“怎么了?”

    电影开场总是声音很大,各大公司的片头都颇具噱头。

    苏羡音被这声音震得不得不提高音量,说:“我俩身上全是火锅味。”

    “是么?”

    陈浔笑了,在黑暗里笑得模糊,棱角分明的轮廓却更清晰。

    “我闻闻。”

    他微垂颈,苏羡音却因为背后像是有硌人的东西而调整着坐姿。

    一股凉意忽地蹭过她左颈窝。

    陈浔大抵本意是想闻闻她身上的火锅味,却因为她突然坐起身子,鼻尖堪堪擦过她颈窝,热意蹿升。

    她脖颈间的温度很高,而他的鼻尖却因为门口那一口晚风而吹得冰凉,他的呼吸不自觉加重,苏羡音因此而瑟缩了一下身子。

    陈浔这才慌乱地眨眨眼,喉结滚动,默默退开了一段距离,黑暗里看不清两人脸上颜色,却能听清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就在此刻,冗长的片头终于放映完毕,整个荧幕陷入一秒的黑暗。

    就这一秒,陈浔的话清清楚楚落在苏羡音耳边。

    比刚刚那口拂在她脖颈处的呼吸还令她发热。

    心跳、呼吸与脉搏。

    齐齐失控。

    他唇边漾着浅笑,眸光沉沉。

    “不是挺好闻的么?”

    “茉莉花香。”

    第35章 各有劫数

    昏暧的视线、紧贴的座位、不断刺激着的视觉与听觉, 影院是天然自带旖旎氛围的场所。

    苏羡音回过神来的时候,电影已经放映了三分之一,她跟不上干脆也没用心往下看。

    她左手时不时抚上左心口, 感受心脏的跳动。

    陈浔总是让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假象瞬间化为虚影。

    拆掉她心里的壁垒, 他的能力称得上数一数二。

    她目光直视前方, 但余光里却都是他轮廓的剪影。

    偶尔两人的手短暂地在爆米花桶里相触,陈浔会看她一眼, 好整以暇地用气音笑一声。

    再后来, 他嫌两人撞车频率太高,干脆直接两指夹住爆米花递到苏羡音嘴边。

    再犹豫就有点丢失本心了。

    苏羡音低头用嘴衔过来,爆米花的清甜香味在舌尖绽开, 她细细咀嚼, 第一次觉得爆米花这么好吃。

    一场电影看得苏羡音频频走神,心不在焉, 偏偏身侧之人存在感极强。

    一会儿凑过来跟她聊剧情,一会儿扬眉笑得令人无法忽视他。

    最令苏羡音忿忿不平的是,这个人看起来还是那么气定神闲,却留她一个人脸热脑热。

    总是如此。

    高中的时候, 陈浔一到夏天,衣服主色调就成了白黑灰。

    白衬衫、白T恤,反正再朴素的款穿在他身上也是好看。

    但后来有一段时间, 陈浔每天穿来学校的T恤颜色都不一样,有时是鲜艳的亮黄色,有时是暗绿色,有时又是浅紫色。

    苏羡音偶然听到卓越班的男生是怎么调侃他的。

    “哟浔哥,这是立志要穿出一个彩虹啊今年夏天。”

    陈浔撩起眼皮觑那人一眼,但笑不语。

    有知情人士在旁边闹腾:“你懂啥, 浔哥妈妈是美术老师,看不惯自家儿子天天白白白,特意买了各式各色的衣服,立志要找出与浔哥最配的颜色哈哈哈哈哈哈。”

    “差不多得了,别搁我眼前晃悠,我晕猪。”

    陈浔冷淡地笑了声,从抽屉了摸出一本练习册。

    男生却不罢休:“浔哥,选择衣服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啊?这不揭竿而起?”

    闹哄哄一阵后,话题又引向别处。

    后来苏羡音听过很多个版本,但大抵大同小异,总之是陈浔跟妈妈闹了点小矛盾,最终还是失掉了穿衣自主权,不得不接受这个“五彩缤纷”的夏天。

    后来苏羡音也将衣柜里的白T恤通通叠放至另一边,再悄悄将孟阿姨给自己买的各色上衣悄悄挪放在衣柜最外层。

    每天早上猜测他会穿什么颜色的T恤成了她的醒神小游戏。

    偶尔也有猜对了的时候,路过卓越班时匆匆瞥到一眼他的衣角与她身上的颜色相同,她就像中了彩票一样兴奋,再枯燥的早读背书都不至于让她昏昏欲睡了。

    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她一个人默默观察、模仿、自娱自乐。

    后来有一次,那是高二期末考的表彰大会。

    表彰大会开得很突然,也不正式,甚至教导主任一直在推进度,为了让大家能尽快回到教室去学习。

    苏羡音清楚记得那天她和陈浔都穿了浅粉色的T恤。

    荣誉颁奖、总分颁奖之后,是单科颁奖。

    教导主任为了节约时间,九科一起颁。

    于是陈浔手上的奖状一张张叠起来,台上甚至站不满九个人。

    苏羡音是作为英语单科状元上了台,她就站在陈浔身侧,拿着奖状惶惶不安地看向镜头。

    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一瞬间,苏羡音听见第一排的女生小声说了句:“诶你看陈浔跟那个女生,好像情侣装哦。”

    她发誓,那张照片是她所有大合照里笑得最灿烂的一张。

    却只有她知道缘由。

    而站在她身侧的陈浔,目光甚至没有看向镜头,不知道看向哪里,眼神很空,看起来满是敷衍-

    电影散场已经是十点,苏羡音紧绷的神经在影厅灯光亮起的那一瞬间反而放松下来。

    困意一阵阵来袭。

    商场早已关门,两人搭乘着影院专用电梯直接下了一楼。

    夜风更萧瑟了,苏羡音走出门打了个哆嗦。

    陈浔扫了她一眼,刚做出一个脱外套的动作,苏羡音连连摆手。

    “别别别,我不冷,你要是冻感冒了,多少女生得找我算账。”

    陈浔笑得很无奈。

    两人步行过马路,苏羡音看见已经暗下去的一条街,只有一家美宜佳还亮堂堂的,顿住了脚步。

    陈浔循着她的目光去看,低声问:“肚子饿了?”

    “没有,就是有点馋。”

    苏羡音站在了冰柜前,朝着梦龙伸出了手,却被陈浔打了一下手背。

    她吃痛地收回手,不满地看向他。

    陈浔噙着笑:“感冒还没好,冬天吃冰淇淋?”

    “真有你的,苏羡音。”

    苏羡音瘪瘪嘴,一时又不想放弃,想吃冰淇淋的念头太过于强烈,她试探性地问:“我就吃个小的行不行?”

    “不行。”

    陈浔眼底浮起笑意,唇线却抿直了,做出一个冷酷的表情。

    “没得商量。”

    苏羡音正纠结着。

    老板看不下去了,笑着说:“好了姑娘,听你男朋友的,女孩子冷天少吃点冰的,不然够你受的。”

    “大晚上就吃点关东煮暖暖身子多好?”

    苏羡音不得不承认店主很有推销天分。

    陈浔扬扬眉,笑得一脸得意,低声说:“听见没?”

    “得听你男朋友的。”

    又来了,又来蛊惑她。

    苏羡音负气一般走到关东煮面前,挑了好几支。

    趁着店主兜汤汁的时候,说:“他可不是我男朋友,我只是觉得老板你说得对,少吃冰对身体好。”

    老板还是笑,似乎以为苏羡音是因为生气而欲盖弥彰,老道地点点头。

    陈浔抢在苏羡音之前接过纸杯:“我来。”

    一边亮出了付款码。

    老板最后还朝陈浔眨眨眼,压低了声音对陈浔说了句什么,两人点点头对视一笑。

    苏羡音一句也没听到,无语地走出了门。

    陈浔跟在她身后,喊她名字,她不答应,于是又去拉她。

    “生气了?你感冒好了吃一箱我都不拦你。”

    苏羡音倒也不至于真的为这点事生气,她从陈浔手里接过关东煮,暖融融的纸杯熨帖着掌心。

    她问:“那老板刚刚跟你说什么?”

    陈浔懒散地笑了声:“你真要听?”

    “怎么,是付费内容么?”

    走到车边了,陈浔照旧先把副驾的门拉开。

    淡淡说:“老板给我支招儿,说女朋友要靠哄,要温柔一点,不能强硬地对她下命令。”

    苏羡音:“……”

    她果然就不该问。

    陈浔俯下身,贴心地将苏羡音的安全带系上。

    眨眨眼:“我觉得他说的可能有点道理。”

    苏羡音推开他的脑袋:“玩csplay上瘾了是吧?”

    陈浔笑得开怀,坐回驾驶位,文不对题的,忽地悠悠来一句:“你真的很有意思,如果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这话语里满是惋惜。

    但苏羡音却垂下了眼睫,默然不语。

    无论现在有多接近他,又有多少时刻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零星喜欢,她依旧是那个一旦提起过往就把脑袋缩回去的胆小鬼。

    人是无法轻易摆脱掉本质的-

    陈浔把车停在女生宿舍楼下,苏羡音下车的时候他也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显然有些紧张。

    苏羡音看到花束的一瞬间,刚刚那些低沉的小情绪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原来她不是不喜欢花。

    也要看送花的对象是谁。

    苏羡音笑着:“为什么要送我花?”

    陈浔将碎冰蓝玫瑰递给她,又用食指戳了戳眉心,不自在地说:“想给你的今天,划上完美的句号。”

    “不是一般……都会送花么”

    一般什么?

    一般男女生约会?

    苏羡音轻扇着眼睫,移开了视线,却一眼就看到站在宿舍大门前的柏谷。

    她愣住了。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过柏谷了。

    此刻柏谷正勾着脑袋,面前的女生好像很生气,戳着他的肩一句句说得掷地有声。

    柏谷一言不发,在女生的话终于说完了以后,飞快地把女生腾空抱了起来,低声说:“我错了我错了,我真错了。”

    女生惊叫了一声,又锤又骂,最后还是扬起了笑,两人在宿舍楼下道别。

    苏羡音很难形容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

    柏谷转过身,看到苏羡音的时候也是一愣,然后,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陈浔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地挑了挑眉,压下的嘴角显示出他有一丝不悦。

    柏谷:“好久不见。”

    苏羡音:“嗯。”

    “能说句话吗?”

    苏羡音指了指自己,柏谷点点头。

    于是苏羡音把花塞回陈浔怀里,跟着柏谷往前走了两步。

    柏谷越过苏羡音看了一眼站在车边正翻着白眼吹额前刘海的陈浔,笑了笑。

    “其实就是有点事想要跟你说一声。”

    “当时我不是约你出去玩吗?其实在跟你说之前,我跟陈浔聊了聊,我让他能不能不赴你的约。”

    “虽然看起来你们现在好像挺好的了,但还是想把这件事跟你说一声,也是我当时糊里糊涂,因为很羡慕他可以跟你有那么多相处的时间。”

    苏羡音讶异地眨了眨眼,这确实是她不知道的桥段,尽管她此刻也不明白这件事对她和陈浔的关系究竟有没有影响,她还是下意识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不过你也是胆子够大,女朋友刚走,就敢对我说这些?”

    柏谷愣了愣,有些无措:“你怎么知道……”

    又立刻转为羞涩:“你刚刚都看到了么?”

    “是的哦。”

    苏羡音俏皮地点点头。

    挺好的,各有各的劫数。

    柏谷笑得很腼腆,但依旧能看出怎么都驱散不开的幸福感。

    “你跟陈浔呢?在一起了吗?”

    苏羡音耸耸肩。

    柏谷:“今天……是去约会了?”

    “算是吧。”

    苏羡音漫不经心地用脚尖在砖块上画圆圈。

    柏谷忽地笑了一声:“好了,我不跟你多说了,感觉已经给你造成麻烦了。”

    “走了,拜拜。”

    麻烦?

    苏羡音转过头,看着陈浔定定看向她,剑眉紧紧皱在一起,如寒星一样璀璨的眼眸此刻有着深沉的涌动的情绪,很难不说是有压迫性。

    果然人各有各的劫数。

    而她。

    就有一个幼稚鬼等着她去哄。

    她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回陈浔身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得很灿烂:“聊什么这么开心?花都不要了?那我带回去好了。”

    苏羡音一把将花束夺回来,像哄小孩一样,摸了摸陈浔的脑袋。

    “谁说我不要了?”

    苏羡音看得很清楚。

    摸头不过是他经常对她做的表达亲昵的动作。

    此刻不过角色对调,却让他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第36章 不省人事

    周末结束, 苏羡音继续忙碌起来。

    陈浔也一头扎进了实验室。

    苏羡音把碎冰蓝玫瑰养在洗干净的玻璃汽水瓶里,那张直到回宿舍才看见的小卡片则被她放在书架最外层,反扣在花瓶前。

    陈浔的字很飘逸, 看得出有毛笔功底。

    [感觉有很多话想说, 落笔却一直停顿,那就说声晚安吧,好梦。——陈]

    不过是普普通通没太多含义的一句话, 苏羡音仍然当做珍宝一样收藏起来-

    11月20日,苏羡音请了两天假回了趟南城。

    每年临到这个时间点她都有些提不起劲, 也不是故意让自己情绪低落,就是像冬眠期一样, 身体机能自动在这个时间点做出相应的反应。

    11月22日是妈妈的忌日。

    往年苏成桥会带着苏羡音一起去墓地,可今年因为出差的安排, 苏成桥提前一天去了墓地,今年苏羡音只能自己前往。

    其实她反而觉得轻松。

    心中的那根刺让她每每跟苏成桥一起去看望妈妈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其实她知道爸爸也是爱妈妈的。

    在妈妈生病以前,她不是无法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浓厚情谊。

    她从未怀疑过父母之间的感情。

    甚至一直很庆幸自己的爸爸妈妈鲜少吵得不可开交互相伤害,她原本生活在一个堪称幸福模板的家庭。

    但更因为如此,医院的那幕才令她无法介怀。

    无论在心底里做过多少次心里建设, 那一幕给她带来的崩塌感始终萦绕在脑海。

    灰扑扑的一片, 墙皮破裂耷拉在墙面上。

    所以苏羡音每次跟着苏成桥来墓园时都很沉默, 所有想跟妈妈说的话都说不出口, 只能在心里默念, 祈祷妈妈能听得见。

    ……

    苏羡音这次起得很早,南城下了一夜的雨, 她夜里窗户没关严实,清早吹进阵阵带着潮气的寒风,将她的睡意一点点驱散。

    六点, 她彻底睡不着觉了。

    在被窝里赖床赖到六点半,她起床给自己做个早餐,刚坐在客厅剥着鸡蛋。

    孟凡璇醒了,摸着她的头,小声问她:“我等会儿送你去?”

    苏羡音:“没关系,我已经约好车了,吃完就走。”

    孟凡璇没坚持,只是嘱咐她下雨天要小心。

    刚出门的时候还是阴郁的小雨天气,苏羡音撑着一把黑伞,捧着花走进了墓园里。

    墓碑很干净,被一夜的雨水冲刷过后更显得洁净莹亮。

    昨天苏成桥留下的花束已经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灰发白,苏羡音将花束收起来靠在一边。

    妈妈的遗像上的笑容很和蔼,苏羡音一下子就酸了鼻子。

    好像多年来未说出口的话一下子有了宣泄口,她扶着墓碑,低声絮絮,从高考讲到上次国庆回家。

    再喘气的时候,甚至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泪水已经淌了满脸。

    其实她现在已经不经常想起妈妈,在隐藏情绪方面她已经做到熟能生巧运用自如。

    算起来,甚至都没有高中时候那么敏感了。

    但想念好像只是埋藏在地底下的美酒,时间越久,启封时就越是醇厚。

    苏羡音被这铺天盖地的思念之情淹没,任由泪水淌遍她脸颊,滚落至她衣襟。

    她真的还是,很想念妈妈。

    电话声响起的时候,苏羡音打了个哆嗦。

    她哭得太专注,讲得太认真,抬头望天才发现天色愈发阴沉,黑云像是要把整片天给压下来,风吹的她的黑色风衣簌簌作响,衣领被风刮起来盖在脸上,雨伞伞面也像是要被风掀翻,她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把伞柄握牢。

    她按下接通键。

    陈浔首先听见的是呼呼的风声。

    于是他问:“你在外面?”

    苏羡音:“我有点事,请假回了南城。”

    “你声音怎么了?又感冒了?”

    “没。”苏羡音闷闷的。

    “有事吗?”苏羡音反问他。

    “没什么,就是……”陈浔难得在电话里也犹豫,半晌又坦诚地继续说下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有一种念头想给你打电话。”

    “但是,你到底在哪?”

    风雨雷电的声音太嘈杂,陈浔的声音在听筒里显得并不清晰也并不真切,但苏羡音还是听到了他话语里的一点焦急。

    她被这风吹得眼泪都干涸在脸上,连做表情都艰难,却莫名因为这句话,一滴热泪又滚落下来。

    两人就这样拿着手机沉默了将近半分钟。

    陈浔打破了这场沉默。

    他轻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

    “苏羡音。”

    他温柔得像是在梦境。

    “为什么哭了?”

    苏羡音的眼泪更加汹涌了。

    她注意力全在这通电话上,一道惊天雷落下来,她吓得小声喊了一声。

    陈浔:“怎么了?!”

    “苏羡音,告诉我,你在哪?”

    他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苏羡音这才回过神来,风越来越大了,她握紧了雨伞。

    说:“刚刚突然打雷不小心吓到了,我没事,我在……”

    “墓园看我妈妈。”

    片刻的寂静。

    陈浔:“下雨了?很大?跟妈妈说完话了吗?雨大的话就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别害怕。”

    “我不挂电话。”

    苏羡音的眼泪立刻蓄满了眼眶,她小声地跟妈妈道别,然后戴上耳机,大雨顺势倾盆落下,砸在雨伞上的雨滴声一声比一声重。

    陈浔小声叮嘱她:“走慢一点,小心路滑,台阶要注意,伞打低一点,找一个最近的可以躲雨的地方。”

    她一一照做。

    明明冰凉的雨水将她的裤腿顷刻间打湿,寒气一点点渗进去,心口那一团却是暖融融的。

    她走到了墓园大门的屋檐下,时间还早,躲雨的人并不多。

    她收起伞柄,雨水淅淅沥沥沿着伞面往下落,很快就在苏羡音脚前积成一滩水。

    “有人来接你吗?”

    “我等雨小一点打个车吧。”

    “我看了天气预报,看起来大雨还会持续一阵,你那个位置应该不好叫车吧,你可以在手机上叫叫看。”

    苏羡音在手机上操作着,低声说:“排队第63位,预计等候50分钟。”

    陈浔在那头叹口气:“等着,我给你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苏羡音下意识地问。

    陈浔却笑了:“我刚刚还在真的有在看航班,可是就算我坐最近的航班回南城,赶到你那里也已经是中午了。”

    他话里带点无奈与自嘲。

    认栽一般,说:“现在好点儿了吗?眼泪擦干了?”

    迟来的羞耻感瞬间包裹住苏羡音,她舔舔下唇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

    陈浔:“我找人来接你了,很快。”

    “苏羡音。”

    他忽地轻轻喊她的名字。

    她的鼻音依旧很重。

    “嗯?”

    “是……想妈妈了吗?”

    许久许久,久到陈浔以为电话已经被掐断,才听见那端,很轻很轻的一声。

    带着颤音的一个单字节。

    “嗯。”

    他的心忽地被揪住,五脏六腑紧跟着发出颤抖的呓语。

    无法不心疼她。

    ……

    后来,苏羡音在电话里听着陈浔轻柔的语调,有一句没一句地帮她转移注意力,一颗心终于回归原位。

    她根本没意识到到底打了多久的电话。

    甚至在陈浔“安排的人”找到苏羡音时,他都不允许她挂电话。

    “安全到家了再挂。”

    苏羡音没想到陈浔会找到邹启然,她和对方不熟,客客气气地上车,表达感谢。

    邹启然却摆摆手:“浔哥一句话的事儿,不必放在心上,我还欠浔哥好几个人情呢。”

    “而且我就住附近,很方便。”

    苏羡音礼貌地笑了笑。

    后来苏羡音终于在自己房间坐下时,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终于小了点。

    陈浔对她说:“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

    “如果还是怕,或者晚上睡不着,可以随时联系我。”

    苏羡音一颗心被他的温柔熨帖得服服帖帖-

    苏羡音周四回了川北。

    她在高铁上,离川北还有半个小时车程的时候就接到陈浔的电话。

    可说话人却不是陈浔,而是姚达。

    “苏妹妹,快来临豪街的响美KTV,陈浔快被沈子逸灌倒了,快来帮帮他。”

    苏羡音微皱着眉。

    只听到那边乱哄哄一团,姚达简明说明了一下情况。

    原来今天是沈子逸的生日。

    据说是沈子逸组的酒局,非要一拼高下,姚达酒精过敏不参与乱斗,可陈浔就没那么幸运了,完全不是沈子逸的对手。

    姚达:“沈子逸说了,可以让陈浔找个帮手,苏妹妹快来啊。”

    苏羡音还在犹豫,听见电话那头陈浔的声音。

    好像手机被他抢了回去。

    他说话含糊不清的,显然是已经有了醉意。

    “苏羡音……来吗?”

    来吗?

    她怎么能放心。

    苏羡音下了高铁就打了车直奔KTV。

    却在KTV门口看见了沈子逸。

    他站在树根底下抽烟,面前却站着一个苏羡音从未见过的女孩。

    女孩脸庞稚嫩,穿着粗钩针套头毛衣,下身却是一条短裙和长靴,看起来似乎不是同龄人,有着他们身上没有的无畏与朝气。

    两人都没有说话,女生却仰着一张小脸,固执地看向沈子逸。

    女孩似乎是不满意对方一声不吭的态度,忽地夺走沈子逸指尖的烟,狠狠丢在地上,踩在脚底。

    沈子逸这才看向女孩,目光是苏羡音从未见过的冷漠。

    “虞芷静。”

    “你适可而止。”

    苏羡音倒吸一口凉气,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眨眨眼不舍得挪开步伐。

    女孩立刻红了眼眶,却依旧一脸倔强,咬着下唇就是不说话。

    良久,女孩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塞到沈子逸手里。

    “懦夫!”

    她稚嫩的嗓音只吐出这两个字,然后转身离开的背影很决绝,却也脆弱。

    苏羡音叹一口气。

    后背却陡然压来重量,有人从她身后圈住了她的脖子。

    热气就喷洒在她耳边,恐惧瞬间攀爬至她的后背。

    “你来啦?嘿嘿。”

    苏羡音躲避的动作僵在半空,不可置信地回头。

    果然看见将大半重量都压到自己身上的、亲昵地圈住自己脖子傻笑的,正是醉鬼陈浔。

    陈浔脸颊浮起酡红,眼神涣散,眨着眨着就要闭上。

    不是醉鬼又是什么。

    苏羡音嫌弃地想要推开他,他圈住她脖颈的手却牢固。

    她尝试几次无果后,干脆认栽,只是他的头压着她的发丝,害她动弹不得。

    苏羡音忍住怒火,低声说:“头发!压住头发了。”

    陈浔慢半拍地“哦”了一声以后,松开她,将她的头发全部拨至另一侧,然后又继续圈住她。

    苏羡音:“……”

    “你怎么才来啊?”

    他话说得含糊又慢,像个幼稚园刚识字的小朋友。

    苏羡音:“我还要怎么快?我又没有飞天扫帚。”

    陈浔只顾傻乐。

    就这样,站在原地显得背影有些落寞的沈子逸也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两人。

    苏羡音朝他求救:“你能不能把这个醉鬼给我拉开?”

    陈浔却忽然松开了她,他跌跌撞撞走到苏羡音正面。

    手撑在膝盖上,忽地弯下腰,将脸凑到她跟前。

    酒气更浓了,即便对着这样英俊的一张脸,苏羡音依旧下意识往后退。

    陈浔却慢慢地抬起右手,抚上苏羡音脸颊,他右手拇指指腹轻轻在苏羡音下眼睑处扫了扫。

    苏羡音皱着眉:“你又干嘛?”

    陈浔歪着脑袋,目光不复清明,话语却清晰。

    “苏羡音。”

    “我看看你哭了没。”

    苏羡音的呼吸停了一拍,仓惶无措地扇了扇眼睫。

    “不哭了就好。”

    陈浔笑得咧出一口白牙,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你笑一个?”

    苏羡音真的笑了,眼睛却亮盈盈的。

    她看向已经醉得堪称不省人事的陈浔,慢慢牵动了嘴角。

    傻子。

    第37章 一时冲动

    苏羡音万万没想到, 这场酒局并没有就此结束。

    陈浔已经被灌得走不了直线了,沈子逸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也不打算放过其他人。

    在场一共六个男生, 除了姚达不能沾酒精, 酒精过敏外,其余五人各有各的醉态。

    但沈子逸却像个没事人。

    他喝酒不上脸,眼睛也不红, 除了反应似乎有些迟钝外,没有人能看得出来他是在场喝得最多的人。

    苏羡音有些茫然。

    今天说是沈子逸的生日宴, 他也像平常那样浅浅笑着,苏羡音却感觉他并不开心。

    眼睛像起了浓雾, 让人看不清楚底下暗涌的情绪。

    “你又看他。”

    “他比我帅吗?”

    苏羡音正发着呆,醉鬼陈浔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到她身边, 像是气鼓鼓的,不悦地皱着眉头。

    酒精使人失智,让人行动缓慢目光涣散,却也轻易将情绪放大,把顾虑和伪装通通驱散。

    陈浔现在像个好懂的七岁小孩。

    苏羡音把一脸酒气的他推开, 猜测他明天一定断片。

    理所当然地敷衍他:“不不不, 你最帅, 你宇宙最帅。”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我看你干嘛?我对醉鬼过敏。”

    陈浔又不动声色地挪过来, 手臂就贴在她手边。

    苏羡音叹口气, 问:“或许,你认识虞芷静吗?”

    陈七岁朝她眨了眨眼, 别提有多无辜。

    苏羡音摆摆手:“算了,我问你干嘛。”

    陈浔却忽然捏着她的下巴,把她脸颊上本就不多的肉挤压着, 逼着她做出一个嘟嘴的动作,逼她看着他。

    又是剑眉倒竖的一张赌气的脸。

    他和沈子逸完全是两个类型,他就属于喝酒了完全上脸的那种,连眼眶都红了,莫名让人心生怜惜。

    苏羡音咕咕囔囔:“你…干嘛?!”

    “我知道虞芷静啊,沈子逸高中班主任的女儿。”

    陈浔一脸“你给我好好听着”的表情,捏着苏羡音的脸不肯撒手。

    苏羡音瞪他一眼,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下来。

    “然后呢?”

    “然后?”

    “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这么关心人家私事干什么?”

    “陈浔。”

    或许是两人的互动实在是有些招摇了,沈子逸眯眼笑着又递了一杯酒过来。

    “看来是还没喝够。”

    刚刚还神气十足的陈浔,见到酒杯却又“嗖”的一下躲到苏羡音身后,连连摆手。

    “不行了,一滴都喝不了了。”

    他手劲不小,此刻醉酒了控制不好力道,把苏羡音的小臂抓得生疼。

    她也龇牙咧嘴的,朝沈子逸说:“你放过他吧。”

    “就当放过我。”

    “那怎么能放啊?”

    姚达一脸坏笑。

    苏羡音:“你到底是哪边的?”

    明明打电话告诉她来帮忙,这会儿又起哄起来。

    最后陈浔还是又被灌了小半杯啤酒,苏羡音见他紧皱着眉头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来的样子,从沈子逸手里夺走那剩下半杯。

    “差不多得了。”

    沈子逸挑挑眉,他今天穿了一身黑,眉宇之间总有点淡淡戾气,不像个善茬,更不像平日里那般温润有礼。

    “他不喝可以,得找人替。”

    苏羡音:“大寿星就不能大发慈悲吗?大家都少喝点不好么?”

    沈子逸直接回绝她:“不好。”

    旁边有男生见势起哄,促狭地问陈浔:“浔哥,有没有帮手啊,没人就自己喝啊。”

    酒局上最能彰显关系亲密程度的无非就是挡酒,你推我喝的来回,喝彩声中当事人也跟着膨胀。

    陈浔木木的,极其缓慢地傻笑了声,然后半哑着嗓子说:“苏羡音。”

    “帮帮我。”

    苏羡音喝酒的架势也很干脆,她仰脖一口倒进嘴里,耳边都是带着点零星揶揄的欢呼声。

    最后,苏羡音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几杯。

    中间有一段小插曲,沈子逸似乎到最后喝得也不行了,求饶不成,还有人在灌他,他眸光沉沉看向蓝沁,请求蓝沁帮他喝一点。

    蓝沁根本没有犹豫。

    只是在帮第杯的时候,姚达却带着不满一把夺下蓝沁手中的杯子。

    “女孩子家家的喝这么多干嘛?”

    男生笑着喊:“那你喝啊。”

    姚达还真的将酒杯递到嘴边,又被蓝沁夺了下来。

    “疯了?”

    “你想今天去医院?”

    围在周围的人立刻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品再品这涌动的暗潮。

    最后那杯酒还是沈子逸喝下去的,不过他将杯子重重摔在桌面上的同时,人也忍不住了,跌跌撞撞跑向卫生间。

    蓝沁追了出去,姚达的脚步也立刻迈了出去,却没追出去,只是紧皱着眉看着门晃晃荡荡做着圆弧运动。

    苏羡音好像看懂了点什么,又同时很困惑。

    “你怎么总是这么关心别人的感情故事?”

    苏羡音一扭头,陈浔醉醺醺的一张脸果然就凑在跟前。

    阴魂不散了属于是。

    苏羡音对醉鬼没什么耐心,又坐开一点,说:“我上辈子是月老,不行?”

    陈浔笑得像个痴呆。

    ……

    沈子逸是被蓝沁扶回来的。

    主人公既已经倒下,这场闹哄哄的酒局终于得以散场。

    七倒八歪的几个人走出大厅,门口突然窜出来一道纤瘦身影。

    苏羡音认出来是刚刚已经掉头走掉的虞芷静。

    小姑娘一把架住摇摇欲坠的沈子逸,毫不畏惧地看向众人,对着蓝沁说:“我会送他回去的,可以吗?”

    蓝沁显然还不明白此刻的处境,茫然片刻后,呓语一般“嗯”了一声。

    一直闭着眼的沈子逸却费力地将眼皮掀开,他看向虞芷静的眼神依旧很冷。

    “你该回家了。”

    虞芷静:“我把你送回去就回去。”

    苏羡音注意到,搀扶着沈子逸的虞芷静的双手,已经冻得通红,她鼻尖也是红红的,也不知道在门口吹了多久的冷风。

    小小年纪却执着成这样。

    小姑娘紧紧抿着唇等回复,沈子逸却慢慢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手里抽出来,像站不稳一般向旁边倒,最后结结实实地将头靠在蓝沁肩上。

    他推开眼镜拧了拧眉心,说:“不需要你送。”

    “现在、立刻、马上回家,我给你叫车。”

    苏羡音常感叹自己共情能力实在是太强,此刻看着这个小姑娘红红的眼眶、紧紧握成拳的双手,咬得发白的下唇,忍不住心疼起来。

    “走就走。”

    小姑娘的声音又软又轻飘飘的,这次却是跑开了,似乎一刻都不想多留。

    尚且清醒的几个人全部石化在风中,表情都僵在脸上。

    蓝沁终于反应过来了,小声问沈子逸:“要不要去看看?”

    沈子逸的目光终于追向小姑娘离开的方向,目光比话语还冷。

    “不用,她自己有数。”

    最后分配送人任务的时候,苏羡音本以为有清醒的姚达在,她根本不用担心什么。

    却没想到,蓝沁提出要送沈子逸回去,姚达立刻表示要跟去。

    苏羡音被今晚他们人错综复杂的暗流给惊到说不出话来,自然不愿意再搅入这样的死局。

    在蓝沁问她要不要一起坐上一辆的士时,她只嘱咐蓝沁自己小心点,并没有上车。

    但她没想到,陈浔已经将浑身大半的力量都倚靠在她身上,居然还会傻乐着说要送她回家。

    她薅乱了他的头发,鄙夷地说:“你搞清楚谁送谁。”

    “老实点,不老实就把你丢在路边。”

    陈浔像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

    两人在学校西门下了车。

    苏羡音还有一个小箱子,被陈浔抓在手里,他一只手揽住苏羡音的肩,一只手抓着箱子踉踉跄跄往前走。

    苏羡音很无奈:“箱子给我吧。”

    他却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我拿着。”

    死要面子爱逞强。

    苏羡音也没再坚持,只是经常被陈浔带歪,自己的步子都走得歪歪扭扭。

    她恨得磨牙,多想就把他丢在路边。

    走到一半,走上镜桥了,夜风本该吹得人清醒,苏羡音却被冷得打了一个寒颤后感觉到头晕晕乎乎的。

    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的酒量。

    不过能清楚得感受到自己的意识还很清醒,步伐也还算稳健,只是刚刚出租车司机的极限超车以及带点漂移性质的一个个急转弯,确实让她的胃部有些翻涌的感觉。

    她忽地顿住了脚步,手扶在桥栏上,石材冰冰凉凉的贴在她掌心。

    陈浔歪着脑袋问她:“怎么不走了?”

    苏羡音感觉胃部好像有东西翻涌得厉害,右手下意识捂住嘴。

    她四处打量着,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黑色的垃圾桶。

    陈浔看向她,苏羡音的长发被风给拂乱,暖黄色的灯光将她的面部轮廓勾勒得模糊又温柔,她紧紧抿着淡粉色的唇,脸上点点红晕。

    陈浔的视线自带柔光效果,他心底软软一片,望着她时嘴角自动扬起一个弧度,就这样眨着眼默默看着她。

    冲动就只在一瞬间。

    “苏羡音。”

    他忽地出声喊她。

    苏羡音扭过头,眼底像映着一弯月亮,澄亮的。

    陈浔:“我有话跟你说。”

    “你说。”

    苏羡音古怪地看向他,似乎看到他脸上浮起一点带着兴奋的潮红。

    “我觉得我好像——”

    “喜……”

    “呕……”

    胃部忽然猛地痉挛,苏羡音伸长了手示意他别说了,小跑着到桥下的垃圾桶边,吐了出来。

    好像只是喝了酒后晕车的应激反应,苏羡音掏出纸将嘴擦干。

    她一边问一边回头:“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她清晰地看见,刚刚两人站立的位置,陈浔坐在地上,手还扒拉着石墩子,眼睛紧紧闭上,走上还能听见匀净的呼吸声。

    他。

    居然。

    睡着了。

    苏羡音:“……”

    第38章 云开月明

    陈浔醒得很早, 不到7点,宿醉带来的头痛感依旧很折磨人,他撑着脑袋坐起来, 第一步就是回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像画思维导图一样抽丝剥茧地将一幕幕还原。

    他没有断片。

    所以在他回想起自己喝醉后赖在苏羡音身边表现得像个十足的傻子时,他觉得头更痛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

    陈浔起床,冲凉后从浴室走出来,正撞上睡眼朦胧的姚达。

    姚达:“哟, 起挺早。”

    陈浔“嗯”了声, 将擦头发的毛巾随手挂在肩上,站在洗手池前洗漱。

    姚达从卫生间走出来, 拍拍他的肩。

    “哥们可以啊, 酒量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你管这叫好?”陈浔斜觑他一眼。

    他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还有, 把你脏手拿开。”

    姚达没皮没脸地挤在陈浔身边随便冲了一下手,又开始滔滔不绝。

    “怎么样啊, 苏妹妹最后怎么把你送回来的?”

    “你记不记得啊,你对人可过分了。”

    “我过分?”

    陈浔懒散地笑了声。

    “有你非要去插足蓝沁沈子逸过分吗?”

    姚达失声惊叫一声:“什么叫我插足啊!”

    “不是, 什么叫插足啊?他们俩怎么了, 你少胡扯。”

    陈浔递给他一个“你自己心里清楚”的眼神, 笑一声说:“你紧张什么?”

    “什么我紧张什么,我跟你说这你跟我扯有的没的……”

    陈浔将最后一抔水浇在脸上,用毛巾胡乱抹了一把脸, 推开阳台的门走进去,姚达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不是, 你转移话题能力一流啊。”

    “我问你的事,你扯我干嘛?是不是心虚?”

    陈浔冷笑了一声,坐在桌前, 优哉游哉打开电脑,头也不回。

    “谁话多谁心虚。”

    姚·一击即毙·达:“……”

    等整间宿舍安静下来了,陈浔才默然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声音,目光顷刻变得渺远。

    他确实没有断片。

    记得自己迟钝又好笑地跟在苏羡音身边一次次惹恼她,记得自己非要拉着行李箱害得她也走不稳。

    也记得。

    桥下的那个瞬间,风扬起她发丝的那个瞬间,他被冲动驱使着,脱口而出却被拦腰截断的那句话。

    苏羡音。

    我觉得我好像……

    喜欢你。

    陈浔不自觉得摸着自己的下颌,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中-

    陈浔上午给苏羡音发的微信消息迟迟没有收到回复。

    川北又降了温,有入冬的趋势,中午他跟着姚达出宿舍楼去食堂的路上甚至看到有穿上棉袄的女孩子,脸都埋在围巾里。

    陈浔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姚达正拉着他讨论上午做的一道算法题。

    他耐心地讲解。

    姚达忽然兴奋地用手肘怼了怼他,指着前面,说:“诶,你看。”

    陈浔循着方向看过去。

    苏羡音今天穿着一件米色的羊羔毛外套,整个人上半身都有些“膨胀”,她在推一辆电动车。

    像是之前遇见她送蓝沁去车站的那一次骑的那一辆。

    她的长发用一个夹子在脑后夹住,所以戴头盔的时候就被夹子卡住,她微皱了皱眉,随后取下了夹子,长发立刻扬散在风中。

    陈浔看得眯了眯眼,喃喃道:“头发长长了啊。”

    姚达:“啥?”

    “没什么”陈浔敛目,“等我一下。”

    他在苏羡音带好头盔准备发动的时候坐上了她的后座,吓得苏羡音短促地“啊”了一声。

    回过头,见到是他,苏羡音毫无顾忌地翻了个白眼。

    陈浔笑了声:“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苏羡音:“我说了我对醉鬼过敏,可能是过敏反应吧。”

    她刚说完,陈浔隔着头盔作势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我已经清醒了好吗?”

    苏羡音:“需不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的丑态?”

    陈浔眉心跳了跳,笑得很勉强:“我谢谢你。”

    苏羡音目的达到,牵牵嘴角:“不会喝酒就别逞强OK?害人害己。”

    陈浔拍了拍她的肩,像是安抚。

    “成啊,都听你的。”

    他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我那是我逞强吗?明明是沈子逸这个狗非要灌我。”

    “行行行。”

    苏羡音像是根本不想听他废话,凛凛的目光投过来,问他:“所以你可以下车了吗?”

    陈浔扬扬眉,抱着手臂像个老大爷似的,并没有下车的意思。

    “你去哪?”

    他反问她。

    “起晚了图书馆没座位了,我去书吧。”

    陈浔起初面露一点困惑,随后不确定地问:“复习?学霸不都是复习周两周就够了吗?”

    怎么还有人提前一个月开始复习的。

    苏羡音轻轻一哂:“像你这样的真学霸呢,确实复习周就够了,甚至复习半周就行了,我不行,我菜。”

    苏羡音的笑容灿烂到陈浔有些心虚。

    “我需要复习月。”

    “所以你可以下去了吗?耽误人拿奖学金,天诛地灭。”

    陈浔眨了眨眼睛,像是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又试探性地撩起眼皮看向苏羡音几眼,却还是不动。

    就在苏羡音的耐心耗尽之时,陈浔突然站起了身,他身子往前倾,滚烫的手贴上苏羡音的。

    苏羡音的睫毛开始打颤。

    陈浔:“手冰凉的,还要骑车去书吧?走吧,带你去自习,保证清净。”

    苏羡音浑浑噩噩地将林苇茹的车锁好,勾着脑袋跟着陈浔走了-

    陈浔带着苏羡音去了实验室,苏羡音没立刻跟上去,在门口踟躇着,问:“这是你们院的实验室,我能进去吗?”

    “有什么不能的”陈浔朝她轻扬了下嘴角,“这实验室平常就我姚达和师姐三个人用,老师一般也都不会来,你就安心复习吧。”

    苏羡音犹犹豫豫地迈开了步子。

    陈浔说的这位师姐,是陈浔在跟课题的江老师的研究生,脸蛋圆圆的,五官没有攻击性,见到苏羡音的时候,先是促狭得朝陈浔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随后就朝她招手:“小学妹真水灵,随便坐啊,放心。”

    陈浔用的那张桌子上,大大小小放了三张显示屏,桌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有几张散乱的演算纸。

    陈浔把这张桌子旁边的那张桌子上的废弃显示屏搬走,又拿抹布把整个台面擦拭一遍,对苏羡音说:“你就坐这吧,这点位置够用吗?”

    苏羡音点点头。

    师姐转过头来,拍拍陈浔的肩:“可以啊小师弟,够体贴的。”

    苏羡音忽然觉得实验室里的暖气开得有些足。

    其实也不是没有跟陈浔一起去过图书馆,但确实是第一次见到他在实验室的样子。

    他工作起来眼神专注,就连她明目张胆地将目光依附在他身上也没发现。

    她偷偷摸摸看了一会儿,慢慢适应了新环境,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回自己的课本上。

    暖气一点点充盈在整个实验室,苏羡音冰凉的手终于恢复了温暖。

    苏羡音其实并不是真的打算提前一个月复习,她只是手头有一个很紧急的作业要交,需要查阅很多文献资料。

    文字密密麻麻,暖气熏得她困意频发,她趴在桌面上,脸枕着手臂,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依稀看见陈浔敲击键盘的手顿了顿,停在一个舒展又好看的角度,显得他手指匀净又修长。

    苏羡音醒来的时候感觉肩上很沉,再眨眨眼,发现一张圆圆的脸蛋就凑在跟前,对方的睫毛似乎都扇到自己脸上。

    她吓得立刻坐直了身子。

    学姐带点歉意地笑笑,又朝她招手。

    “别怕别怕,是我。”

    “小学妹你皮肤好好哦。”

    “你是哪个院的?叫什么名字?跟陈浔同一届吗?”

    苏羡音回答了学姐一个又一个问题,就差把银行卡密码也一并告诉她了。

    学姐双手板正地相叠放在桌上,眨眨眼:“我问题确实有点多,毕竟我太好奇了。”

    “认识陈浔这么久,来实验室找他的女生我是见得不少了——”

    “倒是第一次见他把女生往实验室里带。”

    “你不简单哦。”

    苏羡音听出这话里有一点嘉奖的意味,但衡量标准居然是陈浔的“喜好”。

    她笑着摇摇头。

    师姐:“你笑什么?”

    “没什么。”

    “陈浔呢?”

    外套挂在苏羡音身上,人却不见了,三个屏幕还亮着。

    师姐朝着窗户努努嘴:“说给你打水去了。”

    ……

    陈浔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苏羡音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身子小小的,完全被笼进他的外套里,头发一半披散在外套之上,一半被压在底下,有些乱糟糟的。

    因为刚睡醒,双眸水盈盈的,面颊却红润。

    陈浔回想起昨夜在桥上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

    如果说那时是酒精作用下的一时冲动。

    那此刻呢?

    他是清醒的。

    从前姚达教训他的时候,他凭借着一点本能,确实能得出他是想继续了解苏羡音继续跟她做朋友的结论的。

    那现在呢?

    他对男女之情称得上迟钝,也许是因为家庭教育也许是他自己都有一些自己无法察觉出的古板。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标准,该如何断定,他一直认为是一件很慎重的事。

    他没有资格谈爱,但喜欢也不能轻易说出口。

    他的迟钝曾经一直不被宋媛理解。

    是,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知道自己是容易被女孩子喜欢上的,可是那些说着“喜欢他”、“想要做他女朋友”的那些女孩,喜欢的真的是他吗?

    那些人中,很多甚至只匆匆见过他一面,对话都不曾有几句,却红着脸小心翼翼向他表明心意,听到他的拒绝或大哭或甩袖离开,过几个月或者一年,就完全从他生命里消失。

    本来也称不上经过。

    他是困惑的。

    他的外形、名声确实像一层裹着糖果的幻想,吸引着那些天真的女孩子亦步亦趋地追上来,可很多时候,他感觉不到对方的情感。

    他无法认同。

    她们喜欢的是很会犹豫有些孩子气的他吗?还是那个传闻中什么都做得很好闪烁着“完美”的光芒的那个幻影陈浔呢?

    他透过她们期待雀跃的眼神里,看到的不是自己。

    大家都会开玩笑说,陈浔的眼光真高,能当上他的女朋友一定“很有本事”。

    所以“被他喜欢上”就莫名其妙被设置成了一道困难关卡?

    以虚荣为奖章吸引着一批女孩踊跃报名。

    所以陈浔一直不确定到底到什么程度能被称作喜欢。

    但也正因如此,苏羡音才是特别的。

    他们已经靠得足够近了,她几乎就触到最真实的他了。

    可她喜欢他吗?

    他居然没有把握。

    他可以凭借之前的零星经验,武断地凭借一些蛛丝马迹、凭借她望向他的眼神,得出她喜欢他的结论。

    可他无法说服自己。

    他总觉得,他还并没有完全看懂她。

    ……

    师姐不知道对苏羡音说了什么,她愣了一秒,慌乱地眨眨眼,表情自然流露出一点可爱。

    师姐似乎也这样觉得,双手相握放在脸边,小幅度地动了动脑袋,一脸享受的表情。

    然后,师姐伸出手来像是要捏苏羡音的脸,却被她轻巧地躲开。

    师姐不气馁,继续“进攻”。

    陈浔就看到这了,他握住门把手的一瞬间,静电“噼啪”流过他指尖。

    一切都是本能。

    看到她生病会慌乱、看到她跟别的男生亲近会涌起酸涩、明明在别人面前不苟言笑却总喜欢逗她惹恼她。

    都是本能。

    如果这些都不能说明他喜欢她的话。

    他又能喜欢谁呢?

    陈浔的手扛住师姐的手,苏羡音想都没想就顺势遛到他身后。

    陈浔挑眉看向师姐,慢悠悠说:“师姐,我带来的人——”

    “你少欺负她。”

    第39章 多一点了解

    师姐被雷得嘴角直抽搐:“啊呸。”

    “还你带来的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啥。”

    陈浔无畏地耸耸肩。

    苏羡音仰头看向他, 目光有一点点疑惑。

    陈浔把灌满热水的她的水杯塞回她手里。

    “不冷吧?”

    “不冷,地方不大, 暖气很足。”

    陈浔点点头。

    师姐终于转过头去, 长叹一口气,幽幽说:“姚达呢,姚达这小子怎么还不来, 不能留我一个人受此极刑啊。”

    陈浔:“……”

    晚饭顺势又成了四人餐。

    姚达和蓝沁之间的氛围像是有些不对, 没有打闹没有嬉戏, 只是在蓝沁频频看手机之际,姚达训斥道:“吃饭能不能好好吃了?”

    蓝沁嘴角的弧度就僵在脸上, 很快收起笑意反击:“你管我!你是我爹还是我爷爷啊?”

    苏羡音一边小口咬着面条, 一边摇头。

    陈浔看向她碗里,犹豫着开口:“喜欢吃面?”

    “突然想吃了而已。”

    “那面、粉、米饭你更喜欢什么?”

    苏羡音皱着眉抬头:“你在做什么问卷调查吗?”

    陈浔轻咳了一声,不知道在掩饰什么, 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 我就是问问。”

    那些飘散在他心上的疑云散开以后,除了本能。

    他想再多了解她一点, 越多越好。

    ……

    入冬以后, 下午5点多天就黑了, 四人从食堂里走出来面对的已然是茫茫夜色。

    “你们去哪?”蓝沁问。

    “我跟苏羡音回实验室吧,你呢?”

    姚达:“我也回……你去哪?”

    他看向蓝沁。

    蓝沁白他一眼:“我出去玩儿,怎么还要跟你报备吗?真以为你是我爹了?”

    姚达:“……”

    “周四, 你要去街舞社训练吧?我送你去。”

    “你神经病啊, 街舞社从二食堂过去顶多走五分钟,诶诶诶你别推我……”

    苏羡音看着这一对欢喜冤家推推搡搡消失在夜色里,无奈地牵了牵嘴角。

    陈浔看在眼里。

    两人并肩往实验室走。

    苏羡音鼻子冻得冰凉, 缩回自己的高领毛衣里。

    陈浔低声问她:“很冷?”

    “还好。”

    苏羡音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漆黑的双眸忽地看向他。

    说:“你不用时时刻刻担心我会受凉感冒,身体倒是也没这么弱,我只是换季容易感冒而已。”

    “还不弱?”

    陈浔笑得挑衅:“我已经两年没生过病了。”

    苏羡音比了个鬼脸:“行行行,你身子骨倍儿棒,一看就活到100岁。”

    陈浔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也是。”

    苏羡音:“?”

    “你也要活到百岁呐。”

    陈浔短叹了口气,笑得眉眼弯弯,大手轻轻覆在苏羡音头上,揉了揉。

    苏羡音就忽然觉得这夜色浪漫了起来。

    陈浔:“上次没来得及问你,你上周请假回南城是因为你妈妈……么?”

    “嗯。”

    苏羡音没有想象中的为难,而是很顺畅地回答了。

    “我妈妈的祭日,我回去看看她。”

    片刻的沉默。

    其实苏羡音还没有跟别人讲起自己的家庭的习惯,其实也没有多特殊,天底下这样的家庭又有多少。

    可哪怕在宿舍夜话,蓝沁吐槽着自己亲爹抠抠搜搜从小学起就因为担心她闯祸严格控制她的零花钱,林苇茹说自己爸爸是那种憋死自己都说不出来一句“女儿我爱你”的话的如山的父亲,苏羡音也只是浅浅地笑着。

    她不主动提起,她们也识趣地从不主动过问。

    甚至到如今,她都不确认蓝沁是否知道自己母亲已经病逝。

    但她居然对陈浔说得很自如,细小纷纷,全部都可以讲给他听。

    她不知道有没有那通雷雨清晨的电话的原因。

    “初三那年,我妈妈胃癌晚期,去世了。”

    “后来我跟着我爸爸搬来的南城,其实我小时候在黎城长大的,我妈妈是黎城人。”

    陈浔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意,目光变得深沉而温柔。

    “那你是高一就读了南城附高吗?”

    “是的。”

    她点点头。

    说起来,她能顺利地入学南城最好的高中,这其中也有孟阿姨的功劳。

    孟阿姨在后来一次电话里告诉她,当初就是拜托了谢颖然,才让她的入学手续办理得如此顺畅。

    在她搬入新家的那天,饭桌上撕破脸的那天,她曾经以为苏成桥迫不及待地带着她搬家来到南城就是为了孟凡璇。

    但后来她才知道,苏成桥是正常的职位调动,而苏成桥原本本就是南城人,她此前对此一无所知,理所当然以为爸爸跟妈妈都是黎城人。

    “那你一定很想她。”

    陈浔的话语轻柔,带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惋。

    苏羡音没否认,只是轻易被调动了情绪,一时半会儿有些转不过弯来,她闷闷地“嗯”了一声。

    陈浔挠挠头:“我不是故意要挑起你的伤心事的。”

    他立刻像个嘴笨而慌张的混小子,站在路灯下,镀了一身的暖光,忽地停住了脚步,手撑在膝盖上,弯下了腰。

    苏羡音被他周身纷飞的细小微尘吸引了目光,略带疑惑地看向他。

    他宽厚干燥的手掌轻轻覆在她脑后。

    陈浔的声音又低了一分:“我…不太会安慰人。”

    “我妈妈人很好,我觉得她会很喜欢你的。”

    他笨拙地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来安抚她。

    苏羡音却微眯着眼,递给他一个“你有事吗”的表情。

    “我确实失去了妈妈——”

    “但谁要跟你做兄妹了?”

    还能共享母爱么?

    陈浔愣了一瞬,耳尖可疑地红了起来,然后顺势一把把苏羡音的头按进怀里,语气堪称气急败坏。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苏羡音闻着他身上淡淡的一点香味,笑声就这样闷在他胸膛前。

    他也终于抖着肩慢慢笑了出来。

    坦诚过后的相拥。

    苏羡音终于慢腾腾地抬起手回环住他,不再惶惶不安像个小偷一样不相信这属于自己。

    她当然值得。

    ……

    回程的路走得尤为慢。

    陈浔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从出食堂门开始就像个求知欲旺盛的小朋友,从小时候她在黎城是怎么过的直到在附高实验班的时候她到底听说过他的什么传闻。

    他什么都想知道。

    苏羡音回答得累了,一开始敷衍他,他就懒散地敲敲她脑门,继续抛出一个又一个的古怪问题。

    到最后,真把她惹恼了,她像一只炸毛的小狮子。

    张牙舞爪就往他身上扑。

    “你有完没完!”

    “我听说你有少爷脾气不喜欢笨蛋没耐心还冬天不洗澡——”

    “可以了吗?”

    他噙着笑一把抓住她挥舞过来的手,说:“是谁没耐心?”

    “我不就问几个问题吗?”

    苏羡音气得想把他那张堪称完美的脸抓花。

    “你那是几个问题吗?你对‘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两人一攻一防,但苏羡音显然处于劣势。

    她都快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陈浔脖子上了,他却依旧游刃有余,甚至一只手就能对付她两只手。

    两人正专心pk着,路过四食堂,苏羡音后背似乎不小心撞到了人。

    还有水花扑打的声音。

    大爷醇厚的嗓音大声喊着:“同学小心。”

    陈浔脸色顷刻变得严肃,一把抓住她的手挂在自己后颈处,用沉稳的低音说着“抓紧”后,苏羡音惊呼一声,就被陈浔一抬手,抱了起来。

    水哗啦啦像小河一样沿着原来的轨道在水泥路上扑出了一条小河,正涓涓地往排水沟流。

    大爷回头望了两人一样,笑呵呵的:“小心点哟。”

    苏羡音惊魂未定,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

    她现在真的成了树袋熊了,挂在他身上的树袋熊。

    “苏羡音。”

    陈浔懒懒开口。

    苏羡音吓得差点要从他怀里跳下来,她“嗯”一声,强压住慌乱心绪,看向他。

    陈浔:“把你头发理一下,刮得我脖子好痒。”

    苏羡音木木地将因静电而飞向陈浔的发丝一根根拨回来。

    “你可以放我下来了。”

    水都泼出去了已经。

    陈浔抱着她,步履平稳,走出几米后,弯下腰来,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脚落地了,心也跟着落了地。

    一抬头,却发现陈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星眸里一点揶揄,他说:“这么心急?”

    “白裤子白鞋不怕脏了?”

    苏羡音低头一看,陈浔的鞋和裤子上都沾上了点点污渍。

    而她,却如新衣。

    ……

    吸取教训过后,苏羡音不再和陈浔“动手”了,甚至于陈浔好几次都弯下腰想要确认她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安静。

    却丝毫未发现,她躲在高领毛衣里的半张脸红扑扑的。

    走到实验室楼下了。

    陈浔:“我去买咖啡,你要什么吗?”

    苏羡音摇摇头,望着他的背影重新踏进夜色里,转个弯消失在视线里了,她才慢慢把整张脸探出来,长出了一口气。

    如果此刻陈浔回过头来寻她,就会发现她像是在水里憋气太久而无法呼吸终于回到岸上。

    她所有的反常只能是因为他。

    苏羡音没骨气地站在实验室外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逼自己把那点旖旎画面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一再做着深呼吸平复心情。

    她好不容易感觉自己终于恢复成正常的她了。

    身后突然响起的师姐的声音,又差点让她喊出声来。

    “你隔这微笑肌肉训练呢?”

    师姐推开了门,暖气扑了苏羡音满脸,让她尴尬的神情立刻瓦解。

    感谢暖气。

    师姐拎着一袋薯片,一走进实验室就搓搓手跺跺脚,然后注意到苏羡音停留在陈浔桌前,甚至看着屏幕,大有一副要把手放在鼠标上操作的趋势。

    连忙高喊一声:“别动!”

    “不是我啊”师姐无辜地高举双手,“陈浔这人不喜欢别人动他电脑。”

    苏羡音刚要收回手,温热的手掌覆在她手背,按着她的手放在了鼠标上。

    陈浔喝了一口咖啡,语气随意:“她没事。”

    “随便动。”

    第40章 观察计划

    陈浔不过出去接了个电话。

    师姐就立刻神神秘秘在苏羡音跟前说着上次姚达动了陈浔的电脑之后是怎么被他按在桌子上暴打的。

    苏羡音始终浅浅笑着, 没接话。

    心里却真切体会到了,“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不只是一句歌词。

    ……

    之后的几天,陈浔或明示或暗示邀请苏羡音到实验室来自习。

    她的作业已经赶得差不多了, 要经常去找老师讨论, 因此5次总有4次回绝。

    转眼步入12月, 川北又降了温,苏羡音每日出门都将自己裹得像一个粽子。

    她从老师办公室里出来, 正好撞上有过几面之缘的一位研究生师兄。

    师兄是另一个校区的, 说自己来得太匆忙忘记带饭卡,问能不能借一借苏羡音的。

    苏羡音自然点头说好。

    很快就是下课高峰期, 两人就近去了四食堂, 赶在食堂人满为患之前打饭。

    四食堂偏北方口味, 苏羡音望了一圈没找到什么特别想吃的, 又担心等下就不由她挑了。

    于是匆匆决定刷一碗刀削面。

    师兄也跟在她身后。

    苏羡音有点不好意思:“师兄你可以选你想吃的。”

    “没事,我就是想吃一碗热乎乎的面。”

    排着队, 苏羡音让师兄先拿, 她自己跟在后头,正小心翼翼端着浅口大碗在加料区倒醋的时候, 一道人影落在她身侧。

    “你不是不吃醋吗?”

    苏羡音倒醋的手一抖, 倒多了。

    她眉心跳了跳,将醋瓶放稳后,瞪向始作俑者。

    陈浔抱着手臂靠在承重柱上,两腿交叉,一只脚点地,非常松散的站姿。

    他耸耸肩:“我说错了?你之前每次跟我一起吃饭都没加醋吧?”

    苏羡音叹口气。

    她那是因为知道他不喜欢醋味,所以从来都没加过。

    她也懒得掩饰了,干脆破罐子破摔, 端起面从他身侧路过,说:“我是喜欢吃醋啊,但我就是想在你面前保持淑女形象,不好意思吃气味大的东西,行了吧?”

    “是么?”

    他在她身后紧追不舍,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像是有点高兴,挑着眉笑了。

    苏羡音却嫌他碍眼:“你别跟我跟得那么紧,等下泼了。”

    他今天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羽绒马甲,弄脏了她可不想洗。

    陈浔一边退开一步,一边看见她向着一个朝她招手的男生走去时,眉头紧皱。

    “我问你来不来实验室自习你说要忙。”

    就是忙着跟这个人吃饭?

    苏羡音终于顺利将碗平稳地放在桌上,放下的一瞬间就是捏着滚烫的两手指尖预备放到耳朵上冰一冰,却被身侧的人截了胡。

    陈浔从容地握住她双手,冰凉的指腹细细地搓拭她的。

    她一下就愣住了,余光看到师兄已经两眼发直,自己也窘迫了起来。

    陈浔却毫不在意,笑着说:“我说你跑那么快干嘛。”

    “这么烫不知道用东西垫一下?”

    苏羡音猛地将手从他手里抽回来,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嘴硬道:“也不是很烫。”

    可他的手怎么那么冰。

    苏羡音顺势打量了他一番,以为得出了答案,冷笑道:“这又是见谁,都不要温度了。”

    “见你啊。”

    陈浔毫不犹豫地答,顺势在苏羡音身侧坐下。

    苏羡音:“……”

    他看着她无语的表情,乐了,抬起手戳了戳眉心,笑:“我现在眼前不是你?”

    “咳咳……”

    一直被忽略,当做背景板的师兄忽然将手拢在嘴边极其做作地清了清嗓子,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笑容意味深长。

    苏羡音这才介绍两人认识。

    “这是我导师的研究生师兄,今天正好碰上了。”

    “这是我朋友,机院大神,陈浔。”

    两人礼貌地点点头,算是认识过。

    苏羡音这才瞥一眼桌前空空的陈浔,说:“你坐这么稳干嘛?不去打饭?等下队可就排出去了。”

    陈浔刚动嘴要解释。

    “找你半天,你怎么跑这来坐着了。”

    姚达大喊一声,有些吃力的样子,立刻将两份餐盘放在桌上。

    姚达:“哟,这不老熟人苏妹妹么,难怪我说这小子绕地球一圈到这来坐着干嘛。”

    苏羡音看着陈浔好整以暇地将餐盘摆正,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

    指控他:“压榨室友。”

    陈浔嘴角笑意有点挑衅:“他愿赌服输。”

    姚达大喇喇坐下才发现还有个生人,根本不需要苏羡音的引荐就热情地跟师兄握了手打了招呼。

    “再也不赌了,这丫变态,跟他赌啥都输。”

    也许是几人之间的氛围实在是太过于热络,师兄本不是个腼腆的人,此刻却匆匆将一碗面囫囵吃下,就向苏羡音打招呼。

    “我下午还有课,就先回去了,钱微信转给你,小师妹。”

    “师兄拜拜。”

    陈浔的筷子一顿,冬瓜又滑回餐盘里,他眯着眼复述:“小师妹?”

    语气似有些不悦。

    苏羡音感受到手机的振动,点开师兄的聊天框,点下了收款。

    这个人也不知道怎么视力这么好,幽幽道:“哟,还聊过天呢。”

    苏羡音:“……”

    她收起手机,笑得很灿烂:“学术讨论,不行么?”

    “行。”

    陈浔拨动着餐盘里的排骨。

    “但是他是真没带饭卡吗?”

    苏羡音终于忍不住笑了。

    “那不然是什么?故意说没带卡好跟我一起吃饭?”

    “你以前好像不会以恶意来揣度别人吧?”

    她眨眨眼:“是我喜欢吃醋还是你喜欢?”

    一语双关。

    毕竟这酸味儿都快溢出他胸膛了。

    陈浔怔了怔,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居然没有反驳,反而是笑了声。

    “我感觉你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她在他面前时,比初遇时要鲜活多了。

    苏羡音却无奈地扶了一下额,拨动碗里的面,轻声说:“你一会儿觉得我吃醋很稀奇,一会儿觉得我这不一样那不一样……”

    她平静地望向他:“怎么?你是在做一档名叫‘苏羡音观察计划’的节目吗?”

    陈浔玩味地笑了笑:“那你记得帮我检查一下我的观察报告有没有问题。”

    苏羡音:“……”

    做数学题么你还要订正答案。

    她在心底里翻了个白眼,却慢慢牵动了嘴角。

    姚达终于从餐盘里缓缓抬起头来,包着满嘴的饭,含糊不清地说:“你俩是真不见外呐,这儿还有一大活人呢。”

    回答他的,是陈浔的一记眼刀。

    苏羡音终于安心地吃了一碗她喜欢的、加了很多醋的刀削面,胃里顿时暖融融的,心也沉甸甸。

    ……

    三人往外走的时候,苏羡音刚出食堂就将书包里的厚毛线手套拿了出来戴在手上。

    陈浔侧目看了她一眼,在她带好手套准备放回口袋里的时候,他又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

    他指着手套外明显像是勾破的一个小洞说:“这又是哪里套了么?”

    “可能是今天早上骑车吧,没事,就一个小口。”

    “不灌风么?”

    陈浔问道。

    “蓝沁!”

    姚达直直一嗓子,差点把苏羡音的魂都给吼出来。

    她定睛去看,台阶下的小路,前往镜桥的方向,穿着奶蓝色羽绒服的蓝沁正跟沈子逸并肩走着。

    突然被吼了一嗓子,蓝沁笑意就僵在脸上。

    姚达三步两步下了楼梯,直直朝两人走去。

    苏羡音忽然有些紧张,一把抓住了陈浔的衣服。

    “他不会要动手吧?”

    陈浔的视线向下,就停留在苏羡音紧紧拉着他衣服的那两只被手套包裹得很圆润的小手上。

    他慢慢牵动了嘴角:“不会。”

    苏羡音自然没注意到这一茬儿,因为她的注意力完全在呈三足鼎立态势的三人身上。

    姚达不知道说了什么,蓝沁忽地紧紧皱了皱眉。

    苏羡音:“好想知道他说了什么。”

    陈浔看她一副很专注的样子,整个人有些呆呆的,手却始终地抓着他手臂。

    他笑意直抵眼底,但跟苏羡音不同,他根本不在乎那三个人发生了什么。

    他悠哉悠哉道:“看姚达那个架势,无非就是要摊牌了。”

    “什么摊牌?”

    苏羡音像只仓皇的小兔,猛地转过头来。

    “你知道男生什么时候最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陈浔像是考她,懒洋洋地问。

    苏羡音歪着脑袋,一时之间脑海里还真的浮现不出答案。

    陈浔:“有危机感的时候,莫名胸腔冒火的时候。”

    看到她跟别的男生言笑晏晏的时候。

    苏羡音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朝着陈浔比出大拇指,丝毫未发觉他也是意有所指。

    姚达很快将蓝沁拉至一旁树下。

    苏羡音也立刻悄悄跟了过去,刚准备再近一步,后衣领被提溜住。

    陈浔耷拉着眼皮,不咸不淡地说:“这么冷的天,这墙角就非要听?”

    苏羡音似乎不满他拦住她,明明鼻尖已经冻得通红,却还挥舞着包着毛线手套的两只手,说:“我不是偷听啊,我就是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

    奈何苏羡音不仅仅是被陈浔阻止,姚达很快发现了鬼鬼祟祟的两人,直接走过来。

    “我能不能拥有点个人**?”

    “浔哥你也就算了,你怎么还带着苏妹妹偷听,成何体统!”

    被当做罪魁祸首的陈浔挑了挑眉梢,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满脸写着“你说谁?”

    “给小弟留点面子吧,带苏妹妹去别处逛逛去。”

    陈浔没跟他计较,懒懒应一声“成”,无视已经开始跺脚的苏羡音。

    他强行揽住苏羡音的肩转过身,脚步却忽然一顿,头往后转。

    冷冷看向姚达:“不过你叫什么?谁是你妹妹?”

    姚达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陈浔是指责他喊“苏妹妹”,等反应过来以后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一边点头指着陈浔:“德行!”

    而苏羡音仰起一张小脸,向陈浔抗议,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都怪你,害我瓜都没得吃了,你赔我!”

    陈浔又拥紧了她的肩,笑得随意,垂颈看向她。

    “成啊——”

    “别说赔瓜了,什么都赔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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