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淮王
26.
半个月后, 清河公主府宴会。
卓氏除了带姜毓宁,还带了自己的次女姜毓秋,去的路上, 三人同坐一辆马车, 随从和婢女们都跟在后面。
身边没有竹叶和竹苓的陪伴,姜毓宁有些不安, 但想到卓氏和姜毓秋都是自己的亲人,又竭力劝服自己放松。
卓氏瞧出姜毓宁的紧张, 笑着安慰:“今日的宴会大多都是年轻人,我和你二姐会一路带着你的,不用怕。”
姜毓宁点点头, 藏在袖子底下的左手偷偷拨弄右手手腕上的佛珠。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停下,卓氏的贴身丫鬟花容在车外提醒道:“夫人, 公主府到了, 您下车吧。”
卓氏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 扶着花容的手下了车,“秋儿, 毓宁,来吧, 下车。”
姜毓宁没急着下车, 而是去看离着门边最近的姜毓秋。
姜毓秋没立刻懂,从匣子里翻出一面铜镜,左右照了照,然后对着姜毓宁说了这一路上的第一句话, “我的妆没花吧?”
姜毓宁一愣,摇了摇头, “没有。”
姜毓秋这才满意,拎着裙摆下车,姜毓宁跟在她后面钻出车厢,一眼便看见等在不远处的竹叶。
一路都在莫名不安的心脏终于扑通落回胸腔里,她下车握住竹叶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她们的马车一停,便有引路宫女上前招呼,卓氏递上名帖,一行人跟着宫女,到了今日举办宴会的万荷园。
万荷园中间是一方又宽又长的荷花池,接连的荷叶浮在水面上,映衬着荷花盛放。池上架着三座小桥,供宾客近距离欣赏,姜毓宁穿行而过,不由得想起了常青园的池塘。
走在前面的卓氏回头见姜毓宁慢下步子,便以为她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所以害怕,她心底哂笑,面上却是温和如初,招手道:“毓宁,过来,到伯母这儿来。”
正有几个盛装打扮的贵妇人站在廊下寒暄,闻声看过来,奇道:“卓姐姐,这位姑娘,瞧着不像是毓秋啊?”
“毓秋和她的小姐妹们玩去了,才没空陪我。”卓氏带着姜毓宁上前见礼,“这是我侄女,毓宁。她年岁小,前些年一直闷在家里,我也是第一次带她出门。”
说完,她向姜毓宁介绍道:“毓宁,这是平安侯府的胡夫人,这是庆康伯府的周夫人,这是尚书府的赵夫人,她们都是你的长辈。”
姜毓宁乖乖福身,“见过几位夫人。”
庆康伯府的胡氏离得最近,上前一步扶住她,飞快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底露出满意的笑,“真是个好姑娘,长得俊俏还懂规矩。今年多大了?”
姜毓宁有些不自在旁人的触碰,但也没有推开,小声答道:“十五。”
胡氏点点头,“正是好年纪,该多出来走走。”
“说的是,胡姐姐的女儿也快及笄了吧,下次带出来一起,让她们小姐们凑趣。”
“一定一定。”
寒暄过后,卓氏道了句失陪,带着姜毓宁穿过人最多的荷花池,来到一处乘凉的八角亭,两人坐下后,立刻有公主府的宫女上前奉茶。
卓氏看向不远处聚集着的少男少女,问姜毓宁:“毓宁,要不要去找你二姐姐,不必一直枯坐在这陪我。”
“人太多了。”姜毓宁摇摇头,“伯母,我就留在这儿吧。”
见她坚持,卓氏也没再劝,她端起手边的茶杯轻抿了一口,正好藏住眼底的情绪。
说实话,姜毓宁今日的表现,实在不像是被扔在庄子里十年的孤女,不过也实在给她省了事,不用再费心教养。
贺今说得对,她这般模样,继续埋没在庄子里是有些可惜了。总归她姓姜,那就该为景安侯府做些事情。
卓氏沉默不语,姜毓宁更是没话说,直到一道脚步声响起,打破了亭中的沉默。
“姑母。”一个身着湖蓝色长衫的年轻公子走进亭子,先是对着卓氏拱手行了一礼,然后又转头去看坐在一边的姜毓宁,“毓秋表……”
姜毓宁闻声抬头,正撞进他温和的视线。
于是,他这一句话生生顿住,奇道:“这位姑娘是?”
卓氏搁下茶杯,笑着摇了摇头,给他介绍道:“这是毓宁,也是你表妹。”
又给姜毓宁介绍,“这是卓霖,我娘家侄子,是你表哥。”
卓霖从未听过姜毓宁的名字,一时有间竟有些迟疑,“……表妹?”
卓氏解释:“是你姜家二叔的女儿,早些年在庄子上养病,近来才接回侯府,你没见过。”
“原来如此。”卓霖拱手朝姜毓宁揖了个礼,“毓宁表妹。”
卓霖很年轻,看上去和姜贺今年岁相当,身量却比他挺拔许多,若是平视,姜毓宁平只能看见他劲瘦的腰身,这个高度让她想起了沈让,一时间竟然忘了接话。
卓氏见姜毓宁看着卓霖发呆,不由得心下嘲讽,到底是没见过世面,面上却堆满了笑,她一边拉住卓霖的手,让他坐到自己的旁边,一边解释道:“毓宁年纪小,从前又不太出门,见到你有些怕生。”
卓霖摆手,“是我唐突了。”
“唐突什么?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和姑母也生分了?”卓氏不悦地蹙了下眉,嗔怪道,“卓家和姜家这些年虽来往不多,但到底是姻亲,你这些表弟表妹们也都长大了,阿霖,日后你该多带带他们才是。”
“不敢当,姑母谬赞了。”卓霖嘴上回答着卓氏的话,实际上视线一直在偷偷往姜毓宁的身上落。
卓氏将他的视线收入眼底,侧过身给自己的婢女递了个眼色,她又拉着卓霖寒暄了两句,便见一个她的婢女从远处过来,禀报道:“夫人,赵夫人请您过去说话呢。”
“知道了,我这就去。”说着,卓氏起身,按下要站起来送她的卓霖,道,“不用送我,你们年轻人凑一块玩吧,你们是表兄妹,本就该多亲近亲近。阿霖,你表妹胆子小,你在这儿替姑母陪她。”
有了她这话,卓霖倒也没再说什么,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倒是姜毓宁蹙了下眉,想说什么,卓氏却已经走远,只剩一个背影了。
卓霖阻拦道:“表妹别怕,我又不是什么猛虎野兽,坐下来吃杯茶吧。”
姜毓宁只好坐回去,当真伸手去端茶,竹叶站在她的身后,替她轻轻打扇。
卓霖见她动作,轻笑着摇了摇头,视线在她身上不动声色地逡巡。
同他熟悉的姜毓秋不同,眼前的这位小表妹穿得十分素雅,淡绿色的裙摆好似要和身后的荷叶融为一体。发间斜插着一根碧玉簪,面上清爽未施粉黛,可即便是这样,也难掩如画容颜。
这些年来,他在各式各样的宴会上,也算是看过不少漂亮女人,可此时看到这位毓宁表妹,他才发觉,从前见过的那些,不过庸脂俗粉而已。
杏眼雪腮、弱柳扶风、玉貌仙姿。
这些原本他认为十分夸张的词语,仿佛在这一刻化作了具象。
她就那样坐在那,削瘦的身形藏在罗裙中,腰间垂落的衿带随风飘扬,好似偷下凡间的九天玄女,让他不敢亵渎,却又深深折服。
他见姜毓宁捧着茶杯一直喝茶,便伸手将桌上的小点心推到她手边,“表妹,这公主府的茶点都是御厨做的,寻常是吃不到的,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御厨?
姜毓宁有些好奇地拈了一块绿豆糕,果真甜而不腻,吃完又拿了第二块。
卓霖见她喜欢,又将剩下的两盘糕点也都给她推进了些,“若是喜欢,就多吃些。”
回到景安侯府这半个月,姜毓宁其实很不适应,衣食住行都是小事,只是这吃上,她实在不适应。她平时喜酸甜口,景安侯府其他人却口味极清淡,几乎全是蒸菜,这让她每天几乎都吃不进什么东西。
今日这几碟糕点倒是合胃口,她也没扭捏,一样吃了几块,然后对卓霖说:“卓公子,多谢你。”
听到她这称呼,卓霖纠正道:“毓宁表妹,何必这样生疏,我是你表哥,若是不嫌弃,便叫我一声霖哥哥吧。”
又是哥哥……
姜毓宁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多出来这么多的哥哥。
她一时沉默,卓霖问:“毓宁?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姜毓宁回过神,摇了摇头,顺从地改口道,“多谢霖哥哥。”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树影后传来一阵窸窣声响,像是有人在那。
卓霖皱起眉,偏头看过去,“是谁在哪?”
茂密的枝叶被拨开,走出来一个着杏黄长裙的貌美妇人。
卓霖一怔,当即便伏下身行礼,“申国公府卓霖,参见长公主殿下。”
清河长公主是先帝的嫡长女,当今建昭帝的姐姐,在上京城中,地位自然非比寻常。
“原来是卓家的公子,起来吧。”清河今年已经是将近五十的人了,岁月却待她格外友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她不常交际,性格却十分宽厚和善,道,“是本宫和淮王打扰了你们,你别见怪。”
然而,听了她的话,卓霖却更不敢抬头站起来了。
淮王,淮王竟然也在?
他这样想着,悄悄抬了下头,果然入目一双墨色锦靴,上面绣着蟒纹和云纹。
“参见淮王殿下。”他再度恭敬行礼。
这一次,回复他的却是一片沉默,他胆战心惊地伏首,不知是哪里惹怒了这位杀神,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倏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姜毓宁。
这下他再顾不得别的,直接转身去看,果然见江姜毓宁还呆坐在远处,整个人僵住了似的,没有半点要行礼的意思。
他震惊于她的没规矩,可在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抬手抓住姜毓宁的胳膊,直接将她拉跪到自己的身边,然后告罪道:“两位殿下恕罪,这是臣的表妹,景安侯的侄女,以前一直在庄子上养着,不懂规矩,今日冒犯了两位,还请公主和王爷不要和她计较。”
说完,他扯了扯姜毓宁的胳膊,小声提醒道:“快行礼啊。”
竹叶跪在姜毓宁的后面,微微抬眼,只觉得姑娘削瘦的脊背都在轻轻地颤,她有些心疼,却又不能在这时候说什么,只能悄悄拉了一下姜毓宁的袖口,“姑娘。”
姜毓宁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低眉敛目地伏首下去,学着卓霖刚才的样子,行礼道:“参见长公主,参见……淮王殿下。”
只不过,语气听起来有些僵硬。
卓霖不由得有些忐忑,毕竟眼前这位淮王,可是大雍最冷面无情的一个,这些年来战场上铁血手腕,性子更是冷硬无情,若是得罪了他,只怕卓家和姜家要一起完蛋。
好在,这次他很快就出声叫起了,“起来吧。”
卓霖松了口气,拉着姜毓宁的胳膊站起来,并下意识地将她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沈让看着他的动作,眸底又暗了几分,他看向姜毓宁,可是那小姑娘就像不认识他似的,一直垂着头,乖乖巧巧地跟在卓霖的后面。
“姑母,咱们走吧。”沈让深吸一口气,对清河长公主道。
清河点点头,一行人转了方向,走进了一间水榭,下人都都守在门口,她和沈让临窗而坐,一偏头正好能看见卓霖所在的八角亭。
远远的,听不见亭子里在说什么,却能看见两人挨得很近,从清河的角度看过去,倒像是一对璧人在说悄悄话似的。
“申国公府的卓霖我有些印象,年轻有为,模样也不错,原本还想安排他和从梦见一面,却不想,他竟然已经有未婚妻了。”清河感叹道。
“未婚妻?”沈让的视线锁在卓霖沈让,语气冷硬,“姑母怕是想多了吧,他方才说了,只是表妹而已。”
清河虽然年近五旬,却一点不死板守旧,她摇摇头,促狭道:“元诲,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说着,她又忍不住感叹,“没想到景安侯府竟然还藏着一位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看上去和从梦一般大,这性子倒是乖巧多了。”
“乖?”沈让冷嗤一声,神色意味难明。
那边的清河也终于察觉到他今日的不对劲,看了一眼远处的姑娘,再看一眼沈让,问:“听你的语气,那姑娘你认识?”
沈让否认:“我怎么会认识。”
清河听着他淡然的语气,不着痕迹的挑挑眉,只当自己没看见他紧握着茶杯的手背青筋暴起,故意道:“也是,依你的性子,自然不会认识什么姑娘。听说陛下想要给你指婚,已经定了邱家的姑娘,你可见过了不曾?”
沈让不想再讨论这些,转移话题道:“姑母今日叫我来,就是想讨论这些?”
“自然不是。”清河见好就收,她收回视线,看向沈让,单刀直入道,“本宫是想同你,谈一份合作。”
沈让并不意外,“姑母该知道我的性子,从不做无用功,若是姑母拿不出我想要的,怕就是要做无用功了。”
清河自信一笑,坦然亮出底牌,“金吾卫周恒,是本宫的人。”
周恒?
沈让一愣,随即了然道:“原来,太子走到今日这一步,也有姑母的手笔。”
清河今日邀他来,就是抱着双赢的决心的,她并不藏着掖着,“太子纨绔无能,本就坐不稳东宫之位,本宫身为皇室长公主,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江山落到这等人的手中,他,是咎由自取。”
沈让微挑了下眉,又问:“可是
,姑母为何信任我?外间都传我残忍嗜杀,姑母就不怕我日后登基,会是一个残暴不仁的暴君?”
清河微微一笑,“我相信我的眼光。”
沈让深深地看她一眼,点头,“能得姑母信任,是我的荣幸。”
他答应的爽快,这下倒是清河有些愣怔了,“你不想同我谈谈条件?”
沈让站起身,“我一向知恩图报,少时在平郡王府,日子艰难,若非姑母暗中相助,我只怕也活不到今日了。”
“……原来你都知道。”清河一愣,随即苦笑道,“其实那不过是小事罢了,本宫和你母后曾是手帕交,你是她的小儿子,又是我的侄子,原本就是一家人。”
“不论如何,元诲都要多谢姑母当年相助。”
说完,他朝着清河深深一揖,转身走出了水榭,下意识地去看远处的那个八角亭,却发觉里面已经没人了。
他蹙了下眉,看向樊际,樊际回禀道:“宁姑娘往假山的方向去了。”
沈让嗯一声,“带路。”
这座公主府,原本占地就是极广的,后来清河长公主驸马早亡,独子郑丰出任河州,这些年来很少在京。
长公主一人独居,嫌太冷清,于是便拆了几处院子,改成了假山流水,专供自己游玩赏乐。
这样的布局,倒是和常青园类似。
姜毓宁方才看见沈让之后,就再没有什么心思和卓霖说话,借口更衣离开后,四处闲逛,不知怎么就转到了这儿。
眼前假山高大,怪石嶙峋,有几处缝隙上还挣扎出了野花野草。她看着新奇,转身想叫竹叶过来看,不想身侧空无一人。
她倏然一愣,正要喊人,一抬头,却看见沈让站在她的身后。
“哥……”
一句哥哥下意识便要出口,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淮王殿下……”
她低头敛目,像刚才那样,想要向他行礼,沈让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直接伸手拉到了跟前来。
“你叫我什么?”
带着薄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姜毓宁耳根莫名发麻,她站在沈让的跟前,垂着脑袋,看上去乖乖的,说的话却能把人直接气死。
“淮王殿下。”
她一字一句地重复,“淮王殿下。”
说道第二遍的时候,声音里已经带了明显的哭腔。
沈让深吸一口气,再不忍对她说一句重话,他抬手揉了揉姜毓宁的脑袋,无奈道:“才半个月不见,就不认哥哥了?”
姜毓宁觉得他简直就是在颠倒黑白,又急又气地反驳道:“分明是哥哥先不要我的。”
她仰起脸,红着眼睛瞪人,一双紫葡萄眼睛蒙着雾气,水润润的,大颗大颗地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没一会儿就洇湿了领口。
沈让看着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还好刚才在卓霖面前,她没有哭。
这么勾人的一面,怎么能被旁人看见?
沈让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幽暗,他抬手托住她的雪腮,指腹轻按着她娇嫩的肌肤,几乎就要克制不住地吻下去。
但最终,他只是用手指抹去她的眼泪,哑声道:“你是最知道怎么折磨我的,好了,别哭了。”
但是这时候的姜毓宁已经听不进去半个字,她感觉到沈让态度的改变,也顾不得这是在公主府,直接搂着他的腰,闷头扎进他的怀里,肆无忌惮地哭起来。
隔着单薄的布料,沈让感觉到姜毓宁在自己胸前轻轻颤抖,她落下的仿佛不是泪珠,是一柄又一柄尖锐的匕首,将他隐忍压抑了十几天的心口残忍剖开。
他环抱着姜毓宁,柔软的酥山挤在中间,梳头的茉莉水散着淡淡的香,将他心底的那点子阴暗想法彻底得勾出来,眼看就要冲出胸膛。
“哥哥,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姜毓宁的一句话,又让他倏然清醒。
沈让闭了闭眼,方才虚扶在姜毓宁腰后的手掌上移,挪回她的肩膀处,少女身形单薄,他的大掌几乎盖住了整片蝴蝶骨。
“不许乱想。”沈让深呼一口气,放柔了声音,“哥哥永远不会不要你,这几天,你在景安侯府,是不是待的不舒服?”
姜毓宁埋在他胸前,委屈地点头,“哥哥说,他们都是我的亲人,让我听话,可是在侯府里,根本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说话,几个姐姐们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连大哥都好几日没见了,他明明说,会多抽出时间来陪我的。”
“还有伯父和伯母口味那么清淡,我真的很不习惯。”
“院子也很小,还很黑,小路上,一个灯都不点。半夜睡觉,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能听到外面的风声,我很害怕,如果不是竹叶姐姐陪我,我一定不敢自己睡的。”
“哥哥,我好想你,好想回到常青园,景安侯府不是我的家。常青园才是。”
“哥哥为什么不能让我永远留在你身边?”
在沈让面前,姜毓宁一向直白得要命,她可以脱口说出自己的所有委屈、难过和想念,看向沈让的眼神,更是纯净的没有一丝脏污。
小姑娘心思一向单纯,如冬日里未染灰尘的白雪,连满腔腌臜利用的姜家,都以诚相待。
就因为他说,景安侯府是她的家。
她不喜欢,不满意,也会听。
她总是这么听他的话,只要他说的,从来都是轻易相信。
可若是有一天,她知道自己满心信任的哥哥,实际上对她抱有的是怎样的心思后,又该怎么办呢?
沈让揽着她沉默许久,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
他松开小姑娘,弯下腰,和她平视,然后道:“你说的话,哥哥都记得了。这次将你匆忙送回景安侯府,是哥哥的不对,让宁宁受苦了。”
听他这么说,姜毓宁倒有些不好意思再哭了,她摇摇头,低声道:“哥哥是不是觉得,我太娇气了?”
沈让摸摸她的头,摇头道:“不怪宁宁,都是哥哥不好,这些年来,是我将你金尊玉贵的养大,明知你本就吃惯了最好的,用惯了最好的,却要将你送回侯府受苦。”
他板着姜毓宁的肩膀,认真道:“你是哥哥最宝贵的明珠,永远不要怪自己娇气,知不知道?”
他的语气温柔,姜毓宁不知为何,竟有些脸红,她咬着下唇,轻点了点头。
“但是,哥哥还是不能将你接回常青园去,那里现在不安全。”沈让转了个话音,接着道,“这些日子,你先在侯府暂住,等过了这段时间。哥哥再接你回来,好不好?”
姜毓宁对他的话一向深信不疑,“那,哥哥多久来接我?”
“最短十天,最长也不会超过一个月。”沈让想了想,承诺道。
“好。”有了他这句话,姜毓宁这一段时间的所有不安和委屈全都烟消云散了一般。
她踮起脚尖,去搂沈让的脖子,想要说什么,结果沈让正好伸手想要抱她,微微俯身。
柔软的唇瓣擦过沈让的耳朵,就像是往油锅里,腾得扔了一把火。
上次还只是碰了一下手指,这次却是实实在在的肌肤相贴,从以耳廓为起点,沈让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两人离得实在太近,沈让僵着身子不敢动,生怕被姜毓宁察觉到什么异样。
姜毓宁误碰到沈让耳朵的时候,自己也有一瞬间的僵硬,双颊爬上绯红,耳廓亦如灼烧起来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可是本能地,她不想让哥哥察觉到自己现在这幅样子。
于是,她搂着沈让不放,就是怕他看到自己的脸,结果,沈让却忽然僵硬得像块木板,浑身都紧绷着,硬邦邦得有些硌人。
“哥哥,你怎么了?”她感觉有些奇怪,便问,“是不是突然不舒服?”
这般天真的语气让沈让愈发难捱,却又混账得不想将人推开。
他闭着眼,一切感知却更加清晰。
他滚了滚喉结,抱着姜毓宁的手臂用力很轻,即便隔着几层布料,他其实也只是虚虚扶着,手臂上的青筋骤然暴起。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克制着自己没有做些什么。
第27章 谋算
27.
哗啦——
一桶冷水顺着头顶尽数浇下, 沈让站在浴桶里,衣裳都没解,湿淋淋地贴在身上, 好似一张束缚的网。
沈让感觉着水流冲过, 浑身都泛着凉气,他却仍觉得热, 耳根连着脖颈都在泛着淡淡的红色,胸口起伏不平。
他将自己整个浸在冷水里, 脑子里却都是在公主府里,小姑娘抱着自己的画面。
没人知道,今天白天, 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人推开。
而现在,姜毓宁不在,周围一盏灯都没有点, 他那不该有的思绪如海草疯长, 侵占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将自己沉没在冷水中,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冷静下来, 他裹着宽大的浴巾走出浴桶,朝外面喊了一声, “来人。”
樊际就等在门外, “殿下。”
“派人回一趟常青园,把宁宁往日用的被褥和矮榻,都一并送到景安侯府去。”沈让吩咐道,“还有, 再多派几个人保护她,本王要时刻知道她的消息。”
“是。”
樊际应下后, 不敢耽搁,当即便退下,吩咐人连夜去办。
于是,姜毓宁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忽然发现房间里多了很多熟悉的东西:插花的薄胎白瓷细颈瓶、喝水的粉彩海棠纹茶杯、黑漆镂空案几……甚至连那美人榻,都是从前在常青园用过的。
姜毓宁垂着腿坐在床沿上,以为自己没睡醒,揉了揉眼睛,东西都还在。
竹叶端着热水进来,笑着解释,“都是公子命人连夜送来的,公子说了,日后不能再教姑娘受委屈。”
姜毓宁却有些难过地问:“哥哥是要反悔了吗?”
竹叶不明白她的意思,姜毓宁委委屈屈地抹眼泪,“他把所有东西都送过来,是不是忽然反悔,不想接我回去了?”
“怎么会?”竹叶忍俊不禁,“姑娘别胡思乱想了,公子待您如何,您心里还不清楚吗?他一向是最疼姑娘的。”
一提到这个,姜毓宁便不说话了,她晃了晃腿,翻身将自己扔进被子堆里,脸埋在胳膊里,像是某种小动物,为了保护自己团成一团。
自从离开沈让之后,她就一直很不安。
尽管她身处的景安侯府,是她原本的家,可是在她心里,只有沈让一个人才是他的亲人。
因为有沈让在,她才能平安长大,读书习字,身边仆婢环绕,吃穿用度甚至比侯府更奢侈精致。
是他给了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所以,她才会对他信任,依赖。
可如今,她离开了沈让身边,他很怕是因为哥哥不喜欢她了,不想再宠着她,或者是嫌她太麻烦,太不乖,所以才将送回景安侯府。
她很没有安全感,连夜里做梦,都只有哥哥的背影。
竹叶看她这样,很是心疼,可她不过是个奴婢,不敢揣测殿下的意思,只能轻叹口气,走上前轻声安慰。
“别哭了,相信哥哥,别让哥哥担心你。”
姜毓宁想到昨日从公主府离开,沈让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红着眼眶忍了半天,到底没有让眼泪落下。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乖乖爬起来洗漱穿衣裳。用过早膳后,卓氏的婢女花容来传话,说是大姑娘回来了,夫人请她到宁安堂一道叙话。
在景安侯府半个多月,姜毓宁才勉强理清这府里谁都是谁,她上面有三个堂姐,一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
除了大哥之外,其他的兄弟姐妹都是大伯的孩子,其中,大姐姐在几年前就出嫁,姜毓宁至今还没有见过她。
她点头应了,带着竹叶一道前往宁安堂,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
花容替她打帘,姜毓宁走进去,朝着最上面的卓氏福了福身。
卓氏一如既往地和善,朝她招手,然后指着自己身边的年轻妇人介绍道:“这是你大姐姐毓柔,如今是嫁到了安远伯府。”
姜毓宁问好:“大姐姐。”
姜毓柔和卓氏长得很像,一张宽厚的圆脸,说话也温柔,“四妹妹不必客气,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小时候,我还抱着你一起玩过呢,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妹妹怕是都忘了吧。”
姜毓宁不知道这话怎么接,只能讷讷点头,姜毓柔也不怪罪她的失礼,又笑着关切了几句,提起正事来,“毓宁可会打马球不会?”
姜毓宁诚实地摇摇头。
姜毓柔说:“过几日,我们伯府会办一场马球会,到时候,大姐姐给你安排个位置,你想不想去?”
其实姜毓宁并不想去,倒不是不愿意出门,只是昨日在公主府时,伯母拉着她见了许多不认识的人,她很不自在。
她想摇头,卓氏却已经替她答应下来了,“宁宁不爱出门,回来这么长时间,除了昨日我拉着她去公主府赴宴,旁的时候,就再也没出过门。这样怎么行?”
姜毓柔大约是看出了姜毓宁的不情愿,又笑着说了关于马球会的事,又说要送给她几匹布料,做一身骑装。
姜毓宁一一答应,等抱着几匹布料走出宁安堂的时候,已经快到正午了。
卓氏看着姜毓宁离开的背影,面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不悦道:“瞧见了吧,我同她说十句,她也只回答我一句,又呆又笨,什么都不懂,这样的性子,真是能把人气死。”
姜毓柔端了杯茶递给她,笑着道:“这样的性子才好,她长成那个妖媚样子,若是性子再机灵,那母亲管教起来岂不是太费力气了。”
“还是你这孩子明白。”卓氏说道。
姜毓柔听出她话里有话,问:“是秋儿又惹您不高兴了?她年纪还小,娘亲多同她讲道理。”
卓氏摇摇头,“你不知道,她满腔心思都在那个裕王身上,我同她说别的,她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对于姜毓秋的心思,姜毓柔显然也是明白的,听到裕王这个名字,同样也很无奈,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她也不好说别的什么,只能安慰卓氏道:“母亲也别多想了,如今太子式微,总不能再将毓秋送进东宫,其他几位皇子王爷都是各有本事,形势未定,谁也说不准的。”
“你真当我什么都不懂是不是?”卓氏竖起眉头,“眼看着太子倒下,上来的是淮王,那裕王病秧子一个,在这上京城内一向查无此人,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秋儿往火坑里跳。”
“娘。”姜毓柔伸出食指按在唇边,压低声音反问,“如今的淮王,在那十年前,不照样是查无此人吗?”
卓氏一愣,竟说不出话来反驳。
姜毓柔徐徐道:“秋儿既然喜欢,就由着她去吧,就算裕王真的不是潜龙,但到底是个王爷,还是当今陛下的长子,元后所出,陛下再不喜欢,那身份到底是不同的。”
卓氏被说服了,她叹口气,有些不甘心道:“阿霖是多好的孩子,秋儿和他自小认识,又是表兄妹亲上加亲,日后成了婚,还能缓和这些年来两家的嫌隙。”
“难不成真要便宜这个姜毓宁不成?”
姜毓柔安慰她,“毓秋是长房嫡女,姜毓宁算是什么?她是二房,还是庶出,日后嫁到申国公府,也只有当个妾室的份,母亲是什么人,何必在意一个掀不起风浪的小庶女,能对咱们侯府有用,便是了。”
“你说得对。”卓氏一向很听自己这个女儿的话,“到底是个庶女,好吃好喝的供着,也能博一个贤良的名声。”
“正是如此,母亲想通了就好。”姜毓柔笑道,“那便这样说好了,过几日马球会,娘亲带着姜毓宁一起去,她那副模样,连我见了都心颤,卓霖到底是个男子,怎么会不动心?”-
十日后,姜毓宁一大早上就被叫起来梳妆打扮,要跟着卓氏去赴安远伯府的马球会。
同上次去长公主府赴宴不同,那时她从没去过什么宴会,心里多少有些兴奋好奇,可是去过之后,才知道有多么无趣。
这一次,就再也提不起精神来了。
她强打着精神梳妆换洗完,到了马车上却撑不住地歪头倒了下来,好在这次马车里没有卓氏和姜毓秋,竹叶坐在她旁边,扶着她躺到自己腿上歇觉。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安远伯府到了。
因为有姻亲关系,所以她们到的极早,姜毓柔更是亲自等在门前迎接,“母亲和妹妹们来了。”
姜毓宁和姜毓秋一起问好,“大姐姐。”
姜毓柔扶着卓氏,然后对姜毓秋嘱咐道:“你四妹妹是第一次来,毓秋,你好好带着妹妹,知不知道?”
姜毓秋闻言有些不情愿,但碍于姐姐的面子,还是答应了。
于是,卓氏跟着姜毓柔到里屋歇着去了,姜毓秋带着姜毓宁,到伯府的花园里闲逛。
两个人虽为姐妹,实际上却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这会儿对坐在凉亭里,根本没话说。
好在没过多久,宾客渐至,这花园里就渐渐热闹起来,姜毓秋也有些坐不住,转过身去四处张望。
姜毓宁忍不住问:“姐姐。你在看什么?”
姜毓秋转回来,没回答,却问:“那日在公主府,你见了卓表哥?”
姜毓宁下意识问:“卓表哥是谁?”
姜毓秋蹙起眉,不可置信道:“这才过去几天,你也能忘?不是说,你和卓表哥还说了好一会儿话么。”
对于那日在公主府的记忆,姜毓宁其实只记得沈让了,此时经过姜毓秋的提醒,才想起来,她点点头,又没忍住补充了一句,“还见到了淮王。”
这倒是没听说的,姜毓秋问:“你还见到了淮王?”
“嗯。”
姜毓秋好奇道:“大家都说淮王杀人不眨眼,是最冷厉不近人情的了,你胆子这么小,在家里都不敢说话,见到淮王殿下,吓哭了没?”
没有吓哭,但也哭了。
姜毓宁记得,哥哥那日嘱咐她,暂且不要让旁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她摇了摇头,只道:“淮王殿下是好人。”
“好人?”姜毓秋听着她认真的语气,不知为何竟有些想笑,“你才见了淮王一面,就觉得他是好人,莫非真的像邱姐姐说的,淮王殿下长得特别好看,把你这小傻子骗过去了?”
姜毓宁想要反驳自己没被骗,又想说哥哥的确长得很好看,纠结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说,便问了一句,“秋姐姐是谁?”
姜毓秋说:“是邱家的大姑娘,也是淮王的未婚妻。”
姜毓宁一愣,“淮王的,未婚妻?”
第28章 兰花
28.
未婚妻?
哥哥什么时候有了未婚妻?
姜毓宁微微张大了眼睛, 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从这个妹妹回了景安侯府后,姜毓秋只在那日去公主府赴宴的路上,和她说过几句话, 之后在府里, 两人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这么长时间以来,姜毓秋还是第一次看她露出这么丰富的表情, 她莫名觉得有趣,故意逗她, “我说淮王殿下有未婚妻,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莫非那日惊鸿一面,便情根深重?”
姜毓宁能听懂她这话里的每一个字, 偏偏合在一起,就听不明白了,她和哥哥是兄妹, 兄妹之间也能用情根深重这样的词吗?
又开始发呆了, 姜毓秋拿帕子遮着, 翻了个白眼,转身朝自己的婢女伸手, “镜子拿来。”
她的贴身婢女递上一柄巴掌大小的靶镜,姜毓秋左右照了照, 见妆容依旧, 才勉强满意,又去问自己的婢女,“如何?”
婢女从善如流:“姑娘光彩夺目。”
姜毓秋得意一笑。
从上次出门,姜毓宁就发现了, 她这位二姐姐特别爱照镜子。
每次出门在外,竹叶都是揣着零食点心, 怕她路上会饿,而姜毓秋的婢女身上,则是揣着各式样的胭脂水粉,还有靶镜。
姜毓秋察觉到姜毓宁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以为她也觉得自己今日的打扮十分好看,高傲地仰起头,“在看什么?”
姜毓宁很诚实,“二姐姐,我们下车之前,你不是在马车里补过妆了吗?”
伯母和大姐姐还都催她来着。
姜毓秋又想翻白眼了,“你这小傻子懂什么?”
她俯下身,贴在姜毓宁的耳边,挑眉道:“女为悦己者容,你没听过吗?”
姜毓宁想了想,觉得有点耳熟,应当是在哪本书里读到过,但记不太清了,于是便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下瞪眼睛的成了姜毓秋,“你都要定亲了,怎么什么都不懂啊?”
姜毓宁不明白她的意思,“谁要定亲啊?”
卓霖原本是娘亲给她选定的未婚夫,可她心中早有心悦之人,不愿嫁到卓家。那日在公主府她故意跑开,就是不想和卓霖见面。
后来听母亲说,卓霖对她这位四妹妹很满意,她就以为,这桩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了呢,却不想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自知说错了话,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你是继续在这儿坐着,还是跟着我走?”
一边说,一边还指了指不远处的小亭子,那么坐着三四个年轻的姑娘,正朝她们的方向看。
姜毓宁不爱凑热闹,正要摇头,便听姜毓秋惊讶地说:“呀,邱姐姐也在?”
邱?
“我和二姐姐一起。”
姜毓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稀里糊涂地改了口。
竹叶一愣,偷偷去扯她的袖子,很不放心,姜毓宁偷偷撒娇,“我没事的。”
姜毓秋也有些没想到,可一想到自己若是走了,她就要自己呆在这,怪可怜的,便点头道:“走吧。”
她带着姜毓宁去见自己的几个小姐妹,婢女们都留在台阶下。等在亭子里的几人都好奇的看着姜毓宁,有惊讶又打量,但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这是我四妹妹,姜毓宁。”姜毓秋介绍道。
姜毓宁站在姜毓秋后面,有些拘谨地行了个礼,然后便等着姜毓秋给自己介绍她们。
没想到,姜毓秋说完这句,便挽着其中一个的手臂,坐到了石桌旁,没有半点向她介绍的意思。
姜毓宁有些失望,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好默默坐在角落听她们讲话。
她想知道,哪个是邱姑娘。
结果她们讲得都是各高门大户的八卦琐碎,姜毓宁听了半天,什么都没听明白,反而昏昏欲睡。
“阿秋,你这妹妹,倒是有趣。”
一个穿着鹅黄罗裙的年轻女子,正对着姜毓宁,一抬头便见她背靠着廊柱,脑袋一点一点地在打瞌睡。
姜毓秋闻声看过去,没想到她这么不懂规矩,自觉有些丢脸,遮掩道:“我这二妹妹自幼体弱,在家里静养多年,也不曾学过什么规矩,让雪柔姐姐见笑了。”
“见笑什么。”杨雪柔以扇遮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悠悠说道,“你妹妹如此好模样,我看,比你也不差多少了。”
姜家人的相貌一向都十分出众,毕竟已逝的太后便是凭着那张脸坐上宠妃之位,而后生下皇子,母凭子贵。
姜毓秋则是姜家几个女儿中,最出挑的那一个,她也一向自傲于此,将女子容貌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上。
便是杨雪柔几个和她关系亲近的,也大多受不了她,此时看见更加年轻娇艳的姜毓宁,忍不住拿话刺她。
“你!”姜毓秋一向最得意于自己这张脸,听了这话,不由得脸色涨红,腾得站了起来。
她想要吵架,却碍于这是在自己大姐姐的夫家,不敢真的惹事。
杨雪柔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好了,别生气。”有人伸手去拉姜毓秋的胳膊,宽慰道,“绝色容颜又能如何,你这妹妹这般粗鲁不懂规矩,在人前都能打瞌睡,可见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你何必自贬身份,将自己和她放在一道去比。”
听了这话,姜毓秋心底舒服不少,“还是邱姐姐说的在理。”说着,她还使劲瞪了一下杨雪柔。
邱素心莞尔一笑,推了推姜毓秋的茶杯,示意她喝茶,不要理会。
姜毓秋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才悄悄和邱素心咬耳朵,“邱姐姐,我听你语气不对,可是又见到淮王了?”
邱素心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姜毓秋见她不甚高兴的样子,便想着安慰几句,邱素心却道:“咱们说别的吧。”
她做出一副不愿再提的样子,实际上,自从淮王回京那天在巷子口见了一面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对于这个结果,她本是很开心的,因为她打心眼里看不起行伍出身的淮王,粗鲁又冷厉,没有半点皇族该有的矜贵风雅。
可她爹和兄长都骂她太傻,淮王眼看着便要扶摇直上,多少人想攀交情都没有门路,这送上门来的婚事,怎么能推开呢。
她若是嫁过去,多半就是未来的太子妃了。
有那个女子能不梦想着坐上凤位,邱素心不禁又有些动摇,抗拒之意也弱了几分。
可没想到,到现在淮王回京已近三个月,先前十分热衷凑成这桩婚事的陛下,也再没提过退婚之事,就连她的姑母德妃,都再也没召她进过宫。
她这才有些慌了,想着要不要递个帖子试探一下淮王的态度,结果别说淮王府,就连平郡王府都没回过一次。
态度冷硬又直白。
邱素心不仅有些担心,莫非是自己第一次和淮王见面时,哪里惹了他不高兴,还是他根本不知道陛下的意思,才冷落了她两个多月,要不然他怎么会这样对她。
她有心找淮王问个清楚,却又见不到他的人影,偏偏和她交好的几个姐妹都知道她将要与淮王定亲的事,每次在外面碰上都要问她。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这几个月都不敢接帖子出门赴宴。
然后,她就听说了上个月清河长公主府的宴会,淮王到场了。
谁不知道,清河长公主不喜热闹,她办的所有花宴茶宴,几乎都是为了给宁寿郡主择婿,只可惜宁寿郡主眼光太高,这京中的青年才俊,她一个也看不上眼。
而淮王突然出席,莫非是长公主有心将宁寿郡主嫁过去?
邱素心不仅有些慌,这次安远伯府的马球会,就接了帖子。
安远伯府虽然爵位不算高,但是两家姻亲——姜家、朱家,都和皇室沾亲带故,因此每次都宴会都十分热闹。
邱素心今日也是想碰碰运气,只是现在才是上午,用过午膳才是马球会,具体都有谁来还不能清楚。
她有些焦急,看着身边的姜毓秋,想了想,拿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阿秋,你可知下午都有谁会来?”
姜毓秋以为她是担心会撞上淮王,便保证道:“你别担心,淮王肯定不会来。”
邱素心:“……”
姜毓宁就坐在两人身后不远,她原本就是打瞌睡,没有真的睡着,方才姜毓秋和人争执的时候,就已经清醒了。
但因为当时气氛尴尬,她就没有睁开眼睛,仍旧靠在那里装睡,不想却将姜毓秋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全。
原来,坐在她正前面的这个姑娘,就是哥哥的未婚妻吗?
可听她的语气,好像不怎么喜欢哥哥,也不怎么喜欢她。
若是她日后嫁给了哥哥,那她还能继续住在常青园吗?
姜毓宁忽然有些担心,也没有心思再继续装睡,她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姜毓秋听到动静,转头看过去,只见姜毓宁眼睛有些发红,不知是用手揉的还是困的,好像是一只受了欺负的兔子。
她不由得想到自己方才好像和邱素心一起说了她几句坏话,一时有些心虚,开口时声音都温柔了许多,“醒了?”
实际上,在听到她们提起沈让之后,姜毓宁就已经把他们骂自己的话忘掉了,此时听她的语气还有些奇怪,她摇摇头,说:“我没事,就是坐的肩膀疼,想起来走走。”
姜毓秋求之不得,“那就去吧,让你的丫鬟跟着你一起去。”
姜毓宁点头应了,走出凉亭,竹叶连忙见她出来,急忙迎上前将她扶住,担心地问:“姑娘,脖子疼不疼?”
她刚才就看见她靠着廊柱打盹儿了,可是亭子里人太多,她贸然过去只怕要给姑娘惹麻烦,只能忍耐着没动。
姜毓宁按着脖颈左右动了动,笑着说:“我没事。”
两人一直往前走,期间有伯府的丫鬟过来指路,问她要不要到厢房去歇息。
眼看着就快到午宴的时间了,姜毓宁知道分寸,问清了卓氏和姜毓柔在哪儿,带着竹叶过去找她们了。
卓氏和姜毓柔正在主屋同几个贵妇人说话,见姜毓宁过来,不免又是一通拜见寒暄。
姜毓宁一一见过礼,在卓氏身边坐下,没多久就开席了。
午宴过后,下午才是马球会。
安远伯府家花园不大,因为在最后面单独辟出来了一块空地,划做马球场,专门用来举办马球赛、马球会。
男宾们午膳是在前院用的,他们开席早些,结束的也早。等姜毓宁跟着卓氏,和各家女眷一起到马球场时,观赛台上已经坐了不少年轻的公子。
马场中间,还有几个正在试马练球的少年郎,姜毓宁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不禁有些好奇,偷偷地往远处张望。
卓氏见她这样,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姜毓柔走在她身边,稍稍推了推她的手臂,示意她不必在意。
卓氏到底没说什么,带着姜毓宁到席上坐下,因为姜家和伯府有姻亲关系,所以位置极佳。
几乎是她们这边一坐下,其他人就都看见了,多数人都没见过姜毓宁,此时看见她跟在卓氏的身边,都有些好奇她的身份,却没有一个上前来的,只在原位默默观察。
只有一家例外,申国公府的二夫人齐氏主动迎了上来,且点名要见一见姜毓宁。
卓氏面色淡定,心下却十分惊喜,强忍着激动和姜毓柔对视一眼。
姜家和卓家虽为姻亲,实际上却并不亲近,主要就是因为,当年卓氏嫁过来的时候,本以为景安侯府会凭借着太后扶摇直上,结果混得反倒不如前朝,族中子弟在朝中连个六品官都没有。
如此一来,许多人都笑话申国公府眼光不好,以为自己搭上了新贵,特意下嫁嫡女,结果反被牵连的一道被陛下厌弃。
申国公府咽不下这口气,干脆连女儿一道舍了,这许多年来都不往来。
景安侯府又自恃皇亲国戚,不愿向已经没落的国公府低头,没想到,申国公府出了个卓霖。
年少有为,十九岁就中了举,成了天子门生,不靠祖辈荫封就当了官,前途不可限量。
如此,景安侯府这些年又生了亲近的心思,为这,卓氏便想将姜毓秋嫁回去,亲上加亲。
三姑娘毓迎又是早早定了亲,下面的两个又年纪太小,挑挑拣拣,卓氏便想到了姜毓宁。
只是她身份太低,嫁过去只能做个妾室。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拢住卓霖,拢住申国公府。
眼下看来,计划还算顺利,今日齐氏愿意主动过来,想必是那日卓霖回去后,主动和家里提起了姜毓宁。
不过一面,就能叫卓霖留心,卓氏眼看着姜毓宁那张如桃花瓣浓艳勾人的脸,心里颇有些感慨,面上却不动声色,招呼她过来见礼,“这是你卓家姨母,你卓表哥的母亲。”
回到景安侯府的这段日子,姜毓宁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向各种人见礼,此时再听到卓氏的介绍,她都有些麻木了,根本不管眼前的人
是谁,一律矮下身去问安就是。
齐氏一边喝茶,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姜毓宁,模样出色,身段也好,娇娇柔柔的,一看就惹人怜惜。
看起来性子也温顺,叫做什么就做什么,还算听话懂事。
日后嫁过来,既能博取男人的心,又不会心大的谋算上位。
齐氏满意地点点头,从腕子褪下一个碧玉镯子,套到姜毓宁空荡荡的左手腕上,“好孩子,姨母给你的见面礼,收着吧。”
卓氏见她这态度,便知道她这是对姜毓宁十分满意,那事情就成了大半。两人相对一笑,隐秘的心思藏在唇边的褶皱间,谁也没多说什么。
齐氏又抿了两口茶,便告辞离开。
卓氏也算是暂时了了一桩心事,她看了看太阳的方向,说:“马球会开始还要得一会儿,毓宁,你不用在这儿陪我了,去找你卓家哥哥说话吧。”
从刚才齐氏来了之后,姜毓宁就在走神,这会也根本没听清卓氏说了什么,只听到一个尾音,就点头答应。
她带着竹叶一道走出席位,今天的天气很好,正午的骄阳十分刺眼,竹叶怕晒到她,便劝她,“姑娘,要不还是回去吧。”
姜毓宁却不想回去,不知为什么,她在卓氏身边的时候,总觉得很不自在。她摇摇头,指着不远处的几颗海棠树,说:“那是海棠吗?”
常青园种了很多的花草,各种名贵种类都有,姜毓宁赏了这么多年,却仍是只认识一个海棠。
因为,这是哥哥曾经送给她的花,自那之后,她就对海棠十分偏爱,连衣裳首饰,都多数都是海棠纹样。
她走近想要欣赏,却见姜毓秋和邱素心手挽手从对面走过来。
姜毓宁下意识顿住脚步,但因为花枝十分茂盛,那两人并没有看见她,只是一边走一边闲聊——
“以前我来这伯府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多海棠树?”
“已经入夏,怎么还落这么多花瓣,混进泥土里,看起来好脏呀。”
“在树上倒是挺漂亮的。”
“我不喜欢海棠,看起来妖妖调调的,还是兰花更好,花中淑女……”
两人渐渐走远,这几句闲聊却顺风传入姜毓宁的耳朵。
虽然只见过邱姑娘一面,可是她竟然很清晰地就分辨出刚才的哪一句是她说的。
——她不喜欢海棠。
那常青园的海棠怎么办呢?
她和哥哥成婚后,那些海棠还会在吗?
她忽然有些难过,她看向竹叶,今日压抑了许久的话,忽然想要说出口,可是话到嘴边,竟然又有些犹豫了。
竹叶瞧出她有话想说,等了一会儿,主动问:“姑娘想说什么?”
姜毓宁没答,隔着一丛花枝,她远远看着远处的邱家姑娘。她着一身素淡的竹青罗裙,此时正停下来,和几位公子说话。因为离得远,看不清具体的表情,但即便是一个侧脸,也能瞧出她举手投足优雅得体,当真如清雅兰花。
便是和几个公子说话,都是落落大方的,笑的时候,还拿帕子轻掩着嘴角,让她想起书上写的那些先秦淑女,想来就是她这般吧……
看着她,姜毓宁不知为何又想到了自己,别说礼仪规矩了,她好像每次在哥哥面前都很狼狈,上次在公主府的后花园,都能抱着他一直哭。
一开始哥哥还安慰自己,后来连话都不说一句,他是不是也觉得她太烦了呢?
尤其是在看到邱家姑娘之后,是不是更觉得她不乖了?
姜毓宁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她分明和这位邱姑娘话都没说上一句,却总想拿自己和她去比。
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唇,摇头否认道:“没什么。”
竹叶跟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猜测道:“可是太阳太大晒得不舒服了?”
姜毓宁摇摇头,“没有。”
竹叶又问:“是……今天那几位姑娘给您脸色看了?”
“还是您想念公子了?”
姜毓宁全部摇头,“都不是,别猜了,没什么。”
听到她的回答,竹叶有些意外。
她从姜毓宁七岁就照顾她,到如今也快十年了,姑娘对她一向是十分信任,有话也都直说,从没有什么遮遮掩掩。
更何况,姜毓宁也是不是一个能够藏得住心事的性子。
可是眼下,她分明有事,却又不说。
竹叶奇怪地顺着她的视线停留的方向看过去,几个姑娘公子正在说笑。
其中,有一个是姜家二姑娘,难道姑娘是在看她?
姑娘难道和这位姐姐很亲近?还是被她欺负了?
竹叶思索着,又觉得不可能,且不说两人根本没说几句话,就算是说了什么,姑娘应当也不会在意的。这姜家的每一个人,她都不怎么在意。
而姜二姑娘旁边那个,上午也在亭中,应当是她的手帕交。但据她观察,她和自家姑娘根本就没说一句话。
没准姑娘连她是谁都不记得。
不是看两位姑娘,难不成是在看那几位公子?
竹叶一边觉得不可能,一边眯着眼睛仔细打量。
倏地,她发觉现在最边上的那个年轻公子,看起来有些眼熟。
好像是卓家那个公子,卓霖。
那日公主府里,她就瞧出了卓氏的心思,她想让姑娘嫁到卓家联姻。
可竹叶并没有担心,因为她知道,姑娘的婚事,最终还是要她们家殿下做主,殿下选定了谁,谁才可能娶她家姑娘。
无论卓氏怎么张罗算计,到最后,也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可是,她现在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她家姑娘一直盯着那个卓霖,还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难不成,当真是动了心?
那,那她们殿下怎么办?
第29章 觊觎
29.
“殿下, 今日刚送来的邸报。”樊际将邸报搁到沈让的书桌上,随着邸报一起的,还有一份用火漆封死的密信, “这是竹叶送来的。”
沈让搁下手里的文书, 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等樊肃退下后, 他看了邸报一眼,没动, 先拆开了那封密信。
他把姜毓宁送回侯府,自己也是不放心的,因此除了竹叶竹苓两个明面上跟着的人, 还有将近二十个暗卫随护,保证无论她走到哪,周围都是被防备得严严实实。
至于姜毓宁每日的消息, 去了哪见了什么人, 自然也会有人报给沈让。
但这个人不是竹叶, 因此,沈让听到樊际说那信是竹叶送来的, 第一反应就是姜毓宁有话想对他说,又别扭着不愿自己写信, 才借了竹叶的口。
不想打开真是竹叶的信, 他一目十行的看完,眉头越皱越紧。
安远伯府的马球会上,宁宁一直盯着卓霖看,还表情复杂, 欲言又止,似是有了心事。
她这话, 是什么意思?
沈让分明认得这信上的每一个字,可放在一起就不明白了似的,他翻来覆去,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捏着信件的手指不自觉用力,白纸黑字直接在他掌中化为碎片。
不过才见了两次,宁宁就对那个卓霖上了心?
其中还有一次,是在公主府,宁宁在见了卓霖之后,还抱着他哭了好半晌,他还以为,她会就此忘掉那个卓霖,不想倒是记得更深了。
沈让看着手边的一团碎片,有心直接立刻问个清楚,但最终还是冷静下来了,他皱眉思索片刻,问樊际:“卓霖现在在哪?”-
上京城,朝露书院。
沈让下了马车,抬头看着眼前门楣上“朝露书院”四个大字,微微皱了下眉。
又是这儿。
他还记得,上次那个邴关义,就是在这儿读书,如今又冒出来一个卓霖,看来,这里的学子,有些过于悠闲了。
朝露书院的山长宋呈一早便收到了消息,此时看见沈让,主动迎上来,行礼道:“参见淮王殿下。”
沈让抬手道:“不必客气。”
宋呈错开半步,请沈让走在前面,两人一边往书院走。
宋呈看着沈让喜怒莫辨的侧脸,心里有些忐忑,一进书院后,便等不及地问道:“殿下今日到访,可是有事要吩咐下官?”
朝露书院乃是官学,
由朝廷出资筹办,在读的学子并非都是官宦子弟,而是各地送过来的优异学子,且至少都考过了秀才,更多的已经中了举。
他们多数都是要未来会试,甚至是殿试的,是大雍的明日栋梁。
因此,许多意在江山的皇子王爷都会暗中光顾书院,甚至有些志向高远学生,也会主动搭线,这些年来,五皇子和太子,皆是频频光顾。
难道淮王,也是为了这个?
两人一路到了议事厅,宋呈请沈让上位,自己则坐在他的下首,他吩咐人奉茶,然后有些忐忑地等着沈让开口。
沈让没喝那茶,也没再卖关子,直接道:“不瞒宋山长,本王来此,的确有一件事。”
宋呈立刻道:“殿下有话请讲。”
沈让说:“本王这里有几册珍藏的古籍,近来天热多雨,受了潮气,本王想让人多誊抄几本,翻看起来更方便些。”
说完,他才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宋呈明白他的意思了,“殿下是想,在书院里找几个人,”
沈让微微一笑,“你不必担心,本王自会付相应的酬金。”
宋呈见他应得坦然,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按理说,这件事只是一件小事,誊抄书册这种事情,几乎所有读书人都做过,找几个学子帮忙,并不难。
可就是太简单了,反而让宋呈有些犹豫。
如今别说是皇子王爷,就是官位稍微高一点的朝臣,府里都养着不止一个文书,淮王府会没有吗?就算淮王府没有,平郡王府也有。淮王要找抄书的苦劳力,去哪不能找。
为何非要来朝露书院。
宋呈心里想的很多,面上却表现的十分平静,因为他深知如今淮王在朝中的地位,实在不是他可以得罪的。
他不过是四品文官,无权无势,就算淮王提出再离谱的要求,他也只有遵从的份。
宋呈只犹豫了一会儿,便道:“殿下稍等,现在学子们都在上课,臣还要等下课后,同几位夫子商量一番,才能选定人选。”
沈让却道:“正巧本王没事,同你一起去吧。”
宋呈只好答应,“是。”
于是,宋呈就带着沈让去到了学子们上课的地方。
整个书院的学子按照年龄,一共分在四个不同的学堂,沈让在前三个里分别挑了四个人,上次在街上撞到姜毓宁的几个学子,皆位列其中。
来到最后一个,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最前排的卓霖。
沈让站在窗外,视线落在卓霖身上,审视般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他今日穿着一身竹青色锦袍,上面绣着松鹤纹样,配上他那副还算过得去的样貌,正是如今上京城里,最受女子欢迎的俊雅书生。
沈让微拢起眉心,难不成,宁宁也是喜欢书生不成?
他胡思乱想着,下课的钟声响起,被盯得满身是汗的夫子走出来朝沈让行礼。
听到他的行礼声,屋子里的几十个学子也站起身,一起揖礼问安,“参见淮王殿下。”
沈让淡淡的嗯了一声,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宋呈,宋呈会意,上前对着众学子,将他今日的来意说了一遍。
学子们将来都是要入朝为官的,此时虽然也对“淮王来朝露书院找抄书工”这件事充满疑惑,却纷纷表示:学生愿为淮王殿下分忧。
沈让装模作样地扫视了一圈,像之前一样,同样挑了四个人。
卓霖自然是位列其中。
沈让道:“届时,自会有淮王府的人把书带给你们,辛苦各位了。”
宋呈代这些学生们拱手,“殿下客气了。”
沈让也不再客气,朝宋呈点了点头,然后道:“本王还有事,先走一步。”
学堂内,学生们目送他离开,其中,被他挑中的几个人,就理所应当地站在了最前面。
虽然只是抄书这等琐碎小事,若搁在平日里根本不值一提,可是这件事和淮王挂上钩,便不再是一件小事。
如今,还有谁不知道淮王在朝中的地位,东宫之位摇摇欲坠,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猜测将来的储君,一定会是淮王。
卓霖站在最前面,看着淮王离去的背影,也觉得与有荣焉-
景安侯府。
姜毓宁正坐在书桌前练字。
哥哥曾经说过,习字可以平心静气,修身养性,所以教她每天练习。
这八年来,她早已习惯了每日写一篇字。
也因此,她虽然学问上没什么成就,一笔字却很是漂亮。又因为她所临摹的字帖,都是沈让专门写给她的,所以她的字和哥哥的很像。
姜毓宁看着手边的字帖,每一个字都是笔走龙蛇,入木三分,看着这些字,她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哥哥似的,自己都没察觉,自己一直在笑。
站在一旁,替她研墨的竹叶见她唇角一直上勾,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来,“姑娘,您是想到了什么?这么高兴。”
姜毓宁笔下一顿,“我笑了吗?”
竹叶点头,“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姜毓宁其实是想到从前几年,哥哥常常不在,所以他每次回来时,自己都会特别黏着他,就连读书写字都要和他挤在一张书桌上。
有时哥哥忙完自己的事,就会将她抱到腿上,从后面圈抱着她,握着她的手陪她一起写。
每当这种时候,姜毓宁都觉得特别有踏实,哥哥的怀抱是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姜毓宁其实很想和竹叶分享,可是莫名的,她又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过是稍稍一想,怎么脸颊都发热了呢。
她连忙搁下毛笔,怕滴墨弄脏刚刚写的字,然后双手捂着脸,摇头道:“没什么。”
那日在宴会,竹叶还不能确定她到底怎么了,可是眼下,她看着姜毓宁这幅脸颊红红,双眸潋滟的模样,分明就是少女怀春的模样。
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姑娘就是有喜欢的人了?
可那个人会是谁呢?难不成真的是卓霖?
竹叶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外头有动静,姜毓宁也听见了,跟着往外看。
“奴婢去看看,姑娘继续写字吧。”竹叶搁下墨条,掀帘子出去,却见姜贺今拎着一个食盒站在廊下。
“大公子。”竹叶略有些意外,福身行礼道。
姜贺今把食盒递给她,问:“宁儿呢?”
毕竟是姑娘的亲兄长,竹叶接过食盒,亲自替她打帘,“姑娘在写字,大公子请进。”
姜贺今知道姜毓宁身边的人都是是淮王派来的,因此对她十分客气,颔首走了进去。
“宁儿,哥哥来看你了。”
姜毓宁看着他,有些惊讶,“大哥?”
姜贺今朝她招手,“近来太忙了,大哥都没空陪你说说话,怎么样,在侯府还住的惯吗?”
对于姜贺今这个大哥,姜毓宁到底还是多了一份亲近,因为她还记得,整个侯府里,只有他和自己,是流着完全相同的血脉,是她真正的亲人。
而在亲近的人面前,姜毓宁一向不会撒谎,她点点头,“原本不太习惯,但是现在,已经习惯了。”
姜贺今拉着她坐过来,有些抱歉道:“让你受委屈了,都是哥哥不好。”
姜毓宁摇头,“没什么。”反正她早晚都是要离开的。
这时,帘子被掀开,竹叶端着两盘糕点进来,搁到两人中间的炕桌上。
一碟水晶糕,一碟桂花豆乳糕。
姜毓宁用疑惑的表情去看她。
姜贺今说:“听说你喜爱糕点,我特意托了同窗去买来的,尝尝,怎么样?”
其实练字之前,姜毓宁才吃了一大碗杏仁甜酪和六七块透花糍,现在一点都不饿,但是听到姜贺今说,他是特意给自己带的,心里很是高兴。
她拿了一块桂花豆乳糕,咬了一口,“嗯,好吃。”
姜贺今朝她笑笑,“好吃就多吃点。”
姜毓宁当真又捡了一块水晶糕吃了。
趁她吃东西,姜贺今不动神色地打量这间屋子,相对于毓柔和毓秋的房间,这卧房不过有她们的一半大,可是屋里的摆设器具,却样样都是上品。
就连盛糕点的浅盘,都是最上等名贵的青花瓷。
毫无疑问,这些东西不会是卓氏送来的,那么,就只能是淮王。
他原本就知道,淮王对自己这个妹妹十分珍视,可是今日看来,何止是珍视,简直就是无上溺宠。
这些年来,姜毓宁过得生活,只怕连宫里的公主都比不上。
姜贺今无声地观察着,更加坚定了不能让姜毓宁嫁去卓家的信念。
十年前,他宁可放弃自己的亲生祖母,也要过继到卓氏膝下,不过就是为了一个长房嫡子的名份。
可谁能想到,卓氏竟然老蚌生珠,三十多岁还生了个儿子出来。
府中有了嫡子,他这个从二房过继到大房的大公子就变得很尴尬。
若是卓氏再借着姜毓宁,拉拢住申国公府,他岂不是更加没有胜算?
只是,卓氏动作太快,她和申国公府基本已经默认了这桩联姻,想在这时横插一脚,实在有些为难。
姜贺今微拧了下眉,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住眼底的神情,问姜毓宁,“听说上次,你和毓秋一道去了安远伯府的马球会,如何,可认识了什么人没有?”
马球会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姜毓宁当时就心不在焉,现在自然更不记得。
“没什么印象了。”她摇了摇头,老实道:“我只记得,有一位邱姑娘。”
姜贺今并不认识,“邱姑娘?”
姜毓宁说:“听二姐姐说,她是哥哥的未婚妻。”
淮王的未婚妻?
他怎么从没听说,淮王什么时候订了婚?
不过,这都不重要,这话倒是提醒了他,无论如何,日后淮王都是要娶妻生子的,等到时候,在淮王心里,姜毓宁这个别家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还能有多少分量?
他也是男人,如何不知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还是不能太过依仗淮王才是。
千万种想法在心底翻涌,姜贺今念头一转,已经做了决定,他看着姜毓宁天真的样子,道:“看来宁儿是不喜欢马球,没关系,过几日哥哥带你出去玩。”
“真的吗?”姜毓宁问,自从回了景安侯府,她还没有自己出过门呢。
姜贺今承诺道:“当然是真的,大哥怎么会骗你呢。”
他去岁新中的进士,如今已经在朝中当差,不过是清闲的职位,就算不是休沐的日子,也有很多闲暇时间,他想了想,说:“后日如何?大哥带你去普陀寺看戏,好不好。”
姜毓宁没有听过戏,点头道:“谢谢大哥。”-
三日后,姜贺今果然守诺,带着姜毓宁去了普陀寺外的戏场。
戏场上人流涌动,行人摩肩接踵,十分热闹。
因为是跟着姜贺今出来,因此姜毓宁没带护卫,只带了竹叶一人,她抓着姜贺今的袖口挤在人群里,不觉得烦,反而十分兴奋。
戏场里有说书的,有打把式卖艺的,有全能戏、歌舞戏,还有傀儡戏。
姜毓宁看着哪个都新鲜,走走停停,感觉没怎么玩,就到了中午了。
普陀寺位置有些偏,附近没有好吃的酒楼,姜贺今带着姜毓宁到了贵善坊,进了一家他往日常来的地方,离着朝露书院不远。
进去后,他们找了个雅间坐下,姜贺今开始点菜。
八糙鸭子、杏仁豆腐、栗子糯米鸡、酸红藕、牡丹鱼片、炸藕合、山药肉片汤、豆腐皮包子……
他们不过两个人吃,姜贺今一下子点了八个菜,姜毓宁小声道:“大哥,我们吃不完的,你怎么要了这么多啊。”
姜贺今笑着道:“我有两个同窗好友,他们在附近的朝露书院读书,今日正好休沐,想着带你见一见他们。”
听说还有旁人,姜毓宁就有些不情愿,可是听着姜贺今那副熟稔的、理应如此的语气,她又有些开心,点点头。“好吧。”
所有的菜很快上齐了,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姜毓宁很懂规矩地说:“等大哥的朋友们来了之后,咱们再吃吧。”
姜贺今点头,“好。”
结果等了将近一刻钟,根本没有人来,姜毓宁有些饿,看着满桌的菜舔了舔嘴巴。
姜贺今陪她逛了一上午,其实也很饿,又奇怪人怎么还不来。
他看着姜毓宁皱巴巴的小脸,到底有些心疼,便道:“宁儿,你先吃。哥哥出去看看。”
姜毓宁实在很饿,便也没有推辞,竹叶急忙上前,先给她盛了一碗山药肉片汤。
香味扑鼻,姜毓宁再顾不上别的,专注地吃饭。
姜贺今走出包间,他的小厮等在外面,他朝他吩咐了几句,小厮应声去办,他才重新回到房间。
姜毓宁吃上东西,早就忘了还要等人,她奇怪地看着姜贺今,“大哥。你怎么不吃?”
姜贺今拿起筷子,“吃。”
没吃两口,房门被敲响,姜毓宁奇怪地看过去,问:“是哥哥的朋友到了吗?”
其实是姜贺今的小厮,他推开门,没有走进来,而是朝他示意了一下。
姜贺今见他神神秘秘的,不悦地拧起眉,起身走出雅间,问:“怎么了?”
小厮压低了声音道:“公子,邴公子和肖公子都说来不了了。”
邴关义和肖佟都是姜贺今的好友,他们三个原本都是朝露书院的学子,后来他去年中了进士,入朝为官,便不再去书院读书。邴关义和肖佟则就留在书院里,三人虽不再是同窗,但仍有来往。
而这两人,便是姜贺今挑挑拣拣,为姜毓宁选出来的夫婿。
无论是出身还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出众,即便比不上卓霖,却也不差太多。
姜毓宁毕竟是他的亲妹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他留着相同血液的人。他虽然心思不纯,却也希望她将来能过得好些。
为此,他特意约了那二人来此处,想让他们和姜毓宁见上一面。原本是说好的,却不想他们一齐爽了约。
姜贺今问:“知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回禀道:“说是在替淮王做事,抽不开身。”
帮淮王做事?他们不过是两个未入仕的学子,是怎么攀上淮王的?
难道淮王猜到了他的心思,所以特意绕圈子提醒他?
姜贺今心底压满了疑问,他回到雅间后,草草扒了几口饭,然后对着姜毓宁说:“宁儿,我的朋友们有事找我,我下午要去一趟朝露书院,那里女子不能去,你就在这儿乖乖等我,好不好?”
姜毓宁有些犹豫,她不想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待着。
姜贺今看她表情,说:“你若不愿,就让竹叶陪着你出去逛逛也行。但是,天黑之前必须回到这儿来,到时候,哥哥带你一起回家。”
姜毓宁这回很快答应,“好。”
姜贺今很快离开,雅间内只剩姜毓宁和竹叶两人,姜毓宁看着竹叶,说:“我想见哥哥。”
她知道竹叶一定有办法。
果然,竹叶微愣了一下,然后道:“殿下说,若是姑娘想见他,直接去如意楼就是,到时候自会有人去给殿下传信。”
姜毓宁等不及站起来,“现在就去吧。”
如意楼离着这里不远,姜毓宁不过走了一刻钟,就看见了熟悉的招牌。
如意楼的门前,樊际等在那,是沈让专门派来接着姜毓宁的。
姜毓宁自然也看到了他,知道定然是哥哥的吩咐,脚步轻快许多,若不是在街上,她几乎想拎着裙摆跑过去。
“宁表妹。”
忽然,一道人影拦在了她的跟前。
姜毓宁被迫停住步子,抬头去看,是卓霖。
许久没见,姜毓宁险些都要把他忘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谁,迟疑地喊了一句,“霖表哥。”
虽然没有真正定亲,但卓姜两家的长辈也算是彼此认可了两人的事,只是去岁祖母过世,他身上还有两个月的孝期,不能急在一时。
但是在他心里,姜毓宁已经是他的人了。
因此,卓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
如今天气越发的热,上京城里的年轻姑娘都换上了短衫纱裙,姜毓宁也不例外,她一向怕热,今日穿的是一件绯红色的袒领衫子,淡青色的高身裙,外罩一件杏红薄纱,掩映着半露的春色。
卓霖只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她明明那般单纯,天真,可是一眼看过去,又想起初绽的花,那么娇艳欲滴。
任何男人都不可能不对她生出占有欲。
他紧攥着手臂,大庭广众之下,到底是不敢做什么。
姜毓宁不知道他为何一直盯着自己,只觉得他的眼神很不舒服,有些想要离开了。
卓霖却伸出手臂,虚虚拦了一下,“宁表妹,你是自己一个人出来的吗?”
她这幅样子实在太惹人,现在站在这,就不知有多少人在看了,还是不要再去招摇的好。
姜毓宁还记得哥哥说,不要把他们认识的事说出来,可是不说出来,她又不会撒谎。
最后还是竹叶道:“是和二姑娘一起出来的,大公子也在。”
一听是和姜贺今兄妹俩,卓霖稍稍放了心,他看出姜毓宁有些怕自己,也不想太唐突了她,便主动推后一步,道:“倒是我耽搁宁表妹了,快去吧。”
见他让开,姜毓宁没说什么,直接带着竹叶走了。
为了不让卓霖看到,竹叶特意带她去小巷子里绕一圈,走到如意楼的后门。
樊际给他们开的门,他拱手行礼道:“姑娘,公子在等您。”
一听到沈让,姜毓宁立刻把刚才的卓霖抛到脑后了,她高兴地弯了下眼睛,拎着裙摆,噔噔噔跑上去。
如意楼的顶层常年是给沈让留着的,因此上到三楼之后,便觉得十分安静。
姜毓宁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怕惊到什么似的,小声地开口,“哥哥?”
她叫了一声,却没人答应,正要再喊,就看见三楼连接着的天台处,凭栏立着一个人。
看背影,她就认出来,那是哥哥。
只是不知道在看什么,那么入神,连她叫他都没听见。
姜毓宁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自以为没有惊动人,等站到沈让背后,她踮起脚尖,飞快伸手捂住了人的眼睛。
然后,压低了声音,故意粗声粗气地问:“猜猜我是谁?”
沈让顺势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身后贴近的柔软,一片黑暗中,他想到了刚才卓霖看着宁宁的眼神,惊艳、感叹、占有欲,还有毫不掩饰的觊觎。
沈让当时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眼神,直想过去直接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他那么干净的宁宁怎能挨上这样脏的东西,她是他捧在掌上的明珠,不愿玷污的月亮。
可愤怒之余,他又清晰地意识到,就是因为他将宁宁推开,才会让区区一个卓霖生出痴心妄想。
是他没有保护好宁宁。
这都是他的错。
“快猜!”
身后的人变着声调催促,沈让几乎已经想到了她笑眼弯弯的模样。
他配合道:“我猜不到。”
听他这样说,姜毓宁便觉得自己很厉害,她松了手,探着身子钻到沈让的跟前,得意道:“是我哦哥哥。”
沈让低头,看着她比琥珀珠子还漂亮的眼睛,喉结滚了滚,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吐出半个字。
没人说话,三楼变得更加安静了,连姜毓宁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气氛的凝结,她看着沈让看向自己的眼神,忽然有些紧张。
她张了张嘴,磕磕巴巴地问:“哥,哥哥……你怎么了啊?”
沈让依旧没有说话。
回答她的是一个久违了的拥抱。
沈让伸手将人紧紧抱住,一手搂着姜毓宁的细腰,一手抚在她的后脑上,一下一下地轻抚。
不知是在安慰姜毓宁,还是他自己。
“对不起。”沈让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轻声道。
“什么?”
他的声音太小,姜毓宁又是窝在沈让怀里,根本没有听清。
“没什么。”沈让动了动胳膊,清晰地感觉着怀中人的存在,此时此刻,姜毓宁娇小柔软的身体整个嵌在他结实有力的臂膀里,两人之间几乎严丝合缝,亲密得没有一丝缝隙。
“宁宁,我会接你回来。”
他承诺着,在姜毓宁的发间落下极轻的一吻,飞快而又坚决。
第30章 裕王
30.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拥抱, 再亲密的姿势,也不是没有过,甚至不知道有多少次, 一夜睡醒, 她都是从沈让的怀里醒来。
可是这一次,姜毓宁莫名感觉有些不自在。
不知是不是被抱得太紧的缘故, 她贴在沈让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竟然觉得有些呼吸加快。
“哥哥……”她挣扎了一下。
沈让手臂松开了些, 低头问她,“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姜毓宁轻轻摇头,“没有。”
她一向是迟钝的, 可是在所有和沈让有关的事情上,她都很敏锐。
她伸手去搂沈让的脖子,仰脸看着他, 认真问道:“哥哥, 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不高兴?”
沈让一手扶着她的后腰, 另一只手轻轻拨开她鬓边垂下的流苏,先是摇了摇头, 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才问:“刚才在楼下碰见了谁?”
姜毓宁微微睁大了眼, “哥哥你看见了吗?”
沈让佯装没看清, 沉吟道:“看着有些眼熟,你认识他?”
姜毓宁说:“是卓家的表哥,他看见我,就过来和我说话。”
虽然刚才卓霖的态度让她有些不舒服, 但是她也不愿说别人的坏话,只是脸颊看上去有些气鼓鼓的。
沈让低头看她的表情, 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他微微挑了下眉,问:“怎么,他惹你不开心了?”
姜毓宁摇摇头,“也没有,反正……”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卓霖看向自己的眼神,支支吾吾半天,说:“只是他一直看我,我不喜欢。”
沈让就知道,单纯如她,根本还不懂什么男女之事。
他心中叹息,转而却又想到了竹叶的那封信,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竹叶性子一向稳重,信中所言绝不会是空穴来风,信中说宁宁在安远伯府的马球会上盯着卓霖看了许久,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说宁宁近来情绪不对,时常自己一个人待着待着就笑了。
照她所说,这分明是少女春心初动的模样。
可是他眼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底几乎就将天真两个字直白写出来了,哪有一点开了窍的样子。
沈让直觉是哪里出了错,有心回去把竹叶的信再翻出来看一遍,但当日冲动之下,那信已被毁成了碎片,注定是看不成了。
姜毓宁见沈让盯着自己发呆,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脸颊,“哥哥盯着我做什么?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沈让将她完全松开,两人面对面相对,他伸出长指,在姜毓宁白嫩的耳垂上轻掐了一下,道:“什么都没有,很漂亮。”
姜毓宁觉得沈让今天实在是很奇怪,先是莫明其妙地抱她那么紧,现在又说这么好听的话,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趁着脸红之前,抬手遮掩地撩了一下头发,偏头不再看她,转头去看外面的街道。
只可惜两人身高有很大一截差距,姜毓宁娇娇小小,挨在沈让身边,踮脚才过他的肩膀。沈让这会儿居高临下,垂眸将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
那耳廓绯红的模样,竟还真有几分小女儿的娇羞情态。
到底还是长大了,沈让心想,他不该再把她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就算她真的什么都不懂,他也应该细细教她,就像当年手把手教她写字那样,教给她男女之间的那些事。
在宁宁的面前,他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若是这样,还能叫旁人捷足先登,他才是枉活了这些年。
这样想着,他无声勾了勾唇,对姜毓宁说:“在这站着热不热,走吧,咱们进去说话,我教人给你预备了许多你爱吃的糕点。”
姜毓宁一听就垮了脸,“哥哥怎么不早说?”
沈让看她小脸皱成包子似的,忍俊不禁道:“怎么,我说晚了吗?”
姜毓宁嗯嗯点头,“我刚吃过午饭,有些撑,哪里还吃的进去糕点。”
沈让牵着她的手一起到里面坐下,“你现在又不回去,等饿了再吃也不迟。”
姜毓宁问:“那哥哥呢?哥哥下午有事吗?”
自然是有事的,可是看着姜毓宁的眼睛,他竟有些不忍拒绝。
他这一沉默,姜毓宁便也明白了,她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十分懂事的说:“还是正事比较重要,我有竹叶陪我,哥哥不用担心。”
她越是这么说,沈让越是心软,他想了想,道:“那你乖乖在这等着哥哥,晚膳之前,我会回来,到时候陪你一道用晚上。”
姜毓宁有些为难,“可是大哥说,我要在晚膳之前回去。”
“哥哥自会去同他说。”沈让说完,又觉得有些奇怪,问,“今日又不是休沐日,他怎么会有时间带你出来?”
姜毓宁摇了摇头,“大哥说,带我去普陀寺看戏,中午吃饭的时候,又说想让他的两个同窗好友见一见我。”
“同窗好友?”
沈让一下子就明白了姜贺今的盘算,他心底冷嗤,面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又嘱咐了姜毓宁两句,然后道:“上午在戏场逛了那么久,肯定累了,这会儿去屋子里好好睡一觉吧。”
他这么一说,姜毓宁原本不困,这会儿忽然打起哈欠来,她点点头,听话地起身去睡午觉。
沈让看她睡着之后才离开房间,整个三楼都静悄悄的,竹叶和樊肃等人都守在楼梯口,不敢上前打扰。
沈让原本有话想问竹叶,但到底还是没问出口,只凭卓霖今日看向宁宁的眼神,无论宁宁对卓霖是喜欢还是厌恶,他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最后,他只例行吩咐了几句,便带着樊际离开了如意楼。
今日是太子二子满月,建昭帝特意在东宫设宴,为小皇孙庆贺。
因为是家宴,没有臣子,皆是自家亲眷,沈让来的不算早,到的时候已经早就过了用午膳的时候。却没想到,建昭帝和太子都还没来,其余的宾客倒是来的全,举办宴会的临江殿几乎已经坐满了。
“三哥来了。”七皇子沈诀今年只有十四岁,一刻都闲不住的性子,没等太监通传,就看见了沈让。
他这一句,竟将整个大殿的气氛都叫停了,所有人都停住手边的动作,看向缓步走进大殿的沈让。
原本只是个宾客的沈让,此时此刻竟像个主角似的,他神色坦然而淡定,只当没看见众人的打量,走到沈诀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三哥,许久未见你了?我前两天新做了两身骑装,三哥什么时候再去打猎,这次也带我一起吧。”
沈诀是建昭帝的幼子,在众皇子中一向都很得宠,但是因为年纪太小,前面的几个皇子都不怎么搭理他。有一年春猎,沈诀亲眼看见沈让猎了一头两人高的野熊,从此便对这位三哥十分拜服,一看见他,就要缠着问他什么时候带自己一起去打猎。
虽然沈让和这些亲兄弟都没什么来往,但对着和姜毓宁年纪相仿的沈诀,他便多了两分耐心,道:“等立秋之后。”
“好!”沈诀很高兴,“到时候三哥一定带着我,父皇说我太小,根本不让我出去。”
沈让点点头,没再多说。
这时,五皇子沈谦和六皇子沈谅并肩走过来,“三哥。”
沈让淡淡地嗯了一声。
沈谦看着旁边一脸兴奋的沈诀,道:“方才咱们这么多人在这,小七根本不搭理咱们,眼下三哥来了,他立刻话多起来了,还是三哥有本事。”
沈谅的母妃在后宫依附朱贵妃为生,在前朝,沈谅也是沈谦的跟班,听他这么说,立刻应和道:“是啊是啊,难怪父皇爱重三哥。”
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专捡别人不爱听的说,沈谦狠狠瞪了沈谅一眼,示意他赶紧闭嘴。
看他们兄弟两个你来我往,沈让冷嗤一声,“多谢六弟夸奖。”
然后,便径直从二人中间穿过,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的位置在右边第二个,为首的是裕王,沈议。
沈议是建昭帝的嫡长子,元后李氏的独子,但是因为李氏不得建昭帝宠爱,连带着沈议这个嫡长子也不得圣心,当年册立太子之时,也曾有臣子想要拥护沈议,但是被建昭帝以他身体不好的原因直接掠过,立了二皇子沈诚。
那之后,沈议大病一场,险些过去。
后来,他虽然被救了回来,也很少出门露面。
在沈让的记忆里,他和这位大哥见过的次数,只怕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此时见他竟然来赴太子儿子的满月宴,微微挑了下眉,主动道:“大哥。”
沈议转过身,朝他微微点了下头,“三弟。”
说完这两个字,就爆发了一阵激烈的咳嗽,咳嗽完,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没有一点血色。
所有人都忍不住望过来,沈让也蹙了下眉,问:“大哥没事吧?”
沈议喝了小半杯的温水才平静下来,他苦笑道:“老毛病了,我这身子……唉,让三弟见笑了。”
见他说一句话都很艰难似的,沈让便没再说什么,自己斟了杯酒,自饮自酌。
这期间,殿中没有一个人敢来向他搭话,一是碍于他身边的沈议,二也是因为,他身上始终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过了一会儿,殿外传来太监一声一声的通传,“皇上驾到——”
“太子驾到——”
殿内众人一齐起身行礼,在众人的叩拜声中,建昭帝被簇拥着坐到了高台的主位上,太子今日是主角,没有坐在台下,建昭帝命人在自己手边,给他摆了一张桌子。
“今日是家宴,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建昭帝端起一杯酒,“也是借着小皇孙满月的机会,一家人多见见面。”
他说完,自己先饮了一杯,太子跟着饮下,然后其他人才纷纷举杯。
沈让想到一会儿还要回去见姜毓宁,怕口中酒味太重让她不喜,便只浅浅抿了一下,并在坐下后,吩咐身后的试菜太监将他的酒换成白水。
不想就这样一个小的动作,高位上的建昭帝竟然看见了,他撂下筷子,点名道:“元诲,可是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
沈让微不可察蹙了下眉,起身道:“回父皇,并没有。”
“那就好。”建昭帝微笑着,摆足了慈父的样子,道,“多日不见,朕到看着你有些清减了,可是淮王府住得不舒心?”
“来人,在朕的身侧加一席。”他看着沈让,吩咐道,“元诲,来朕的身边坐。”
这么多年,建昭帝一向是最重视太子的,平日的宴会,都只会让太子坐在自己身边。这样当着许多人面的关切之语,就算是最小的儿子都没有得到过。
此时,却给了淮王。
其中众人惊诧之余,不由得开始重新思量皇帝的意思。
谁都看得出,皇上对太子屡屡失望,如今的太子早已是空壳子一具,但是下一位太子的人选,却是尚未落下。
除了淮王,争先多年的五皇子、出身嫡长的裕王都不是没有机会。
可是皇上先是莫名其妙地在东宫设宴,又当众表现出对淮王的宠爱,莫非,是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在座之人没有傻的,所有人都在心中暗暗揣测上意,原本十分热闹的大殿竟然就这么安静下来。
太子握着酒杯的手都在打颤,建昭帝这一句话,几乎是明晃晃的在说,他对自己这个太子不满,掀翻了他最后一点体面。
沈让。他看向仍旧立在那里的沈让,只觉得自己这些年实在小瞧了这个弟弟。
和他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沈谦,他在听见建昭帝的话后,险些直接打翻了桌上的杯子。坐在他旁边的沈谅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口,低声示意他冷静,“只是坐到台上而已,不能代表什么,五哥你别失态。”
沈谦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沈让,他等着。”
至于沈让自己,他听到这话,像是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似的,十分淡定地答应道:“是,儿臣恭敬不如从命。”
几个侍奉的太监早在建昭帝下令后,便手脚麻利地搬来了桌椅,并重新换上一桌席面,将沈让请了上去。
而建昭帝说完这话,仿佛也不知自己方才在平静的水面上扔下了多大的石头,他微微一笑,道:“开席吧。”
他这样说,旁人也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吃菜的吃菜,敬酒的敬酒。
太子也勉强打起精神,和宾客应酬起来。
酒过三巡,建昭帝搁下筷子,对着众人道:“朕有些乏了,大家自便,朕先退席了。”
然后,他看向沈让,“元诲,你扶朕回太极殿吧。”
太子的眼神立刻像刀子一样射向沈让。
沈让看他警惕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稳坐东宫的时候不知珍惜,如今大势已去,却偏要维持这可怜的颜面。
他轻哂一声,拒绝道:“父皇,儿臣稍后还有军务在身,只怕不能伺候父皇,还是让太子尽心吧。”
见他如此识时务,太子勉强满意了些。
建昭帝有些遗憾,但也没说什么,顺势扶住太子的手,“那太子送朕吧,这里交给你弟弟。”
“是。”
太子扶建昭帝退席,高台上便只剩一个沈让,居于众人之上。
这其实很不合规矩,但两杯酒过后,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问题。
最后还是沈谦按捺不住,站起来道:“三哥,大哥还坐在这,你居于他的上首,恐怕不合规矩啊。”
沈让挑了挑眉,“是吗?”
他的视线在沈谦身上逡巡一圈,淡淡道:“那要多谢五弟提醒了。”
他起身走下高台,停在一直沉默着的沈议跟前,“大哥,我军中还有事,告退了。”
说完,也没再和旁的人再说,径直走出了临江殿。
沈谦没想到沈让竟然直接掠过自己,他虽然年纪比沈让小,可是这些年和太子斗下来,也是积攒了不少人脉和经验的。
就连太子都不敢小瞧了他,老三区区一个王爷,又凭什么不将他放在眼里。
怒意裹挟着,沈谦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炸开,他使劲攥了一下拳头,“我们也走。”
“是,五哥,等等我。”沈谅见他起身,连忙跟着一起离开。
坐在最前面的沈议转身看向门外,看着沈谦愤怒远去的背影,捂着唇角,轻声咳嗽了两下。
身后的小太监立刻上前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沈议摆摆手,温和道:“我没事。”
他能有什么事,该有事的,是他那个三弟才对-
回如意楼的路上,沈让吩咐人去成衣店现买了件衣裳,他身上沾染了熏香和酒气,实在难闻的厉害,若是让宁宁闻到,只怕会嫌弃他。
可他没想到,姜毓宁的嗅觉竟然如此敏锐,他已经换了衣裳,她还是第一时间就闻到了味道,“哥哥,你是去哪了啊?身上的味道好奇怪。”
沈让道:“去了一个宴会,吃了些酒,是不是呛到你了?”
姜毓宁摇摇头,想说没什么,转而又莫名想起自己先前参加的宴会,很多公子,也有很多姑娘。
她没有回答,而是问:“哥哥以前不是说,最不喜欢应酬了吗?”
沈让点点她的额头,“现在也不喜欢,只是必须去。”
姜毓宁揉揉脑袋,哦了一声。
沈让察觉到她情绪不对,问:“怎么了?”
姜毓宁其实是想到了上次见到邱家姑娘的事,她有心想问,又怕沈让会觉得自己小气,就不愿意说,于是故意装傻道:“什么怎么了?我没怎么啊。”
沈让蹙起眉,看着小姑娘故意偏过去的侧脸,发现自己现在是越来越摸不透她的心思了。
从前,他一离京就是几个月,甚至一年,回来之后,姜毓宁对他依旧亲近,甚至恨不得吃饭睡觉都黏在他的怀里。
可是现在,宁宁离开她也才一个月不到,虽然依旧和他很亲近,却好像隔着什么似的,明显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难不成,真的像竹叶说的,她有了心上人?
连方才在面对建昭帝时,都能淡然依旧的沈让,这会儿竟有一瞬间的不自信。
因为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和宁宁之间,有了一层间隙。
虽然现在那间隙还很窄,可是如今两人分处两地,他虽然对宁宁的一切都尽在掌握,却仍旧不放心。
不该将她推开的,沈让不禁想道。
但事情已经发生,后悔已经来不及,他要想办法补救。
虽然不能及时将宁宁接回来,至少也要让她和自己随时都能见面。
淮王府是不行的,现在的淮王府本就有很多人盯着,今日宫宴后,只怕要成了更多人的靶子,他不能让宁宁陷入危险之中。
如意楼一次两次可以,次数多了,只怕也会教人盯上,他不能拿宁宁的安全冒险。
姜毓宁故意背对着沈让,其实是像等他来哄一哄自己,然后自己就能顺势把话问出口。
却没想到他宁可坐在那发呆,都不来哄她,姜毓宁这下是真的有些不高兴了。
她从前每天都能见到沈让,就算见不到他,也每个月都能收到他的信和礼物,可是现在,她几乎是单方面和他失去了联系。
想要见他,甚至还要通过竹叶。
就连他有了未婚妻的事,都是从二姐姐的口中听说的。
明明,她才是和哥哥最亲近的人,可是为什么,现在变了。
哥哥为什么不能只对自己一个人好呢?
她不高兴,低垂着脑袋去揪自己的裙角。
沈让回过神,看到小姑娘蔫头耷脑的样子,心下更是一紧。
他伸出长腿,搭在姜毓宁座下的椅子上,脚腕往回一勾,连人和椅子一起拉到了跟前,姜毓宁摇晃着栽到他怀里,沈让扶着她肩膀怕她摔倒,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姜毓宁皮肤白,又娇嫩,沈让轻轻一按,就在上面留下一道清晰的指痕。
看着小姑娘身上浮现出自己留下的痕迹,沈让心情稍愉,他并起两指,轻捧住她的小脸,问:“怎么又不高兴了?是不是姜家有人欺负你?还是刚才那个卓霖?”
“宁宁,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做主。”
他自认为自己语气足够温柔,可没想到,姜毓宁听完,哇得一下就哭了,她捂着脸埋进沈让的怀里,一副不愿见人的样子。
“到底怎么了?宁宁。”沈让被她吓了一跳,急道,“告诉哥哥。”
听着他的安慰,姜毓宁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闷着头,感受着身前的温度,觉得自己真的好坏。
哥哥对她那么好,她应该感恩,应该报答,却自私地想要占据他全部的好。
姜毓宁呜呜呜的想,这个世界上都没有比她再坏的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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