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偷看
31.
直到把姜毓宁送回了景安侯府, 沈让也没弄清楚她到底怎么了。
他有心留她再待一会儿,却收到了清河长公主的传话,请他到公主府一叙。
沈让想了想, 还是目送她进门, 自己转道去了清河公主府。
他这位姑姑虽不事朝政,但这些年的长公主也不是白做的。今日东宫宴席她未到场, 发生了什么,却也瞒不过她。
果然, 清河见到他提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太子今日一回宫,就再度派人去找了周桓。
沈让说:“我本来以为, 他比老五沉得住气,倒是我高看他了。”
清河看他毫不意外的模样,笑问:“看来, 你是胸有成竹了。”
沈让道:“就算太子没有谋逆之心,
我也会送他一程。”
清河听着他的话, 有些感叹道:“太子少时虽贪玩性急,却也没像现在这般, 暴虐无能。这些年,他到底是……”
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沈让却已懂了, 他冷笑道:“还是多亏了父皇的悉心教导。”
这些年来,所有人都说太子变成今日模样,是有愧建昭帝的信任和宠爱。
沈让却清楚,太子也不过是建昭帝把控朝局的其中一枚棋子罢了。
如今京中形势不稳, 沈让手握军权,皇帝宝座早已是囊中取物。
建昭帝也很清楚这一点, 才会在今日宴上故意将他的地位捧高,引得太子和老五的仇视,到时候,他们三人乱做一团,建昭帝才能坐稳皇位。
可沈让偏偏不如他愿。
他不会傻到去举兵谋反给人留下话柄,他要让建昭帝亲手把继位的诏书交到他手里,求他来做这个皇帝。
清河听了他的话,眸底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别的。
沈让微拢了下眉,想到了什么,但也只当不知。
两人继而谈起旁的事,直到外面天色渐晚,清河身边的贴身婢女进来传话,“公主,郡主来了。”
清河看向窗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竟是这么晚了,丛梦定是来催我用膳的。”
她摆摆手,吩咐人请郡主进来,然后对沈让道:“元诲留下一道用膳吧。”
沈让点头应了,笑道:“那就叨扰姑母了。”
底下人闻言在小厅里支开圆桌,传膳的小太监鱼贯而入,摆了满满一桌子菜。
宁寿郡主宣丛梦带着婢女进门,先朝清河长公主请安,然后看向沈让,笑道:“原来是三表哥在,难怪姨母连吃饭的时辰都忘了。”
宣丛梦虽为郡主,却不是清河之女,而是清河长公主的妹妹——阳信长公主的女儿,父亲是戍守西北的靖边侯。
一家三口本生活在西北,后来宣丛梦九岁时,阳信长公主得了一场大病,自此撒手人寰。宣丛梦一个人待在西北无人照顾,靖边侯便将女儿送回了上京,由彼时已经孀居多年的清河长公主抚养长大。
这些年,清河早将宣丛梦视作亲生女儿一般。
因此,宣丛梦虽无父母在侧,仍是活泼开朗的性子,又因为幼时长在西北的缘故,十分看不上京城里执书写字的世家公子,直到如今已经十七岁,连亲事都还没定下来。
这在女子大多十五六岁嫁人的上京城,算是十分少见的,可偏偏她自己一点都不上心。无论清河长公主为她举办多少宴会,请了多少男子相看,宣丛梦都没有一个能看得上眼的。
三人坐下一道用膳,清河便又忍不住说起此事来,宣丛梦态度仍旧心不在焉,清河愁道:“还有两个月,你就十八岁了,就算不急着成亲,至少也该定下一门亲事,日后,这上京城内的年轻公子一一定了亲,那时候,你该怎么办?”
宣丛梦说:“姨母,我真的不想成亲,您这些年不也是一个人住的吗?我以后就像您这样,吃喝玩乐不是很好吗?”
清河轻斥道:“胡说什么,你才多大年纪,怎么能一辈子不成亲嫁人。”
沈让作壁上观,看这一对姨侄谁都说服不了谁,最后还是宣丛梦先打住,“好了姨母。”
她指了指沈让,提醒清河道:“三表哥还在这儿呢,别让人家看咱们笑话。”
说完,她朝沈让飞快地眨了下眼睛,似乎是在求他帮忙岔开话题。
沈让忍俊不禁道:“姑母,宁寿还是个小孩子呢,年轻不懂事,总是要您日后多为她张罗。更何况,宁寿身份贵重,定亲成婚乃是大事,还是该慎重才是。”
清河本来也只是习惯性地说几句,闻言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这大约是两人之间的常态,宣丛梦嘻嘻一笑,不再接话,她很快吃完了饭,说了一句先行告退,便一溜烟地跑了。
清河看着她的背影,很是无奈地说:“丛梦这个性子,被我养得太过天真,十七八岁还天真不知事。靖边侯戍卫京城,只怕日后也很难再回京,日后我若不在,还有谁都护佑着她?”
听到靖边侯,沈让一下就明白,清河长公主为何非要在自己面前提起宣丛梦的婚事了。
但靖边侯是建昭帝的亲信,又是戍边大将,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沈让都不可能如清河长公主所愿,将他召回京,让他们父女团聚。
因此,他只当没听懂,微笑道:“婚姻大事急不得。”
听他这么说,清河就明白他的态度了,她有一瞬间的僵硬,却也知道,这不是随便就能答应的事。
于是,她也没有再继续下去,只是叹道:“我原本,是想从给丛梦找一位宫里的教养嬷嬷,教她如何点茶拓香,算账管家,也算是收收性子,可偏偏她静不下心来,没个几天就把人家气走了。”
沈让闻言眉目一挑,他不着痕迹地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提议道:“宁寿平日一个人在公主府里,难免孤单,姑母不妨给她找几个玩伴,陪她一起学,如此一来,她想必就没这么排斥了。”
清河一怔,“玩伴?”
沈让道:“这上京城,难道还缺年轻未婚的姑娘吗?宫里的教养嬷嬷亲自教导,又能搭上公主府,这是多少人求之不来的好事,姑母只管从相熟的人家里挑几个性子和善的,发了帖子请她们来,难道,还会有人拒绝?”
清河点点头,明显很满意他这个提议,“还是元诲聪明,我竟没想到。”
沈让微微一笑,“姑母过奖了,不过,我也有一事要求姑母。”
清河意外道:“还有你要来求我的事?”
沈让语气恭敬,“若是姑母真要在公主府为宁寿找些玩伴,我这里倒是有个人选。”
“谁?”
沈让徐徐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景安侯府姜毓宁,我想送她来公主府,托您照顾几日。”-
这日,姜毓宁刚用过早膳,便被卓氏的人叫去了宁安堂。
卓氏见她进来,对她态度依旧温柔如旧,指指身边的椅子,道:“毓宁坐这儿,伯母有话问你。”
姜毓宁已经好几天没见过她了,闻言点了点头,“伯母请说。”
卓氏神色复杂地看了姜毓宁一眼,问:“上次我带你去公主府中,你说见到了清河长公主,你和公主都说了什么?”
公主?
姜毓宁一愣,想了半天才想起当天发生了什么,她点点头,说:“是见到了公主,但是公主什么话都没和我说,我甚至不记得公主的样子了。”
她语气认真,卓氏紧紧盯着她,觉得这话不像假的,可是,若真的像她说的这么简单,公主府怎么会专门给一个小庶女下帖子,请她到公主府陪郡主上女学。
这是多大的荣耀,连她嫡出的秋儿都没有位置,偏偏公主看上一个庶女。
卓氏捏着绢帕,掩饰着没让自己的表情扭曲,实际上心里又嫉又恨,还十分后悔,她当日真不该把这小丫头带到公主府去,平白抬举了她不说,还让她在公主跟前露了脸。
难道,长公主也和她一样,挑中了姜毓宁,想指了她给自己的儿子做妾?
卓氏有心直接将那帖子扔了撕了,但想到上面盖着公主府的印鉴,终究不敢,只能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朝身后的婢女抬了抬手,示意她把帖子交给姜毓宁,道:“这是公主府松来的帖子,请你到公主府陪宁寿郡主上学,你想不想去?”
姜毓宁感觉自己没听懂,懵懵地问:“宁寿郡主是谁?为什么上学还要人陪啊?”
她以前读书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卓氏听着她这话,只觉得她真是个傻子,陪伴郡主这样的好事,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她却还要问为什么。
她深呼一口气,把心底的怒意强压下去,才和她解释宁寿郡主是谁,以及为何要去陪她上学。
说完,又怕姜毓宁听完之后,太过得意,特意补充了一句,“不过毓宁,你别怕,去公主府上学的不止你一个,还有其他府上的姑娘,你们都是陪着郡主的,郡主才是主角。”
姜毓宁似懂非懂地点头,听了这话,不免有些紧张,“可是我不认识郡主,也不认识别家的姑娘。伯母,二姐姐去吗,她是不是陪我一起?”
会提到姜毓秋,单纯就是因为,姜毓宁只和她稍微熟悉些。可听在卓氏耳朵里,便十分刺耳了,压抑半晌的怒意到底是忍不住了。
她竖着眉头将手中的茶碗锵的一声撂到桌上,“公主殿下的命令,也是你我能质疑的?既然点名要你去,容不得你拒绝,回去好好收拾行李,三日后,我会安排马车送你去公主府!”
说完,她腾得起身,直接拂袖离开了。
只有姜毓宁仍旧一脸茫然,根本不知她为何发脾气,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她翻开那张帖子仔细看了看,愈发愁眉苦脸。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竹叶和竹苓刚才是在宁安堂的廊下等着,没进去,此时看着姜毓宁这幅表情,还以为是卓氏给了她脸色看。
姜毓宁把帖子递给她们,“清河长公主下了帖子,要我去公主府陪郡主上学。”
竹叶二人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是好事,不明白她为何不高兴。
姜毓宁轻叹一声,只觉得她们都不懂自己的心事。
她如今身处侯府,本来就不怎么能和哥哥见面,偏又在这时候收到公主府的帖子,帖子里说,上学期间,是要住在公主府里的,十天一个休沐日,休沐日才能回家来。
那她岂不是十天才能和哥哥见一面?就这样还不一定能见面。
姜毓宁握着帖子将自己扔到床榻上,她捂着头,在柔软的被褥上翻来滚去,直到鬓发都折腾散了,珠钗首饰落了满床。
一直到晚上要睡觉时,她都还一直记着这件事,心里很是不高兴。
竹叶和竹苓问了她几次,她都不愿意说,只敷衍着摇摇头,然后自己把床头的帷幔落下了。
见她这样,竹叶和竹苓也不能再说什么,齐齐退了出去。
卧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床头还亮着一盏灯,隔着厚厚的帷幔,在床围里透出一点光亮,姜毓宁靠着床头的软枕,抱膝坐着,下巴搭在膝盖上,半垂着眼,盯着那点光影,直愣愣地发呆。
倏地,帷幔被人挑起,更多的光亮透了出来。
姜毓宁下意识抬头,却不是竹叶她们,是一身黑衣的沈让。
她有些惊讶,微微瞪大了眼睛。
沈让立在床头,居高临下的视线将她整个人罩住,“听竹叶说,你今天不高兴?”
“怎么了?和哥哥说。”
他语气是一贯的温柔,姜毓宁烦闷了一天的情绪竟然就这样被奇异地安抚住。
她撑着身子跪在床上,蹭过去扑到沈让的怀里,“哥哥,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会在。”
沈让单膝支着床沿,俯身勾住她的腰和膝弯,将她打横抱起。
他是翻墙进来的,身上多少沾染了尘土,便没有坐姜毓宁的床,而是抱着她去了窗边的美人榻。
他敞着腿坐下,然后让姜毓宁面对面坐到自己的腿上,两人中间只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沈让一手扶在在她的后腰,一手捏捏她的耳朵,问:“这几天你的情绪都不对,到底怎么回事?今天又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姜毓宁仰头看着沈让,咬唇纠结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我想哥哥了。”
沈让稍稍愣了一下,说:“你这不是见到我了。”
姜毓宁摇头,“我想每天都看到殿哥哥。”
沈让觉得有些奇怪。
他早上分明已经收到了公主府的消息,说帖子自己送到景安侯府了,难不成宁宁还不知道,帖子被卓氏昧下了?
她哪来的那么大胆子?
沈让蹙了下眉,问:“你没收到帖子吗?”
姜毓宁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帖子。”
沈让道:“公主府的帖子,你伯母没有给你?”
姜毓宁愣愣的,“给,给了。”
沈让看她这副模样,先是有些不解,转念一想明白过来,这小姑娘只怕根本不会将公主府的帖子和他联系在一起。
好在他今日来了一趟,否则宁宁今晚不是都要带着失落睡觉了。
他怜爱地揉了揉姜毓宁的小脑袋,说:“等你去了公主府,我们就每日都能见面,哥哥每天都会去看你,然后陪你一起吃晚饭,一直到我把你接回来的那天。”
“真的吗?”姜毓宁简直被这骤然的好消息砸昏了头,不敢相信地问。
沈让笑道:“当然是真的。”
他解释道:“你现在不能天天出门,如意楼也太过显眼,哥哥的淮王府不安全,现在想见面,只能暂借公主府了。”
姜毓宁不需要什么解释,只要是沈让说的话,她全部都相信,她嗯嗯嗯地点头,十分高兴地表示,“长公主真是好人!”
沈让教她这么一句直白的话给逗笑了,他点点她的额头,故意道:“怎么,长公主是好人,哥哥就不好了?”
“哥哥最好!”姜毓宁本是两腿分开坐在沈让腿上,小腿耷拉着,这会儿她撑起身子,支着膝盖跪起来,伸手环住沈让的脖子,在他怀里开心地蹦跶了两下。
沈让原本是叉着腿,省得姜毓宁被他的膝盖搁到,但因为她此时挣扎着起来,他为了不让她摔下去,只能并住膝盖,因此,姜毓宁蹦跶的那两下,直接贴着他的腰腹处,挺翘的身后就蹭在他的腿-根。
沈让握着她腰身的手臂不自觉发紧,整个人都僵硬了几分。
他有心直接将人推开,偏偏姜毓宁还在很天真地问:“哥哥,那你今天可以陪我吗?我好想你啊。”
她对他的思念永远这么直白,永远不知道遮掩。
沈让只觉得自己心脏都空了两拍,连一句遮掩的话都说不出来。
姜毓宁见他沉默不答,忽然想到几个月前在法严寺,他对她说的那一番男女有别的话。
哥哥是不是又生气了,她原本兴奋的情绪一下子变蔫了,主动认错道:“对不起,我忘记了,我不该说这样的话。”
说完,又觉得两人的动作好像有些太亲密了,抿了抿唇,便要爬下他的膝盖。
沈让只看她低落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拉住她的手腕,将人再度按在自己怀里,“我留下。”
姜毓宁一愣,瞪大眼睛看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让重复道:“哥哥留下陪你,别难过。”
姜毓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高兴地使劲搂了沈让一下,“哥哥,我就知道,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说完,她还觉得开心不够似的,直接贴在沈让的耳廓边,吧唧亲了一下。
亲完,两个人都愣了。
姜毓宁上半身还俯贴在沈让的肩膀上,手和脚都是僵硬的,葡萄珠似的眼睛像是要瞪出来。
她整个人都是懵懵的,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她,她亲了哥哥一下。
男女有别,男女有别,她,她怎么能亲他呢?
相较于已经僵成雕像的姜毓宁来说,沈让这个被亲的倒是十分淡定。
因为他非常清晰地知道,姜毓宁之所以亲他,只是因
为高兴,而绝对没有什么别的情愫,否则,她躲都躲不及,怎么会亲他。
只是,他脑子里清楚,身体的变化却控制不住,他拦腰拍了拍姜毓宁,佯装无事地将她推远了些,“好了,这么晚了,该休息了。哥哥去洗漱一下,你先去睡。”
说完,便想着先把姜毓宁抱回床上。
结果这小姑娘根本没用他抱,泥鳅似的从她怀里滑下去,鞋子都没穿就噔噔噔地跑回床上,瞧那样子,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沈让看着晃动的帷幔,有些想笑,还有些无奈。
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些年将她保护的太好了,分明已经是及笄成亲的年纪了,还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不懂半点男女之事。
沈让无声地叹了口气,出去叫人打水洗漱,等回来后,房间的灯已经熄了,沈让没再打扰姜毓宁,照旧是躺到了美人榻上。
近来朝中局面纷乱,他每日忙着筹谋盘算,几乎没有一刻的休息,只有在宁宁这儿,他才能真正地踏实,安心。
姜毓宁躲在帷幔后,听着外面平稳的呼吸声,知道哥哥一定是睡着了。
她悄悄撩开帷幔往外看,只见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格打在地面上,沈让半身沐浴其中,皎白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侧,给他镀了一丝清冷。
姜毓宁平时见到的沈让,都是温柔、耐心、对她百般纵容的。
像这样矜冷疏离的模样,让她感觉十分陌生。
可她并不害怕,甚至觉得,这样没有表情的哥哥更加英俊了。
这样想着,姜毓宁已经不自觉地挪正了视线,从偷偷地看,变成光明正大地看。
她屈膝坐着,双手捧着脸颊,就那样定定地看着沈让的侧颜发呆。
回到侯府这几个月,她参加了好多次宴会,见过很多很多的年轻公子,二姐姐曾给她指了好几个人,说他们长得英俊。
可她瞧着,那些人都没有哥哥英俊,没有哥哥好看。
她轻抿了下唇,不由得想到刚才那个让她猝不及防的吻,脸颊后知后觉地烧起一片滚烫。
她不敢再继续想,捂着脸埋在膝盖里,光着两只小脚在床榻上蹬了蹬,然后顺势往后一倒,由着自己以一个非常不雅观的姿势滚进了被子里。
下一刻,美人榻上的沈让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微微偏头,借着月光看到床头的帷幔在轻轻晃动。
所以,他没有看错,宁宁刚才在看他,而且看了好久。
第32章 解释
32.
三日后, 是姜毓宁去公主府的日子。
公主府还特意来人提前知会了,说是各位姑娘明日第一次到公主府去,怕不习惯, 因此先不必带行李, 等适应一天,再决定要不要留下。
因此, 姜毓宁留下竹苓继续收拾明日要带的行李,只带了竹叶一人。
因为起的太早, 姜毓宁有些困,一坐上马车就倚在竹叶的身上打瞌睡,却没想到, 马车还没出巷子就被人拦住。
姜毓宁被晃醒,迷蒙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问完, 没听到车夫的回话, 而是一道年轻的男声, “表妹,是我。”
这声音姜毓宁不熟悉, 称呼却很熟悉,她一下子知道了外面拦车的人是谁, 卓霖。
他怎么会在这儿?
姜毓宁被蓦然吵醒, 有些起床气,又怕被他这么一栏,会误了时辰,完全不想和他说话。
竹叶明白她的意思, 拍了拍她让她稍等,然后自己跳下车, 对卓霖福身道:“见过卓公子,只是我家姑娘晨起出来的太急,尚未梳妆,怕失了礼数,不能露面同您叙话了。”
卓霖蹙眉看了一眼紧闭的车门,明显也有些不悦。
这几日,他一直忙着给淮王抄书,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几乎全都耗在了书院,这期间,除了那日在如意楼外匆匆一面,就再没见过姜毓宁,
正巧他今日休沐,特意挤出半天时间,想来侯府看看她,正赶上她出门不说,竟然连见一面都不肯。
这是什么道理?
他敛眉看向竹叶,冷声道:“我与你家姑娘是何等关系,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我有话要和她说。”
他的语气不善,竹叶也懒得敷衍下去,直接道:“卓公子,只怕奴婢恕难从命。今日姑娘出门,是应清河长公主府的邀约,要去陪伴郡主的,若是因为您耽搁了,只怕在公主殿下面前,不好交代。”
“您若有事,不若同夫人说吧,我们姑娘赶时间,不能陪您寒暄了。”
说完,她朝卓霖深福一礼,上了马车,“走吧,别耽搁了时辰。”
“是。”
车夫扬鞭,马车很快走出景安侯府门前的巷子,卓霖站在远处,被溅了满身尘土不说,还连姜毓宁的面都没见着。
他缓缓皱起眉,不明白自己那原本乖巧听话的小表妹为何忽然对自己变了个态度,难道是姑母反悔了,不想把她送到申国公府了。
公主府……
难道是清河长公主的儿子看上了姜毓宁,也想将她纳进门,长公主才会出面?
不对,公主的儿子常年不在京城,怎么会和姜毓宁这等小小庶女有交集,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得快些定下这门亲,等身上的孝期一过,就把她纳进申国公府的大门。
这样想着,卓霖转身敲开景安侯府的门,对门房道:“去向你们夫人通禀一声,我来看她了。”-
姜毓宁一向心宽,虽然被卓霖吵醒,但对于她来说,这事不过一介小小插曲,那一点点的不悦很快被困意吞没。
她歪在竹叶身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等再醒来时,已经到了清河公主府。
“姑娘,下车了。”
竹叶扶着姜毓宁下车,递上帖子后,立刻有小太监迎上来,打了个千儿后,一路引着她们去见拜见公主。
因为路上被卓霖耽误了一会儿,姜毓宁是最晚到的,门外太监一见到她便尖声通报,“景安侯府,姜四姑娘到。”
听到这一句,屋内所有人都齐齐朝外看去,包括清河。
她坐在首位上,看着规矩行礼福身的姜毓宁,不动声色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上次匆匆一瞥没有细看,原来是个这么标致的小姑娘。
难怪要让她特意关照。
想到沈让,清河唇边轻勾,照例也是关切了几句,然后便让婢女领着这些姑娘们去见宁寿郡主和给她们上课的李嬷嬷。
因为今日是第一天,并没有安排课,几个姑娘见过郡主之后,就一起到了她们往后上课的清风阁,大家坐下来彼时认识熟悉了一下。
除了宁寿郡主和姜毓宁外,另外还有八位姑娘,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姜毓宁认人不行,听大家各自介绍了一遍也没怎么记住谁是谁,但有一个,她却不会认错。
哥哥的那个未婚妻,邱家姑娘也来了。
在满屋子的陌生人里,她第一个就看见了她,并在她自我介绍的时候,知道了她的身份和名字。
太傅府的长女,邱素心,今年十七岁。
姜毓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她这么特别,她看着邱素心清丽的侧脸,不自觉地就有些出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清风阁里已经空了。
“她们人呢?”姜毓宁愣怔地问。
竹叶一听这话,就知道姑娘又发呆了,回道:“各家姑娘都去逛园子了,姑娘要不要去?还有公主殿下给大家准备的住处,已经提前命人收拾好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姜毓宁点了点头,由竹叶带着去了客房,接下来一段时间她都会住在这儿。
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哥哥的缘故,房间虽然不算很大,却处处精致妥帖,比她在侯府的卧房也没差多少。
竹叶见她满意,便问:“时辰还早,今天上午也没有课,姑娘要不要躺下歇会儿?”
姜毓宁问:“会不会不太好?”
竹叶道:“公主是咱们公子的姑姑,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的?姑娘不要太拘谨,束手束脚的,公子若是知道了,岂不是更不放心您了。”
姜毓宁很容易被劝服,听完点点头,说:“那好吧,我睡一会儿。若是有事你再叫我。”
“姑娘放心吧。”竹叶铺好床,“一切都有奴婢在呢。”
对她,姜毓宁自然是放心的,她没再多说,脱了鞋子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但到底还是有些认床,睡得不太熟,醒来的时候,也不过刚过去两刻多钟。
她嗓子有些干,想起床给自己倒杯水,却看到枕边放着一个匣子,是睡前没有的。
她拿起来晃了晃,叮当作响,打开发现是一根缠枝海棠鎏金簪,簪头的花蕊是由红宝石打磨而成,在阳光下,泛着漂亮的光。
竹叶走进来时,便看见姜毓宁捏着簪子发呆,她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姑娘?”
姜毓宁问:“哥哥来过?”
“公子见您睡着了就没叫醒您。”竹叶笑着说,“公子说,这簪子是送您的,让您一会儿就戴上,下午他再来瞧好不好看。”
一听要见到沈让,姜毓宁便不由自主地抿了下唇,她握着簪子摆弄了两下,问:“哥哥现在在哪?”
竹叶回答:“公子正和长公主殿下说话呢。”
后花园的长月阁。
沈让立在二楼窗边,居高临下的视角让他把底下的情形尽收眼底,看到邱素心,他不由得皱起眉,看向那边坐着喝茶的清河长公主,“姑姑,她为何会在这?”
清河抬眼看过来,反问道:“你说的是谁?”
沈让道:“姑母何必和我再打哑谜。”
清河轻笑了一下,“邱家是书香门第,家里的姑娘是整个上京都有名的好教养,我请邱姑娘过来陪丛梦,有什么问题。”
她看向沈让一下子冷淡下来的侧脸,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陛下没有赐婚,可是在你回京之前,邱家就已经知道了陛下的意愿,我知道你对这桩亲事并不满意,所以置之不理。但你可知道,这位邱姑娘早已自诩为未来的淮王妃,在各家的宴会上,都十分自矜身份。”
沈让一愣,他近来事忙,自然不会关心这等小事。甚至若不是今日见到,他都不记得邱素心这个人了。
清河见他这模样,心里就有了答案,她不赞同地摇摇头,“毕竟有了陛下许诺,她会有这等想法也无可厚非,不过是小女儿家的虚荣心罢了。可你既然有了心上人,还是该和她说清楚些。”
说着,清河不由得想到方才姜家那小姑娘看向邱素心的眼神,明显就是知道了什么。
她意味深长地提醒道:“否则,就是再听话懂事的金丝雀,也是有脾气的。”
沈让俊眉微蹙,想要反驳姜毓宁并非是什么金丝雀,清河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偌大的阁楼只剩沈让一人,他盯着窗外的人影想了一会儿,蓦地出声,“来人。”
樊际就守在外面,闻声走进来,“殿下。”
沈让道:“去给邱家姑娘递个话,就说本王有话同她说。”-
用过午膳,所有人都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整个公主府都安静下来。
姜毓宁回房却没睡午觉,她换了身衣裳,重新挽过发,竹叶替她簪上那枚缠枝海棠簪。
“走吧。”
姜毓宁很高兴地拨弄了一下耳边垂下的红宝石耳坠,然后带着竹叶悄悄溜出客房,往西边的小花园去。
沈让特意命人给她传了话,说是没事就可以去那里找他,他每天下午都会在。
正巧今天下午没有事,姜毓宁便迫不及待地想和他见面。
却没想到,路上竟还看见了邱素心。
看方向,好像也是往西边去的。
姜毓宁怕被人看到无法解释,本能地往树干后面躲了一下,但邱素心步履匆匆,根本没看见她,等姜毓宁出来,已经找不到她的人了。
直到进了花园,看见了沈让说的那个亭子,却又看到了邱素心。
她怎么会在这?
姜毓宁整个人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愣怔地看着亭中在石桌前对坐的两个人,一人丰神俊朗,一人美貌温柔,怎么看怎么般配。
对了,邱家姑娘是哥哥的未婚妻,自然也是可以来的。
可是哥哥为什么不告诉她,还她就这么傻乎乎地闯进来了。
莫名的,姜毓宁有些想哭,握着竹叶的手都在微微晃动,竹叶看到这一幕也有些震惊,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自家姑娘,眼见她眼眶直接红了一圈,连忙出声安慰,“姑娘别急,公子定然是……”
但她话没说完,姜毓宁已经拂开她转身跑了。
“姑娘!”她急忙追上去,转身前还特意抬高声音喊了一声。
亭子里,沈让听到这一声,一下子就听出这是竹叶的声音,宁宁来了?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他不由得拧起眉,起身便要往下走,对面的邱素心见他如此,带着哭腔喊了一句,“殿下!”
此时沈让已经走下台阶,听到这句,回头看着她,没什么情绪地说:“本王想说的话,方才已经尽数说完。还望邱姑娘听进去,并回家告知令父母,本王没有任何娶你的打算,陛下也不会赐婚。”
“邱姑娘尽可自行婚配嫁人,这是姑娘的自由。但是,若是再让本王知道,你在外面以淮王府的准王妃身份自居,可莫要怪本王不留情面了。”
说完,他径直离开,没有再理会身后的邱素心-
姜毓宁冲动跑开之后,就有些后悔了,她今日不过第二次来公主府,对这里完全不熟悉。
亭台楼阁,怪石嶙峋,她没走两步就在里面迷了路,绕来绕去都是一个地方。
周围没有一个人,竹叶也没有追上来。
姜毓宁有些害怕,可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又有些难过。
她不愿再走,想着一会儿竹叶一定会来找她的,正巧看到一棵海棠树,她走到树荫下等。
清风拂过枝丫,花瓣簌簌落下,掉在她的肩膀上。
姜毓宁抬手拂开花瓣,到底没忍住泪水,抱膝靠着树干蹲下去,埋着脸小声地哭。
沈让远远找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心里万千娇贵的小姑娘此时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蹲在路边,正在委屈地舔舐伤口。
他的心狠狠一揪,忽然明白了清河公主和他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是他忽视了宁宁的感受。
他没再犹豫,大步走过去。
姜毓宁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圆滚滚的眼睛里还蒙着一层水润润的雾气,看上去又可怜,又漂亮。
看着这样的姜毓宁,沈让有一瞬间的愣怔,喉结滚了滚,他哑声道:“别哭了,哥哥来了。”
姜毓宁原本很难过,见他过来,又很委屈,她偏过脸去不想和他说话,却被沈让直接端抱了起来。
“啊!”她吓得低呼一声,本能地抬手搂紧沈让的脖子。
沈让像抱小孩儿似的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一手托着她的臀部,一手扶着她的脊背。
这样的姿势,让姜毓宁有些不自在,还有些莫名的害羞。
她推着他的肩膀想下去,却被搂得更紧,仿佛整个人被他牢牢禁锢住一般。
下一刻,耳畔传来沈让的解释,“她不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宁宁,别生气。”
他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
可姜毓宁却感觉自己一个字都没听见似的,沈让的身子前倾,紧紧贴在她的颈侧,可怜的耳朵被他扑过来的热气裹住,又麻又痒。
她僵硬着上半身,感觉自己现在像是坐在烙铁之上,动也不敢动一下。
“放,放我下去。”她红着脸,一边推他,一边小声地说。
可往日那个温柔体贴的哥哥好像消失了,她挣动了许久也没有被放开。
沈让眼看
着怀里的小姑娘像是烧红了的虾子,先是扭来扭去地想要跳下去,然后大概是认命了,脑袋一垂,把羞红的小脸往他的颈窝里藏。
沈让轻笑着掂了掂她,故作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宁宁,不想让哥哥抱你?”
第33章 学堂
33.
“怎么了宁宁, 不想让哥哥抱你?”
沈让作势要将她放下来,姜毓宁本能地抱紧他的脖子,摇头道:“没有!”
说完才发现, 沈让只是在逗她, 根本没有把她放下来的意思。
她不高兴地捶了他胸口一下,“你又骗我!”
“怎么是又?”沈让斤斤计较道,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本来是有很多次的,可是被他这么一问, 姜毓宁竟然一件也想不起来,她生硬地转开话题,“竹叶姐姐呢?”
沈让故意问:“问她干什么, 怎么,你不想见到我?”
姜毓宁鼓着嘴巴不说话,但其实很想在他的肩膀上使劲咬一口。
沈让瞧不见她的表情, 却也能大致猜到她在想什么, 他伸手替小姑娘遮住午后的太阳, 说:“这儿很晒,先找个地方坐下。”
于是, 两人又回了西边的小花园,期间姜毓宁想要从沈让的怀里下去, 抗议了很多次, 沈让看她烧红的耳廓,到底是松手将她放下了。
花园亭子里,已经没了邱素心的身影。
但姜毓宁只要一想到自己方才看到的画面,就不想待在这里了, 最后还是沈让看出她的不情愿,强行拉她在身边坐下, 颇有些无奈地问:“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怎么还皱着眉头。”
姜毓宁小声道:“我没有。”
“宁宁,听我说。”沈让扳正她的小脸,让她看着自己,重复道,“邱素心并未是我的未婚妻,我没有任何打算娶她的意思,别再因为这个生气了。”
姜毓宁听着他的话,原本是很高兴的,可又莫名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看穿了似的,有点不好意思地拉他的袖口,“哥哥……”
沈让道:“是我没有及时同你解释,才让你从旁人那里听到了错误的消息,哥哥和你道歉。”
姜毓宁更加羞愧了,“哥哥别道歉,我,都是我不好,我好像太小心眼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捂着脸,一副不愿见人的样子,“我,我也不知道我刚才怎么了,像是很不讲道理似的,哥哥快忘了吧。”
沈让瞧她这样子,颇有些好笑地问:“这是怎么了?刚才还气冲冲的,这会儿忽然乖了?”
“我,我……”姜毓宁不知道怎么辩解,“我只是觉得哥哥要娶亲都不和我说,不愿意和我亲近了,所以才生气的,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事实上,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
就算邱姑娘真的是哥哥的未婚妻又能怎么样?
这世上所有男人都要娶妻生子的,哥哥当然也不例外,无论他之后娶谁,那是哥哥自己的事,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又为何要不高兴?
姜毓宁想了半天,最后只能用刚才自己被鬼附身了这个理由来解释。
沈让看着姜毓宁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的表情,就知道她自己想不明白。
不过,小姑娘年纪还小,春心萌动而不自知也十分正常。
沈让只要知道,她的春心是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就好了。
至于后续的事,他可以慢慢教给她。
这样想着,沈让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抬手替姜毓宁拨弄了一下耳边的碎发,问:“今日在公主府,待得习惯不习惯?”
姜毓宁的思绪很容易被带跑,点头,“很好,公主殿下人很温柔,给我准备的房间也很好。只是来上学的姑娘怎么又那么多啊,我感觉她们长得都一样,一个都没记住。”
沈让被她的坦白逗笑了,安慰道:“无妨,我已叫人将她们的名姓出身都写了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都在这里面呢,拿去吧。”
姜毓宁接过,展开一看,果然十分详细,就连她们今日穿得衣裳颜色,坐下时的前后位次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珍惜地折好收下,保证道:“我今晚回去就把这些背熟。”
虽然她不算聪明,但可以笨鸟先飞嘛。
沈让却道:“我不是叫你背,你回去把这个交给竹叶和竹苓,让她们记住就好了。”
姜毓宁有些犹豫,“可是,日后同窗上课,我总不能一个人都不认识吧。”
沈让说:“你只要记着清河长公主的样子就可以,剩下的人,全都不用在意,更不要让自己受欺负知道吗?”
虽然来公主府上学这件事,最先是沈让提出来的,又有长公主在暗中关照,十成十不会出事。
可姜毓宁毕竟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相处,还要宿在这里,沈让很怕她傻乎乎的被人欺负,受了委屈都不知道哭。
但其实,姜毓宁的心里是很高兴的。
在常青园时,她只有自己一个人念书,后来回了景安侯府,连书都没有再念,整天待在那一方小院。
这次来公主府,对她来说,就像上学堂一样。
她曾在话本里看到过很多和学堂有关的故事:千金小姐女扮男装,落魄书生其实是前朝太子,武林高手退隐江湖回家教书……
从前只能羡慕,如今也能轮到她了。
今日看到了那么多温柔漂亮的姐姐,以后再上学,就不孤单了-
翌日,姜毓宁仍旧是从景安侯府出发。
天刚蒙蒙亮,竹叶和竹苓便把姜毓宁喊起来梳妆打扮。
因为这次去就是要在公主府住下,等十天后才回来,卓氏昨日就派人来打招呼,说今天会陪她一起去。
马车停在公主府的二门外,卓氏吩咐粗使丫头去搬行李,自己则带着姜毓宁去拜见长公主。
只是,她们来得太早,在小厅里等了半天,便有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丫头来禀,说公主殿下正和郡主用膳,不方便待客,请她们自便。
卓氏今日来,就是为了在长公主跟前露一面,看看有无机会能把她的秋儿一并送来,因此生生枯坐了半个时辰,结果就被一个丫头给打发了。
她满心怨怒,又不敢发泄,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长公主这般冷淡,说明对姜毓宁也没有什么特别,当日能挑中她,多半也只是随手一指罢了。
就知道公主府没那么容易攀上,区区一个庶女,就算撞了大运捡了个好机会,也盖不过她嫡出的秋儿。
卓氏这样想着,心里稍微好受了些,她和姜毓宁来到她客居的卧房,装模作样地看了一圈,然后叮嘱道:“能到公主府陪伴郡主,是你的福气,到了这里,千万不能和别家的姑娘们起冲突闹矛盾,行事一定要万分谨慎,你要记着,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姜家,代表着景安侯府,千万不能惹事……”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通,姜毓宁起先还在认真的听,到最后,已经被念得昏昏欲睡了。
好在公主府的婢女及时过来敲门,“姜姑娘,还有两刻钟就到上课的时辰了,公主让奴婢请您快些过去。”
卓氏只好打住,不再继续说了。
姜毓宁求之不得,对她福了福,便带着竹叶往前面的清风阁去。
为了她平日行事方便,清河特意给姜毓宁安排了一个安静的院子,因此住得稍远了些,等她到的时候,人基本已经到齐了。
屋子里摆着十几张桌案,最前面的两个都没有人坐,最后一排也有一个空着。
婢女没有进来,姜毓宁一个人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先往后面最后面看了看,只见坐在那张空桌子前的,是一位个子很高的姑娘,她肩膀的高度几乎比旁边的人高出了一掌有余,若不是这会儿偏着身子,姜毓宁甚至看不到她后面还有桌子。
于是,姜毓宁没有多想,就在最前面挑了一张桌案,未防闹笑话,她还特意仔细检查了一遍桌面,确定四周都没有写名字和记号,才放心坐下。
不想她这一坐下,原本互相寒暄的贵女们都停下了话音,纷纷朝她看来。
姜毓宁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以为她们是不认识自己,于是特意站起身,对着众人浅浅行了个
礼,自我介绍道:“我叫姜毓宁。”
一个穿着嫩黄衫子的姑娘皱眉道:“那是邱姐姐的位置。”
姜毓宁一愣,疑惑道:“可是我看过了,桌子上没有写名字啊?”
黄衣姑娘大约没想到她会反驳,还这么理直气壮,当即一噎,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站在她身边的蓝衣姑娘不赞同地看向姜毓宁,质问道:“景安侯府的姑娘,竟是这么不懂礼数吗?邱姐姐是何等身份,又是将来的淮王妃,你坐在这里,难道是想让她去坐最末的位置吗?”
姜毓宁觉得自己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却听懂了她说邱家姑娘是未来的淮王妃这句,想到昨日沈让同她说的话,便认真地纠正道:“她不是淮王妃。”
蓝衣姑娘一怔,随即露出嘲讽的表情,“她不是,难道你是吗?”
这回,轮到姜毓宁被噎住,她自然不能在这时说,其实是淮王亲口告诉她的,停顿了一瞬,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巧此时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蓝衣姑娘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门口的珠帘被撩开,宣丛梦姗姗来迟,她一进门就感觉到屋内气氛的异样,挑了挑眉,最后视线落在最前面的姜毓宁身上。
宣丛梦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即便是只见了一面的人也不会错认,更何况,她对姜毓宁有很深的印象。
听姨母说,她只是府里二房的庶女,但却一看就是娇养长大的。
且她在今日这些人里年岁最小,刚及笄没几个月。
宣丛梦觉得她的表情好像有些生气似的,便主动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姜毓宁正要说话,忽然那位蓝衣姑娘上前两步,把姜毓宁挤开,先福身行了个礼,而后亲热地拉住宣丛梦的手,“郡主。”
宣丛梦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回礼道:“原来是钟家表妹。”
钟月荷是已逝的钟皇后侄女,成国公府嫡幼女,是太子和淮王的表妹。
早年因为太子的关系,钟月荷和宣丛梦并不陌生,宣丛梦今日主动称她一句表妹,也是给钟家面子。
钟月荷有些惊喜地说:“原来郡主还记得我。”
因为钟家是太子的母家,因此这些年,成国公府一直都是毫不动摇地支持太子的,对于建昭帝厌弃的淮王,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可是谁又能想到,如今太子和淮王地位颠倒,以至于如今成国公府再想去给淮王献殷勤,却得不到一点好脸。
这次公主府给宁寿郡主选伴读,原本以成国公府的身份,是不必来的,但是听说邱太傅家的长女会来,钟家就把钟月荷送进来,让她和这位未来的淮王妃多亲近亲近,日后等她和淮王成亲后,也能多提携成国公府。
钟月荷谨记爹娘的教诲,即便邱素心方才不在,也十分认真地替她说话。
宣丛梦见她主动凑过来,干脆便至今问她,“所以,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钟月荷指着姜毓宁的桌子,说:“其实没什么事,只是姜家姑娘占了邱姐姐的位置,大家看不过,说了两句罢了。”
宣丛梦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她的目的,微微一笑,说:“邱家昨日已派人来过了,邱姑娘身子不适,以后都不会来了。”
说完,她看向姜毓宁,“姜姑娘,你就坐在这儿吧。”
说完,她在姜毓宁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众人一片哗然,一是没料到邱素心会告病放弃,二是惊讶于宣丛梦对姜毓宁的态度。
大家都是宦官之女,在这样的场合,一向以父兄的爵位为标签,官大的在前,官小的在后,这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
景安侯府不是最末的爵位,姜毓宁却是出身最低的那个,区区二房庶女,不知道走了什么大运撞进来,大家自然都看不上她。
今日邱素心不在,那个位置就该让给钟月荷才对,可最后却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庶女坐过去,在座的多数都不服气。
但因为是宁寿郡主发话,没人在这时提出异议,只是脸色都不大好看罢了。
姜毓宁从来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她虽然不明白大家为何对她这么不满,但见没人再说什么,也就不再生气了。
对于宁寿郡主的解围,她也十分感激,想说什么,却见授课的李嬷嬷已经来了,她只好不在说话。
今日的课,是教点茶。
姜毓宁从前在常青园的时候,曾见沈让做过,她当时心血来潮跟着学,结果什么也没学会,倒是把沈让点出来的几杯成果全都喝光了。
这会儿看着眼前的点茶工具,她想,一定要好好学,等回去之后做给哥哥喝,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
然而一炷香后,她就开始发呆。
正巧李嬷嬷绕到最后排,去看后面几个姑娘的学习成果,姜毓宁趁机偏头,悄声唤道:“郡主。”
宣丛梦其实也在发呆,她性子活泼好动,对于这些磨时间的事一向敬而远之。刚才李嬷嬷讲了什么她是半个字都没听见,但她不像姜毓宁那种,走神走得光明正大,而是四平八稳地端着姿态,看起来十分认真。
听到身旁的姜毓宁叫她,有些惊讶地偏过头,“你叫我?”
姜毓宁点点头,大眼睛弯起来,好似一弯月。
宣丛梦在公主府多年,见过最多的就是身边人的奉承和下人们的恭敬。
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样朝她笑,那么真诚,又那么可爱……
她也跟着眨了眨眼,小声问:“怎么了?”
姜毓宁认真地说:“谢谢郡主刚才为我说话,你真是个好人。”
噗!
在人前一向很能装模作样的宣丛梦,被这句朴实无华的夸赞逗笑了,没忍住竟笑出声来。
原本正在最后排打转的李嬷嬷听到声音,立刻转回来,一脸严肃的站到宣丛梦和姜毓宁的跟前。
两人的桌案上各自摆着一整套的茶具,但是几乎都没有动过的痕迹。
李嬷嬷不由得皱起眉,先是十分不赞同地看了宣丛梦一眼,但到底是碍于她的郡主身份,没说什么。
转而将视线投向姜毓宁。
“姜姑娘,你站起来。”
姜毓宁被她盯得有些发怵,缓缓站起身。
李嬷嬷一本正经地问:“老身刚才讲的,最开始点茶,要先放多少茶沫,姑娘可知道?”
姜毓宁自然不知道,沉默以对。
李嬷嬷也没指望她回答,自顾自道:“一钱七。”
说完,她又问:“那姑娘可知,每次往盏中注水,要注多少?”
姜毓宁:“……我,我不知。”
李嬷嬷再度答道:“应入盏四分。”
“那么点茶结束,茶汤以何种颜色最佳?”
姜毓宁一问三不知,十分羞愧地垂下头。
李嬷嬷说:“是以纯白为上真,青白为次,灰白次之,黄白又次之。”
姜毓宁乖乖点头,“是,我知道了。”
李嬷嬷摆摆手示意她坐下,然后才又道:“各位姑娘今日来,想必都是真心想学些东西的,这点茶之道,最是能修身养性,体现高门贵女的水准,诸位姑娘,还望大家都能认真学啊。”
“是。”大家齐齐应声。
李嬷嬷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再度看向姜毓宁,“姜毓宁,老身问了您三道题,您却一个都不知道,可见方才没有认真。一会儿课下,您便留下来,将茶经的前五十页誊抄一遍,算作惩罚好了。”
姜毓宁自然不能不认,低声应是。
等下了课,李嬷嬷没有多留,很快就离开了,其余的姑娘也都说说笑笑的走了,其中有几个经过姜毓宁身边的时候,还故意笑得更大声。
姜毓宁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被当众点名也就罢了,课后还要留下来罚抄,实在是太丢人了。
等整个清风阁都安静下来,她红着脸把《茶经》翻开第一页,拿了纸笔准备开始抄写。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动静,姜毓宁以为是竹叶,便没有抬头,不想那人竟直接走过来,去拿她的笔。
姜毓宁惊讶地抬头,竟然是宁寿郡主。
“郡主,你……”
宣丛梦看着姜毓宁蔫蔫儿的样子,有些愧疚,她知道李嬷嬷其实是想教训她,却碍于身份,不能惩罚,最后只能让姜毓宁这个倒霉鬼来替她。
可偏偏倒霉鬼自己完全没看出来,就真的乖乖留了下来。
宣丛梦看着姜毓宁因为羞愧而涨红的脸颊,没忍住伸手掐了掐。
姜毓宁:?
宣丛梦松了手,把她手里的笔一扔,说道:“别抄了,眼看就是用午膳的时辰了,你难道不吃饭吗?”
被她这么一提醒,姜毓宁才后知后觉地有点饿,可是一想到还有五十遍的罚抄,她就又提不起来兴趣了。
于是摇摇头,“我还是先抄完吧。”
宣丛梦简直没见过她这样的小姑娘,上课的时候跑神不听讲,还悄悄拉她一起说话,课后却又这么听话。
她想了想,干脆直接拉着姜毓宁的手,将她整个人直接拽起来,“好了,算作我补偿你,我带你出去吃,如何?”
姜毓宁先是不明白,“郡主,你补偿我什么?”
然后听到出去吃,又很高兴地问:“可以吗?”
她还以为这十天都不能出去的。
宣丛梦得意地扬了扬眉,“你们自然不能出去,姨母是怕你们擅自出门,以后不好和你们家里交代,可我是谁,我当然能出去了。”
说完,她看向姜毓宁,问:“我可以带你出去,但是,你愿不愿意去啊,你若是不想去,我也不会强求你的。”
姜毓宁一下就把罚抄的事忘光了,小鸡啄米点头。
宣丛梦朝她一笑,拉着她的手往自己卧房跑,“下午没有课的,待在府里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带你出去玩。”-
沈让提前和清河长公主问过姜毓宁每日几时上课,几时下课。今日上午他忙了些,耽误了一会儿,一看漏刻,竟然已经过了姜毓宁下课的时间。
他连午膳都没顾得上吃,急忙就吩咐马车往公主府去。
为了他能暗度陈仓,清河特意给他开了一个角门。
沈让熟门熟路地走进去,直奔西边的花园的凉亭,他知道,等姜毓宁用过午膳,便会来这里找他。
他怕姜毓宁在公主府吃不惯,还特意叫人动淮王府端了几碟姜毓宁爱吃的糕点,专门拿过来给小姑娘解馋用。
不想等了快两刻钟,糕点都变凉了,竟然还没等到人,他终于察觉到不对,示意樊际去查。
没一会儿,樊际便将上午姜毓宁被李嬷嬷罚抄《茶经》事禀报给了他。
沈让蹙了蹙眉,“现在还在抄?”
樊际小心翼翼地回:“没有,姑娘一放学就被宁寿郡主拉走了。据公主府的门房说,两人换上了男装,是出府去玩了。”
第34章 醉酒
34.
沈让黑着脸让人准备马车, 扶在桌边的手不自觉收紧,险些直接把边缘的镂空雕花给扣下来。
原本以为公主府是绝对安全的,却独独漏了一个宣丛梦。
宣丛梦从西北马背上长大, 这么多年圈在公主府里, 都没能压抑住她飞扬跳脱的性子。
这上京城内,不知有多少贵女, 要想找一个像她一般的,估计也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宁宁那么乖巧听话, 如今和宣丛梦不过才相识半天,就能被她拐出公主府去玩。
沈让这一路上,将宣丛梦的名字咬牙切齿地念了八百遍, 只恨不得用铁笼子把两个人马上分开,省得近墨者黑带坏了他的宁宁。
但事实上,樊际亲自带了十几个人在京中整整找了半个时辰, 才在一家又小又破的食肆里找到两人。
但是因为沈让提前叮嘱了, 不许他们惊动姜毓宁, 因此樊肃只留了几个人在外面继续看着,自己连忙回去给沈让报信。
食肆里, 姜毓宁和宣丛梦对外面多了几个人全然没有察觉,两个人挤在整间铺子最深处的位置, 宣丛梦的婢女迎春和竹叶则坐在旁边的位置上, 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生怕他们会冒犯到自家的主子。
竹叶心里估摸着时辰,就猜到殿下一定已经等在公主府了,她有心想传个话, 又担心姜毓宁的安危,摇摆着不敢走开。
宣丛梦带着姜毓宁回自己卧房后, 从箱子底翻出了两件麻布衣裳,自己一件,姜毓宁一件。
因此两人现在都是穿麻着素,鬓间手上也没有带簪环首饰,打扮得异常朴素。
但其实,两个人的通身气质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店小二过来招呼时,本能就弓起身,说话语气也毕恭毕敬的,甚至怕这两位大小姐没吃过这么简陋的东西,指着墙上的菜单想要仔细介绍一番。
不想宣丛梦直接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她问过姜毓宁的偏好和忌口,便十分熟练地点了两碗馄饨,配上几碟酱瓜小菜,最后,还要了一壶荷花酒。
店内客人不算多,因此她们的菜很快就被送上来了,满满当当几乎将桌面占满了。
宣丛梦一一介绍道:“这是辣卤鸡皮,这是茄子酢,这是酱瓜丁,这是醋泡菜心,都是民间的小菜,很好吃的。”
姜毓宁很新奇,她说一样,她就跟着夹一小口品尝,最后十分捧场地点头,“很好吃。”
见姜毓宁喜欢自己点的菜,宣丛梦更开心了,她问:“你有没有喝过酒?”
姜毓宁想到自己从前在常青园时,见沈让喝过一次葡萄酒,艳丽的酒汁盛在水晶杯里,光是摆在那就十分吸引人了,姜毓宁缠着他想喝,沈让就教人也给她端了一壶来,那葡萄酒味道甜甜的,葡萄香气很浓郁,好喝得不得了,她没一会儿就全都喝光了。
她点点头,“我喝过葡萄酒。”
宣丛梦有些意外,不过也很高兴,既然喝过葡萄酒,那应当是能喝酒的吧,她伸出长指轻点了点桌上的酒壶,说:“这是荷花酒,用荷叶酿造的,味道很清爽,你想不想喝?”
姜毓宁自然点头。
宣丛梦亲自给她倒了一杯酒,推到她的手边,姜毓宁小心地捧起来抿了一口,好辣!
她被呛得不住咳嗽。
宣丛梦吓了一跳,一旁的竹叶也被吓到了,连忙要过来看,姜毓宁一边咳嗽,一边摆手,艰难地说:“没,没事。”
宣丛梦看她的脸都皱成了小包子模样,忙给她倒了杯温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喝过酒吗?”
姜毓宁喝了之后才觉得好些,她抚着胸口,终于平复下来,说:“我也不知道,我之前喝的葡萄酒很甜的。”
甜?
宣丛梦愣了一下,先是觉得有些奇怪,转而又想到这荷花酒却是比葡萄酒味道重一些,以为是姜毓宁喝不习惯,便道:“若是喝不了,就别喝了吧,省得一会儿不舒服。”
竹叶也没想到这两个姑娘家出门在外,竟然还敢喝酒,尤其是自家姑娘,根本没喝过酒,若是真的喝醉出了什么岔子,让殿下知道了,只怕连宁寿郡主也要跟着受牵连。
只这样想着,竹叶就觉得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她连忙劝道:“姑娘,您别喝酒,这是在外面,您要是想喝,咱们回家去喝好不好?”
姜毓宁平日里,一向都是十分听劝的,更何况是有两个人都在劝她,可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竹叶的话她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伸手去拿酒壶,说:“我想再喝一口。”
宣丛梦倒是没多紧张,只有些想笑,“看你乖乖巧巧的,没想到还是个小酒鬼。”
她端了酒杯给姜毓宁又倒了一小杯,然后说:“可以喝,但是要先吃点东西,否则胃要不舒服的。”
说完,她指了指姜毓宁手边的馄饨,“先吃点馄饨吧,都要凉了。”
姜毓宁这回倒是答应了,点点头。
竹
叶知道,自家姑娘看似性格乖巧,实际骨子里是很倔强的,她有些着急,但听到宣丛梦的话,心里到底还是松了口气,看来宁寿郡主虽然大胆,到底还是靠谱的。
她知不可能再让姜毓宁改变主意,便也没再多说什么,想着那酒杯也就拇指大小,就算多喝两口也不碍事的,等到了第三杯,若是姑娘还想喝,她就是死也要上前阻拦。
姜毓宁乖乖吃起馄饨,有些新奇地问:“这是什么馅儿,我没吃过。”
宣丛梦从她吃的第一口就等着她问,这会儿十分得意地说:“是萝卜羊肉馅的。”
姜毓宁原本是不怎么爱吃羊肉的,她总觉得羊肉有一股膻腥味,可没想到羊肉切碎了和萝卜一起拌成馅儿,味道这么鲜,还没有奇怪的味道。
她咽下一颗,夸赞道:“我从来没吃过,但是很好吃。”
宣丛梦更高兴了,她说:“在上京,羊肉大家都是用来烤着吃,但在我们陇州,羊肉就是怎么样做都好吃的。”
姜毓宁好奇地问:“陇州是哪?”
宣丛梦听了这句,似乎是愣了几息,才回答道:“陇州是大雍西北边境的一座小城,是我的家。”
她分明语气如常,姜毓宁却觉得她好像有些难过,有心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宣丛梦也没有等人安慰的意思,她端起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然后和姜毓宁介绍道:“你别看这家小店破,确实京中做陇州菜做的最好吃地道的一家,这家店的老板应当是陇州人,我听他说话都很亲切。”
其实姜毓宁不是很懂这种感受,却能感觉到宣丛梦情绪不怎么好,她没有开口打断,就那么静静的听着。
宣丛梦叙叙说了一会儿,端起酒杯,十分认真地对姜毓宁说:“原本我以为姨母这次挑的十个姑娘,都是最循规蹈矩谨小慎微不过的,我只想着和她们相安无事也就罢了,没想到竟还有像你这么特别的人,看起来挺乖的,其实敢来陪我喝酒。”
“姜姑娘,谢谢你。”
说完,她撞了下姜毓宁的杯子,然后饮尽了杯中酒,姜毓宁也很认真地说:“能认识郡主,我也很开心。”
她今日满腹期待来上课,不想却遇见了两个蛮不讲理的姑娘,这和她想象中并不一样,因此让她觉得有些丧气,却没想到会认识宁寿,还和她一起溜出公主府来喝酒。
这是姜毓宁以前从来没想过的事。
她学着宣丛梦的动作,举着酒杯在宣丛梦手边的空杯子上撞了一下,“谢谢你。”
然后仰头喝下了第二杯,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再被呛到的准备,但不知是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还是怎么,这一次竟然没觉得很辣,她仔细品味了一下,说:“难怪叫荷花酒,真的和荷花一样香,好喝。”
宣丛梦忍俊不禁道:“那再喝一杯,我陪你。”-
沈让一听到樊肃的禀报,便一刻都没有耽搁的赶过来了,甚至怕马车太慢,是骑的马。
他快步走进店里,径直便朝最姜毓宁的位置走去,樊际紧随其后,走到柜台前,给掌柜的撂了一锭金子,让他带着闲杂人等全数避开。
来这里吃饭的都是些平民百姓,知道惹不起,也不敢多说,赶紧趁乱逃了,还省的自己付钱了。
没一会儿,店内就走得干干净净,竹叶早在听到动静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什么,一转身正看见满身戾气的沈让,她心口猛然一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坐在她旁边的迎春也是见过淮王的,看见沈让亦是愣了愣,却不明白他为何回来。
难道是奉长公主殿下的命令,来接郡主回家?
淮王和她们郡主有这么亲近吗?
迎春百思不得其解,一边跪下行礼,一边还忍不住想要悄悄抬头看,却在触到沈让凌厉的目光后,倏地低下头去。
“滚出去。”沈让冷冷地说。
迎春一愣,不知淮王这话是什么意思,又莫名有些担心自家郡主,硬着头皮想说话,跪在她旁边的竹叶忙将她死死拽住,并且不住地给她示意让她不要多说。
硬是把她拖出去了。
另一侧,姜毓宁和宣丛梦不知何时已经从面对着面,变成了肩膀贴着肩膀,两人紧紧挨着,亲密得好像中间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甚至两人紧挨着的两只胳膊还在桌下偷偷牵着手,此时店内这么大的动静,姜毓宁都没有半点反应,甚至没有抬头的意思,蹭在宣丛梦的肩膀上,牵着她的手指偷偷的晃。
沈让深吸一口气,背在身后的右手紧紧攥着,因为过于用力,骨节都泛着青白。
宣丛梦早在沈让一进来,就看见他了,同迎春一样,她也十分疑惑沈让为何会来?难道是姨母托他来找自己的?
可是为什么看着这么生气?
她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身边的姜毓宁有些醉了,她又不能扔下她不管,干脆也没站起身,仰头问:“表哥,你来接我的吗?”
沈让冷眼睨了两人紧握的手指,没接这话,直接道:“来人。”
话音一落,外头立刻走过来两个公主府的丫头,此时具是满头大汗,衣衫不整,站在那里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她们都是方才被樊际派人从公主府里接来的,公主府离这里有些远,樊际又不敢让自家殿下等,只好叫人骑马将她们带来。
只是这公主府里的一等婢女也算是娇生惯养,哪里又骑过马,更何况这一路上她们根本不是骑马,而是被人像麻袋一样拖拽着,此时就像是没了半条命。
可是面对着此时的淮王,谁也不敢出声说什么。
沈让直接道:“把郡主扶走。”
“是……”
两人闻言立刻上前,要去扶宣丛梦。
宣丛梦却皱着眉甩开她们,看着沈让,“表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过出来才一个多时辰,就连姨母都不管我,你这押送犯人一样的态度,又是何意?”
说着,她还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身边的姜毓宁,不愿意叫沈让这个外人看见她醉酒之态。
看见她这个动作,沈让的满腔怒意倒是暂时消散了几分,他看着宣丛梦,也懒得遮掩,直接道:“你去哪儿,要做什么,与本王无关,想不想回去,本王更不在意。”
说完,他直接一脚踹开挡在两人跟前的桌子,轻而易举地拨开宣丛梦拉着姜毓宁的手指,稍稍用力,就把姜毓宁打横抱了起来。
宣丛梦怎么也没想到他敢当着自己的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去抱侯府的姑娘,她腾的起身,斥道:“沈让!你在做什么!你把她放下!”
沈让自然不会理会这话,抱着姜毓宁转身就走,宣丛梦急忙上前想去拉他,结果被沈让带来的人抬手拦住。
樊际看了一眼自家殿下快步走向马车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满脸焦急的郡主,最后还是含糊地暗示了一句,“郡主,这是我们殿下的家事,您就不必担心了。”
家事?
宣丛梦先是一怔,随后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如遭雷劈一般,神情错愕。
她看向沈让远去的背影,想到刚才他熟练的抱起姜毓宁的动作,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让自是不管身后发生了什么,他抱着姜毓宁上了马车。
他一进店,就发现姜毓宁喝醉了,刚才伸手去抱她,她连眼皮都不抬,甚至没有挣扎,就这么乖乖伏在他的怀里,睡着了似的。
沈让命令,“回淮王府。”
“是。”
车夫也不敢多话,飞快地扬鞭回程,结果破空的鞭子声把姜毓宁惊醒,她吓得整个人一惊,若不是沈让抱着她,恐怕要直接摔在地上。
沈让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抱得更紧,随即对着车门外,冷声道:“再出一点声音吓到宁宁,你就不用回府了。”
沈让说着,不忘抬手捂住姜毓宁的耳朵,说完,他微微低头,去看怀里的小姑娘。
因为刚才沈让是打横将人抱起的,因此姜毓宁双腿搭在马车的座位上,上半身枕着沈让的腿,此时被沈让双手捂住耳朵,半张脸被遮住,葡萄似的眼睛显得更大。
沈让一低头,两人的目光正好对上。
若是从前离得这么近,姜毓宁早就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了,此时却不闪不避,还弯了弯唇角,露出了一点笑意。
沈让被她这一抹笑弄得什么脾气都没有了,他掐掐她的耳朵,故意冷着脸,问:“笑什么?”
姜毓宁眨眼,回答:“哥哥,你好漂亮啊,我好喜欢你。”
第35章 牵手
35.
“哥哥, 你好漂亮啊,我好喜欢你。”
沈让被这句直白的表达精准击中,捏着她耳垂的手指都忘了用力。
就这一个空挡, 姜毓宁忽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像之前那样,上半身拱进我的怀里, 小脑袋使劲往他的身上蹭,“哥哥, 哥哥。”
她声音软软糯糯,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地赖在他的怀里撒娇, 沈让的心口一下子被融化,他温柔地握住她的手,问:“怎么了?难受吗?”
姜毓宁口里说着, 不难受, 实际上额头却一直出汗, 天气又热,两人挨得这么近, 蹭得沈让锁骨的领口都湿透了。
沈让一向喜洁,沾了汗的衣裳黏在脖子上让他很不舒服, 可是眼前根本顾不了这么多了, 他提着姜毓宁的胳膊,让她坐到自己怀里,一手握着她的手腕给她把脉,一手贴着她的额头去试温度。
从小到大, 这小姑娘就从没喝过酒。
她十三岁那年,看见他喝葡萄酒, 喜欢那颜色,就央着他想要,沈让不想让她喝酒,又拗不过她,就叫人倒了一杯颜色差不多的葡萄汁给她,哄她是酒。
她尝着好喝,直接喝了大半壶,恐怕真以为自己是千杯不醉了。
好在姜毓宁只是没喝过酒,所以醉得快,脉象正常且没有发热的迹象。
沈让松了口气,不再喊她,就让她躺在自己怀里休息。
很快回到了淮王府,姜毓宁已经在沈让怀里睡着了,因为淮王府暂时还没有姜毓宁的院子,沈让干脆直接把姜毓宁抱回了自己的卧房,然后吩咐人去煮醒酒汤。
竹叶已经提前一步回来了,她见姜毓宁热得满身都是汗,连忙上前想要替她擦汗,沈让说:“烧水让她到热水里泡一会儿,酒气也发得更快一些。”
“是。”
竹叶立刻叫底下人去烧水,自己则留下照看姜毓宁,沈让看她睡得还算老实,便先去隔壁的书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又正好樊际在这时回来,说已经把宁寿郡主送回公主府去了。
到底是个郡主,沈让虽有不耐,倒也问了几句,并吩咐樊际叫人去公主府传个话,明日再把姜毓宁送回去。
“是。”樊际应下,立刻去办。
沈让担心姜毓宁,想要回去看姜毓宁怎么样了,又怕正好撞见竹叶几个给她换衣服,想了想,还是没有去。
他坐立难安地在书房翻了几页书,消磨时间,好在竹叶很快过来禀报:“公子,姑娘洗了澡换了衣裳,现在已经比刚才清醒些了。”
“她怎么样?醒酒汤喝了吗?”沈让当即把书扔下,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问。
“奴婢们怎么哄,姑娘都不肯喝。”竹叶摇摇头,“非吵着要见您。”
其实不必她说,沈让隔着几道门板,就听到了房间里面的声音,呜呜咽咽的断断续续,好似春日里连绵不断的小雨。
沈让莫名心口一揪,推开门走进去,垂着腿坐在床沿上的姜毓宁听到动静,一下子抬起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因为刚沐浴过,姜毓宁方才又一直喊热,因此竹叶给她换了一身舒适的寝衣。
只是夏天寝衣的料子实在过于轻薄,竹叶顾虑到沈让还在,特意又给姜毓宁在寝衣外面罩了一件织花帔子,遮住了胸口的柔软起伏。
沈让看了竹叶一眼,吩咐道:“把醒酒汤端上来,你们都下去吧。”
“是。”竹叶不敢多说什么,连忙端了醒酒汤来,然后带着所有人退了出去。
沈让端着醒酒汤走到床前,挨着姜毓宁坐下,一手试了试碗壁的温度,还是温的,他侧过身子看向姜毓宁,“来,把醒酒汤喝了。”
姜毓宁却一动不动,没听见似的,就那么坐着,沈让蹙了下眉,又叫了她一声,“宁宁?”
姜毓宁这才后知后觉地转头,仰着脸对他笑,她的脸颊有些红,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刚才沐浴时被热气蒸的,连带着两只小巧的耳朵都红扑扑的,像一只要被烤熟的雪兔。
鬓边也被洇湿了,水珠在发梢摇摇欲坠,似乎只要有一点的小动作,就要落下来。
沈让端着汤碗的手指不自觉用力,眼看就有撒出来的趋势,他赶紧转身,想把碗放到床头的小桌上。
姜毓宁却以为他是要离开,急忙伸手去拉沈让的袖口,沈让背着身没注意到她的动作,被她拉了个正着。
两人肩膀相撞,发梢的水珠被撞落,正好滴在沈让的手背上。
像是烫到了一般,沈让微蜷的骨节轻动了一下。
因为他的手正好停在两人之间,姜毓宁一垂头就看见了他这动作,好奇地歪了歪头,也伸出自己的右手,摊开摆在沈让的手边。
她低头仔细观察两人并排放着的手掌,像是才发现似的,有些惊讶地说:“哥哥,你的手怎么比我大这么多。”
她的尾音上挑,像个好奇地小孩子似的,沈让有些无奈,却也十分耐心地配合她,回答:“因为哥哥是男人,而且年岁比你大,要保护你。”
“是吗?”
姜毓宁看起来有些不信,因为沈让的手指实在很好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姜毓宁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戳了戳。
并不疼,但是很痒,还有一种莫名的微妙心理,让沈让的心脏有些不安分,他拧眉轻斥道:“不许胡闹。”
可是他的话并不管用,姜毓宁只如没听见一般,又伸出小拇指,勾住沈让的,轻轻扯了一下。
两人相识已近十年,牵手、拥抱,甚至曾经同床共枕,沈让早就已经习惯了两个人的亲密,习惯了姜毓宁时时刻刻窝在自己怀里。
可如今不过是,手指轻勾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沈让竟从中觉出了一抹异样的,有些陌生的感觉。
他没再开口,也没再动,就由着姜毓宁把他的右手当作什么新鲜玩具似的,时而勾画,时而揉捏。
手指很痒,心口也很痒。
沈让轻闭上眼睛,竭力让自己不要去想身边的姜毓宁,可是轻滚的喉结出卖了他的情绪。
“宁宁……”他哑声开口,想要制止。
姜毓宁却注意到他手背绷起青筋,指节在轻轻的颤抖,她奇怪地问:“哥哥,你冷吗,怎么一直在发抖?”
“不……”
沈让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手,想要否认,姜毓宁却已经松开了他,然后扯下了自己肩上的帔子,想要凑过去给沈让披上。
沈让看着那织花布料,本能地躲了一下,结果姜毓宁扑了个空,没碰到他的肩膀,反而是直接绊倒在他的腿上,整个人倒在了他的身上。
没了帔子的遮掩,姜毓宁浑身上下就只剩一身轻薄素净的寝衣,又是侧着身子,沈让反手扶住她的后腰,几乎能透过衣裳看到她玲珑起伏的曲线。
他下意识就要松手,但最后,还是没有动作,反而将掌心扣的更紧了一些。
横卧在沈让腿上的姜毓宁感觉到背后的力道,艰难地想从他的怀里蹭出来,却又被按住肩膀,“别动。”
莫名的,姜毓宁就真的没有再动了。
只是她上半身躺在沈让的腿上,面朝着沈让,大半张脸都藏在他的腰腹处,只感觉自己都无法呼吸了似的。
她拨开沈让的衣角,露出一双泛红的眼睛,委屈道:“哥哥,我很热。”
说着,她竟然还想去解自己的衣裳。
沈让看见她的动作,只觉得心脏都跟着跳停了一拍,可是,他是没办法和一个小醉鬼讲道理的,只能用动作去制止。
但他原本是搂着姜毓宁的腰,以防她从自己腿上滑下去的,另一只手还勾着她的腿弯省得磕到地上,这会儿实在没有办法再腾出一只手了。
犹豫间,姜毓宁已经解开了自己领口的第一颗扣子,柔软的布料垂下一角,露出一片皙白的锁骨和肩膀。
肩膀上,还有一条殷红的丝带,连接着贴身所穿的心衣。
映衬着少女雪白的肌肤,掩映在素净的寝衣里,莫名显出几分糜艳。
这样一幕,仿佛在明晃晃地勾引沈让那颗本就不算坚定的心。
他倏地站起身,将怀里的姜毓宁打横抱起,直接扔到床上。
姜毓宁来不及反应,本能想要出声惊叫。
然而下一刻,沈让直接倾身压了上来。
姜毓宁看着眼前骤然放大的面孔,原本就因为醉酒而有些发晕的脑袋更懵了,她微微张大了嘴巴,有些不知所措地想把头偏过去。
沈让却没再给她挣扎的机会,伸手抵在她的耳侧,连带着捧起她柔软的头发,慢慢倾身往下。
姜毓宁很晕,又像是在一片迷蒙中意识到了什么,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缓缓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一切的声音都被放大了无数倍,似乎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能听到似的。
咚咚,咚咚。
姜毓宁感觉到沈让越贴越近,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要从胸腔跳出来似的。
沈让看着躺在自己身下的小姑娘双眼紧闭,连睫毛都怕得发颤,原本热血上头的情绪仿佛被泼了一桶冷水,让他倏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小姑娘尚且懵懂无知,他就算趁着她酒醉之时趁机尝到一点甜头,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等小姑娘明日酒醒之后,回想到现下这一幕,难免不会被他吓到。
他不能吓跑她。
沈让这样想着,最终还是没有亲下去,即便他已经忍得眼眶通红,右手握拳抵在床榻上,嘴唇距离姜毓宁的脸颊也不过只剩两指的距离。
姜毓宁闭着眼睛等了许久,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悄悄睁开眼,一下子撞进沈让紧盯着自己的目光,那眼神,沉得让她害怕。
可是,就像是在沙漠中的行人骤然看见一片辽阔无垠的深海,明知可能是海市蜃楼,还是要义无反顾地撞上去。
姜毓宁没有挪开视线,就这样和他对视着。
但此时,沈让的意识早已回笼,他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姜毓宁,最终还是没有亲下去,而只是伸出手,轻轻替她拢好了衣领。
他撑着身子下了床,站在床头深呼吸了两次,想让自己快速平静下来,可是情绪虽然降温,身体却还是紧绷着烧得灼热。
姜毓宁不知道他这是在做什么,想要伸手去拉他的衣裳,却拉了个空。
沈让飞快背过身,哑声说道:“床头的醒酒汤就要凉了,你快些喝完。”
然后就要穿上鞋子离开。
姜毓宁愣怔地看着他动作,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要走,“哥哥,你,你去哪?”
沈让却没有回答,只道:“我叫竹叶进来陪你,喝完了醒酒汤,就早点睡吧。”
姜毓宁还想再问,然而沈让没再给她机会,很快推门出去了。
姜毓宁就这么眼看着他像逃跑似的离开,背影没入黑夜,一切都快得让她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忽的,她想到了刚才发生的事——
交缠的手指,散落的领口,肌肤相贴的亲密动作。
她和哥哥,她们两个,她们两个刚才怎么能……怎么能这般!
她是昏了头,是喝醉了酒还没醒!
想到刚才沈让临走时说的话,她看向床头的小桌,直接蹭过去端起那碗醒酒汤,没用勺子,直接一饮而尽。
然后就将自己团成一团塞进被子里,整个人藏进黑暗里。
仿佛这样就能与外界隔绝,仿佛这样就能忘记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翌日晨起,姜毓宁醒来时头痛欲裂,她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房间,不记得自己这是在哪。
门外竹叶听到动静进来,对她解释道:“咱们是在淮王府,姑娘,你昨日喝醉了,殿下就把您带回来了。”
姜毓宁一怔,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的脸颊倏的变红,结巴道:“那哥哥呢?”
哥哥昨日离开前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是不是觉得她醉酒之后太过放肆,所以生气了。
她有些担心地问:“哥哥还在生气吗?”
竹叶笑着说:“殿下在小厅等您一起用膳呢。”
听到这话,姜毓宁松了一口气,她立刻穿鞋下床,积极道:“快些洗漱,别让哥哥等急了。”
姜毓宁拾掇完,去小厅见沈让,因为她是第一次来这淮王府,不认识路,所以竹叶走在前面替她领路。
她这才忽然注意到,竹叶走路的姿势竟然有些不对。
“竹叶姐姐。”姜毓宁蹙了下眉,快走两步拉住她的手,“你膝盖怎么了?”
竹叶其实已经竭力让自己走路的姿势变得自然了,却没想到还是被姜毓宁看出来了,感觉到手里的温度,她有些感动,摇头道:“姑娘放心,奴婢没事。”
姜毓宁根本不相信这话,她问:“是不是因为我,哥哥罚你们了?”
竹叶见瞒不过,只好点了点头,又怕姜毓宁会因为担心她和沈让争吵,连忙又补充道:“没跪多久,姑娘不必担心,原本就是奴婢没照顾好姑娘,是奴婢该罚。”
姜毓宁的脸色却没有因此变得好看,竹叶还想要再劝,姜毓宁却安慰她,“没事,我知道分寸的。”
一边说着,就已经到了小厅,姜毓宁看竹叶动作仍旧不大利落的样子,便让她先回房间去上药,自己一个人走进了小厅。
小厅中间,已经支开了用膳的圆桌,早膳还没摆上来,哥哥也不在。
姜毓宁疑惑地左右看了看,最后在小厅旁边的西侧间找到了沈让,他正坐在一张太师椅后面看书。
听到动静,他抬起眼皮看了姜毓宁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只当她不存在一般。
姜毓宁原本是因为醉酒而有些心虚,又因为昨天晚上拉着哥哥在床上一起撒酒疯,心里觉得十分尴尬,不敢见人。
可是在知道竹叶受伤之后,她就有些生气了,她自己做错了事,为何哥哥要迁怒别人。
此时看他就这么忽视自己,姜毓宁就更生气了。
她走进房间,站到沈让跟前,确保自己的影子正好遮住沈让手边的光亮,让他再看不了书,不能忽视她。
果然,沈让把书一合,抬眼看向姜毓宁,“过来。”
他的语气冷淡,神色也很严厉,姜毓宁从未见过这样的沈让,竟感觉看见了学堂里的夫子似的,竟莫名有些发怵。
原本想着要质问他的话全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她垂头丧气地往前挪了两小步,然后被沈让一把拉住胳膊,直接拽到了跟前。
沈让自然不会忽视姜毓宁刚进来时脸上的情绪,只一想就明白了,“因为竹叶受罚的事,不高兴了?”
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要这样。
姜毓宁咬了下唇,点头,语气有些委屈地开口,“哥哥,明明是我做错了事,为什么要罚竹叶姐姐?”
“你明明知道我会愧疚的,为何还要这样。”
沈让很淡定地说:“只是让她跪了两个时辰,也叫惩罚?”
两个时辰?
姜毓宁自从来到沈让身边,除了小时候上学被夫子打过几下手板之外,再没被
人碰过一根头发,沈让将她几乎宠到了天上去,甚至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
这么多年,她就是连膝盖都没有弯过一下。对她而言,罚跪两个时辰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严苛酷刑,难怪竹叶早上走路时一瘸一拐的。
想到她是因为自己才变成那样,姜毓宁就愧疚的不得了,眼泪一下子就滚出来了。
沈让破天荒没有安慰,而是接着教训道:“是因为你没有出事,只是单纯的喝醉酒,又念在她贴身伺候你多年,我才网开一面,只罚她跪了两个时辰。”
“但是,”他故意顿了一下,“若是你昨日当真出了什么事,你猜,我会怎么罚她?”
“别说竹叶,就是宣丛梦,我也不会放过她。”
他是第一次在姜毓宁身边显露出这般冷厉无情的一面,看着小姑娘一下子泛白的小脸,他到底还是有些心软,只严声吓唬了几句,就没有再继续说。
但就这两句,已经足够姜毓宁后怕了。
她依偎着沈让的胳膊,伸手去拉他袖子,泪眼汪汪地求,“哥哥,不要。”
沈让低头睨了她撒娇的小动作一眼,没有制止,而是说:“这次好在是没出事,下次再也不许再外面喝酒,更不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么随便偷跑出去。”
“宁宁,别让我担心。”
最后一句,他的语气已经柔和了不少,姜毓宁不住地点头,保证道:“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好了。这次就这样了,竹叶就当是替你受了罚,下次若是再让我知道,你敢偷偷跑出去喝酒,你看我舍不舍得罚你。”
姜毓宁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哥哥要罚我跪?”
沈让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罚你,当然不罚跪。”
虽然沈让说的严肃,但其实姜毓宁根本想不出来沈让会怎么惩罚自己,天真地问:“那怎么罚?”
沈让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凑近一些,姜毓宁隔着扶手凑过去听,结果被他握着腰后按趴到太师椅的扶手上。
啪的一声,被迫翘起来的地方被狠狠落了一巴掌。
姜毓宁像是一条拎着尾巴的鱼,一下子就从案板上活蹦乱跳起来。
她想跑,却被按住又落了一巴掌。
沈让看着她通红的小脸,大掌掐着她的细腰,低声道:“就这么罚。”
第36章 怀疑
36.
虽然是被打了两下, 但是并不很疼,更多的是羞耻,尤其还是以一个这样的姿势, 伏在沈让的面前。
她脸颊滚烫发热, 连带着脖颈都烧红,却又不敢再挣扎, 像个低眉顺眼,受了气的小鹌鹑。
沈让没再故意羞着她, 抬手把她拉起来,让人在自己跟前站好,然后道:“下次若是你再犯今日这样的错, 哥哥就这么罚你。”
他故意顿了顿,询问她的意见似的,“二十下, 你觉得怎么样?”
姜毓宁觉得自己疯了, 听了这话, 她竟然不自觉地想象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都要炸开似的, 再听不下去半个字。
这回,她也顾不上别的, 直接抬起手, 一把捂住沈让的嘴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沈让知道小姑娘脸皮薄,一见她抬手,就知道她是想做什么, 因此也没挣扎,由着她扑过来捂他的嘴。
可没想到姜毓宁羞恼之下, 根本没有守着力气,这么一捂,直接把沈让捂得身形一晃,然后自己上半身就跌了上去。
沈让看着朝自己扑过来的姜毓宁,本可以将她扶正站好,却故意没有伸手,就由着她摇摇晃晃地栽过来。
于是,两人再度贴到一起,姿态是十足的亲密。
姜毓宁猝然一愣,那原本被她强行压下去的,有关昨晚醉酒之后的那部分记忆,再度涌进脑海。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沈让的嘴唇,眼睛不住地乱眨,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撑起身,一把推开沈让的胳膊,转身跑了。
沈让也没去追,隔窗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渐行渐远,一眼就瞧出她的惊慌失措来,方才抱过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他唇边勾起一抹笑-
姜毓宁在淮王府歇了一天,等晚上用过晚膳,才又回到公主府,沈让亲自送她。
这一路上,姜毓宁都和沈让同处一个马车,两人距离不过一尺,就算她闭着眼睛装睡,也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沈让的存在。
分明是从前早已习惯了的事,可是不知怎么,她现在就是觉得,和哥哥离得这么近,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下车,沈让却偏偏不如她所愿,攥着她的手臂,慢条斯理地叮嘱。
姜毓宁感觉自己被他握住的那一块皮肤渐渐开始升温,她没心思听他在说什么,只不停的点头。
她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很乖巧,沈让又如何看不出她的心不在焉。
沈让面对着她,将她娇羞的神态尽收眼底,直到姜毓宁耳根都红得像是要滴血,他才松了手:“去吧,我明日来看你。”
姜毓宁如蒙大赦,连一句道别的话都忘记说,飞快地下了马车,进了公主府的大门。
一路避着人,回到她的住处,姜毓宁捂着胸口把自己扔到床上,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似的,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底莫名紧张的情绪,但是脸颊还是有些发烫。
有点热。
她吩咐竹苓烧水,想要沐浴。
竹苓虽有些奇怪她为何现在要沐浴,但是什么都没说,当即应声去办。
热水很快烧好,姜毓宁走进浴房,脱了衣裳浸入温暖的浴桶,然后从旁边盛放着凉水的水桶里,用手捧了一瓢凉水,缓缓浇在发热的脸上。
过了好一会儿,脸颊上的热度才终于降了下去。
她擦干身上起身,竟莫名觉得疲惫,总归晚上没有什么事要做,换了寝衣就上床睡觉了,彼时还未到戌时。
宣丛梦听说姜毓宁回来的时候,正在用晚膳,等用完晚膳来找她的时候,却不想她房间里还是暗着。
竹苓从里面出来,见到宣丛梦,恭敬地福了福,“见过宁寿郡主。”
宣丛梦奇怪地问:“不是说你家姑娘已经回来了,怎么不在。”
竹苓道:“劳郡主记挂着,我们姑娘的确回来了,不过,她有些累,回来沐浴过就睡下了。”
累?
宣丛梦更奇怪了。
今天不是在家里歇了一整天吗?怎么会觉得累?
难道……想到昨日在食肆里,沈让二话不说就将醉了酒的姜毓宁抱走的情形,宣丛梦就感觉头皮发麻。
一个侯府的小小庶女,怎么会和沈让扯上关系呢?
且那般的姿态,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关系,而是男女之间的,极尽亲密。
所以,姜毓宁昨日酒醉后被他带走,如今一天过去,竟是累成这幅模样,沈让对她做了什么?
宣丛梦立在阶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她艰难地点点头,“知道了,不必去打扰你家姑娘了,让她去好好修养吧。”
说完,便扶着婢女的手,有些摇晃地走了。
因为睡得早,姜毓宁第二天很早就醒了,用过早膳后,神清气爽地去清风阁上课。
她来得太早,清风阁只有她一人,姜毓宁翻出《茶经》,铺开纸笔,开始写昨日李嬷嬷布置下的罚抄。
宣丛梦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身着杏黄襦裙的少女明媚又安静,低头间,连修长的脖颈都透出几分乖巧。
便是女子,也不会不被她所吸引。
宣丛梦立在门口,没有往前去,眼神复杂。
昨日她几乎一夜没睡,就是在想姜毓宁的事。
据她所知,景安侯府虽然是太后的母族,皇亲国戚,但是和淮王府没有任何来往。
她派人去打听过,姜毓宁因是庶女,在侯府里没什么存在感,只有最近半年才常常在各家的宴会上露面。
所以,以姜毓宁的身份,是怎么认识沈让的,她和沈让又是什么关系。
其实
后面那个问题不难回答,宣丛梦的心里也早就有了答案,更别说昨日沈让看向姜毓宁时的眼神,像是野兽捕猎一般,强势得让人心惊。
姜毓宁是沈让的女人。
纵是宣丛梦不愿意这样去想姜毓宁,却还是找不出第二个答案来说服自己。
她不明白,像姜毓宁这般天真懵懂的姑娘,怎么会和沈让有来往。
沈让是什么人?冷心冷情、手段狠厉,这些年来杀过的人只怕比姜毓宁吃过的白米饭还多。
是为着他的身份,姜毓宁心甘情愿跟着他的?还是沈让觊觎姜毓宁的美貌,将她强留在自己身边。
宣丛梦觉得是后者,可是不管怎么样,最后吃亏的都只有姜毓宁。
就算她真的能博沈让一时宠爱,日后在淮王府有一个位置,可是谁不知道,沈让志在大位,日后会有后宫三千,天真的姜毓宁如何和那么多女人争宠?
她自己有没有想过将来怎么办呢。
宣从梦有些叹息,更有些难过。
这花儿一般干净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就被淮王折了呢。
她心情复杂地走进来,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姜毓宁听到声音抬头,见是她,当即便勾起唇角朝她一笑,那笑容真诚夺目,让宣丛梦怎么都无法相信,她会是为了名利而主动攀高枝的女子。
一定是沈让这个混账!
这样想着,宣从梦就更痛心了。
姜毓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出她脸色不大好,关切道:“郡主,你怎么了?是不是公主殿下知道你喝了酒,生气了?你没什么事吧?”
宣丛梦这下回过神来,她看着姜毓宁担心的模样,没回答,反问道:“你呢?”
其实是没什么事的,可是莫名的,姜毓宁想到了昨日晨起,沈让将她按在扶手上,那不轻不重的两下惩罚,她一下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没什么事,反正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宣丛梦一见她这表情,就不免有些想歪,询问和关切的话攒了一箩筐,这会儿却一个也说不出来了,她叹口气,说:“我也没事,你别担心。”
姜毓宁相信了,不再多说,转头继续抄写。
宣丛梦好奇她一大早上做什么功课这么认真,忍不住探头去看,结果发现她在写罚抄!
她原本想着,这次十个入选的伴读里,只有姜毓宁的出身不够,此番能来公主府,大约是借了淮王的光。
可是,她竟然在被淮王接回家一天一夜之后,回来上学的第一件事,就是罚抄!
她,她到底在想什么?
姜毓宁感觉到宣丛梦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有些奇怪地再度抬头,却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
为何她感觉自己从中看到了一点怜爱的意思呢?
“郡主,你,你到底怎么了?”姜毓宁忍不住问。
时辰还早,宣丛梦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有些严肃地问:“我有话想问你,若是你不想回答,可以不说。”
姜毓宁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郡主请说。”
宣丛梦这回没再犹豫,直接问道:“你和淮王……是什么关系?”
姜毓宁一下子瞪大了眼,她昨日在食肆里就睡着了,因此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哥哥带回家的,也并不知道宣丛梦亲眼见到沈让将她扛上了马车。
于是,便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宣丛梦见她神色遮掩,原本的怀疑当即落到了实处。
她明知自己不该多嘴,但最后,还是开口道:“姜姑娘,你我相识不过一日,按理说交浅不应言深,这些话我本不该说,可在我心里,觉得你是个好姑娘,很喜欢你,实在不愿看到你走今天这一步。”
姜毓宁:?
宣丛梦接着道:“我知道,沈让他的确有权有势,但你不能只看表面,他的背后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就要跌个粉身碎骨的,就算他真的爬上了山巅,那位置,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不会分给后院里的女人。”
姜毓宁:??
“不过我知道,你定然是不懂这些的,你才几岁,才刚及笄。”说着,宣丛梦愈发地义愤填膺,“都是沈让这个混账,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竟然!”
“唉,姜姑娘,你,无论是因为什么,你还是和沈让趁早划清关系比较好,若是你担心他拿权柄压你,尽可以和我开口,我是阳信长公主之女,父亲是威震西北的靖边侯,又自小在清河姨母身边长大,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愿意。”
她语气很真诚,“你要知道,淮王的女人,不是那么好做的。”
姜毓宁:???
宣丛梦这一番话砸下来,让她始终都是云里雾里,半个字都没有听懂,可是最后一句,却是听懂了。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险些直接跳起来,急忙否认道:“不不不,郡主你在说什么,我和他,我和他是兄妹,我们自小相识,他当我是妹妹,亲妹妹,仅此而已。”
宣丛梦却皱起眉,看起来没有相信。
姜毓宁也顾不得别的,飞快地将两人关系解释了一遍。
宣丛梦却眉头皱得更紧了。
姜毓宁无措道:“郡主,你不相信我的话?”
宣丛梦摇摇头,“我相信你,但是不相信沈让。”
姜毓宁一怔,“什,什么意思?”
宣丛梦从位置上坐起来,贴到姜毓宁身边,学着那日沈让的姿势,一手揽着姜毓宁的脖子,一手勾住她的膝弯,做了一个要将她抱起来的动作。
因为用力,两人险些贴上。
然后宣丛梦才将她松开,说:“这样的动作,他怎么可能当你是妹妹?”
第37章 话本
37.
姜毓宁教她这一句话说得整个人都懵了, 大眼睛倏然瞪大,连眨眼都忘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摇头,“不, 不可能的……”
宣丛梦还想再说, 但是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是其他的姑娘来上课了。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 低声道:“等下午再说。”
姜毓宁点点头,心里却一直想着她的话, 连李嬷嬷唤她都没有听见。
立在最前面的李嬷嬷见她这幅心不在焉的模样,一下子蹙起眉,加重了语气, “姜姑娘。”
姜毓宁下意识地,“怎么了?”
安静的清风堂内响起窸窸窣窣的笑声,声音不大, 却让姜毓宁一下子回过神, 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哪, 她的脸由白转红,对上李嬷嬷略带审视的视线, 更觉无地自容。
她站起来福了福,认错道, “嬷嬷见谅, 我刚才没听见您叫我。”
见她态度还算温顺,李嬷嬷也没有揪着不放,只是问:“前日老身给姑娘留的五十页《茶经》抄写,姑娘可写完了?”
自然是没有的, 昨天和沈让在一起,姜毓宁根本就把这件事彻底忘了, 今早才想起来,奋力补救也只抄了不到三页。
她老实地摇了摇头,却不知要不要实话实说。
这时,宣丛梦站起身,替她解围道:“嬷嬷,姜姑娘是因病才请了一日的假,想必昨日也是休息了一整日,自然没有时间抄书的,不如嬷嬷再给她宽限两日,起码等她身子养好再说。”
郡主发话,李嬷嬷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她毕竟只是来授课的,不是结仇的,因此便顺着台阶关切了两句,至于《茶经》罚抄,两日后交上来即可。
姜毓宁谢道:“多谢嬷嬷宽限。”
然后又悄悄偏头去看宣丛梦,果然宣丛梦也在看她,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仿若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坐在姜毓宁身后的钟月荷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她不明白,怎么才两天,郡主就和这个景安侯府的小庶女这么亲近了,不仅让她坐邱素心的位置,还主动替她说话。
反而对她不理不睬的,让其她人偷偷笑话她想攀高枝却没攀上。
就算她们成国公府如今在淮王跟前不得脸,她也是正经的公府嫡小姐,难不
成,连一个区区侯府的庶女都比不上吗?
她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今日课上要学的,是算账,每人的桌上都摆着一把算盘,李嬷嬷正在台上讲如何拨算盘。
但其实底下的人都没在听,她们都是高门贵府的嫡女,日后是一定要嫁去高门做正房主母的,主持中馈,操持家务。
理账算账,只是其中最简单的一项技能,多数人都是打小学起的。
李嬷嬷自然也知道,因此最基本的口诀只说了一遍,就一人发了一本账册,让大家自行看账对账。
一时间,拨弄算珠的清脆声响斥满了整个清风阁。
只有姜毓宁没动手。
这次倒不是走神,而是她不会。
在常青园时,沈让曾经给她找过一个女夫子,想教她这些女子后宅的技能,但是姜毓宁只拨弄了一会儿,就弄得指节通红,眼泪汪汪地抱着沈让说不想学。
沈让便毫无原则地把夫子辞退了。
此时,姜毓宁看着眼前沉重的红木算盘,不免就想起了小时候那次,再加上李嬷嬷刚才讲得并不详细,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
一旁的宣丛梦见她不动,便问:“你怎么愣着?”
姜毓宁一向实话实说,“我不会。”
宣丛梦没想到地蹙了下眉,像她们这样身份的女子,怎么能不会算账呢?
姜毓宁说沈让自小当妹妹一般将她教养长大,为何不请女先生教授这些女子在后宅安身的本事?
她心里怀疑,却没在这时候问出来,而是道:“其实很简单,我教你。”
说完,她当真离席,坐到姜毓宁的桌边,从头给她讲拨算盘的口诀。
“像这样,这是一归如一进,见一进成十,二一添作五,逢二进成十,四进二十,六进三十,八进四十……”
姜毓宁学得很认真,时而又不明白的,还会主动的问。
李嬷嬷在上头瞧着,倒也没说什么。
午时一刻,上午的课上完,大家便可以回房了,每日的下午都是没有课的。
宣丛梦把算盘推回原位,说:“走,去我院子里吃。”
姜毓宁想到晨起她和自己说的话,并未推辞,微笑道:“谢谢郡主。”
于是,宣丛梦便叫自己的丫鬟去膳房,让人把姜毓宁的午膳也一并送到自己房里。
等两人进门的时候,膳食已经提前摆好了。
宣丛梦叫人都下去,屋里只剩她和姜毓宁两人,她拉着姜毓宁和自己一道坐下,然后认真十分认真地说:“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也是好朋友了吧?”
朋友?姜毓宁听了这话,很高兴地点头,“是。”
宣丛梦说:“那既然我们是朋友,我就有话直说,你和淮王,当真只是兄妹吗?”
姜毓宁一下子便想到前日醉酒,在淮王府发生的事,殿下待她一如既往,可她呢?
她很清楚自己的心思变了,但具体是哪里变了,她也说不清楚。
宣丛梦见她犹豫,便猜到了答案,她就知道,和那样亲密的姿势,一看就不是什么兄妹之情。
于是,她猜测道:“沈让对你,是不是逾矩了?”
未想姜毓宁摇了摇头,“没有。”
宣丛梦不敢相信,愣了愣,没有?
可一想到那日沈让看向姜毓宁的眼神,眼底的占有欲浓重得无法掩饰,又如何解释?
难道是因为她喝了酒,当时看错了不成?
宣丛梦忍不住去看姜毓宁的表情,却没有找到半点掩饰的痕迹。
难道,真的是她把沈让想的太坏了?
宣丛梦又想到了什么,问:“可是,你不是说他自小把你带在身边,还请了夫子教你读书写字,那怎么,你没有学过如何理账吗?”
姜毓宁不懂她为何要问这个,但还是回答道:“算盘珠子太硬了,哥哥心疼我便不叫我继续学了。”
竟是这样。
宣丛梦不由自主地去看姜毓宁白嫩细长的手指,柔软得没有半点茧子,果然一看就是娇惯大的。
没想到,在姜毓宁面前,那冷硬的淮王竟然还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兄长。
所以,当真是她想得太多……
宣丛梦有些抱歉地说:“那大约是我想的太多,你别怪我的冒犯。”
姜毓宁摇头,“不会,我不怪你。”
她能听出宣丛梦言语之间对她的关切,又怎么会不识好歹。
宣丛梦认真解释道:“其实,我只是担心你和淮王不清不白的扯上关系,虽然我认识你不久,但我觉得你是个好姑娘,又这么天真,只怕被欺负了都不知道。”
姜毓宁果然不懂,“怎么欺负?”
像昨天那样,哥哥打她算吗?
宣丛梦看她无辜地眨眼睛,简直比桌上的宣纸都干净,蓦地,她萌生出一种人带坏了的罪恶感。
姜毓宁见她沉默不语,更加好奇了,她伸手扯住宣丛梦的衣袖,轻拽了拽,“郡主?快说啊?”
宣丛梦听着她娇软的声音,忽然就明白为什么淮王会对她这般娇惯,这样的小姑娘谁会舍得拒绝?
她这样想着,但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将那些事说出口。
事实上,她也未经历过那些,知道的事情都是在话本里看的。
宣丛梦看着姜毓宁满目期待的模样,抿了抿唇,压低声音说:“你真的想知道?”
姜毓宁毫不迟疑地点头,“嗯嗯。”
宣丛梦妥协道:“那好吧,你跟我来。”
姜毓宁立刻撂下筷子,好奇地和她一起走到里间。
宣丛梦走到书桌前,蹲下身子,从角落里扒出一个小臂那么高的箱子,箱顶上灰扑扑的落满尘土,上面还上着锁。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姜毓宁蹲在宣丛梦的旁边,心里十分好奇。
结果宣丛梦打开箱子,里面装的却是几本书。
她有些失望,宣丛梦却已经动作飞快地从其中扒拉出来了一本,卷了卷塞到她的怀里,“你看完就明白了,不过我先说好,别被沈让发现,就算发现了,也别说是我给你的,听到没有?”
姜毓宁听她语气郑重,当即很有义气地点头,“嗯嗯,郡主放心吧!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哥哥也不会。”
宣丛梦勉强相信了她,让她藏好,然后两人回去继续用膳。
用过午膳,姜毓宁一心急着想要回去看话本,便婉拒了宣丛梦叫她留下的邀请,带着竹叶回了自己的住处。
然后,她又借口要午睡,把竹叶和竹苓全都打发了出去。
等她们退出去后,姜毓宁还十分谨慎地给房间门上了锁,然后才脱了鞋子爬上床,从袖筒里抽出宣丛梦给她的话本。
封面写着话本的名字:《春.情.秘事》。
这名字和她从前看过的都不一样,姜毓宁有些疑惑,慢慢翻开第一页:
一个富家小姐在后花园荡秋千,忽然看到墙外飘过来一只断了线的纸鸢,她好奇地走过去,结果和正在爬墙的书生撞了个正着。
富家千金深居闺阁,从未见过外男,见到书生又怕又羞,书生连忙摆手解释道,小姐莫怕,我不是坏人……
姜毓宁从前看过的话本都是沈让命人给她找来的,多是一些少年侠客行侠仗义,或是富家子弟遇见高人后修习得道的故事。
或是一群公子姑娘破案探险,总归是没看过这样专门讲书生小姐的话本。
骤然看到,她觉得又新奇又有趣,不由自主地就看了下去。
富家千金张小姐和书生因为一只断线的纸鸢相遇相识,没多久,书生中了进士,入朝为官,恩师就是千金的父亲张老爷。
张老爷很器重书生,几次下来,将书生认作是自己的义子,让女儿和书生兄妹相称。
看到张小姐唤书生“哥哥”时,姜毓宁翻书的手指顿了顿,隐约明白了宣丛梦为何从那一摞话本里独独翻出这本来。
她继续往后翻——
因为书生时常来张府的缘故,小姐和书生逐渐熟悉起来,书生对小姐很好,每次来都会给她带礼物,有时是些胭脂水粉,有时是外面流传的书册话本,还有一次,他送了她一只自己亲手画下的纸鸢。
有一次,张小姐看了书生带来的画,
便对府外的世界生出向往来,她求书生带自己出去玩,书生拗不过她,就带她偷偷溜出府去。
结果事后被张老爷发现,勃然大怒,要对女儿动家法,她亲手拿来戒尺,怒气冲冲就要打向跪在地上的张小姐身上。
千钧一发之时,书生直接扑上去挡在小姐身上,并将小姐拢在了自己怀里。
姜毓宁看得特别投入,她几乎完全代入了书中的张小姐,看到书生扑过来自身相护的时候,心里也跟着有些泛酸。
张老爷到底还是没下得去手,把戒尺一扔就走了,庭院里,只剩书生和小姐两个人。
张小姐看着书生温柔关切的目光,竟然情不自禁地抱了上去。
姜毓宁翻页的手指一下子顿住了,莫名的,她又想起来那天晚上,她看着身上的哥哥,那么好看,那么温柔,也让她生出了一股情不自禁地冲动。
之后,张小姐主动吻住了书生。
这一段,书中描写极尽之香.艳,甚至翻过这一页,还有配图,年轻男女在月下拥吻,画面缠绵悱恻。
姜毓宁看得面红耳赤,她直觉自己不该再看下去,却无法控制自己继续翻页的手指。
拥吻之后,小姐和书生很快定情,期间,小姐的父亲,书生的表妹,甚至当朝皇帝都不赞同两人的婚事,拼命出来阻拦,让两人的情路走得十分坎坷。
但是姜毓宁好像自动忽略了这些情节似的,因为话本的作者对于这些情节也明显就是一笔带过,甚至没有再写什么细节,反而对于两人日常如何相处写得极其详尽:牵手幽会、墙下接吻,甚至还有新婚之夜……
姜毓宁越看脸色越红,耳朵越烫,尤其是到两人成婚之后,更是满园春色关不住,仿佛随时随地都是浓情蜜意。
她再看不下去,烫手似的把话本扔到一边,然后撩起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可是,刚才看到的情节仿佛转换成了画面一般,在她脑海里一页一页地缓慢翻过,更可怕的是,姜毓宁发现,自己好像自动地将张小姐的脸换成了自己的,而那书生的脸,则是……
她觉得自己疯了。
姜毓宁在被子底下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试图将脑海中的画面驱赶出去。
可是她失败了,越是不想去想,越是想个不停。
直到最后,她终于放弃抵抗,她抱着膝盖缩在墙角,小脸埋进胳膊里,脑子里想的全是沈让。
送她海棠花的沈让;一笔一划教她写自己名字的沈让;还有轻声细语,永远对她有耐心,永远会将她抱在怀里低哄的沈让。
从前,她从未想过这些事。
因为她和哥哥认识了太久太久,她生命里的每一天,几乎都有他的存在。
甚至她的好坏喜恶,都带着哥哥的记号。
所以,她将一切的亲近想法都当成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他是她最亲近,最崇拜的哥哥。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样的心思,竟然已经变了呢?
她不知再单单把沈让看做是哥哥,而是一个温柔英俊的年轻公子,让她如话本里的张小姐一般,春.情萌动,深深沦陷。
就算她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她对视自己如亲妹妹的男人动了心。
甚至,还想对他做一些很不合规矩的事,就像醉酒那日一般。
那哥哥呢?
姜毓宁想到那天,就不免想到沈让当晚倏然冷淡的态度,哥哥是不是被她吓到了?
一定是的,两个人当时离得那么近,她甚至都觉得呼吸有些不畅,哥哥却那么淡定自若,定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别的心思。
姜毓宁这样想着,忽然有些难过,又有些隐约的担忧。
如果哥哥知道,他视作亲妹妹的自己,对他生出了这样不单纯的情感,他会被吓到吗?会不会很失望地赶她离开?
姜毓宁埋着头胡思乱想,忽然一阵轻快的敲门声响起,将她的思绪一下子扯回。
她愣了愣,冲着门板问:“竹叶姐姐吗?”
“是我。”是沈让。
骤然听到他的声音,姜毓宁明显一僵,来不及反应,就听到沈让道:“你没睡觉?那哥哥进来了。”
姜毓宁急声阻止,“不,不要不要进来!”
沈让听着她的声音,觉得有些奇怪,但到底没再推门,安抚道:“好,我不进来,你别急。”
姜毓宁这才松口气,让后飞快地从床上爬下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直接冲到妆台上的铜镜前——双颊而耳朵都泛着红色,鬓发也因为刚才在被子里滚来滚去而变得歪歪斜斜。
为了防止沈让看出异样,她先跑到桌边喝了两口冷茶让自己降温,又拿盆架上的凉帕子胡乱擦了擦脸,然后把簪子钗环全部拆下,长发散落,遮住了通红的耳垂。
虽然看上去有些散漫,但至少还能解释成刚睡醒起来。
姜毓宁站在镜子前,深吸一口气,这才跑去开门,结果一下子没有打开——她竟然忘记自己锁了门。
又拨开门闩,才把门打开。
“哥哥,你怎么来了?”姜毓宁一边说话一边揉眼睛,故意装出刚睡醒的模样。
沈让站在门外,等她演完,才低头看了看她赤白的小脚,“去把鞋子穿上。”
姜毓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没有穿鞋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耳朵,跑回床边穿鞋。
然而刚坐到床沿上,她忽然看到乱糟糟的被子下压着一样东西,她奇怪地拨开被角,竟然是那本《春.情.密.事》!
千万不能让哥哥看见!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可是已经晚了,沈让已经走进了房间,眼看就要绕过屏风过来,若是她此时再拿着它藏到别的地方,肯定直接被逮个正着。
电光火石间,姜毓宁把话本往被子底下使劲一塞,挪了挪身子,直接坐到上面。
沈让走过来,便看到她垂着腿床边坐着,表情异常乖巧。
只是那两只搅动个不停的手出卖了她的心虚,沈让心底轻哂一声,目光不动声色地将屋子打量了一个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最后,视线落在了姜毓宁的绷得笔直的腰板。
她今日这么反常,又是装乖又是锁门,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还是藏了什么东西不敢让他看?
沈让心里想着,面上淡定如常,他走到桌边坐下,一偏头,却看见桌子上的茶壶和杯子移了位,甚至杯沿还有水渍,说明她刚喝了水。
感觉到姜毓宁看过来的视线,沈让转过头不再看,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似的,如常问道:“竹叶不是说你要歇午觉吗?没睡着吗?这么早就醒了。”
姜毓宁听他的语气,悄悄松了口气,“我,我刚醒。”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语气有些紧张,怕被沈让看出什么来,连忙把话题抛回给他,“哥哥今天没有事吗?中午用膳了吗?公主,公主殿下知道你来吗?你怎么有空来?你是来看我的吗?”
她一紧张,就忍不住话多起来,沈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反问:“这么多问题,你想让我先回答哪一个?”
姜毓宁也意识到自己的不自在,摸了摸耳朵,问:“哥哥,你来这里,不会被人看到吧。”
“不会,放心吧。”沈让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摸了一把桌上的茶杯,是凉的。摸完,还把茶杯和茶壶替她推回了原位。
再一扭头,看到墙边的妆台上扔着几样簪子,瞧那乱七八糟的样子,就知道不会是竹叶和竹苓放的。
所以,小姑娘刚才没开门的时候,是在拆头发,还喝了凉水,这是怎么了?
他微凝起眉,再度看向姜毓宁,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端倪,而她似乎十分紧张,他的眼神才刚递过去,她就不由自主地低头了。
这是心虚?
姜毓宁确实心虚极了,从小到大,她对沈让一向都是坦诚的,从来不会瞒着他什么。
可是现在,她变坏了,她
对自己的哥哥生出了别的心思,可是她不能告诉他。
就只能瞒着。
她有些愧疚,还有些紧张,生怕被沈让发现什么,好在,他语气如常,只是在关心她今日上午的课怎么样。
姜毓宁紧绷着神经,一一回答了,右手却悄悄背后,有些不安地摸了摸被子底下,心里想着怎么样才能让哥哥离开呢?
她自以为动作隐秘,实际沈让早就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有些不悦地敛了下眉,并不喜欢姜毓宁有事瞒着自己。
想到午后樊际来报,说姜毓宁中午是跟着宣丛梦一起用的膳,两人在屋子里说说笑笑,很是投机。
沈让却并不想让姜毓宁和宣丛梦走的太近,担心她会带坏了姜毓宁,再看她这遮遮掩掩的动作,难道是宣丛梦给了她什么东西。
他虽有好奇,却并不急在一时,自然而然地说起别的, “听竹叶说,李嬷嬷罚你抄《茶经》?”
说起这个,姜毓宁就觉得有些丢脸,垂着头嗯了一声。
沈让不免觉得好笑,道:“正好我今日下午无事,就留在这儿陪你,你抄书,我看书。”
听见他要留一下午,姜毓宁先是高兴,又有些发愁,可还不等她委婉拒绝,就听沈让说:“叫竹叶给你梳洗打扮,我去那边的书房等你。”
说着,便主动起身,便另一边的书房走去。
姜毓宁大喜过望,连连点头,等沈让走远后,飞快地把话本卷成一团塞进袖筒,然后藏到墙角的柜子里。
却不知身后,沈让隔着屏风,将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第38章 揉手
38.
在沈让跟前, 姜毓宁是半点都藏不住事儿的。
她藏好画册,还十分心虚地往沈让的方向看看,见他立在书桌前, 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东西, 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脏才终于落回了胸腔。
她招呼竹叶进来,梳妆挽发, 然后去书桌前找沈让。
沈让此时已坐到窗边的软榻上,手边的炕桌上摊开一本游记, 看得聚精会神,听到脚步声,他抬头, 点了点旁边的书桌,“你去写,我在这儿陪着你。”
姜毓宁点点头, 乖乖坐到书桌后, 开始写罚抄, 沈让看了她一会儿,收回目光, 继续看手边的游记。
两人同处一室,却各自干着自己的事, 只偶尔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提醒着他们,有彼此的安静陪伴。
姜毓宁抄了小半个时辰后,手有些泛酸,她搁下毛笔, 忍不住偷偷去看窗边的沈让。
不知是不是因为夏天天气太热,他今日难得穿了件浅色衣裳, 是湖色锦袍,袖口和领口用银线勾着水波纹的纹样,午后阳光散落其上,仿佛泛着一层金光,更称得他面冠如玉。
此时,他侧倚着软榻,右腿曲着,姿态看起来有些懒散,肩背却是直的,挺拔如修竹,他一手翻书,一手搭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看起来很是闲适。
这样的他,好似一个午后偷闲的富家公子。
姜毓宁看着他,竟觉得有些新奇。
沈让早在姜毓宁搁下笔的那一刻,就听到了动静,原以为她是抄得累了想喝水,没想到竟是把视线递到了他这边。
他微不可察地挑了下唇,只当没有察觉,就这么由着她看。
直到最后,姜毓宁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心里悄悄骂自己没出息。
她怕被沈让发现,赶紧收回视线,打算继续抄《茶经》,可是刚才抄了那么半天,手腕早就酸得厉害,她给自己揉了揉,又泛起来一些委屈,从小到大,她都没一口气写过这么多字呢。
沈让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终于抬起头,问:“怎么了?”
原本只是一点点委屈,被他这么一关心,就变成很多很多的委屈了。
姜毓宁不回答,瘪着嘴巴摇头。
沈让又如何不懂她的小心思,他把手边的书合上,朝她招手,“是不是手腕疼?过来,哥哥看看。”
姜毓宁这才走过去,原本想坐在沈让的边上,想了想又绕开,坐到了炕桌的另一边。
沈让看着她的动作,有些好笑地问:“坐那么远干嘛?过来。”
姜毓宁犹豫不想过去,沈让直接伸手把她拉过来,在自己腿边坐下,轻斥道:“你坐的那么远,我怎么看的到。”
姜毓宁不说话了,乖乖摊开右手让他看,沈让托着她的手腕,果然有些红肿,还有握笔的骨节,也被磨红了。
小姑娘皮肤娇嫩,当真是受不得一丝一毫的委屈。
沈让从前是舍不得她做这等枯燥又磨人的抄写的,但这次,他实在气她大胆,偷跑出公主府,还喝醉了酒,若是他没有及时赶到,会发生什么他根本不敢去想。
他也是想借此给她一点教训,结果才半个时辰,小姑娘就过来撒娇了。
沈让心里还是心疼的,问:“抄了多少页了?”
姜毓宁不怎么敢抬头看他,闷着声音回答:“十九页。”
沈让瞧她这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轻压了下唇角,没再说什么,把她拉得更近了些。
他左手轻托住小姑娘的手背,修长的手指几乎完全包裹,右手掌缘抵在她的腕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揉,动作间,他掌心贴住姜毓宁跳动的脉搏,温热的触觉清晰地传至每一个角落。
姜毓宁感觉很痒,却又可耻地不想挪开,甚至搭在他手上的指节不自觉轻勾,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
沈让看见她的小动作,故意把手腕往上挪了挪,小拇指正好和她碰上,却没有交缠,只是轻轻划过。
却更引得姜毓宁心猿意马。
刚刚两人交碰的拿一下,像是羽毛在心口划过似的,让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她悄悄抬头,想去看沈让的表情,这回却被抓了个正着。
沈让眉梢轻抬,问:“在看什么?”
分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了一眼罢了,姜毓宁却很心虚,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沈让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还是很疼?”
姜毓宁摇头,“没,不疼了。”
但沈让根本不听她的,自顾自地又把手往上挪了挪,捉住她的无根手指,指腹在骨节上按揉。
姜毓宁很不自在地想要抽回手,沈让却训斥道:“这会儿若是不把红肿揉开,明天连笔都拿不了了。”
只不过写了小半个时辰,有这么严重吗?姜毓宁有些不信,但听沈让的语气严肃,神情更是一本正经,看起来是真的在担心她。
姜毓宁便再没有怀疑,强忍着心里的痒意,由着他施为。
一刻多钟后,沈让才终于松开手,道:“好了,今天别写字了。”
姜毓宁有些发愁,“那剩下没抄完的《茶经》怎么办?”
“拿过来我看看。”
姜毓宁便走到书桌前,把刚抄好的那一沓纸拿了过来,递给沈让看。
沈让略翻了翻,道:“不过二十几页,哥哥替你写。”
姜毓宁一怔,“哥哥替我写?”
沈让把那沓纸卷成筒状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平日临摹的字帖都是我写的,怎么,还怕我仿不好你的字?”
姜毓宁摇头,还想说什么,沈让直接道:“不过几篇字而已,正好我没事做。不过,下不为例。”
说完,他起身,走到书桌后坐下,见姜毓宁还是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笑了笑,说:“过来。”
姜毓宁小步蹭过去,沈让伸手一拉,她就跌进了他的怀里。
他顺势将她圈住,拢在怀里,然后道:“若是愧疚,就坐在这儿陪我写,也算是罚过了。”
两人挨得很近,沈让抵在她的颈侧,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将她的耳朵完全包裹。
姜毓宁扶着桌子想要起来,“我,我再叫人搬一把椅子过来。”
沈让却道:“你搬了椅子坐到旁边,走神怎么办?”
他不容置疑道:“就坐在这,看着我写。”
姜毓宁挣扎不动,只好顺从地由他抱着。
见她乖了,沈让也不再说什么,他铺平宣纸,接着姜毓宁没写完的继续往下写。
姜毓宁被困在他的胸口和书桌之间,想要往前挪一挪,却怕挡住他写字的右手,只能往后。但往后就是沈让的胸膛,姜毓宁莫名有些发憷,不敢真的贴过去,只能这么不前不后地僵持着。
沈让一心二用,看出她的不自在,佯装无意地岔了下腿,姜毓宁立刻低呼着向后倒去。
没有握笔的那只手将她稳稳扶住,沈让先发制人,“这样也不老实?”
姜毓宁觉得自己很委屈,又无法解释,因为她从前是常常坐在沈让腿上让她抱的,只是她现在心思变了,所以和哥哥一亲近,就觉得很不自在。
她默默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破罐子破摔,反正哥哥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不如趁此机会多抱一抱。
这样想着,她紧绷的腰腹一下子泄了劲,上身往后靠,贴到沈让的怀里。
“我不再动了,哥哥继续写吧。”姜毓宁保证道。
沈让感觉到她的变化,无声勾了下唇,钳固着她的手臂稍松了些。
姜毓宁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看他继续写之后,还心里小小愧疚了一下:明明是她的事,却要哥哥来写,哥哥实在对她太好了。
殊不知,这区区三十页《茶经》对沈让根本不算什么,甚至为了多抱她一会儿,还特意放慢了速度。
就这样,一个时辰后,也全都抄完了。
五十几张纸,摞在一起也颇为壮观。
姜毓宁转过身去,认真谢道:“哥哥辛苦了。”
原本没感觉到什么的沈让顿了顿,翻折了一下握笔的手腕,说:“没事,只是有些酸。”
姜毓宁立刻道:“我给哥哥揉。”
瞧她这幅小狗腿的模样,沈让强忍着没有笑出声,他摊开手掌,让姜毓宁给他揉。
虽然没看到什么红肿,但是姜毓宁还是揉得很认真,甚至怕他手背搭在桌上会很硌,特意把他的胳膊捧起来,学着他刚才那样,每一处骨节都不放过。
沈让起先还很享受她的殷勤,但因为姜毓宁的动作,他悬空在她胸前的手臂被她双手捧着,猝不及防地贴上那雪山柔软。
小姑娘坐在他的怀里也不老实起来。
两人距离很近,所有的触觉都被放大,即便是很小很轻的一次触碰,都能引得他心口一跳。
“好了宁宁,可以了。”沈让掩饰般的轻咳一声,扶着她的腰让她下去。
姜毓宁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问:“哥哥没事了吗?”
“没事了。”沈让提起别的转移她的注意力,“今日还有没有头疼?”
姜毓宁摇头,“没有了。”
沈让又问:“在这里住的怎么样?可有人欺负你?”
姜毓宁的思绪像风筝似的被他牵着走,“根本没有。”
她很高兴地说:“今天郡主还说,她很喜欢我呢,要和我做朋友,还带我去她的卧房一起用膳……”
提起宣丛梦,她就停不下来地一个劲说,沈让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宣丛梦怎么回事?
姜毓宁却不知他在想什么,仍旧说个没完,“不止如此,她还送了我……”
然而这句说到一半,她就意识到了不对,生生止住了。
沈让微挑了下眉,问:“还送了你什么?你这么高兴,想必是好东西,让哥哥瞧瞧。”
姜毓宁连忙摇头,“你听错了,她什么也没送给我。”
这小傻子,一点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心思,沈让忍俊不禁地揉揉她的脑袋,假装信了,“那大约是我听错了。”
姜毓宁偷偷松了口气。
沈让替她把桌面收拾好,然后道:“晚上哥哥陪你用完晚膳再走,明日哥哥有些事,你在这里乖乖的,等休沐日哥哥来接你回家。”
他今日特意腾出半天来,就是怕之后几天都见到见不到面,姜毓宁会舍不得他。
若是从前,姜毓宁一定难过,可是她如今在公主府交到了朋友,有人陪了,这样想着,也没有那么接受不了了,甚至十分善解人意地说:“哥哥去忙自己的事吧,我自己可以的,更何况,还有郡主呢,她真的对我特别好。”
又是宣丛梦。
沈让看着姜毓宁没有半分不舍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掐了掐她的脸蛋。
然后如愿的看到她皮肤上浮起一道红痕。
只是,那痕迹也只是暂时的,他抬手覆上摩挲了几下,红痕就很快消失了。
姜毓宁察觉到他情绪的起伏,无辜地问:“哥哥,你怎么了?”
沈让温柔的摇了摇头,眼底却有暗色闪过,面对姜毓宁,他到底是藏住了那一腔见不得人的心思。
宁宁是他的,他会让她完全属于他-
晚上,沈让陪姜毓宁用过晚膳之后才离开,姜毓宁目送着他的背影,到底还是有些难过的,要好几天都看不到了呢。
她坐在床榻上发了一会儿呆,正巧宣丛梦的婢女迎春过来敲门,说是郡主请她过去。
姜毓宁这才高兴起来,换衣服时忽然想到被自己遗忘了一下午的话本,她支开竹叶,自己悄悄去看了一眼,还在。
她彻底放下心,随便找了几件衣裳把话本包起来塞到箱子底下,然后便出门去找宣丛梦去玩了-
一辆低调的马车行出公主府外的小巷,拐进热闹的街道,往淮王府行去。
沈让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看似是在闭目养神,实际脑子里想得却都是今日在姜毓宁房间看到的。
小姑娘心思浅,忘性大,下午两人待在一起的时候,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还藏了东西,对他也没有半点警惕心。
沈让随意找了个机会,十分轻易就打开了柜子,一眼便瞧见了姜毓宁藏起来的东西。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竟然只是一本话本。
他犹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拿出来一看,只见封面四个字:春.情秘事。
……那应该就没错了。
看这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沈让没想到姜毓宁会背着自己看这种东西,听她的语气,应当宣丛梦给她的,可是无缘无故的,宣丛梦为何要给她这东西。
沈让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他抬手敲了敲车门,“停车。”
马车立即停下,樊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公子,咱们不回府了吗?”
沈让吩咐道:“暂时不回,你去问问,这京中最大的书铺是哪?要专门卖话本的地方。”
樊际虽有些奇怪,但还是很快打听了回来,沈让听完,说:“转道去那。”
到了书铺,沈让想要下车,樊际看着那里面人来人往的样子,急忙道:“主子,您还是别去了,您想买什么,属下替您跑一趟吧。”
沈让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也好。”
“这是书名。”他递给樊际一张纸条,吩咐,“给我买一本回来。”
樊际把纸条摊开一看。
……殿下这是怎么了?
第39章 折扇
39.
樊际一个二十多岁, 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的愣头青,一看到这四个字脸就红透了。
好在他皮肤黑,看不出来什么, 闷头闯进书铺, 飞速朝老板说了书名。
书铺老板看他这人高马大,疑心他是来暗访的捕快, 遮掩道:“我们这儿可是正经书铺,不卖这些的……”
哐当!樊际二话不说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匕首拍在柜台上, 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书铺老板吓得整个人一颤,举手告饶道:“有有有,壮士且等一等, 我去给你拿,给你拿……”
马车里,沈让等了有一刻多钟, 樊际才终于回来。
“公子, 书买回来了。”
沈让推开车门, “拿来吧。”
他身上去接,不想樊际直接搬了一个书箱放到马车上, 听声音,里面东西不少。
沈让疑道:“这是什么?”
樊际翻开箱盖, 老实道:“最上面这本是公子指名要的, 下面的这些,都是书铺老板送的。”
沈让略略扫了一眼,总共有十几本之多,他蹙起眉, 暗骂樊际蠢货,他拿起最上面那本, 想叫他直接把剩下的都烧掉,想了想却又放了回去,“既如此,那就留下吧。”-
清河长公主府。
不知是不是有了共同要保守的秘密,这几日姜毓宁和宣丛梦的关系越发亲近,除了睡觉几乎都要凑在一起。
这几日沈让不在,姜毓宁每日和宣丛梦同进同出,也不觉得太孤单。
这一日,姜毓宁正和宣丛梦在花园的凉亭里下期,忽然清河长公主身边的苏姑姑过来叫宣丛梦过去,“郡主,殿下说有客人请您去见。”
宣丛梦看了姜毓宁一眼,说:“那我过去一趟,你先回房吧。”
姜毓宁摇了摇头,说:“难得今天这么凉爽,我在这儿坐一会儿,顺便等你。”
夏日天气闷热,昨日一场瓢泼大雨浇灭了大半暑气,今日太阳也被遮住,天气的确舒爽。
宣丛梦点头,“也好。”
说完,她起身要走,又有些不放心地折回来,对一旁的竹叶嘱咐道:“看顾好你家姑娘。”
近来她和姜毓宁关系亲近,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可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原本就看不起姜毓宁的人,才会愈发地瞧她不顺眼。
可姜毓宁实在天真得不像话,仿佛不知道这世间还存在恶意似的,对于旁人没有丝毫的防备之心,只有对她好,她就自然而然地也会回报给她,根本不考虑对方的目的。
因此,宣丛梦对她很有些不放心。
竹叶自然知道宣丛梦的意思,姑娘这些年被殿下护佑在身后,几乎没有经历过半点风浪。
自然,有殿下在,她们姑娘可以永远这么天真。
竹叶颔首应下,宣丛梦这才和苏姑姑离开。
姜毓宁坐在亭子里,没一会儿竟然又下起雨来,好在亭子够大,没有雨溅进来,她托腮往外看,细密的雨丝织成一片水雾,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中间。
整个后花园都安静极了,除了雨落滴答,几乎再听不到第二种声音。
这样的氛围之下,好似全世界就只剩自己一人,姜毓宁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小时候的事。
前些年,哥哥常是秋天离京,次年春月回来,然后整个夏天都陪着她。
因为每年待在一起的时间就只有那几个月,姜毓宁特别珍惜,每天都不离开沈让身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恨不得在他沐浴的时候都搬着绣凳守在廊下。
而大部分的时间,哥哥也是很忙的,一天下来,大半时间都在书房,姜毓宁也跟着去书房等他,或是坐在他怀里给他捣乱,或是在窗下的软榻上看书写字。
有时候窗外下雨,雨滴落在窗沿上,溅起一一朵朵的水花,她央求着哥哥想出门看雨,哥哥就牵着她的手,走到廊下。
他总是亲自给她撑着伞,然后看她一阶一阶地踩过积水。
他对她永远那么纵容。
有些想哥哥了。
原本以为,有郡主在身边,就不会再有孤身一人了,可现在她忽然明白,朋友是朋友,哥哥是哥哥。
这雨下得突然,停得也快,淅淅沥沥了一刻多钟,就忽然由阴转晴了。
只是忽然起了风,竹叶怕姜毓宁着凉,“姑娘,咱们先回去吧。”
姜毓宁却不想回去,“在房里一个人待着实在没意思,不如在花园里转转,还能赏花赏草。”
竹叶只好道:“那姑娘把披风披上。”
姜毓宁顺从地披上披风,和竹叶走出亭子,往花园深处走去。
公主府很大,花园也分好几处,姜毓宁这几日跟着宣丛梦东走西逛,却仍旧觉得陌生。
她漫无目的地乱走,最后走出一片掩映的竹林,看见一处古朴的角亭。
亭子里有人正坐在那喝茶,看侧脸有些像沈让,姜毓宁先是一怔,而后高兴地走过去,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然而走近却发现,这人并不是沈让,只是身形和侧脸都有些相似罢了。
亭中的人听到动静,转过身看过来,姜毓宁才发现,他不知是侧脸和沈让有些像,就连正面眉目之间,也有三四分的相似。
不过,相较于沈让,眼前这人的眉眼更柔和些,气场也更像是内敛,像是游春的公子,温润如玉。
不过,他的脸色苍白,唇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微风一吹,他便掩唇咳嗽几声,看起来十分羸弱。
姜毓宁本不愿打扰,但听他咳嗽不停,忍不住关切道:“你没事吧?”
那人回道:“多谢姑娘关心,在下没事。”
他看一眼阴沉的天色,主动道:“今日天气不好,风也有些大,姑娘进来一道喝杯茶吧。”
若是平时,姜毓宁一定会拒绝,她并不喜欢和陌生人相处,可是此时看着他和沈让相似的眉眼,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她走进亭子,在他对面坐下。
竹叶阻拦无果,只好紧紧跟在姜毓宁的身边,她微垂着头,作出恭敬状,实际满心警惕。
那人主动自我介绍道:“在下沈议,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沈议?
姜毓宁微微瞪大了眼睛,听名字,似乎和哥哥是亲戚,看他的年纪也不过三十岁的样子,难道和哥哥是兄弟。
难怪长得这么像。
也是,会出现在长公主府中的人,自然不会是寻常身份,他若是和哥哥真的是兄弟,那应当也是个王爷吧。
姜毓宁一边猜想,一边道:“我姓姜。”
至于名字,她自然不会告诉陌生人。
沈议也并不在意,微笑道:“姜姑娘。”
说完,他亲手给姜毓宁倒了杯茶,说:“今天有些冷,姜姑娘小心着凉。”
姜毓宁却并没有喝,而是将视线落在沈议手边的半开的折扇上。
沈议注意到她的视线,笑了笑,“姑娘喜欢这个?”
姜毓宁不好意思地说:“很精致,抱歉,是我失礼了。”
“这有什么?”沈议并不在意,他拿起折扇打开,扇骨是象牙骨雕,触手生津,扇面上是一副美人图,栩栩如生。
在大雍,通常只有女子的团扇上才会画仕女图,男子折扇多是山水花鸟,或是文人字画。
姜毓宁有一个小折扇,扇骨是湘妃竹制,扇面是沈让给他提的字,只有四个字:天下大才。
姜毓宁一直觉得沈让是讽刺她笨,所以不肯将那扇子带出门,此时看到这么好看的仕女画,不由得有些经验。
“沈公子,这是你自己画的吗?”
沈议笑着点点头,他看出她很喜欢,便合上扇子,推到她的手边,说:“今日能和姑娘相见,也是你我有缘,姑娘若是喜欢,这把扇子就送给姑娘了。”
“多谢公子,我不能要。”
姜毓宁立刻拒绝,她知道不能随便拿旁人的东西。
她将扇子推回给沈议,主动转开话题,问道:“这两天天气已经这么冷了,你为什么还要拿着扇子呢?”
沈议低头看一眼合拢的折扇,咳了两下,笑着道:“因为我身体不好,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咳出了血,有这扇子可以遮掩一番。”
听了他这话,姜毓宁忽然想到一件事。
幼时有人教她,女儿家要笑不露齿,行不摆裙。
她就问,若是遇到很好笑的事呢?
夫子说,以袖遮面,或是以扇掩唇。
但因为她小时候很淘气,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还很爱爬树,所以衣袖都是窄袖小衣,根本遮不住什么。
于是她当天晚上便和沈让说,想要一把团扇。沈让问她要扇子干嘛,她说笑不露齿。
沈让却说,宁宁的眼睛这么好看,还有小小酒窝,若是拿了扇子,岂不是要把酒窝遮住了?
从那之后,姜毓宁就再也没有拿过扇子。
想到当时沈让夸赞她的话,即使过了这些年,姜毓宁还是有些开心,甚至当着沈议,都险些笑出声来。
只是她知道这很不礼貌,于是就拼命抿住唇角,尽力作出一副难过的样子,“公子莫忧,望你早日病愈。”
沈议见她低眉敛目的表情,心想,这小姑娘果然心软。
他微笑着点头,“多谢姑娘,那在下就借姑娘吉言了。”
外面又刮起了风,姜毓宁见沈议慢慢喝完了一杯茶,便主动起身告辞道:“公子,我还有事,不再打扰了。”
沈议颔首道:“姑娘慢走,请恕在下不便远送了。”
姜毓宁福身告退,很快走出这一片竹林,沈议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原本温和的眸渐渐沉下来。
一道身影从后面的树影间走出来,沈议没有回头,只淡淡问了一句,“是她吗?”
“回殿下,就是她。”
沈议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轻哂道:“倒是没想到,本王那位三弟竟然喜欢这样的姑娘,天真不知事,傻得可怜。”
“也是,三弟钻研多年,早些年主动避到城外,隐忍不发,连本王都被他骗过去了。等反应过来时,他竟然已经抢先一步握住了兵权,连庄河这等软硬不吃的老顽固都被他收复麾下。”
“这些年,实在是本王小瞧他了。”
属下的暗卫安慰道:“殿下如今发现也并不晚,一切还没到尘埃落定的时候。”
沈议问:“近来东宫可有什么动静?”
“东宫不安分,到如今这个局面还不愿死心,太子近来频频与金吾卫的周将军来往,尤其最近几日,更加频繁,只怕动作在即。”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蠢。”沈议毫不掩饰自己语气里的嘲讽,“这个时候举兵造反还有何用,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罢了。沈让,我就不信沈让会错过这个机会。”
“殿下,咱们要不要也……”
沈议沉吟半晌,摇了摇头,“太子谋反,后果显而易见。老三和老五都想分一杯羹,我何必再去凑热闹。”
“只是,殿下难道不怕淮王趁此机会上位,博得陛下的信任?”
沈议冷讽道:“陛下的信任?对于他而言,我们不是儿子,只是稳固龙椅的棋子罢了。太子是第一个,如今不中用了,就舍了换一个新的,总归,他又不止太子那一个儿子。”
“如今老三和老五争的,不过是一个棋子的位置,太子,终究不是皇帝。”沈议说,“那个位置,我不必去争,等老三和老五没了,自然有人求着我去继位,咱们只要等着瞧就是了。”
“是,殿下英明。”
沈议看着手边的扇子,缓缓拨开,左手抚弄着上面的美人图,神色眷恋,半晌,他吩咐道:“去叫人把今天这位姜姑娘的身份递给老五,他会替他们解决的。”
“是。”-
在公主府的十天一转而过,上午上完课后,中午便能各自回府。
这次,有三日的休息时间。
因为上次沈让说会来接她,姜毓宁早上一起来,便十分兴奋,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
中午下了课,姜毓宁和公主殿下,宣丛梦分别道别后,便第一个告辞。
一走出公主府,姜毓宁一眼便瞧见了马车前的樊际,她知道,哥哥就坐在里面。
几日的想念喷涌而出,在心底肆意翻涌,姜毓宁拎着裙摆跑过去,跑了几步,又忽然想起要矜持,刻意放慢了步子。
守在一旁的樊际见她这幅模样,不免有些忍俊不禁,他亲自替姜毓宁推开车门,“姑娘快上车吧,外面热。”
姜毓宁朝他笑笑,迫不及待钻进车厢。
马车里,沈让果然在。
他原本正依靠在小桌上看书,听到动静,立刻抬头,眸底的笑意浅浅荡开,温柔问:“热不热。”
分明才几天不见,姜毓宁却觉得很久都没见到他了,以至于听他说话的时候,还愣了愣神。
沈让轻笑一声,朝她伸手,“过来,到哥哥身边坐。”
姜毓宁连忙低头,压出自己唇边根本藏都藏不住的笑意,扑到他身边坐下。
沈让说:“这几日在公主府累了,今天回侯府好好休息,明天哥哥带你去郊外骑马,如何?”
听到要回侯府,姜毓宁还有些不高兴,不想又听沈让说带她骑马,她立刻点头,“哥哥不许反悔。”
沈让道:“自然。只是你回去要休息,省得明天没有精神。”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景安侯府隔壁的巷子口停下,沈让说:“我暂时不方便出现在姜家人跟前,让你大哥带你回去。”
姜毓宁有些失落,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她下了马车,果然看到了景安侯府的马车等在外面,姜贺今就在马车旁边站着。
见到姜毓宁,他温柔地笑了笑,然后对着她下来的马车拱手行礼,“参见淮王殿下。”
沈让撩开车窗,对他点了点头,然后道:“明日本王要带宁宁去郊外骑马,还望姜公子能帮忙周旋。”
“是,殿下放心。”
“走吧。”
听到他答应,沈让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车夫回淮王府,临走之前,他还特意将手探出车厢,安慰似的揉了揉姜毓宁的耳朵。
姜毓宁捂着耳朵,一直看着沈让的马车走远,都有些愣神。
直到姜贺今出声问道:“宁儿,回府吧。”
姜毓宁这才回过神,很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姜贺今,低声道:“大哥。”
姜贺今笑了笑,说:“走吧,真该回去了,伯父伯母该等急了。”
听了这话,姜毓宁以为家里人都在等她一起吃饭,当即便觉得很抱歉,连忙点头,在看到景安侯府的牌匾时,竟真的有一种久别的感觉。
进了府门,她连自己的院子都没回,便先去了宁安堂。
不想,她到宁安堂的时候,正好看着婢女将吃剩下的残羹冷炙端下去,流水一般从主屋里走出来。
姜毓宁一时竟有些愣怔,站在院中,竟有些不想再往前走了。
姜贺今慢她一步,见她愣在那不动,奇怪道:“宁儿,怎么不进去?”
姜毓宁摇了摇头,“没什么。”
两人一起走进宁安堂,先给景安侯姜础和卓氏请安,姜毓宁唤的是伯父伯母,姜贺今唤的则是父亲和母亲。
从前,姜毓宁也不是没有听过他这样称呼,但彼时都没有感觉怎么样,这会儿却忽然有一种强烈的,自己格格不入的感觉。
卓氏并没有注意到她神色不对,只照例关切了几句,然后问:“此次与你同去公主府的的几家小姐,你可都认识了?与大家相处的怎么样?”
姜毓宁摇摇头,实话实说道:“不怎么熟悉。”
坐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姜础皱着眉头教育道:“怎么能不熟悉呢?”
“你们同去公主府,一起陪伴郡主,这是你的福气,能和那么多世家姑娘相识,你也该珍惜才是。更何况,你出门在外,代表的是景安侯府的脸面,更要和大家都处好关系,否则,传出去后,人家会怎么说我们景安侯府。”
卓氏在一旁扮红脸,“好了,老爷,毓宁也是头一次出门,你就别怪她了。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让她回去歇着吧。”
姜础点点头,说:“也是,你今天回去好好歇着,明日申国公府老太太的大寿,我们合府都要去过去祝贺,你也要去。”
姜毓宁一愣,“要去申国公府?”
可是,她说好了要和哥哥去骑马的啊?她有些着急地看向姜贺今,姜贺今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先不要急,然后替她向姜础和卓氏保证道:“父亲母亲放心,我已经在路上和毓宁说了。”
姜础满意道:“这还差不多,行了,我和你母亲还要午睡,你们就回去吧。”
姜毓宁见此只好和姜贺今一道退下,走出宁安堂,她有些着急地问姜贺今,“大哥,你怎么替我答应了呢?你明知道,我明日要……”
姜贺今却打断了她的话,“我们晨起去申国公府,中午要在那里用膳,等到下午,你再和淮王去郊外骑马。”
姜毓宁还想再说,“可是……”
姜贺今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来得及。”
一上午的时间呢,自然来得及。
第40章 亲人
40.
当晚, 沈让收到姜毓宁的信,说是明天要去申国公府,一起为申国公府的老太太贺寿, 不知道还可以不可以去骑马。
沈让看到这顿了顿, 问樊际,“明日申国公府有寿宴?”
樊际早已收到竹叶提前递来的信, 查过了,回道:“是, 明日是申国公府老太太的生辰。”
沈让搁下姜毓宁的信,抬手揉了揉眉心,近几日当真是忙忘了, 只想着要带宁宁出去散心,却忘了她如今在景安侯府,时间并不再完全自由。
沈让皱了下眉, 把信叠好搁回抽屉里, 然后对樊际说:“叫竹叶告诉姑娘, 让姑娘不必不高兴,改天再去骑马也是一样的, 让她放心。”
樊际应声,下去吩咐人去传话。过了一会又回来, 对着沈让一拱手, 禀报道:“殿下,咱们的人探查到,近几日裕王和五皇子私下有联系。”
沈让微挑了下眉,“老五?”
樊际点头, 又道:“且五皇子好像知道了姑娘和殿下您的关系,这两日, 他悄悄派人去了两次明雪园。”
早在当日姜毓宁见过沈议之后,沈让就得到了消息,此时听了这话,他一下子明白了,讽道:“看来,本王这位大哥还是一如既往,凡事不愿自己出手,偏要等着。老五这个蠢货,的确也合适用来利用。”
樊际问:“殿下,要不要派人把晴雪园和常青园的人处理了?”
沈让摇了摇头,“何必多次一举,总归是要知道的。”
无论是从前在常青园,还是如今在景安侯府。
沈让都不可能刻意和姜毓宁割断联系。
他可以永远保护她,却不能真的将她藏起来,永远不叫她出门。
更何况,这段日子他频繁往公主府去,虽然已经刻意低调,但有心人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也总能有人查到姜毓宁身上。
他尽力遮掩,倒也不是为别的,只是怕姜毓宁暴露在危险之中。
不过,如今既然还是被知道了,只能更加周全的保护她。
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从他和姜毓宁相遇的那一天,就已经在世上留下了痕迹。
总不能为了不被发现,就将宁宁推开,那不是保护,而是无能之人给自己找的借口。
他若是连一个小姑娘都护不住,这万里河山,也实在没必要再去争了。
沈让思索半晌,说:“什么都不必去做,只要叫人多盯着宁宁那边,若是起了什么风言风语,立刻给本王掐灭,本王不想听到有任何不利于宁宁的传言。至于他在朝中有什么动作,由着他去,不必理会。”
“是。”-
翌日,申国公府。
姜毓宁接到沈让叫人传回来的话,心情总算好了些。毕竟今日姜家全体出动,她也不好缺席。
一家人到了之后,先进内堂给老夫人请过安,然后就被留到了偏厅说话,
申国公府是卓氏的母家,虽然这些年不怎么来往,到底是有一份亲近在的,姜毓宁看着那些陌生的表姐们,完全分不清谁是谁,好在有姜毓柔和姜毓秋在,还有两个小的说话逗趣,气氛也不算尴尬。
自然,屋内也不止姜毓宁一个人不自在,姜贺轩面上笑得温和,实际却如坐针毡。
他是卓氏膝下的过继子,因此这申国公府也算是他的外祖家,可是刚才去请安,申国公夫妇只当没看见他一般,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姜贺轩身上,就连姜毓宁都得到了两句关切,偏他什么都没有。
看来,卓氏已经在为自己儿子铺路了。
日后若是姜贺轩继承侯府,他这个过继过来的长子,又该如何自处。
姜贺今藏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攥起,他偏头看向一旁的姜毓宁,见她仿佛没觉得这屋内气氛有多尴尬似的,正和自己的婢女小声讨论哪叠糕点最好吃。
当真是……天真。
说好听是天真,说不好听,就是愚蠢。
姜贺今看着自己这位亲妹妹,不免情绪有些复杂。
在很小的时候,他爹娘还在时,他对自己这个妹妹还是很喜欢的,那时一家人也很幸福。
小时候,父亲在外做官,几乎走遍了江南,母亲也总是紧随其侧,几乎没在侯府住过几天。
而他和妹妹则留在侯府,养在父亲正房夫人秦氏的膝下。
到现在,秦氏已经病死了十年,姜贺今仍记得,她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温婉和善的女子,对待他们两个庶出的子女,也视如己出。
以至于,小时候他当真以为自己是正房嫡出的公子,可后来,他们的姨娘柳氏回来,他才知道,自己原是二房庶出,算不得尊贵。
后来,父亲去世,姨娘殉情,母亲也很快病死,整个二房只剩他和妹妹。
祖母总是说,他们是兄妹俩,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一定要互相照顾,相互扶持。
当时他只觉得昨天这话十分好笑,他比姜毓宁大五岁,那时候他已经懂事,知道要为自己谋算,这个妹妹却还整天傻乎乎的不知事,还很黏他。
卓氏那时没有儿子,早就生出了将他过继到自己膝下的念头,只是祖母一直不同意,只能一拖再拖。
姜贺今知道祖母是不想自己亲儿子膝下血脉断绝,可他全然不在意这些,血脉亲缘都是假的,握在手里的世子之位才是真的。
可没想到,他谋算筹划多年,最后还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世子之位落入姜贺轩的手上,甚至如今他最大的依仗,却是他这个蠢笨的亲生妹妹。
分明,两人同根同源,连身上留着的血都是一样的,她却能搭上淮王,甚至养到今日还这么天真,可见淮王对她的保护和娇惯。
姜贺今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底的不平,重新换上一副温和的模样,对姜毓宁说:“宁儿,想不想出去走走。”
姜毓宁的确也不想在屋子里闷着了,点点头,“好。”
于是,姜贺今去和卓氏打过招呼,便带着姜毓宁走出了内堂。
他曾经来过一次申国公府,所以还大致记得路,他带着姜毓宁在花园里逛了逛,最后避开宾客最多的地方,找了一处石桌坐下。
姜贺今自然而然地提起公主府的事,关切道:“这十日在公主府,待的可习惯吗?其他几位姑娘,都好不好相处。”
除了沈让,姜贺今是第二个这么关心她的人,姜毓宁一下子很高兴,点头道:“我待的很好,多谢大哥关心。”
姜贺今能看出来,自己这位妹妹对于景安侯府,既陌生,又有点期待。
她当真以为,大家同姓一个姜,就真的是一家人了。
他很有耐心地扮演兄长的角色,“若是在外受了委屈,一定要和我说,哥哥会替你做主的。”
“谢谢大哥。”姜毓宁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不说姜贺今也能猜到,就算真的出事,只怕淮王也在暗中替她料理了。
他看着姜毓宁弯成月牙的眼睛,故意问道:“这十天,淮王殿下可有去看你?”
姜毓宁点头,“嗯。”
姜贺今松了口气,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姜毓宁听出他语气不对,问:“怎么了?”
姜贺今说:“近来淮王殿下在朝中愈发风生水起,连太子都比过去了,想来这日后的皇位,非淮王莫属。”
姜毓宁不知道他为何要和自己说这个,轻蹙了一下眉,说:“这些事我不懂的。”
姜贺今叹口气,说:“这些都是外事,如今淮王位高权重,身边难免出现些闲杂人等,我知道你对淮王的依赖,怕他因此忽视了你。”
“就像成国公府,听说成国公府家想将女儿送去淮王府,他们是姻亲,自然近
水楼台。宁儿,咱们景安侯府毕竟只是一个侯府,日后……”
姜贺今说到这,忽然有些愧疚似的摇了摇头,“今天你也看到了,哥哥虽然名义上过继到了大房,实际上伯父伯母根本没将我当成亲生儿子,日后若是姜贺轩袭爵,只怕,更没有咱们兄妹的容身之地了。”
姜毓宁隐约听出他的意思,大哥多半是有事想找她帮忙,才会绕着圈子说这么一大堆。
大哥是景安侯府对她最好的人,如果她真的能有什么帮忙的地方,自然会帮。
只是,她有些犹豫地问:“大哥,你和我说这些,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让我去做,我怕我做不好。”
姜贺今莞尔一笑,拍拍她搁在石桌上的手背,说:“傻妹妹,这些不过是淮王殿下一句话的事。”
姜毓宁一愣,“大哥的意思,是叫我去和哥哥开口?”
姜贺今点头,“你别怕,这对于淮王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日后对你也有好处,你的身份抬高,日后说亲也能说到更好的人家,要不然,难道真的像伯母安排的那样,嫁回申国公府做妾吗……”
姜毓宁起先还忍耐着,听他继续说下去,听到最后,终于忍不住打断,“嫁回申国公府?”
她忽然想到那位几次过来与她亲近的卓家表哥,想到卓氏几次告诉她,让她多与卓家表哥走动,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忍不住问:“是卓霖?伯母想让我嫁给卓霖?”
姜贺今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可置信,安抚道:“宁儿别怕,大哥怎么会叫你与人为妾,等你去和淮王……”
然而话未说完,却被姜毓宁再度打断,“大哥,你想让我帮你向淮王开口,日后由你来做侯府是世子?”
姜贺今见她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再遮掩,点了点头。
姜毓宁摇头道:“抱歉大哥,恕我不能帮你。”
这回轮到姜贺今愣住了,他原本也没想过姜毓宁回立时答应,却没想到她连思索都不思索一下,竟然直接拒绝。
他皱眉,质问:“为何?哥哥不是为了自己,哥哥也是为了你!宁宁,若是日后淮王真的登基娶了正妻,你和他之间,还能有什么联系?他难道还会对你这个没有血缘的妹妹一如既往,宁宁,你该知道,我们才是一家人。”
听了他的话,姜毓宁忽然有些难过。
不过,不是因为姜贺今想借自己来求哥哥办事,而且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把景安侯府的人,当成自己的家人。
昨日回府,伯父伯母对于她的冷淡,让她感觉自己好像没有被大家当作一家人,难免有些失落。
可今日听到姜贺今的话,让她忽然意识到,一切都是相互的,其实在她的心里,也没有完全把他们当成一家人。
景安侯府和哥哥之间,她永远只会偏向哥哥。
所以,她没有办法答应姜贺今的任何事,虽然哥哥在他面前很少提外面的事,但这些年,她看在眼中,知道哥哥是很辛苦的。
近十年在外征战,他的身上不知有多少的刀疤剑伤,他能走到今日,是他自己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就算真的如姜贺今所说,哥哥/日/后继位称帝,那是哥哥的本事。
而她能长在他的身边,已经是最幸运的事,又怎么能再依仗他的宠爱纵容,去从他身上谋取算计什么?
她做不到。
于是,她很郑重的摇了摇头,“大哥,这件事,我不能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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