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酒酿
51.
建昭三十年, 太子沈诚谋逆,淮王沈让领兵前往上京平叛,生擒太子。
而在宿山行宫, 五皇子趁乱而起, 意图挟天子上位,幸而淮王及时赶到, 冒死留下了陛下,五皇子被当场射杀, 陛下无恙,只有淮王受了重伤,卧床不起, 性命攸关。
在回宿山行宫的第二天,姜毓宁终于知道了这段日子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自然也听到了淮王重伤的传闻。
她看着和他并排躺在榻上的沈让, 忍不住揶揄, “淮王殿下, 你不是重伤了吗?看起来很是悠闲的样子。”
沈让卷起手中的书册,敲了敲小狐狸的脑袋, 道:“看来,你是不愿我陪着了?”
姜毓宁眨眨眼, 躺到他的手臂上, 用动作回答他的问题。
“在宿山行宫住得习不习惯?”沈让问,“原定九月份就要回上京了,你若是不想回去,可以多在这儿留一段日子。”
姜毓宁只关心沈让, “那哥哥回不回去?”
沈让道:“可以陪你多待半个月,京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姜毓宁虽然不知沈让具体谋划了什么, 却也知道他做今日的一切,就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上京城如今群龙无首,定然需要哥哥的坐镇。
她想了想,摇头道:“郡主说,这行宫每年都能来,还是不要误了哥哥的大事,我留在这儿的话,哥哥总是要分心保护我,还是不要了。”
对于沈让,她永远都是懂事退让的。
沈让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耳朵,“好,那这几天在行宫好好玩几日,十月我们就启程回京。”
陪着沈让待了几日,姜毓宁便迫不及待去找宣丛梦了。
政变这十几日,两人一面都没有见过,各自待在各自的住处。
看到姜毓宁,宣丛梦第一句话就是,“怎么瞧着你好像晒黑了。”
自然是黑了,前几日姜毓宁和沈让在草原上骑了几天的马。
可是这件事旁人都不知道,他们都以为沈让是回了上京。如今尘埃落定,她悄悄地对宣丛梦讲了实话。
宣丛梦先是一愣,随即恍然明白过来,道:“果然啊,他真是好算计。”
姜毓宁不懂这些政事,茫然地看着宣丛梦,宣丛梦想到姜毓宁对沈让天然地崇拜,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和她说。
姜毓宁不知道她的顾虑,有些着急地催促道:“郡主,你怎么忽然不说了?”
宣丛梦想了想,还是简单替她解释了一下大致的经过,其中用词尽量恳切直白,只怕姜毓宁会觉得这样的沈让很陌生。
不想姜毓宁听完之后,只感叹了一句,“哥哥果然聪明啊。”
如果是她,只怕一辈子都想不懂的。
她看向宣丛梦,道:“郡主,你也很聪明啊,能这么快的明白过来。”
宣丛梦微微一笑,心里却想着,皇帝为了掌权弄出来的这些阴谋算计,她实在见得太多。
若不是建昭帝疑心太重,她的母亲怎么会死,她又怎么会身处上京,而父亲远在西北,明明是亲生的父女,却十年来不得相见。
藏在袖口的拳头紧紧握起,她掩去眼底的情绪,对姜毓宁说:“前面有一处荷塘,养了不少的锦鲤,我们去瞧瞧如何?”
姜毓宁并没有感觉到她语气的不对,点了点头,和她一块往荷塘走去。
那一方荷塘面积不算小,沿着岸边走上一圈也有很远,虽然是在避暑的行宫里,可是这样大正午的走上许久,也实在有些磨人。
到了荷塘边上,两个人的额上具出了一层薄汗,姜毓宁用帕子擦了擦鬓角的湿意,“去亭子里坐一会儿吧。”
然后对身后的竹叶吩咐道:“一会儿叫人把午膳直接送到这里吧。”
说着,她去看宣丛梦。
宣丛梦走到亭子中坐下,手执一把团扇不住地扇着风,一边点头一边道:“午膳不着急,今天天气这么热,我也没什么胃口,先叫人送两碗桂花牛奶酒酿来,要冰的,再拿着点心。”
“是。”
迎春和竹叶一块下去,没一会儿就拎了两个食盒过来,食盒里除了有两碗桂花牛奶酒酿,还有两碗冰酥酪,樱桃煎、梅子冻糕、蜜枣雪花糕等夏天吃来开胃解暑的点心,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姜毓宁夹了一块梅子冻糕,看着那碗酒酿有些好奇。
牛奶桂花酒酿,乳白色一碗,底下藏着精致弹牙的小元子,最上面铺了一层桂花碎,不必凑近,都能闻到桂花的香气。
因为路上用冰凉过,里面的牛奶酒酿被将将冻成胶体,晶莹剔透。
宣丛梦先捧了一碗酒酿,用勺子搅弄了两下,清淡的酒香立刻溢出,姜毓宁不自觉吸了吸鼻子,更想吃了。
见她这馋猫样子,宣丛梦不由得觉得好笑,她点了点剩下那一碗酒酿,道:“你尝一口。”
姜毓宁完全没有自控力,被宣丛梦这么一劝,更是心动,她吃完一块梅子冻糕擦了擦手,说:“哥哥不让我喝酒。”
上次醉酒之后,沈让是怎么警告的她,她还没有忘,因此这会儿分外犹豫。
宣丛梦最看不得姜毓宁这么听沈让的话,嗤了一声,道:“这算什么喝酒,说是酒酿,但其实没有半点酒味,放心喝吧。”
姜毓宁这种时候最听劝,她捧起那一碗桂花牛奶酒酿,用勺子舀了一小口,试探地送进嘴里。
确实没有什么酒味,和上次喝过的酒完全是不同的味道。
只是不常喝酒的人,闻起来会酒香重一些。
姜毓宁放了心,搅开碗底的小圆子,一口一口地开始吃。
两人都不再说话,亭子中一下子安静下来,远处的脚步声也就异常明显。
宿山行宫刚刚经历了一场政变,虽然现在已经过去,可是政变中淮王受伤,五皇子送命,皇上也因此受了惊,大家的心也几乎都还悬着,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出来走动。
这时候,会是谁来这么悠闲的地方。
两人齐齐偏过头去看,竟是沈政。
他没有带护卫和小厮,就一个人在阴凉的小径上闲逛,一抬头看见宣丛梦和姜毓宁,也是一愣。
宣丛梦撂下手中的碗,对他笑道:“原来是政表哥。”
然后给一旁的姜毓宁递了个眼神。
姜毓宁会意,跟着行礼,“见过世子。”
沈政的记性很好,看着姜毓宁,微微颔首,“是景安侯府的姑娘,宁寿的伴读。”
姜毓宁点了点头。
说话间,沈政已经走到了亭子里,看着满桌的点心,抚掌笑道:“我在这园子里走了半日也没看见人,还晒得满头是汗,倒没想到你们两个小丫头倒是会享福。”
宣丛梦和他不算多熟悉,但是这些年的宫宴上也算见过多次,知道他是个洒脱不拘束的性子,笑了笑,说:“政表哥这话是何意,难道我和姜姑娘不是人吗?”
他们所在的亭子四处开阔,三人说起来也是沾亲带故一家人,无需避嫌太过,因此沈政干脆就直接坐下了。
宣丛梦道:“看表哥这样子,是热坏了,叫人也上一碗冰凉的牛奶酒酿,也解解暑气,如何?”
沈政却道:“从前便是宫宴,你都是喝酒的,怎么今日只要一碗酒酿就算了。”
“来人。”
他没带着自己的人,便朝着亭子外一直守着的行宫的小太监招了招手,“给我也上一碗冰酥酪,再送一壶冰镇过的梅子酒。”
“是。”
梅子酒和酥酪很快送上,沈政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梅子酒,然后看向一旁的宣丛梦,问:“宁寿,你可要陪我一道饮一杯。”
原本因为有姜毓宁在身边,宣丛梦今日便没有要喝酒的意思,不想沈政来了,她一下子禁不住诱惑,“浅酌一杯。”
沈政就知道会是如此,笑着摇了摇头,亲自给她斟满,然后看向姜毓宁,问:“姜姑娘会不会喝酒?”
姜毓宁正要摇头,沈政便看向她手边的那一碗被吃了一半的牛奶酒酿,道:“看来,姜姑娘也是喜欢这味道的,这梅子酒说是酒,实际上没有什么酒味儿,姑娘可以尝一尝。”
姜毓宁实在好奇,看了宣丛梦一眼,又看了看没有半点酒味的酒酿,终是点了点头。
沈政见此,便要执壶给她也斟上,姜毓宁却觉得不合规矩,想要自己给自己倒,结果两个人的手指在酒壶前碰上。
两根手指皆是一顿,随即各自收回了手。
沈政很不好意思,“抱歉,是我唐突了。”
除了沈让,姜毓宁还没有和第二个男人有过这样的触碰,哪怕只有一瞬间,她也很不习惯。
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却也没有再伸手去碰那个酒壶。
这时,到底还是身后的竹叶更有眼力见些,主动上前,拿过了酒壶,给姜毓宁满杯,然后也没再退下去,就立在沈政和姜毓宁之间,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沈政心里也觉得自己有些冒犯,好在姜毓宁不计较,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之后,也十分守礼地没有和她有半点交集,只一门心思地和宣丛梦说话。
宣丛梦一喝了酒,就忍不住变得话多起来,而沈政虽是个从未离过上京的王府世子,却十分健谈,更善于倾听。
两人相谈甚欢,天蓝海北侃了许久,姜毓宁夹在两人之间,只觉得十分难捱,她几乎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
她撑着胳膊坐着,身后被太阳照着,不知不觉竟然有些犯困,支着脸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竹叶就站在她的旁边,怕她当着外人的面失礼,稍稍拽了下姜毓宁的袖口,试图把她叫醒。
姜毓宁本就没睡熟,这会儿被她一拽就醒过来了,可是神思却没清醒,还以为是竹叶有话要对自己说,便转身看向竹叶,小声道:“竹叶姐姐,怎么啦?”
亭中的石桌不算大,周边又只坐了他们三个人,这样大的动作被另外两个人尽收眼底,但是因为姜毓宁说话声音很小,那边宣丛梦含含糊糊没有听见,耳力极佳的沈政却听得清楚。
软软糯糯,娇娇气气。
沈政不自觉偏了视线去看姜毓宁,只见她白嫩的侧脸上有一块巴掌大的红印,应当是刚才撑着脸颊的力气太大,印上去的。
她皮肤很白,这一块红衬得她玉雪可爱,整个人透着点懵懂的意味,卷而翘的长睫眨啊眨的,让人很难移开视线。
看着眼前这一幕,沈政不知为何心口竟跳快了几拍。
他忍不住想,淮王此行,他在行宫内给他帮了不少忙,但他是平郡王府的世子,注定不能封官加爵,若是到时候论功行赏,求殿下给自己指婚倒是不错。
第52章 太子
52.
虽然这亭子四面开阔, 又有婢女和太监守在一旁,也不必避嫌什么。
但是三个年轻男女一起饮酒说话,到底还是要有所顾虑, 因此沈政和宣丛梦一起喝完了一壶酒, 就起身告辞了。
姜毓宁很有分寸,只浅浅地抿了一杯, 就没有再喝。
沈政走后,她和宣丛梦一道在亭子中用了午膳, 然后就各自回去了。
回到问风苑时,沈让没在,姜毓宁问了樊肃, 才知道他是去清晖园给建昭帝请安了。
她点点头,没有再说别的。
其实,今天上午和宣丛梦在一起时, 她听出来了宣丛梦的语气不对, 是那种震惊且带着一点点讽刺的意思, 她不知道怎么处理,干脆装傻当什么都没听懂。
她虽然不明白很多事, 却知道每个人天生都是有自己的立场和身份的。
她是沈让养大,自然无条件地相信他。
可是宣丛梦不是, 她没有理由要求所有人都像自己那样喜欢哥哥。
她只要知道, 宣丛梦和自己待在一起时,对自己很好,这就足够了。
至于哥哥,他无论做什么, 她都不会对他有任何情绪,他做的是他的事, 她没有必要干涉。
只要他不说,她就不会主动过问。
出门一圈,出了不少汗,姜毓宁叫人打水来沐浴,换了一身凉快的寝衣,躺下午睡。
沈让回来后,听到她在午睡,便没有进来打扰,只问了问外面守着的竹叶,“姑娘又去见郡主了?”
竹叶点头,“是。姑娘和郡主一起用完午膳才回来的。”
其实,沈让并不喜欢姜毓宁和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相处,尤其还是一待就待这么久。
但他心中也清楚,他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占据着姜毓宁,更不可能将她圈在永远圈在怀里。
宣丛梦和宁宁投缘,清河长公主也是识趣的人,让她们多接触没有什么坏处。
因此,沈让虽心有不悦,却也没说什么,不想竹叶又接着补了一句,“只是,除了宁寿郡主之外,还有平郡王世子。”
沈让一怔,“沈政?他去干什么?”
竹叶回答道:“沈世子游园时,正好走到了姑娘和郡主在的亭子边附近,正好当时天气太热,便坐下一道歇了歇。”
她跟在沈让身边这么多年,虽然不说能完全揣透沈让的心思,却也能瞧出了殿下和姑娘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这自然是她喜闻乐见的,她伺候姜毓宁这么多年,在她心里,姜毓宁就是这世上最般配沈让的姑娘。
她自然不愿殿下和姑娘之间生出任何的嫌隙,便主动解释道:“奴婢看着沈世子的模样,应当只是闲来无事在园子中逛逛,偶遇了姑娘,同坐之后,世子也并没有和姑娘搭话,很是规矩守礼,反而是跟宁寿郡主说说笑笑,还共饮了一杯梅子酒。”
沈让自然不会对姜毓宁怀疑什么,只是她模样那么出众,他也是男人,自然知道她对男人有多么大的吸引力。
听到竹叶的话,他微蹙的眉头舒展开,至于沈政和宣丛梦是什么关系,他并不关心,只道:“照顾好姑娘,让她继续睡吧。”
说完,沈让便回了问风苑的偏殿,自从从平州回来之后,他便一直住在偏殿,主动和姜毓宁拉开了距离。
但是,两人白日依旧一起待在正殿,读书写字,一起用膳,有时也会依偎着在榻上安静靠着,享受着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安静时光。
等到回了上京之后,只怕不会这么悠闲。
日子一天天步入十月,沈让伤愈的消息逐渐传开,陛下厚赏之外,回京的日子也终于提上了日程。
十月中旬,他们终于从宿山行宫回程。
回程路上,姜毓宁仍旧是和宣丛梦坐一辆马车,可是到了上京,却不能跟着回清河长公主。
更不可能跟着沈让回淮王府。
更何况,沈让并不是和她一道回宫的,他早在两天前,就跟着建昭帝先一步回京了。
她要回景安侯府了。
姜毓宁有些不情愿,却也不能不回去。
她到底还是景安侯府的姑娘。
在宿山行宫的这一段日子,虽然卓氏和姜毓秋也在承州,并且往清河长公主处递了不少求见的帖子,但是自从姜毓宁回拒第一次后
,之后的帖子宣丛梦甚至没有再拿来给姜毓宁看,直接自己就退回去了。
因此,这两个月的时间,她没有见过景安侯府的任何人,甚至因为整日待在沈让的身边,就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一般,几乎就忘了还有景安侯府的存在。
宣丛梦瞧出她的不情愿,便道:“你若是不想回去,不如随我回公主府,她们就算不满意,也不敢说什么。”
姜毓宁谢过她的好意,但还是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总不能一直不回去,一直待在公主府吧。”
想来也是这个道理,宣丛梦只好不再劝。
于是,等一行人进了京,宣丛梦派了车夫先将姜毓宁送回景安侯府,又怕姜家人为难她,还特意亲自送到了二门外。
郡主亲自驾到,卓氏带着女眷迎接,宣丛梦却只当没看见她们,对着姜毓宁好一通关心。
姜毓宁知道她的意思,感动地握着她的手指摇了摇,宣丛梦朝她眨眨眼,笑着说:“这两个月你也辛苦了,回家好好休息,等过几日,我再派人接你去公主府,陪我和姨母说话。”
“多谢郡主。”
姜毓宁其实很想抱一抱宣丛梦,可是当着姜家其他人的面,她最终只是对她福了一礼,宣丛梦笑着将她扶起,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至于卓氏等人,她连叫起都没有。
她一向是这样的性子,爱恨分明,对于不值得的人,连装都懒得装的。卓氏几人又气又恨,却又不能得罪什么。
谁不知道清河长公主府是公开站在淮王一派的,宁寿公主未来的地位只会抬高不会降低,她们怎么敢得罪。
卓氏倒还好,毕竟这些年也是见过看过不少,公主府的马车走远后,脸色脸色依旧如常,满心怒气都压在心底,却不能表露出来。
毕竟这两个月,都是她陪伴着宁寿郡主,明显很得郡主喜欢。
景安侯府原本就是太后的母家,后来太后薨氏,他们就几乎被陛下遗忘,若是日后淮王登基,岂不是更没有他们的位置。
好在如今卓家搭上了淮王府,只要日后姜毓宁嫁去了卓家,再有清河公主府的关系,景安侯府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至于身边的姜毓秋,便没有她修炼得这么到位,起身之后,忍不住对姜毓宁道:“果真是攀了高枝了,有郡主保驾护航,只怕日后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她冷笑一声,问:“你还记得,你自己姓姜吗?”
姜毓宁知道这段日子,自己做的事的确有些不留情面,她不知说什么,便只能小声反驳,“我没有。”
她没有仗势欺人。
卓氏心底也不高兴,却也知道分寸,她拉着姜毓秋,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随意胡说八道,然后对姜毓宁温和道:“别听你姐姐胡说,她是这两个月都没见到你,想你了。她自己一个人在承州,是闷坏了。”
自从经历了上次的事情后,姜毓宁并不怎么信卓氏说的话,可她既然愿意解围,她也十分领情,何况她心里的确有些抱歉。
毕竟她们还是一家人,可是这两个月以来,她一次都没有想到她们。
姜毓宁也没再说什么,跟着卓氏一道进去了,走过垂花门,卓氏要带着姜毓秋姐妹俩回宁安堂,然后对姜毓宁说:“回去沐浴,好好歇一会儿,早上到宁安堂来吃饭,你伯父和你大哥也都很想念你。”
“是。”
姜毓宁回房沐浴,洗去一身疲惫,眼看时间还早,就躺下歇了一会儿。
等到差一刻酉时,竹叶叫醒了她,给她更衣梳洗,陪她到宁安堂赴卓氏的宴。
因为是家宴,所以打扮并不隆重,姜毓宁只穿了一身窄袖襦裙,长发挽着随意梳了个髻,连簪子都没用,只插了几枚海棠花形状的发针装点,省得头上单调。
她款款走进宁安堂,清丽又不失颜色,十分夺目。
卓氏看着她,又嫉又叹。至于姜毓秋看着她,却只有嫉妒了。
卓氏看出女儿的心思,怕她多话会误了事,故意拉她到自己身边坐,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毓宁,快坐,挨着你大哥和你二姐姐。”
“是。”
姜毓宁住得最远,因此是来得最晚的,她一坐下,景安侯便宣布用膳,他第一个动筷子,却是夹给姜毓宁的。
姜毓宁自回府之后,便和这个伯父并不亲近,这会儿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她拿碟子接住景安侯夹来的菜,迟缓地道谢,“谢谢伯父。”
景安侯说:“都是自家人,何必和伯父客气,此番你陪伴郡主,也是十分辛苦。”
姜毓宁诚实地摇了摇头,“并不辛苦,伯父严重了。”
景安侯问:“郡主很喜欢你?”
姜毓宁不好意思自夸,腼腆地说:“郡主很好相处。”
景安侯很满意,说:“郡主殿下身份贵重,能得郡主的赏识喜爱,实在是你的福气,也是我们景安侯府的福气。”
说完,他给坐在身边的卓氏打了个眼色,卓氏立刻会意,对身边的婢女低声吩咐了几句,婢女取来一封精致的请帖,卓氏接过,转递到姜毓宁的手上,“过几日,你卓家表哥要说亲了,届时府上会有宴会,咱们一家人都会过去,你和郡主交好,不妨把帖子递到郡主那,看郡主是否赏光。”
姜毓宁接过帖子,听到的却是卓霖要定亲的消息,她有些意外,却又欣喜,以为卓氏放弃了将自己嫁给他的念头,这样也好,省得她要与她再耗费口舌解释。
不想卓氏跟着就说道:“你表哥定了亲,明年开春就要成婚,这次宴会,你是一定要去的,正好叫你未来的主母瞧瞧你,你将来想进申国公府,到底还要她点头。”
姜毓宁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道:“什么叫未来的主母,伯母,你难道还想让我嫁给卓表哥?他都要娶亲了,我为何还要嫁给他?”
卓氏皱眉,“他娶亲定亲又与你何干?毓宁,你过去也是做不了正房的,本就不需要在意这个。”
姜毓宁无法接受,“我不是已经和伯母明确说过了,我不会嫁给卓表哥的。”
卓氏一开始还是温和的语气,见姜毓宁这般不识抬举,不由得也不高兴起来,“怎么?你难不成还是嫌弃将来只是个妾室不成?毓宁,就算你攀上了郡主殿下,也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出身。你是侯府二房庶出,不占嫡不占长,只有个姓还算有些体面。”
“可是卓霖呢?申国公府嫡长子,未来的申国公,除了爵位之外,如今更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宠臣,你区区一个庶女,看不上卓霖,怎么,你还想飞上枝头去当太子妃,去做皇妃娘娘不成?”
“你可别忘了,若是没了姜家,你什么都不是。”
她的长篇大论,姜毓宁一句都没有放在心上,只听到了一句,“太子?太子不是已经……”
卓氏哼了声,十分与有荣焉地说:“今日早朝过后,先太子被废,淮王被册立为新的太子,择日就将姓册封礼,入主东宫,成为下一任储君。”
原来哥哥提早几日回来,是为了这个,想到沈让,姜毓宁不由得有些走神。
卓氏却以为她是动摇了,又放柔了语气,竭力劝说道:“总之,卓霖如今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很得器重,将来必然更是前途无量,这样的好男儿,打着灯笼找遍上京,都再找不出第二个。”
“更何况,他是你的表哥,对你也有垂怜喜爱之心,你日后嫁过去,就是贵妾,除了上头的正
房夫人,谁又能盖过你去?只要你将来尽心侍奉,富贵荣华都绝对少不了你的。你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毓宁,你要知道,伯母总不会害你的,你能嫁过去,已经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了。”
姜毓宁倔强道:“无论是妻是妾,我都不想嫁给他,我并不喜欢他。”
大家从未想过,姜毓宁原来是这样执拗的性子,被她这般连番拒绝,面子里子都有些挂不住,各个脸上难看。
唯有坐在姜毓宁身边的姜贺今探究地看了她一眼,眸底深沉,不知想了什么,他抬手去拉姜毓宁的胳膊,安抚道:“好了宁宁,先坐下吃饭,旁的事等……”
然而他话未说完,就被一声拍桌的巨响打断。
景安侯听着姜毓宁的话,再也忍耐不下去,拍桌而起,怒道:“什么喜欢不喜欢?这有什么用?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你是姜家的女儿,是景安侯府的姑娘。”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娘早逝,我养着你,吗我要你嫁给谁,你就要嫁给谁!”
“更别说,还是卓霖这样好的亲事,说出去无论是谁,都要夸赞一句,你倒好,满心委屈,倒像是我们有苛待你似的?怎么,你如今认识了宁寿郡主,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么?你看不上申国公府的婚事,还想去找个王爷嫁吗?”
他一连串的斥骂下,姜毓宁找不到反驳的间隙,脸色都发白。
最后景安侯排板定论,“婚姻大事,我说了算,你不想嫁也得嫁!”
“来人!”他朝外喊了一声,命令道,“扶四姑娘回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第53章 文案
53.
姜毓宁被禁足之后不过一个时辰, 沈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晚上用完晚膳,姜毓宁看着自己院子外面看守的几个粗壮婆子,什么也没说, 转身回房。
竹叶不知能说些什么, 去备茶,进去前在廊下看见沈让, 霎时瞪大了眼睛。
沈让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 示意她不必行礼,然后自己接过托盘,让竹叶几人都退下去。
房门被轻轻推开, 姜毓宁正在书桌前练字,听到动静,还以为是竹叶进来了, 便道:“我没事, 你把东西放下就出去吧, 别把这事告诉哥哥。”
结果说完,却不见竹叶答应, 反而是听到了房门轻阖的声音。
姜毓宁奇怪地抬头,却看见沈让。
他单手端着托盘, 正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姜毓宁不由得微怔,手上动作也顿了顿,沾了墨汁的毛笔悬在半空,饱满的墨滴落下, 将刚刚写了大半的宣纸洇湿。
沈让看了一眼滴落的墨,把托盘放下, 道:“为什么不让竹叶告诉我?”
姜毓宁看着那被毁掉的字有些遗憾,揭开扔到一旁,把笔放回笔架上,噘了噘嘴,“我说不让,你不还是知道了吗?”
沈让亲自给她倒了杯茶,说:“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要告诉我,哥哥会帮你撑腰。”
姜毓宁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茶,然后道:“听伯母说,陛下已经封你做了太子,这种关键时候,你一定很忙,我不想让你分心。”
其实姜毓宁不说,沈让也知道她定然是为着这个,他看着她,轻叹口气,“这算什么分心?难道你被人欺负了,也不告诉哥哥?”
姜毓宁其实没觉得如何,“只是在小院里不出去而已,原本我也不爱出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沈让抬手抚过她的长发,“傻宁宁,都是哥哥委屈你了。”
姜毓宁不觉得自己哪里受了委屈,当即摇了摇头,沈让轻声道:“都是我这段日子为了夺江山,把你忽略了,哥哥对不起你。”
原本姜毓宁在常青园时,是十分活泼明朗的,可自从回了景安侯府之后,她也学会忍让,学会顾全大局了。
或许是变得更懂事了,可是沈让心里只有满满的后悔和愧疚,他俯身在她额角亲了一记,道:“今天晚上,早早睡一觉,明天哥哥带你回家。”
听到最后两个字,姜毓宁的眼睛终于泛出了光,“真的吗?”
看出她的不可置信,沈让有些心疼,他点头,“这次之后,哥哥再也不让你离开我身边了。”
这一句话,对于姜毓宁来说,比世间所有都重要,她扑到沈让的怀里,“哥哥,你真好。”
说完,在他的眉心使劲亲了一口。
沈让看着一下子欢快起来的姜毓宁,笑着揉了揉她,然后道:“去练字?还是回内室歇着?”
姜毓宁问:“哥哥陪我吗?”
沈让点头,“自然。”
“那哥哥陪我一起写字好不好。”姜毓宁撒娇,“我们已有许久没一起练字了。”
沈让自然无有不应,“好。”
两人到书桌后写了一个多时辰的字,然后姜毓宁沐浴更衣,便回内室躺下了,沈让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等她睡着才离开。
虽然沈让改未行册封礼,但是陛下圣旨已下,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储君,按规矩,他应该住在东宫。
但是东宫在皇城之内,进出有些不方便,这段日子,沈让就还是住在淮王府。
从景安侯府回到淮王府时,已经快到子时,因为急着去看姜毓宁,所以书房还有半摞文书没有看完,上京鱼龙混杂,还有五皇子和先太子的旧部,沈让虽然人手齐全,可是要将这些人一一收服,也是个十分庞杂的工程。
沈让这几日几乎昼夜不眠,回到王府,他甚至不敢去沐浴,只怕那一口气松懈下来,就再也不想走进书房。
撑着一股劲儿把文书全都看完,把该吩咐的事全都吩咐完,已经快三更了,一直守在外面的樊肃进来劝,“殿下,没多久就要早朝,今日是您册封太子之后第一次早朝,您多少还是歇一会儿吧。”
沈让看着窗外高悬的月亮,摇了摇头,说:“不睡了,叫人备马,我会东宫一趟。”-
翌日一大早,卓氏就收到了申国公府递来的帖子。
卓霖攀上淮王,不,是新太子之后,整个申国公府都跟着水涨船高,在上京城内的地位可谓是节节攀升,这亲事,自然也定了一门好人家。
卓霖的未婚妻是宁海郡王的嫡孙女沈绘,宁海郡王则是先帝的堂叔,如今在虽无什么实权,却有传承不灭的皇室尊贵。
若是申国公府真能和宁海洛阳府联姻,在上京的地位怕是又要攀高一大节。
卓氏光看着这个帖子,心里就十分复杂。
按理说,她应该为娘家荣耀高兴,可她毕竟已经嫁到了景安侯府,原来,景安侯府只是还有个后族的名头,可是前些年太后薨氏,便再没多少人看得起景安侯府。
她原本还能劝着自己,她们是坚定支持太子的,等太子登基,必然少不了景安侯府的好处。可怎么也没想到,太子谋逆失败,反而是她们从未正眼瞧过的淮王上了位。
她的失望破灭,还要看着从前过得不如自己的嫂子们来自己跟前炫耀,心里实在是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但无论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不能有任何不悦,谁让现在是他们攀着申国公府,而不是卓家上赶着要和姜家联姻呢。
姜家能有一个姜毓宁,也算是一种幸运,即便是出身不高,只能做个妾室,可就看她那副妖艳勾人的身段,定然能拢住卓霖的心。
她这样想着,想到昨日景安侯发怒把姜毓宁禁足,到底是有些不妥。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也能瞧出姜毓宁也是个倔强的性子,若是和景安侯府离了心,日后再想修复关系,就难了。
她这样想着,把卓家递来的帖子命人收好,然后吩咐道:“去看看二姑娘起来没?若是起来了,就叫她快些用膳,我找她有事。”
两刻钟后,姜毓秋用完膳进了宁安堂,“娘亲,您有事找我?”
卓氏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姜毓秋坐下,就看到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匣子,她好奇地打开一看,却见是一枚双头钗,钗头是
一朵栩栩如生的芙蓉花,整朵花竟然是用芙蓉石雕刻而成,莹润透亮,一看就是上佳的品相。
姜毓秋高兴地问:“娘,这是送我的吗?”
不想卓氏把匣子夺过来,把盒盖一扣,说:“是给你四妹妹的。”
姜毓秋一下子就垮了脸,十分不客气地问:“她哪儿配用这么好的东西。”
卓氏最了解这个女儿,一向自矜美貌,自从姜毓宁回家后却压她一头,她心里自然十分不满,她又向来最爱这些钗环首饰的,心里肯定不好受。
她劝道:“只是一个双头钗,过几日咱们要去你外祖家里,到时候给她戴的,她这次是正式拜见申国公府的长辈,总要有点头面点缀。”
姜毓秋知道姜毓宁是要嫁过去做妾,心里稍稍平衡了些,可一想到她之前两个月都跟着郡主住在宿山行宫里,说不准还能见到裕王殿下,就心里不舒服。
卓氏如何不懂女儿的心思,急忙劝道:“她如何得郡主喜欢,都是庶女,绝对盖不过你的风头去,只要这次能和你外祖父家修好关系,别说是裕王,便是东宫,又有何不可?”
姜毓秋听得身心舒畅,当即脸色缓和不少,对于卓氏让她拿着那匣子去看姜毓宁时,也就没有那么排斥了。
反正姜毓宁后半辈子已经定了,她又何必和她再计较什么?
为了表示诚意,姜毓秋甚至是自己亲自端着匣子,走进了姜毓宁的小院。
正好竹苓端了水从屋里出来,看见姜毓秋微微一愣,福身见礼,“二姑娘。”
姜毓秋认出她是姜毓宁身边贴身伺候的婢女,扬了扬下巴,道:“我来看妹妹,你让开。”
她语气不善,竹苓也并不惧,从前为了姑娘在府中和旁人和谐相处,尚能忍气吞声,可是昨日殿下已经明确说了,今日会带姑娘回府,那便无需再客气什么。
于是,竹苓看着直接就要往里走的姜毓秋,上前两步挡在她的前面,“二姑娘,我们姑娘在梳妆,只怕现在不能见您。”
姜毓秋没想到一个奴婢竟然敢这么和自己说话,当即眉毛一竖,就要发难。
正好此时门帘被撩开,姜毓宁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姜毓秋看着她,眉头微微一皱。
从前,姜毓宁就算是出门赴宴,都很少会化妆,今日在家中,又是被禁了足,竟然还敷了一层脂粉。
更别说还特意挽了发髻,装点了头面,更让人意外的,是她鬓间的那支簪子。
通体莹粉,看起来是芙蓉石打磨而成,簪身和簪头之间竟然看不出半点拼接的痕迹,难不成,是用一整块芙蓉石打磨而成?
姜毓秋不敢相信,抱着匣子的手不自觉微微颤抖。
但无论是怎么样的,只看那透亮度就知道,姜毓宁头上戴着的这支,肯定比她怀里抱着的这支值钱。
可是,姜毓宁这样的小小庶女,怎么会有这么名贵的簪子。这样的东西,别说景安侯府没有,就是整个上京城,只怕也找不出几件来。
难不成,还真是在宿山行宫的这两个月,让她攀上指头变凤凰了,所以才看不上卓霖表哥?
姜毓秋越想越多,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今日到底是来干嘛的。
姜毓宁见她站着不动,奇怪地问:“二姐姐,你在想什么?”
姜毓秋叫这句话拉回思绪,看着她,质问一般开口,“父亲让你禁足家中,是让你闭门反省思过,你倒好,不仅不反省,反而打扮的这么妖妖调调,你想做什么?”
姜毓宁原本对这位二姐姐还有些好感,觉得她虽然说话不好听,却也有趣,可她今日却用这么刻薄人的语气来说自己,姜毓宁不高兴地沉下表情,“我打扮给自己看,也不行吗?”
“你!”姜毓秋被她这话一噎,怒道,“你竟敢顶嘴,看来,是该叫父亲母亲好好教训教训你,省得你这么乖戾不听话。”
“来人!”她转身向身后,正要唤人,便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姜毓秋奇怪地看过去,见是卓氏身边的贴身婢女玄珠。
她看上去十分匆忙,一路跑来脸色都发白,见到姜毓秋却也不敢耽搁,只抚了抚胸口,急忙道:“二姑娘,太子殿下到了,请您去见驾。”
“太子殿下?”
姜毓秋一怔,“太子殿下和咱们景安侯府有什么来往,为何会来?”
玄珠自然也不知道,摇了摇头,催促道:“姑娘快别问了,殿下眼看着已经要到门口了,您快过去吧。”
看她急得这模样,眼看就要上手去拽人了。
姜毓秋反应过来,连忙道:“好,这就去,走!”
说完,她把怀里的匣子往对面的姜毓宁怀里一塞,带着两个婢女直接往外跑去。
无论太子殿下是为何而来,这都是景安侯府极大的荣耀,她有能面见太子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她疾步离开,再也没工夫注意身后的姜毓宁,几个婢女也都跟着她离开,也没有看到姜毓宁惊喜的脸色-
一盏茶后,东宫车架停在景安侯府门前,景安侯带着两个儿子在大门外迎接,“臣恭迎太子殿下。”
平日出门,沈让都只带樊肃等护卫,是为了进出方便,今日他一下早朝,没有骑马出宫,而是特意回东宫乘了太子车舆,浩浩荡荡几百人直接把景安侯府外的巷子堵了个严严实实。
连随行的人,都成了东宫内监薛茂怀。
薛茂怀原本是钟皇后身边的人,后来钟皇后去世,他就跟着沈让一道出宫到了平郡王府,后来沈让离开平郡王府,到京郊别居,他一直就在上京,替沈让收集邸报,传递消息。
且沈让不在的时候,一直都是薛茂怀替沈让出面行走。
从前,他代表的是淮王府,如今沈让受封太子,他代表的便是东宫。
景安侯这些年在上京,对薛茂怀也并不陌生,他俯身跪地行礼,低眉顺眼不敢抬头看,只能瞧见太子殿下绣着龙纹的锦靴,心里惴惴难安,不知这位从未有过交集的太子殿下到底是为何而来。
“景安侯轻起。”
好在听太子的语气,还算温和,景安侯的心脏终于安定了些,他紧跟着太子走进景安侯府,也就没注意到身后姜贺今的表情。
沈让跟着景安侯一路来到景安侯府的正堂,卓氏带着自己的四个女儿等在那里,一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便立刻要招呼女儿们福身,却被姜毓秋拉住。
“娘,你看她!”
卓氏顺着姜毓秋手指的方向抬头看去,却不是太子,而是姜毓宁带着两个丫鬟过来了。
她先是震惊,“她怎么出来了?”
姜毓秋懊恼地瞪了外面的玄珠一眼,“肯定是玄珠和我说话的时候,被她听到的。”
可是姜毓宁回来这么久,一直都是不争不抢的性子,怎么今日会违抗父亲的命令出来,难道,她还敢肖想太子不成?
卓氏很显然也这么想,脸色倏地一变,可是太子殿下马上就要到了,这时候总不能将她赶走。
正门外,一行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近。
卓氏思索了一瞬,立刻决定道:“把她叫进来,让她跪在最后头,给太子磕个头就走。”
可是她还是说完了,底下的跪拜声传进正堂,太子殿下已经到了。
而从后院过来的姜毓宁正好走过月门,和这一群人迎面撞上。
除了姜贺今,姜家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白,景安侯愣怔了几息立刻出声训斥,“胡闹,谁让你这个时候过来的,懂不懂规矩,滚回后院去。”
说完,又朝跟前的沈让拱手请罪,“太子殿下见谅,这是臣的侄女,自幼疏
于管教,不懂规矩,您别和她一般见识,臣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她。”
呵。
一直跟在后面的姜贺今实在没忍住冷笑出声,景安侯听到,以为他是故意要拆自己的台,气得脸色骤变。
沈让虽然在最前头,却将这父子两人的动作看个清清楚楚,他听着景安侯对姜毓宁那番语气,有心动怒,却怕吓到姜毓宁,最终只是眉目微敛,朝着眼前愣怔着不动的姜毓宁张开胳膊,“宁宁,过来。”
姜毓宁看见沈让的那一瞬间就停住不动了。方才景安侯对她说了什么,她也一个字都没有听见,只看着沈让身后发呆。
她知道沈让是天潢贵胄,是皇子,是太子,是将来的皇帝。
可那都是外人面前,在她的面前,沈让就只是沈让。
因此这会儿看到他这样大的排场,还是愣怔了一下,还莫名生出些陌生感,停在原地踌躇不前。
直到沈让朝她温柔一笑,张开手臂叫她过去,姜毓宁才终于确定,他虽是太子,但在她面前,还是那个沈让。
“哥哥!”姜毓宁弯了眼睛,拎着裙摆朝他小跑过去,像小时候的每一次,欢快如盘旋飞舞的蝴蝶。
从沈让开口的那一句开始,景安侯和卓氏一行人就完全愣住了,他们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卓氏那些人连行礼都忘了,就傻愣愣地站在院子里,看着沈让朝姜毓宁张开手臂。
而那个平日里又痴又呆的小庶女,面上绽开一抹比夏日阳光更夺目的笑,直接朝太子殿下扑过去。
没有人阻拦。
樊肃等人都知道自家主子今日的目的,不可能阻拦。
卓氏和景安侯是根本不记得阻拦。
甚至看见姜毓宁过来,太子殿下还专门往前迎了两步,就那么直接地将人一把抱入怀中。
少女的湖绿色裙摆在半空中飘扬一圈,然后被沈让稳稳接住,她圈住他的脖子,不遮不掩地撒娇,“哥哥,我好想你。”
沈让搂着她掂了掂,“我来晚了。”
然后,他也不管身后的景安侯到底是什么表情,就这么抱着姜毓宁进了正堂。
看着他的背影,景安侯只觉得有一道天雷劈在自己头顶,把他整个人都钉在了那,双膝发软,张大着嘴巴却说不出半个字。
至于院子里的卓氏等人,原本也是愣怔不动的,可是沈让带着一行人就这么走过来,那种的压迫感让她们在离魂中都莫名生出畏惧,咚得一声,膝盖磕在地上。
院子里扑通扑通跪了一地,上至景安侯,下至婢女仆从,全都跪伏下去,没有一个人敢再抬头。
只有沈让一个人,施施然地走进屋子,抱着姜毓宁在高位上坐下。
沈让没叫起,底下人也没有敢起来的,更何况,他们都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
这个姜毓宁,到底和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太子殿下竟然那么宠着她,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她,一看就关系不一般,亲昵又暧昧。
难道,是姜毓宁这两个月在宿山行宫,跟在宁寿郡主身边时,遇见了太子殿下,然后被一眼相中。
难道太子殿下今天来,就是要把姜毓宁带回东宫的?
难道姜毓宁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人了,所以才不想嫁给卓霖。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一点,景安侯和卓氏相视一眼,彼此都在考量这件事之后,能给景安侯府带来什么好处。
“殿下,毓宁她……”
最后,还是景安侯犹豫着开了口,无论如何,还是问清楚再说。
却不想刚开口几个字,就被沈让打断,“竹叶,竹苓。”
站在外面的竹叶和竹苓绕过众人走进内堂,“殿下。”
“去把你们姑娘的东西都收拾好,动作快些。”
“是。”
他的语气淡漠,完全不像刚才面对姜毓宁时的温柔,卓氏听出他这语气里隐约的含义,当即就是一怔,不由得急道:“殿下,您这是……”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姜毓宁其实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坐在沈让的怀里。
沈让感觉到她的挣动,将她抱起放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然后看向底下的景安侯和卓氏,淡淡地问:“景安侯,方才你说什么来着?”
景安侯一愣,不知他指的是什么。
沈让道:“就是你说孤的宁宁缺少管教,不懂规矩?”
孤的宁宁……
所有人都听出这话中的回护之意,没有人敢说话,景安侯脸色煞白,像是忽然被人吸干了血似的,跪着的身子摇摇晃晃,他慌忙摇头,“殿下恕罪,臣,臣一时失言,一时失言,并没有旁的……”
沈让却没有耐心听他解释,冷声道:“来人,拖下去。”
然后眼尾一挑,给身后的薛怀义递了个眼色,薛怀义霎时会意,直接招呼了身后的几个小太监,快步走向景安侯,然后像拽麻袋一样,将他拖出了内堂。
卓氏等人都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直接发难,当即就要去阻拦,薛怀义拂尘一甩,立刻有人将她们挡住。
景安侯好歹是大雍官员,是二品侯爵,就这么被拖出内堂,还是当着妻儿老小的面,面子里子都没了,他挣扎着想要反抗,“殿下,臣乃朝廷命官,臣的姑母是先越和太后,臣是……”
啪!
一记粗暴的掌掴抽断了他的话,薛怀义不知从哪拿出来一柄巴掌宽的板子,直接抽在了景安侯的脸上,没有丝毫留情。
第54章 车舆
54.
若说一开始, 院子里的气氛只是震惊惶恐,现在可谓是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薛怀义这不留情面的掌嘴吓到了,卓氏更是眼皮一跳, 直接就要晕过去。
她抬眼看着上座的沈让, 方才只觉得这位太子殿下为人淡漠冷静,现在看他, 他仍是那副冷淡的表情,却敢让底下的太监掌嘴当朝命官, 他,他不怕他们到陛下跟前去参他吗?
到时候,他这个拼了命才得来的太子之位还能坐得稳吗?
她心中又惊又怒, 却也不敢当真把这话说出口,外头的掌嘴声还没停,噼里啪啦像是炸雷, 只是这每一道雷都炸在了景安侯的脸上。
卓氏被拦在正堂里, 看着外头的景安侯, 眼泪瞬间就落下来了。
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按着景安侯跪在原地,薛怀义拿着红木板子, 正一下一下地往他脸上抽,每落一下, 那脸上的淤血就加重一分, 不出十下,景安侯就已经口鼻流血,唇角破裂,再看不出从前的体面样子。
姜毓秋等姑娘哪里见过父亲这幅模样, 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又不敢尖叫惊呼, 只能躲在卓氏的背后瑟瑟发抖。
尤其是姜毓秋,她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太子殿下和姜毓宁关系的不一般。
她原本也想着,或许只是姜毓宁前几个月在宿山行宫撞上了太子殿下,博得了他的宠爱,可那又如何,凭她的身份,在东宫连个侧妃都做不上,将来太子登基,后宫佳丽三千,自然是美女如云,她那傻愣愣的模样,估计也不用争,就被人吞得骨头都不剩了。
可是现在,太子殿下竟然为了维护她,将只是说错了一句话的父亲拉出去掌嘴,这真的是对于一个宠姬的态度吗?
姜毓秋忽然很害怕,她想到自己自从姜毓宁回来之后,不知道对她冷嘲热讽了多少次,可是她当时都傻乎乎的,要么没听懂,要么不在意。
她或许不在意,那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今日摆明了就是来替她撑腰的,连她父亲都能打,那她和她母亲呢?
姜毓秋不自觉地扯上了身边卓氏的衣袖,卓氏
抬眼见女儿吓得面无人色,心疼地摸了摸她的手,然后转身朝向沈让,磕头求道:“殿下,求您饶了侯爷吧,他是有心无口,说错了话,实际上他心里对于毓宁还是很疼爱的,何况,何况还有这么多未出阁的姑娘,还有,还有毓宁也在,侯爷毕竟是毓宁的伯父啊……”
她一通颠三倒四地求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抬头一看,却见沈让根本没有理会她,而是抬手捂着姜毓宁的眼睛,省得她看到外头的腌臜血迹。
那温柔的姿态,让人几乎以为,掌嘴的惩罚根本不是他的命令。
卓氏恍恍惚惚地看着坐在上首的姜毓宁,太子殿下站着,她却能坐着,还坐得那么坦然,那么理所应当。
而她身旁的女儿们,各个畏惧得发抖,眼看就要吓得昏厥,而她的夫君,在外面已经挨了几十下的掌嘴。
这凭什么?
难道太子殿下真的要为了这一个区区女子,不管不顾到这个地步?
外头的景安侯已经被打得脱力,连叫都叫不出声了,卓氏心下一横,当即又往前膝行两步,“殿下!太子殿下!就算我们侯爷有错,可是,可是他毕竟是景安侯,姜家的爵位是先帝敕封的,且看在先帝和太后的面子,您饶了他,更何况,若是今日的事传出去,也有损殿下您的威名啊!”
听到最后一句,坐在最上面的姜毓宁不由得动了动手指。
其实,她心里对于景安侯并无什么情感,没有亲近,没有依赖,那么他说出那种话,姜毓宁也不会失望伤心。
所以,她虽然知道哥哥是专门来为她撑腰的,但其实她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日后她要和哥哥待在一起,这些人说到底也只有形同陌路的份。
更何况那噼啪的板子声混着哭天喊地的求饶声,实在有些骇人,她坐不住,却被沈让抬手挡住了眼睛。
“宁宁,不用怕。”沈让一只手蒙着她的眼睛,一只手握着她的肩膀,语气很轻地说,“你是这世间最尊贵的金枝玉叶,无论是谁惹了你,都要付出代价。”
“这是他们该得的,不必为了这些人心软。”
感觉到肩膀传来的温热,姜毓宁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她能不理会景安侯的死活,听到卓氏说会影响沈让的名声,她却不能不理会。
她抬手握住他的手臂,暗示般地晃了晃,沈让知道她的意思,低声道:“放心,哥哥没有那么冲动。”
他说让她放心,姜毓宁当真放心下来。
卓氏本以为,以姜毓宁那样胆怯的性子,就算能忍住不求饶,也必定坐立难安,可没想到,她在高位上竟然坐得那么安稳。
“毓宁,那是你的亲伯父,难道你就要这么看着他……”
她话一开口,沈让便拧了下眉,都不用他的示意,立在沈让身后的两个小太监直接上前扣住卓氏,将她一并拖了出去。
院子外,薛怀义的板子已经停了,他抬手示意小太监松手,景安侯口鼻喷血,直接昏了过去。
卓氏被拖到他的身边,又惊又惧,拼了命地挣扎,薛怀义一板子抽下去,没有半分留情。
“娘亲——”
姜毓秋看着这一幕,眼前一黑,也要晕过去,身边的两个妹妹跪在她的后面,哭得都没有人样了。
“大哥,大哥……”姜毓秋慌乱地去叫跪在外面的姜贺今,可是姜贺今只垂头跪着,根本连头都不抬。
至于她那个弟弟,早在半刻钟前就吓得厥过去了。
姜毓秋六神无主,又不敢去求太子,想对姜毓宁开口,可一想到刚才卓氏就是因为叫了姜毓宁的名字,才被无情地拖了出去,她怎么也不敢开口了。
只能拼命地磕头,以求姜毓宁能心软,替她们一家开口求一句情。
可直到二十下板子抽完,姜毓宁也没有说话。
而卓氏,虽然挨得板子只有景安侯的一半,可她毕竟是个柔弱的妇道人家,打完也昏过去了。
这两个平日在景安侯府中,一向是最高高在上的,可是现下,两人都被打得面上肿烂不堪,口鼻全是淤血,如同烂泥一般跌在尘埃里。
而他们最瞧不起看不上,平日视作棋子一般嘲讽来摆弄去的姜毓宁,坐在最上首,被太子殿下护着,眼前未沾半点脏污。
“薛怀义。”沈让听着外面的噼啪声停下,终于又出声,“把他们泼醒。”
哗啦!
哗啦!
七八桶加了冰块的凉水泼下去,才把这两个人泼醒,几个小太监架着这两个人,进屋给沈让谢恩,按着他们的头磕在地上。
景安侯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敢这样对他,就算后来姜家在朝中地位大不如前,世人也多看在太后娘娘的份上,给她三分薄面。
而今日,像这般里子面子都被剥下来践踏,景安侯只觉得自己心口积了一腔愠愤,沈让这个连册封礼都没行的太子,竟然敢这么对他?
而座上的沈让就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轻笑着把茶杯落下,问了一句,“景安侯,你可知,你们景安侯府为何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
自然没有人回答,只有跪在外面的姜贺今蹙了下眉,却依旧保持着低眉敛目的姿势,没有抬头。
沈让也不指着他们能答出来,直接道:“因为你们姜家,从一开始就是靠女子上位,若不是太后,上京城根本不会有姜家的位置。”
“不过,这世上靠女子上位的家族数不胜数,多你们姜家一个也不多,只是,”说到这,沈让故意顿了顿,才继续道,“只是,姜家分明是靠太后才得到侯府的荣耀,你们依仗这份恩宠,却又不愿旁人真的这么看你们,拼了命的想在朝中博得一份真正的赏识。”
“这的确挺有心气儿的,只是,你们姜家的男人实在愚蠢透顶,明明知道宁宁是解救姜家的青云梯,却又要将她踩进尘埃里,生怕她不驯服。”
他这句话说的不只是景安侯,而是姜家的所有男人,景安侯跪在地上没察觉到什么分别,最外面的姜贺今却悚然一惊,不知太子殿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沈让立在高处,居高临下地将所有人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他冷嗤一声,语气嘲讽,“就连方才,你们看到宁宁和孤关系匪浅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她能给侯府带来什么。”
这话一出,底下的呼吸声好似都轻了几分。
沈让看着身边的姜毓宁,看她低垂的眼神,知道她到底还是伤心的,他伸手过去,当着所有人的面牵住姜毓宁的手,然后接着道:“宁宁菩萨心肠,不与你们计较,孤却是这个世上最睚眦必报的人,从前的一桩桩,一件件,你们到底都做过什么,孤心里很清楚。”
一边说,他冷厉如匕首的视线一边在众人的头顶逡巡而过,所有人的心脏都随着这句话提到了胸口。
景安侯甚至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几乎要以为,沈让想当场将他们全部杀了。
但到底,沈让还是顾及姜毓宁的,涉及人命的事,他不会让姜毓宁看到。
正巧竹叶和竹苓回来,两人看着院子里的景象,目不斜视地走到沈让跟前,“殿下,姑娘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走吧,回家。”沈让点了点头,去牵姜毓宁的手。
他牵着姜毓宁从跪伏着的众人跟前走过,一路来到门前,东宫太子车架候在门外,薛怀义亲自上前,为姜毓宁搬凳扫尘。
而景安侯府的众人,都跪在门前恭送太子殿下回宫,其中包括刚被泼起来的景安侯和卓氏,他们是被两个小太
监直接拖过来的。
他们亲眼看着,东宫的大太监恭敬鞠身,伸手要去扶姜毓宁。
姜毓宁却没动,转身去看身后的太子殿下。
而后,太子殿下示意薛怀义等人都退下,然后亲自撩开车帘,扶住姜毓宁的手,看着她缓步走上太子车舆,然后才跟在她的后面上了车。
而姜家众人跪在原地,被迫看着那个他们从前最瞧不上的小庶女,一步步走上那尊贵的车舆,一步步地登上云端。
车帘落下,太子启程回宫,蜿蜒在巷子里的太子依仗缓缓行过,在景安侯府的阶前扬起一片灰尘。
直到走出去几百步,那车舆上镂刻的龙凤呈祥图案,仍旧夺目得分外刺眼。
第55章 卓府
55.
姜毓宁以为沈让要带自己去淮王府, 却没想到,是带她去了皇城,进了东宫。
车舆停在东宫外的宣德门, 薛怀义上前撩开车帘, “殿下,宁姑娘, 请下车。”
沈让先一步下车,姜毓宁跟在他后面, 站在车舆上,她本来想自己走下去的,可是这车舆实在有点太高了, 她咬了咬唇,抬手去搭旁边薛怀义的手。
结果手刚伸到半空,就被沈让伸手握住, 打横一揽, 直接从车舆上抱了下来。
先前当着景安侯府众人的面, 姜毓宁已经很不好意思,如今玄德门外有许多侍候的护卫和内监, 姜毓宁很不好意思,埋着脸, 小腿不自觉地蹬了蹬。
沈让拧眉握住她的脚腕, 然后才将她放下,让她站在自己身边。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宁姑娘。”
姜毓宁落地后,所有人自觉跪伏行礼, 她没见过这场面,攥着沈让的胳膊往后躲了躲, 沈让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安慰道:“别怕,以后你就住这儿。”
“这儿?”姜毓宁仰头看着眼前的宣德门,“可这儿是皇宫。”
沈让道:“皇宫又如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别怕。”
他牵着姜毓宁的手,带她迈入宣德门,踏上东宫主路,穿过延庆门,贺成门,然后便是沈让平日与朝臣处理公事的嘉言殿、群英殿和陈策殿,以及他居住的青衡殿。
青衡殿后面,是往后宫去的宁善门,再往后,就是太子妃才能居住的临雀殿。
姜毓宁并不知道这是太子妃才能住的地方,只是明显感觉这里比刚才经过的几个宫殿看起来都干净一些,她看着沈让,目露疑问。
沈让道:“昨日连夜命人将临雀殿打扫出来的,你今后就住这。”
姜毓宁问:“那哥哥呢?看着前头的青衡殿,不像是住过人的样子。”
沈让没想到她观察这般仔细,笑了笑,回答:“前几日我依旧住在淮王府,前朝还有先太子住过的痕迹,来不及清理,便只让人把临雀殿收拾出来了。”
“我在这住,哥哥住哪?”
沈让说:“前面让人慢慢收拾,约摸十来日就能收拾好,你这临雀殿这么大,总不会连我一张床榻都盛不下吧?”
姜毓宁想到外面的薛怀义,不好意思地推了推他,“那么多人看着。”
沈让轻笑一声,恢复正色,“放心,没人敢出去说。”
“我知道你的名声有多重要,这里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不怕死的敢把消息传到外面。”
听到沈让的声音一下子严肃起来,姜毓宁忽然想起景安侯来,犹豫着问:“他们……”
“他们会死吗?”
沈让牵着她的手走进临雀殿,“只是打了两下,怎么就死了?只要他们老实待着,我不会要他们的命。”
姜毓宁点点头,说:“我以后少理会他们就是了。总归我现在已经回到哥哥身边了。”
她还记得卓氏的那番话,“若是传出去,哥哥的名声受损,你毕竟刚敕封太子,还是小心为好。”
听到她这样一本正经的语气,沈让莫名有些想笑,他停住步子,面对着姜毓宁弯下腰,感叹般的语气,“宁宁长大了,知道为哥哥考虑了。”
姜毓宁听出他在揶揄自己,不高兴地跺跺脚,“我这么认真,你却嘲笑我。”
沈让抬手,“哪有?我发誓我也很认真。”
姜毓宁把身子一扭,不想理他了,沈让连忙扳回她的肩膀,笑着说:“别生气,我很认真的。”
他放柔了语气,接着道:“虽然宁宁学会为哥哥着想,哥哥很开心,但是哥哥还是希望,你不要思虑太多,永远天真快乐就好了,哥哥会保护你。”
姜毓宁没说话,抬手环住他的脖颈,“我永远陪在哥哥身边。”
沈让摸摸她的头,“走吧,今日定然起的很早,现在困不困?哥哥叫人带你去浴房,你先去沐浴吧。”
姜毓宁搂着他不愿意松手,“那哥哥呢?”
“哥哥还有些事,等午膳时候再回来陪你。”沈让说,“你先去歇一会儿吧。”
“好。”姜毓宁看着沈让身上还穿着朝服,就知道他是刚下早朝就去景安侯府接她了,又听他说昨日连夜叫人把临雀殿打扫出来,就猜到他大概一夜没睡,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眉眼,踮脚亲了一下,“哥哥好辛苦。”
小姑娘当真长大了。
沈让又是欣慰,又感慨,点了点头,他把薛怀义留下,若是姜毓宁想要在东宫逛逛,他留下还能带个路。
薛怀义明白他的意思,福身道:“殿下放心,奴婢定然好好伺候宁姑娘。”
沈让对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大太监还是很信任的,又嘱咐了几句,带着樊肃回了前殿。
东宫有一座专门的汤泉宫,是全面恒温的温泉水,不过离着临雀殿有些远,因此在临雀殿也专门安设了一间浴房,浴房很宽敞,也是从后山引来的温泉水,以供姜毓宁随时都能沐浴。
姜毓宁的确起的太早,又在景安侯府看了那样一阵“热闹”,疲惫困倦,沐浴完就回寝殿睡下了。
门外,竹叶和竹苓指挥小太监把姜毓宁的所有行李都搬到殿中,正一一清点,薛怀义站在一旁,介绍道:“这儿就是临雀殿主殿,宁姑娘的寝宫,西边是两间厢房,按着殿下的意思,将来要打通置成书房,东边是暖阁,后面十几间都是库房。姑娘们先用着,若是不够用,后面的扶水殿也紧供着咱们宁姑娘。”
反正整个后宫,都只有宁姑娘这一个主子。
不过最后一句,薛怀义没说出来。
在上京,他代表的一直是沈让的脸面,所以,他一向都是态度倨傲的,但是此时对着两个婢女,他却很是恭谨。
无他,只因为她们是伺候姜毓宁的。
薛怀义也跟着沈让这么多年,如何不知姜毓宁在他心中的地位,不说别的,只说今日到景安侯府的这一趟,明显就是特意给宁姑娘撑腰的。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且不说有没有动朝廷命官的胆量,便是为了一个女人,也实在是没有必要的。
可是他们殿下是什么人?
这位宁姑娘,日后八成就是这东宫,甚至是整个大雍的女主人了。
虽说身份低了些,可是在他们殿下的眼里,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阻碍。这世间,只要是他们殿下想要做的事,还没有做不成的。
薛怀义看着紧闭的正殿,心里默默感叹这位宁姑娘的幸运,待和竹叶竹苓交代完,又仔细叮嘱了新来伺候的小太监们,叫他们绝对不能怠慢。
能挑进东宫伺候的太监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位宁姑娘的分量,皆恭敬应下。
姜毓宁睡了一觉醒来,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候,她抬头看见一片淡绿色的帐子顶,还有些恍惚,随即就听到了沈让的声音,“醒了?”
姜毓宁循着声音看过去,“哥哥。”
沈让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定然是睡迷糊了,叫人打来温水,拿干净帕子拧过,亲自给她擦了擦脸,好似在伺候弄脏嘴巴的小猫儿,“醒了没?”
“哥哥。”姜毓宁一看到沈让就安心了,她蹭了蹭抱住沈让的腰,声音里还带着点懒懒的糯意,
“你回来了?”
“都午时过了,快起来用膳。”
姜毓宁闻言一愣,“这么晚了?哥哥用了吗?”
“等着你一起呢。”
姜毓宁这才彻底清醒,从床上爬起来,随意披了件外裳,到东边的和煦阁用膳。
沈让给她盛了碗雪菜肉丝汤,看她一边抱着碗喝汤一边打呵欠,忍不住问:“昨天不是很早就睡了?”
姜毓宁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太兴奋,所以今天天没亮就醒了。
但她不说沈让大概也猜到了,笑了笑,说:“这几天在东宫好好休息,以后什么都不必管了。”
姜毓宁却忽然想起一件事,“那申国公府,卓家表哥的事?”
沈让道:“我会处理。”
姜毓宁犹豫了下,很怕沈让也把卓霖打成残废,卓霖和景安侯一家不同,听卓氏说,他是朝廷新贵,前途无量,哥哥若是再那样的话,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名声?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要不然,我还是自己和他去说吧,说清楚就算了。”
沈让原不想答应,可是看着姜毓宁的表情,就知道她是在担心什么,勾了勾唇,说:“那好,到时候哥哥陪你一起去。”-
半个月后,就是申国公府卓霖和宁海郡王嫡孙女沈绘的定亲之日,在申国公府设宴。
姜毓宁其实根本不想去,可是又不得不去,早上起来后,坐在妆台前连妆都懒得画。
足足磨蹭了半个时辰,才将将梳完妆。
马车停在贺成门外,出人意料的是,竟是有两辆马车,一辆是东宫的,一辆却是清河公主府的。
姜毓宁有些发愣,然后便见公主府的马车车帘被撩开,宣丛梦探出半个身子来,朝她招手,“毓宁!”
“郡主?”姜毓宁欣喜地跑过去,宣丛梦吩咐车夫打开车门,然后亲手把姜毓宁拉上马车,姜毓宁还有些茫然,“你怎么在这?”
宣丛梦说:“太子殿下吩咐我来的。”
姜毓宁便朝外看。
沈让解释道:“今日宴上,会有很多宾客,你我暂未订婚,不能一起出现,传出去对你名声有损,只能让宁寿陪你了。”
“那……”姜毓宁点点头,却有些欲言又止。
沈让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安慰道:“放心,有宁寿在,没人敢做什么,就算碰到景安侯府的人也不必理会,我叫樊肃和樊际陪着你们。”
“若是真有人不长眼,直接当场处置了就是。”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着宣丛梦说的,他知道姜毓宁心软。
“殿下放心,宁寿会护着毓宁的。”宣丛梦会意,当即点头答应。
不过一落下车帘,她便忍不住对着姜毓宁腹诽,“太子估摸着是把我当苦力了。”
姜毓宁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拉着她的手,说:“你别不高兴,改日我请你到东宫来玩,好不好?”
宣丛梦自然不会生她的气,拉着她的手,“好啊,我们半个月没见了呢。”
她忽地想起什么,问:“对了,你怎么会在东宫?那日不是把你送回景安侯府了吗?”
姜毓宁没瞒着她,直接把那几日发生的事讲给她听,宣丛梦听完,气道:“原是如此,别说太子殿下忍不了,若是我在场,也肯定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我其实没受委屈。”姜毓宁语气很平静,“其实,我心里也一直没有把她们当家人,日后,桥归桥,路归路便是了。”
“那你今日来,”宣丛梦问,“就是因着那个什么卓霖?”
姜毓宁点点头,“本来哥哥说,他会解决,可我怕他闹得太大,影响自己的名声,倒不如自己来一趟。”
她想得天真,宣丛梦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既然卓氏早就有让姜家和申国公府联姻之意,毓宁也见过卓霖,那么沈让定然也一早就知道此事。
以他的占有欲来说,怎么还会任由卓家做大?
更重要的是,卓家还是因为攀上了他,才搭上了青云梯。难不成,他当真是想抬高卓霖的身份,成全他和沈绘,然后顺势把姜毓宁摘出去?
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才出就被宣丛梦否决掉了,沈让是何等睚眦必报的人。
他愿意在这时抬高申国公府的地位,恐怕,更多是为了让他们摔得更惨罢了。
宣丛梦轻叹一声,看向旁边的姜毓宁,只觉得这两人实在不般配。
毓宁何等心软良善,却遇上了心狠手辣的沈让。
她微不可察地摇摇头,主动转开了话题-
半个时辰后,马车听到了申国公府外。
门房一见是清河公主府的马车,立刻着人去通报,然后主动迎上前行礼。
等宣丛梦带着姜毓宁走进正门,正好看见卓霖的母亲,申国公府的二夫人齐氏迎了出来。
“参见宁寿郡主。”齐氏福身行礼,却没想到身边还有一个姜毓宁,不由得愣了愣。
姜毓宁只见过她一面,又隔了几个月的时间,现在根本不记得她是谁了,见她看过来,只福了福身。
最后还是宣丛梦悄悄附在她耳边介绍了一句,姜毓宁这才恍然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问好,“二姨母。”
对于她的态度,齐氏颇有些不悦,但是碍于宣丛梦在,也不好说什么,只问:“毓宁怎么跟在宁寿郡主的身边?”
宣丛梦解释道:“我和毓宁交好,这段日子她就住在我家,今日正巧申国公府喜宴,她也要来,我便干脆带她一并赴宴了。”
一听到姜毓宁在公主府住了几日,齐氏一下子又高兴起来,唇边绽开笑意,奉承道:“郡主能来,实在是我们申国公府的福气,也是毓宁的福气。”
“郡主,里面请。”
她抬了抬手,请宣丛梦走在前面,却不想姜毓宁竟然也呆头呆脑地想要跟上去,齐氏当即就皱了皱眉,伸手就要去拽她的胳膊。
却被宣丛梦抢先一步,她笑着把姜毓宁拉到自己身后,语气不容拒绝,“毓宁还是跟我一起吧。”
“……是。”齐氏有些尴尬,连忙赔笑道,“是,是。”
然而,宣丛梦还没走出两步,忽听得外面迎宾的小厮高声唱道:“景安侯府到——”
“迎客——”
一听是景安侯府,宣丛梦倏地止住步子,转身看过去,还拉着姜毓宁,也不许她走。
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姜毓宁多少也了解了她的性子,猜到她想做什么,小声道:“理会她们做什么,咱们走咱们的就是了。”
宣丛梦却说:“你不是说,那卓氏的脸都被打烂了吗?”
她和姜毓宁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我倒是想看看,是怎么个烂法。”
说着,那边车门打开,第一个下来的竟真的是卓氏,不过面上蒙着一层面纱,看上去眼睛还有点肿。
因为齐氏挡在前面,她没看见后面的宣丛梦和姜毓宁,上前几步道:“这几日我面上有些过敏,连带着我家侯爷也有些不好,今日他不能来了,托我给父亲和母亲告罪。”
齐氏看见她这模样也是一愣,但也没多想,只道:“不是什么大事,你该养好了再来才是。”
不过她心里也知道,别说什么过敏,就算卓氏真的卧床不起,到时候,只怕爬也要爬来。
齐氏这倒是没想错,卓氏当真是这么想的。
那日太子带着姜毓宁走后,整个景安侯府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景安侯更是日日噩梦,生怕第二天就听到自己侯爵被革的消息。
虽然那日敢大话威胁太子,可他们自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姜家在陛下心里是个什么位置,不敢真的参奏太子,届时不但参不倒,还要被太子记上一笔,那日后岂不是更不好过。
就这么胆战心惊地过了几天,却不见太子有半点动作,连带着申国公府也没有半分牵连。
甚至卓霖在朝中恩宠更胜。
卓氏心里这才放了心,太子应当是不知道姜毓宁和卓霖的事,要不然,只怕不能这么轻易放过。
想来,姜毓宁自己也不敢和太子说这事的。
她虽得宠,却到底是太子的女人,若是这种事被太子殿下知晓,怎么会不被迁怒。她不敢说,想必卓家的宴会也不会再去。
到时候,只要和齐氏暗中一说,反正也没有定下来,死不认账也就算了。
卓霖也不敢和太子抢女人。
卓氏在心里安慰自己,虽然她和侯爷都受了些皮肉之苦,但好歹是攀上了东宫。
她看着齐氏,想到临来时景安侯吩咐她的话,“想必卓霖还是有些本事的,否则,以太子的性子,不会不迁怒卓家,只要咱们和卓氏拉好关系,太子也不会动咱们侯府。到时候的宴会,你一定要去。”
卓氏深以为然,招呼身后的几个女儿给齐氏行礼。
齐氏奇怪道:“怎么秋儿看着蔫巴巴的。”
卓氏看了姜毓秋一眼,示意她打起精神来,然后掩饰道:“不是刚从承州回来嘛,一冷一热的,她身子弱,大病了一场,嫂嫂见谅。”
然而话音刚落,便听到卓氏身后传来一句——
“是吗?”
这声音有些熟悉,卓氏还未想出是谁,便见宣丛梦从齐氏后面走出来,嘲讽道:“我和毓宁也去了承州,怎么就没有一点事呢?”
听到姜毓宁的名字,卓氏当即便是一愣,然后下意识抬头去看,一眼就看到了宣丛梦身边的姜毓宁。
她身着一身淡黄色的长裙,淡扫蛾眉却不失娇艳,甚至精神气更胜从前,是在东宫娇养的缘故吗?
可她,她怎么在这?
难道她不怕被太子殿下知道?还是说,太子殿下也在?
卓氏心口猛然一跳,膝盖不由得一软,直接从台阶上跌了下去。
第56章 眼睛
56.
申国公府门前宾客盈门, 除了宣丛梦和姜毓宁外,还有其他府的马车也陆续停下,此时都眼睁睁地看着卓氏摔下台阶, 好险她身后跟着几个女儿, 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没有真的叫人看成笑话。
“景安侯夫人这是怎么了?”宣丛梦难掩唇边笑意。
卓氏一手撑在姜毓秋的胳膊上, 一手捂住脸上的面纱,拼命遮掩, “无事,无事……”
多数人站得远,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 笑笑便也罢了,齐氏却是站得近,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卓氏分明是看见姜毓宁之后, 才变了脸色。
难不成, 景安侯府出了什么事?这姜毓宁去到公主府小住难道是另有原因?
齐氏蹙起眉,打量地看向一旁的姜毓宁, 姜毓宁被这目光看得不舒服,拽了拽宣丛梦的袖口, “郡主, 咱们走吧。”
宣丛梦原本也没打算在这申国公府的大门口做什么,抿唇轻笑一声,拉着姜毓宁的手,“走吧。”
进了申国公府, 姜毓宁一个人也不认得,只想着快些和卓霖说清楚, 然后趁早离开,但是宣丛梦说,今日这样的大日子,卓霖身为嫡长子,定然在前院待客,叫她暂且不要急。
姜毓宁只好和宣丛梦找了处凉亭坐下休息,没多久,竹叶过来同她低声说了一句,“姑娘,殿下在等您。”
姜毓宁一怔,“哥哥在哪?”
竹叶看了一眼宣丛梦,宣丛梦很有眼力见地抿唇一笑,“去吧,我在这儿待会儿。”
姜毓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她的手,“那我去了。”
竹叶朝着宣丛梦福了福身,然后带着姜毓宁在后院左拐右拐一会儿,来到了一处二层阁楼,竹叶朝上指了指,“姑娘,殿下就在上面等着您。”
左右都只有沈让的人,看见姜毓宁皆恭敬行礼,“宁姑娘。”
姜毓宁一听这称呼,就知道定然是自己人,她点点头,然后独自一人朝楼上走去。
这阁楼很是特别,一楼悬空,二层掩映在高大的白玉兰树中,姜毓宁踩着木台阶咯吱咯吱地跑上二楼,沈让早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站在门口,亲自替她撩开门帘。
“哥哥!”
无论多少次,姜毓宁见到沈让,永远都是眼睛泛着比星星还亮的光。
沈让一把抱住她,“方才看见景安侯府家的人了?”
姜毓宁说:“嗯,看见卓氏和几个姐妹了,她们好像很怕我。”
沈让笑笑没说话,抱着她就要往榻上搁,姜毓宁挣扎了一下,说:“不要,我还想赶紧去见卓霖,把话说清楚呢。”
沈让却动作没停,“自有我在,你不必理会这事。”
姜毓宁有些急,忙摇头,“这怎么行,我今日来,就是为了……”
沈让却道:“你确定要当着我的面,一直提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姜毓宁被这句话噎住,忽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最后只好把着他的袖口,劝道:“那你不要再闹出太大动静,对你名声不好。”
“放心,我什么都不做。”
姜毓宁对他的承诺还是有几分相信的,她点点头,滚进床榻里躺好,沈让靠在一旁,让她靠着自己的腰睡觉-
卓霖原本没想着,今日能把太子殿下也请来,发出去的帖子,也只是为表尊敬。
可正在前头待客时,他忽的听到底下人过来传话,说是太子殿下到了。
卓霖一愣,“殿下在何处。”
他故意没有背着人,只为了让人知道,他在太子殿下跟前,正是春风得意。
底下人会意,声音不高不低地回答,“殿下喜静,属下便请太子殿下到兰山楼暂歇。”
卓霖点头,“我知道了,下去吧,叫人好好伺候太子殿下。”
然后,他对着周围的宾客一拱手,很是抱歉地说:“诸位,在下失陪了。”
方才大家也都听了一圈,知道是太子殿下驾临,哪还敢再将他留下,当即恭维起来,“卓公子是太子殿下重用之人,理应先去拜见太子殿下。”
“卓公子请,卓公子请。”
卓霖一路来到兰山楼,一眼就看到了沈让身边的贴身护卫,樊际。
“樊将军。”卓霖上前拱了拱手。
樊际回礼道:“卓大人,殿下在楼上。”
卓霖颔首,一路上了二楼,正想敲门,却不想房门半掩,他直接把门推开了,然后就这么冲进了屋里,因为力道有些大,跌跪到了地上。
他一手撑地,然后抬眼就看见了不远处停着一双锦靴,靴面上绣着龙纹,他慌忙垂首告罪,“殿下,臣失礼。”
沈让坐在榻上,声音从头顶传来,“起来吧。”
他的语气懒散,听上去像是刚睡醒一般,卓霖不敢抬头,垂手站起来,视线所及不过是沈让的膝盖以下,绣着饕餮纹的墨蓝锦袍。
而在锦袍之上,还覆着一条浅红色的衿带,上面用银线勾着蝶穿海棠的图案,一看就是女子的物件。
他猛的一怔,垂眼往旁边看,果然在榻尾看到一双专属于女子的绣鞋。
这楼里,竟然还有一个女子在。
卓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会带着一个女子赴宴。
可是他近日常常出入东宫,怎么没听过太子殿下身边有女人?
且底下人也没有来禀报。
难不成,这不是太子殿下带来的,而是今日来赴宴的宾客?
卓霖想到这,心底莫名一惊,当即顾不得许多,直接抬头,却看床帏一拉,沈让直接抬手遮住了里头的女子。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撞上,卓霖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他竟然试图去打量太子殿下的女人,说好听些是不懂规矩,说难听些就是以下犯上,觊觎皇室。
可是,可是……
就刚才那一眼,他扫过榻上的女子,总觉得那身形有些眼熟。
可他见过的,记住的女子并不多,除了他将来要娶的那位沈绘之外,
就只有一个姜毓宁了。
想到她,卓霖倏地一怔。
他还记得,几次和姜毓宁见面,她的衣裳,腰带,和身上的首饰,都是有海棠纹图样。
难不成,这真的是姜毓宁不成?
卓霖脸色唰的变白,不敢相信,可想到刚才的那丝熟悉感,又不得不信。
他直勾勾地盯着床榻,不愿挪开视线,然后就听到沈让的声音再度响起,“卓大人,怎么,还没看够吗?”
这段日子以来,卓霖在太子跟前一向是得脸的,太子殿下对他一向是和颜悦色,礼遇有加,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太子殿下的声音,也能冷厉如剑刃,不带半分感情。
他感觉自己好像忽然哑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许久,他才终于开口问了一句,“……是毓宁?”
沈让没有回答,但是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明知道这时候就该什么都不说,麻利地退下去,可是卓霖看着那被轻罗帷幔遮掩着的床榻,想到从前见过的,姜毓宁娇艳窈窕的模样。
某些画面从脑海中闪过,幻化成形。
他看着沈让腿上搭着的女子腰带,似乎已经能想象到姜毓宁在太子殿下身下婉转承/欢的模样。
沈让蹙眉看着他的表情,一眼就瞧出那呆滞底下藏着怎样的肮脏意淫,他反手捂住身边姜毓宁的耳朵,直接抬腿将卓霖踹开。
哐当一声,卓霖撞上身后的矮几,他痛苦地闷哼一声,抬头看着沈让阴沉的脸色,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一抹痛快来。
太子又如何?难道太子就能抢别人的女人了吗?
这上京城女子无数,可是像姜毓宁那样,纯净而又不失浓艳的女子,却是绝无仅有。
凭什么?
卓霖也不知自己是从哪冒出来这样心思,他明明该认罪告退,请太子殿下不要介怀,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几日前刚刚升至三品,得陛下亲自赏识,又有郡王主动递来姻缘枝。
申国公府早已不是从前那般的落拓,他如今正是意气风发得意之时,无论如何,都不想忍下这口气。
就算太子殿下真的生了怒,但是以他卓家今日的地位,也不是说动就能动的。
何况,只看太子殿下今日的态度,就知道他是一早就知道了自己和姜毓宁的关系。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对自己的女人没有占有欲。
虽然他不知道姜毓宁到底是怎么和太子殿下撞上的,可只看太子殿下的姿态,就知道他是故意来宣示主权的。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对他做什么。
这样想着,卓霖无论如何都不想就此忍下去。
他撑坐起身,开口道:“殿下何必如此,说到底,毓宁都是我的表妹……”
沈让对于姜毓宁的占有欲,便是宣丛梦都不怎么能容得下。
何况一个多次露出觊觎之态的卓霖,他本就没打算让卓霖活着,只是早一天还是晚一天的差别。
今日有姜毓宁在,他只怕会惊扰了她,没打算做什么,却不想卓霖自己找死。
沈让冷笑一声,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缓步走向卓霖。
卓霖被那寒芒一闪,当即一愣,颤颤巍巍道:“这是在申国公府,我乃朝廷命官,太子殿下,你难道,难道还想杀人不成!”
沈让闻言低低一笑,“倒不愧是和景安侯姻亲,这威胁人的话术都一样。”
都没什么本事,倒是心高气傲,自恃身份,还以为能威胁他。
沈让歪了歪头,十分不解地问:“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是依靠自身才能,才走到这个位置上的吧。”
卓霖一怔,瞪大眼睛,脸色煞白。
沈让道:“孤来告诉你,孤愿意扶持你,是因为你从前地位太低,连见孤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孤特意将你扶上来,就是想让你亲眼看到,你觊觎的,到底是谁的女人。”
卓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这段日子以来,他在上京城内,无论走到哪,有有人追捧,连其他几位皇子都私下拉拢,卓姜两家都视他为肩挑家族重担的天生英才。
他自己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这样的男子,就该得到像姜毓宁这样艳绝的女子。
可是听到沈让的话,他如同被人当头一击,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我……”
沈让却不管他是什么心情,他想到刚才卓霖投射到床榻上的视线,握着匕首的力道紧了紧,然后淡声道,“现在,你看到了。”
“看过之后,你这双眼睛,也没用了。”
看着朝自己缓缓推过来的刀刃,卓霖终于明白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惊骇地摆手,改口道:“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
然而,这话说得太晚,沈让反手转了下匕首,在他的眼皮上,飞快划了下去。
第57章 覆灭
57.
凄厉的尖叫声破空响起, 姜毓宁睡得再沉也被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拨开帷幔,却被一双手捂住眼睛。
温暖的感觉传来, 姜毓宁蹭着他的眼皮眨眨眼, “哥哥。”
沈让一边遮着她的视线,一边朝外面看去, 樊肃和樊际早在听到声音的时候就跑了上来,沈让给两人递了个眼神, 示意他们把昏死过去的卓霖拖出去。
等门再度合上后,沈让才缓缓松开手,姜毓宁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让自然不会告诉她真相, 只道:“有不长眼的闯进来,被樊肃拦下了,吓到你了?”
姜毓宁摇了摇头, 仔细地打量了沈让一番, “哥哥, 你没事吧?”
沈让道:“放心,没事。”
姜毓宁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 确定他没事,这才算是放下心, 她转头看向窗外, 太阳已经升到正空,竟然睡了一个多时辰了。
“哥哥,那定亲的事,你和人说清楚了没有?”姜毓宁忽然想到卓霖, 问道。
沈让唇边轻勾,温柔道:“自然, 他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姜毓宁没有听出他话中深意,只眯着眼睛笑了笑,沈让搂住扑过来的姜毓宁,动作轻柔,完全不见眸底的阴沉狠厉。
这一幢小楼风平浪静,却不知除了这里,整个申国公府都乱了。
“公爷!老夫人!”
“公爷!公爷!不好了!”
几个小厮一路疾跑,也顾不得是在晚会上,府中宾客如云,两条腿都要跑断。
正堂上,老申国公和老夫人坐在主位,宁海郡王和侧妃朱氏坐在客位,另一侧陪坐的是二儿子和二儿媳齐氏,还有卓氏也在这里。
此时骤然听到外间的声音,宁海郡王和朱氏皆是一愣,对视一眼,表情有些不悦,老申国公自觉丢人,使劲拍了下桌子,怒道:“怎么回事?”
一个小厮直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脸色煞白,一开口就是剧烈的咳嗽,看着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了似的。
“到底怎么了?快说啊。”老夫人有些着急地催促。
小厮捂着胸口,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公爷,夫人,咱们公子他,他遇刺了!”
“什么?!”
这句话像是在屋内劈下了一道炸雷,不知申国公一家要跳出来,就连宁海郡王夫妻两个也腾得站起来,“什么?!”
“什么叫遇刺了!哪里来的刺客!”
那小厮飞快地回禀,“属下眼看着要到开席的时间,便去请公子回正院,却不想刚拐出月门,在素华亭那里看见一个人昏倒在地上,走过去一看,竟是咱们公子!”
“那霖儿可有受伤?”
“公子他,他的眼睛……”
小厮支支吾吾地不敢说,紧跟着,外面走进来两个小厮,一前一后地抬着卓霖走了进来。
老夫人因为站着,看得远些,没等他们把卓霖放下,就看见了他身上不断往下滴的鲜血,当即身子一晃,直接昏了过去。
老申国公往前急走几步,一眼就看见了卓霖眼皮上的划痕,当即眼前一黑,若不是撑着桌角,也要直接晕过去。
而坐在侧首的宁海郡王夫妻,因为角度原因,是看得最清楚的,卓霖浑身是血,像是被从哪扔下来了一般,只一眼瞧过去,都觉得骨头都摔碎了似的。
更遑论眼皮上那一条深亘的伤口,别说毁容,只怕是眼睛都要被划烂了。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惊怒大骇之下,竟没有一个人能说出话来,这时,外面又传来脚步声,所有人一齐抬头,却见是一个手持长剑的护卫,他们不大认识,蹙起眉一脸警惕。
正要出言阻拦,就听得来人开口,“在下樊际。”
樊际从袖中掏出一枚金质令牌,上书东宫右卫四个打字。
然后道:“在下是太子身边的贴身护卫,太子今日是来申国公府做客的,为庆贺卓大人大喜,身边轻车简从,却不想遇到行刺。”
“什么!”申国公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他自是知道太子殿下驾临,可却没想到,竟然太子殿下会遇刺!
他看着底下不知死活的卓霖,难道是和太子遇刺有关联?
他白着脸,颤声问:“殿下,殿下可有事?”
樊际冷声道:“殿下在贵府受了惊,贵府好自为之。”
说完,直接转身拂去。
而身后的正堂因这一句话陷入死寂,几息之后,咚咚两声,申国公和齐氏一前一后地晕死了过去。
申国公府大乱,卓霖死活不知,今日的婚事也定不成了,宴席未开就将宾客们请了出去,整个国公府乱糟糟一摊。
景安侯府因着是姻亲的缘故,女眷们都留下没走,男人这边,因为景安侯没在,只有姜贺今一人,他没兴趣留下帮卓家的事,更没有心情。
回府的马车上,姜贺今倚在车壁上,脸色阴沉。
姜卓两家,只有他是最了解姜毓宁和沈让之间关系的人。
原本,他就觉得沈让对姜毓宁的回护不像是兄妹之情,之后姜毓宁莫名其妙就和清河公主府走得近,更让他怀疑。
上个月,太子殿下甚至专门来景安侯府为姜毓宁撑腰,把景安侯和卓氏重罚了一顿,当时他看见太子抱着姜毓宁的那般亲密的姿势,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他们不是兄妹,又或者说,是曾经是兄妹,如今越矩了。
姜毓宁是沈让的女人,还是他捧在手心上的女人。
她的妹妹攀上了东宫太子,他本该高兴。
可是,这个认知没有给他带了一丝一毫的惊喜,反而全是恐惧。
太子殿下实在心狠手辣,不留情面到了极点。
那日景安侯府大闹一场,今日卓霖的眼睛,怎么看怎么是太子的手笔。
就因为,卓霖曾经对姜毓宁有过那么一点点的喜爱,他就要弄瞎他的眼睛,去了他半条命,甚至将整个申国公府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那么,他呢?
他可没有忘记,自己的手段,也根本算不得清白。
想到刚刚匆匆一瞥看到的卓霖的惨状,姜贺今脸色煞白。
夏末秋初的季节,正午还是有些燥热,可就是这样的天气,他竟然莫名打了两个寒战。
正在此时,拉车的两匹马嘶鸣一声,马车戛然停止,姜贺今本就心虚,这下更是悚然一惊。
“是谁?”他撩开车帘。
樊际骑马挡在姜贺今的马车前,没有下车,只朝他微微拱手,“姜公子,我们殿下请您到东宫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姜贺今一怔,撩着车帘的手指一僵,车帘唰的落下,发出一声重响,惊得他自己心口猛跳了两下-
宾客散去,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没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上京。
“听说,太子殿下在申国公府遇刺了!”
“什么?那申国公府岂不是完了,这才刚起来没多久呢。”
“这也罢了,听说他家最有出息的那个卓大公子迎面和刺客撞上,直接被当胸捅了一刀,怕是没几天的活头了。”
“真的?!怎会如此!这这这……这大公子一倒,卓家和宁海郡王家的婚事怕是也结不成了吧?”
“肯定结不成了,宁海郡王是何等身份,那卓大公子就算不死也是个残废,宁海郡王怎么能把女儿嫁给一个残废。”
“别说婚事,这卓霖若是做不了官,那这申国公府,彻底完了。”
“这也没有辉煌几天,这真是!天灾人祸!这申国公府好好的喜事变白事,怕是得罪了人了。”
东宫的马车一路奔驰,途径几处人多的地方,皆能听见这样的纷纷议论,沈让看着沈让专注吃点心的姜毓宁,轻笑一声,给她倒了一杯梅子饮。
姜毓宁尚且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她也丝毫不关心,她端着杯子饮尽了梅子饮,看向沈让,“哥哥也没吃东西,饿不饿?”
沈让说:“很快就到家了,吃太多点心还能吃的进去饭么?”
他屈指敲了敲姜毓宁,“馋猫。”
姜毓宁鼓着脸颊抱怨,“还不是申国公府,一大早上过来赴宴,竟然连一顿午膳都没吃成。”
沈让只做不知,说:“多半是出了什么事,不必理会旁的,咱们回家吃,哥哥叫人给你做你最喜欢的芙蓉鸡片。”
“好哦!”总归婚事的事已经解决,最后一点压在心里的包袱也被踢了出去,她心情大好,抱着沈让的胳膊欢呼。
沈让拿手指去戳她的额头,“擦手了吗?”
欢笑声中,车轮滚滚向前,穿越闹市,很快拐进皇城,进了东宫。
照例,沈让抱着姜毓宁下车,然后携手来到临雀殿,一道用完午膳,沈让道:“哥哥前头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一会儿回来。”
来到嘉言殿,果不其然姜贺今已经等在殿外,沈让负手从他身边经过,姜贺今顿了顿,顺从地跟了上去。
走进殿中,他却不敢坐,只能感觉到沈让的视线在自己头顶逡巡,没一会儿鬓角的冷汗就下来了。
殿中一片沉默,沈让连他行礼都没叫起,端着茶杯一直没有开口。
姜贺今觉得自己承受不住这样大的威压,躬身咽了咽口水,先一步开口道:“不知殿下叫臣来,是有何事?”
话音一落,便听得沈让低声笑了笑,然后缓缓搁下了茶杯。
锵的一声,碰撞出来的声响好似砸在了姜贺今的心尖上,让他心脏有一种猛然滞落的感觉。
“殿下,我……”
他舔了舔嘴唇,硬着头皮开口,还没说完半句,就被直接打断了话。
“我以为你是聪明人。”沈让说,“何必和我装傻?”
“我……”
“怎么,当时给宁宁下药的,难道不是你?”
第58章 琥珀
58.
“怎么, 当时给宁宁下药的,难道不是你?”
沈让的语气轻慢,甚至可以说, 很是平静, 可是那一双幽暗的眸底,如同飓风刮过, 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殿下,您在说什么……”姜贺今的第一反应就是死不承认。
那日在申国公府, 他的确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但他给姜毓宁杯子里下的,只是一些让人昏睡的迷药罢了, 对身体没有半点损害。
他当时只是想让姜毓宁睡一觉,然后再让邴关义撞过去,对外只说一句阴差阳错, 两个人又没有逾距, 到时候谁也不能说什么。
后来却不想撞上五殿下驾临, 他们所有人都到前堂去拜见五殿下,事情只能不了了之了。
那个盛放过药的杯子早就被他摔碎销毁, 不会有人找到,事后姜毓宁自己都没说什么, 更没有觉出半点不适。
太子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沈让看着他飞快变化的脸色, 指骨在手边的茶杯上轻轻摩挲着,好心地告诉了他答案,“孤只是猜测罢了。”
姜贺今眼睛霎时瞪大,甚至忘了佯装, “你——”
沈让轻笑一声,道:“当日宁宁说自己莫名头晕, 我便有了怀疑,而当日在申国公府,她只和你一个人单独相处过,你说,我不怀疑你,怀疑谁?”
姜贺今吞咽了一下口水,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冷静道:“殿下没有证据,怎能随意猜测。”
“证据?”沈让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冷笑一声,问,“你以为,孤今日叫你来,是想同你讲证据吗?”
姜贺今一下子想到景安侯和卓霖,脸色倏地变白,喉咙处哽住了似的,不知该如何接话。
沈让的视线在他泛白的面孔上逡巡而过,然后偏头看着自己手边的茶杯,淡声道:“不过姜公子放心,孤不会要你的命。”
听到这句话,姜贺今的心陡然落地,而后便看到沈让抬起手来,朝门外招了招手,
他落下去的心脏顿时又提了上来。
两个身材高大的太监走进来,对着沈让拱了拱手,然后上前一左一右拧住姜贺今的胳膊,扳到肩上压住。
姜贺今本就是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这样被捆着,更是没有一点能滚动的空间,甚至要随着他们的动作而被迫仰起头来。
沈让端起手边的茶杯,站起身,走到了姜贺今跟前。
姜贺今一下子猜到沈让想做什么,他仰着头,艰难道:“殿下,我毕竟是宁儿的亲兄长,血脉相连,若是,若是我的名声受损,外面,会怎么说她?”
沈让扔了茶杯的盖子,一手钳住姜贺今拼命挣动的下巴,一边往下给他灌茶,一边道:“你是你,她是她。宁宁的名声,无需记挂在任何人身上。”
一整杯的茶水都灌进去后,沈让扔了茶杯,侍候在侧的小太监立刻递上干净的手巾,沈让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吩咐道:“他既然那么喜欢邴关义,就把他送到襄远侯府。”
半个时辰后。
襄远侯府门前的巷子口远远驰来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浑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除了一双眼睛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飞马越来越近,马蹄声踏破尘土落叶,看门的两个守卫见来这不善,一个回去叫人,一个手执长枪出来阻拦。
却不想那黑衣人拉着缰绳一抖,骏马直接从守卫的头顶越过去,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布袋,被从马上扔下来。
而后,骏马飞驰离开小巷,布袋咚得一声滚落低声,吓得那守卫后退两步。
回府搬救兵的也出来了,十几个守卫将那巨大的布袋团团围住,动作和神色皆是万分警惕。
布袋里却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里面是人?
几个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为首的那个守卫从腰间拔出长剑,挑开布袋的扎口,当即露出一张潮红的脸。
他双目紧闭,看上去万分痛苦,却又表情奇怪扭曲,不知是在享受什么。
更让人惊讶的还是那张脸。
几人上前一步,惊骇道:“姜大公子?”-
上京城内近日接二连三地生事,顿时议论纷纷,而居于东宫的姜毓宁却是半点都不知道的,沈让只怕这些事会脏了她的耳朵。
东宫实在很大,沈让又吩咐人将后花园改成她喜欢的样式,一花一木,一草一树都在重新布置。姜毓宁一天逛一处,都要逛上半个月,有时候连同居一处的沈让都没空见呢。
只是有时逛园子的时候独自一人,实在有些孤单,忍不住想起先前在公主府上学的日子。
清河长公主府的女学因为宣丛梦跟着公主殿下到承州避暑的缘故,暂时停了。
姜毓宁那日从申国公府回来后,便再也没见过宣丛梦,这么些天不见,她倒真有些想念她,便跑去问沈让,可不可以把她请到东宫来陪自己玩。
彼时沈让正在批阅奏折,见她过来,单臂把她提到自己腿上,道:“东宫是太子寝宫,一个外姓的郡主常常出入,你猜外面的人会怎么想?”
自从沈让当上太子之后,姜毓宁便恶补了一番皇室关系,此番听到他的话,就知道是不行的意思了,她撅了撅嘴,不免有些失望。
沈让说:“再有几天,就是宁寿十八岁的生辰,到时候你就能见到她了。”
姜毓宁恍然,“对啊。”
宣丛梦的生辰在十一月初,眼下已经是十月底了。
她高兴地弯了弯眼睛,又忽然想到,生辰宴就在几天之后的话,宣丛梦定然会提前告知的,怎么她完全没有接到帖子,反而是从哥哥这里知道的消息?
“郡主一定给了我贴子,是不是被哥哥拦下了。”她顿时仰头看着沈让,做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沈让不否认,撂下手里的折子,只不说话。
姜毓宁说:“郡主写给我的帖子,哥哥怎么能私自拦下?”
她自觉很有气势,却不知看在沈让的眼里,就像是两脚站立的小猫儿,撒娇一般,他压下唇边忍俊不禁的弧度,垂了眼,竭力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说:“宁宁来了东宫之后,连哥哥都不怎么能见到你,怎么不见你说一句想我?”
姜毓宁一噎,气势顿时散去,试探地问:“哥哥,你生气了?”
其实,自从沈让带她去过去了平州草原之后,她和沈让之间的气氛就一直有些别别扭扭的。
这样的别扭,不是说两人谁的心思变了,他们依旧亲近,哥哥对她依旧温柔。
哥哥会抱她,会哄她,甚至会躺在她身边和她同床共枕一夜。
但却不会再像最开始那样,肆无忌惮的与她拥抱,亲吻。
她知道,这是平州那夜之后,哥哥对她的承诺,他答应再也不会吓到她,不会冒犯她。
所以,在他如今的温柔里,处处都是点到为止的克制。
但沈让如约退开,姜毓宁反而有些不满足。
她喜欢沈让的亲吻,也喜欢和他那样的亲密,可哥哥不做,她又怎么好意思开口。
于是,她的心底莫名生出一股较劲似的情绪,怎么也不肯再往前进一步。
她在等,等沈让先开口。
眼下她等到了,沈让先开口了,她一下子心虚起来,两只胳膊抱着沈让的手臂,悄悄地往他怀里贴。
沈让只当没看见,垂眸敛目,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
这下姜毓宁便真的有些慌了,她以为沈让真的生气,很是担心地问:“那,哥哥总不会不让我见郡主了吗?”
这个时候还敢再提别人,沈让发觉自己实在是太纵容怀里这只小兔子,每日跑出去不见人影也就算了,今日好不容易主动来见他,竟然还是为着宣丛梦。
他心底暗暗给她记上一账,口中却问:“怎么,难道哥哥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小气的人?”
姜毓宁自然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连忙摇头,“哥哥是世界上最宽容的人!”
沈让低嗤一声,掐掐她的小脸,“自然不会不让你去,多和清河公主府走动,不会有坏处。”
不过,姜毓宁自然是不懂那么多的,可是无论她懂不懂,将来都是要做太子妃的,要做皇后的。但她身份低,只怕压不住人,到时候有清河长公主站在她这一边,应当能松快不少。
她可以什么都不必管,一切都有他替他铺路。
他捧着姜毓宁的小脸,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好似落下一个坚定的戳-
十一月初三,宁寿郡主十八岁生辰,清河长公主大办寿宴,整个上京城内所有的官眷贵戚几乎都来了。
只有两家例外,申国公府出了事,连带着景安侯府也都跟着大受打击。
虽然说是刺客,可是两家的人都不是傻子,听到卓氏说起姜毓宁和太子殿下的关系不同寻常,且景安侯只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就被当众掌嘴了五十下。几乎所有人都能认定,这是太子殿下所为。
更何况,卓霖出事当天,姜贺今平白遭了横祸,灌了药又被人当众扔到了大街上,成了整个上京城的笑柄。
两家最出色的儿郎在同一日被毁掉,申国公府和景安侯府这两个本就扶不起来的府邸,终于还是倒下了。
他们知道是谁造成的这一切,知道都是因为太子,可是所有人都被太子狠毒不留情面的手段吓到了,每日除了龟缩府中,再不敢出门见人。
好在这样还能保住头顶的这个爵位,否则,若是再得罪了太子,只怕连现在的爵位都保不住了。
因此,两家虽然收到了帖子,却没有一个人来。至于姜毓宁,她不可能再跟着景安侯府的马车,又不能坐着东宫的车驾,当天晨起,宣丛梦亲自派了公主府的马车来接她。
等马车到了门口,姜毓宁扶着竹叶的手下车,一眼就瞧见了等在门口的宣丛梦。
“郡主!”
姜毓宁高兴地喊她,宣丛梦也主动迎过来,拉着她的手,“终于把你盼来了,现在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自从申国公府一别,两人已经有小一个月没有见面,相比于从前几乎日日都能见到,实在让人不能不想念。
两个姑娘手拉着手,一道往公主府里走去,姜毓宁说:“郡主,今日是你十八岁生辰,我专门给你挑了许多好东西呢,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宣丛梦笑得眉眼弯弯,她手持一柄团扇遮住唇角,一边指挥身后的迎春跟着竹苓去马车上搬礼物,一边揶揄道:“什么好东西?总不会是把表哥给你的首饰头面拿来借花献佛了吧。”
姜毓宁嗔她,“哪有自己说自己是佛的。”
两人一路来到宣丛梦的住处,姜毓宁带来的东西大大小小摆了一地,宣丛梦这回真有些惊讶了,“怎么这么多?”
姜毓宁说:“都是送给你的,不多贵重,却都是极新鲜的玩意儿。我觉得你会喜欢。”
其余人从来都贺礼都是直接被搬进库房的,一般只是在迎春那里存个档,然后就常年搁着落灰。
不过姜毓宁送得自然不同,宣丛梦当即便命人将那些盒子一一打开,盒子里大小不一,小的可能是一颗珠子,一根银簪,或是一枚发扣,再大一些的有游记话本,都是当下新出的,更大的还有画卷,瓷器,甚至还有一坛酒,总归都是宣丛梦喜欢的。
连那些装物件的盒子,都绘着宣丛梦最喜欢的蝴蝶纹。
宣丛梦莫名有些想哭,她拿帕子捂住眼睛,感动地说:“你我认识不久,可是上京城中,除了姨母之外,就只有你对我最好。”
姜毓宁笑着抱着她安慰,“哭什么呢?今天是你生辰,你该高兴才对。”
“我没什么可高兴的。”宣丛梦摇摇头,却已不见方才的笑。
姜毓宁察觉到她情绪不对,连忙问道:“到底怎么了?”
宣丛梦命人把盒子里的东西都摆出来,然后叹息一声,道:“我已经十八岁了,你可见这上京城内,还有哪家姑娘,过了十八岁都不嫁人的?”
姜毓宁一愣,明白过来,“你要嫁人了吗?”
“或许吧。”宣丛梦说。
就如宣丛梦所说,虽然两人相处不长,但的的确确是极为投缘的,宣丛梦知道姜毓宁的秘密,同时,她自己的事也并不瞒着姜毓宁。
姜毓宁知道,她是西北长大,即便已经在上京生活了这么多年,仍旧对西北念念不忘,除了思念故土和父亲之外,她在西北还有一个青梅竹马,少时是一起长大的,后来她离了西北,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
她有时会看着远处发呆,姜毓宁想,她就是在想念那个人吧。
可是听她说,那人全家获罪流放,到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这么多年,宣丛梦一直在等的,不过是一个浮光泡影,当不得真的。
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总归还是要嫁人的。
姜毓宁有些替她难过,却也不愿意再提起让她伤心,于是便安慰道:“长公主殿下那么疼爱你,不管怎么说,都一定会为你挑选一门好亲事的,你别担心了。”
“是啊,姨母会替我好好挑选的。”宣丛梦默默叹了一句,终于又打起精神来,“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不高兴的了,你呢,你怎么样?”
姜毓宁不知她问的是什么,“什么我怎么样?”
宣丛梦贴到她耳边,促狭道:“你和太子殿下啊,这么多天你不是都住在东宫吗?每天见面,是不是很开心?”
她是知道姜毓宁有多喜欢沈让的。
却不想姜毓宁抿了下唇,说:“开心是开心的,可是……”
宣丛梦听她这语气,疑道:“怎么了?难不成他还能欺负你不成?”
她这话中的“欺负”,意思十分单纯,但是姜毓宁却想歪了,她红着耳朵推了推她,“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宣丛梦倒是被她推的一怔,问道:“到底怎么了?”
姜毓宁本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这些天,她和沈让的关系仍然没有半分拉近的意思,那日沈让虽然点明她在躲着他,可是后续却无动作,她难免失落。
没有别的人可以问,又不能直接去找沈让,姜毓宁犹犹豫豫半天,还是把事情和宣丛梦说了,只是某些让人浮想联翩的过程,叙述的十分简略。
但是宣丛梦已经听懂了,她有些好笑地看着姜毓宁,无奈地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这也值得你纠结。”
却不想姜毓宁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宣丛梦噎了一下,说:“好吧,那我告诉你怎么解决。”
姜毓宁顿时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快说,怎么解决。”
宣丛梦直接道:“他不愿往前,你主动不就好了?”
姜毓宁一愣,“我主动?”
宣丛梦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说:“总归你们两个将来都是要成亲做夫妻的,又相识这么多年,实在没什么好避讳的,毓宁,你也不必不好意思,主动一些又怎么了?”
“没准太子殿下反而喜欢这样呢。”
“可是……”
姜毓宁还有些犹豫,正巧外面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郡主,裕王殿下到了,公主殿下说,请您过去见客。”
一听说裕王,宣丛梦有些惊讶,但无论如何,来者是客,总不能将人晾在那。她有些犹豫地看着姜毓宁,说:“我去去就来,你在我屋子里待一会儿,等到开席后我再叫人来唤你。”
她是知道申国公府和景安侯府的事的,怕姜毓宁出去之后谁也不认识,会被人欺负。
却不想外头迎春又接着道:“郡主,公主殿下请姜姑娘过去,说是有贵人等着见她。”
虽未明说,可除了沈让还能有谁。
宣丛梦松口气,说:“那我叫迎春带你去姨母那里,我去待客,咱们一会儿再见。”
“好。”
姜毓宁带着竹叶来到清河公主待客的寿春堂,果然看到沈让坐在里面,唇边立刻藏不住笑意,她走过去给清河公主行礼,眼睛却总是往他的方向瞟。
沈让见她忍不住地偷偷看自己,轻挑了下眉峰,也将目光递了过去。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错碰撞。
清河公主将两人的小动作全都看在眼里,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招呼姜毓宁坐下。
因为她和宣丛梦交好,因此清河对姜毓宁并不陌生,也十分喜欢这个心思天真的小姑娘。
她和姜毓宁絮絮说了会儿话,然后道:“太子今日是避着人来的,外头客多,你也别出去了,省得冲撞了你,你们就坐在这儿,咱们一家人说说话罢,等一会儿丛梦陪完客人,也叫她过来,你们姐妹多说话。”
姜毓宁本就不想去和不认识的人应酬,当即点头,“好,我刚才就是从郡主那里来的呢。”
清河笑道:“你们这小姐妹俩,年岁差了两三岁,关系倒是要好,也亏得你能受得了丛梦那副不稳重的性子。”
姜毓宁一如既往的认真,“郡主很好的,待我很好,经常护着我,我很喜欢她。”
清河一向是把宣丛梦当女儿的,听到姜毓宁这般夸,当然高兴,她命人端上来点心,和好几样饮子,全都摆到姜毓宁跟前,“好孩子,吃吧。”
沈让自从姜毓宁进来后,和她对了个眼神之后,便没有再开口,就这样看着姜毓宁和清河长公主说话。
清河给姜毓宁一一介绍桌上的东西,“这是紫苏饮,这是樱桃煎,这是醉清泉,这是琥珀光……”
然而未说完,忽然听到一阵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
清河蹙眉看过去,“怎么了?”
底下人急忙回道:“回殿下,是五裕王殿下不小心落水了。”
裕王?他怎么会在这时候落水?
清河和沈让对视一眼,清河皱起眉,问:“可有事?”
外头回:“护卫和太监们都跳下去救了,还有成王殿下也在边上,应当是无事的。”
清河松口气,虽然裕王在京中一直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地位,可是毕竟是建昭帝的嫡长子,若是在公主府出
了事,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于是,她朝着沈让点点头,起身道:“知道了,叫人看护好裕王,本宫去瞧瞧。”
见她起身,姜毓宁也连忙跟着站起来,“公主殿下。”
清河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好孩子,没什么大事,就算有事,你也不必管,你就在这儿陪着太子殿下说话吧,什么都不用担心。”
姜毓宁犹疑地看向一旁的沈让,见他点点头,这才应下,“是。”
于是,清河长公主走了,整个寿春堂就只剩姜毓宁和沈让两个人。
虽然不是第一次单独相处,可毕竟是在公主府,姜毓宁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她在原处落座,竟有些不敢看那边的沈让。
沈让难得看到她拘谨的模样,笑了笑,故意道:“怎么?你还担心裕王,想出去看看不成?”
姜毓宁立刻反驳,“怎么会!”
她根本不是担心裕王,只是觉得自己个沈让的关系被清河公主这样的长辈看穿,很不好意思。
沈让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摇摇头,起身,走过来坐到刚才清河长公主坐的位置上,和姜毓宁面对面,只隔一个被摆得琳琅满目的桌子。
沈让低头看桌上的东西,问:“有没有想吃的?先垫垫肚子。”
说实话,姜毓宁倒是不很饿,只是刚才一直在说话,有些口渴。
桌上摆着不少饮子,听清河长公主刚才介绍过,她对那些甜甜的浆饮并不感兴趣,还有什么醉清泉,一听就是酒名。
当着沈让的面,她可是不敢喝酒的。
最后,她的目光停在最后一个执壶上。
琥珀光,她还记得刚才清河长公主说的名字。
她点点那壶琥珀光,然后看向沈让,
沈让长睫轻动,没立时说话。
这琥珀光名字好听,实际上却也是一种酒。
这酒产自薛州兰陵,味道芳香馥郁,盛在玉碗里,色泽如同琥珀。曾有诗云:“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而琥珀光的名字,就是来源于此。
姜毓宁不知道这个,她只闻着壶口芬芳如花,她看着一直不说话的沈让,催促道:“哥哥,我想喝这个。”
沈让低头,看着姜毓宁潋滟的水眸,问:“真的想喝?”
姜毓宁天真地点头,“想啊。”
总归一会儿也不用出去见人,喝醉了就直接回东宫,反正有他在,也不必顾虑什么危险不危险的。
沈让勾了勾唇,亲自端起执壶给姜毓宁倒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缓缓流入剔透的玉盏中,芬芳四溢。
沈让道:“那就喝吧。”
第59章 腕骨
59.
沈让知道姜毓宁酒量不好, 可也没想到,她刚喝到第二杯,就晕晕乎乎地要往自己怀里倒。
沈让托抱着她, 反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叫她:“宁宁?”
姜毓宁还没有完全喝醉,只是有些反应迟钝, 听到他叫自己,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弯着眼睛对他笑,“我在!”
说着,还要伸手去摸沈让的脸颊。
沈让偏过头, 不让她碰,握着她的手腕搁回去,探究地问:“真的醉了?”
姜毓宁愣怔片刻, 点头, “嗯。”
沈让忍俊不禁, 又有些担心,“难受不难受?”
“我没事!”姜毓宁摇头, 甚至还特意瞪大眼睛,力证自己没有说谎, “我早上出来, 吃了东西的。”
听她吃了东西,沈让稍稍放下心,但是右手还是伸到她的耳边摸了摸,确定额头和鬓角都没有冷汗, 看她的表情,眉宇舒展, 应当是没事的。
姜毓宁被他摸的不舒服,抓过他的手腕,不让他再碰自己。
虽说没有不舒服,但是面上已经有了明显的醉态,双颊酡红生艳。
姜毓宁这样的模样,沈让自然不可能让旁人看到,便是清河长公主和宣丛梦也不行,他抬手搂过姜毓宁,把她按在自己怀里,然后看向门外,唤道:“来人。”
候在外面的竹叶闻声走进来,“殿下。”
沈让道:“叫人备车,回东宫。”
竹叶一怔,有些奇怪怎么现在就回,转头一看姜毓宁扑在沈让怀里,虽然看不清表情,却也知耽误不得。
她立刻下去传话,樊肃樊际带人去清路。
沈让站起身,将姜毓宁打横抱进怀中,用自己的披风搭住她的脸,走出寿春堂,一路将她抱上了马车。
上车后,他还不忘吩咐樊肃留人在公主府,一是将他们先行离开的事情知会清河长公主一声,二是沈议落水的事有些蹊跷,留下探查。
“若真是沈议有了什么动作,让公主到东宫禀报。”
“是。”
樊肃应下后,沈让便关了车门,吩咐车夫驾车。
清河长公主府离着皇城不远,约摸两刻钟就能进宫,但是沈让特意吩咐车夫驾车慢些,省得姜毓宁路上会难受。
可事实证明,沈让想多了。
姜毓宁不仅没有半点难受的样子,还十分活泼,在沈让的怀里也不老实,一直喊着想吃东西,好像多等一会儿就要饿的站不起来了一样。
沈让拿她没办法,只好叫人拐道去点心铺子,现买了几包糕点,沈让解开油纸包的绳子,把几样点心都摆在姜毓宁跟前,很是无奈地敲了敲她的额头,“磨人精,吃吧。”
同时,他开始深深后悔自己纵容姜毓宁喝酒的事。
姜毓宁靠在他的怀里,听到他说话,却没有动作,只微微张了下嘴巴,明显等他来喂,沈让哭笑不得,摇了摇头,捻了块姜毓宁爱吃的透花糍,亲自喂给她。
“好吃吗?”
姜毓宁点头,“好吃。”
她的眼睛晶晶亮亮,一眨不眨地看着油纸包,沈让无法,又喂给她第二块,直到三块透花糍都下肚,沈让终于停了手,迎着姜毓宁不解的目光,道:“已经吃了三块了,不能再吃了,一会儿还要吃午饭。”
“好叭……”姜毓宁看起来有些失望,但也不是特别失望的样子,她迟缓的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变得喜笑颜开了,“不吃糕点,那就喝酒吧……”
上次她喝醉,除了变得更黏人之外,还是很乖的,沈让怎么也没想到,她这一次喝了酒,竟然还会撒酒疯。
他伸手去按姜毓宁的手臂,”回家了,不能再喝酒了。”
姜毓宁很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有些难过地问:“为何?我想继续喝,哥哥陪我吧。”
她转过身,下巴搭在沈让的胸口,鼓着嘴巴撒娇,沈让受不住她这般模样,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马车上没有酒,也没有杯子。”
他哄道:“回家再喝,好不好?”
姜毓宁愣怔着没有立时回答,似乎是在思索,沈让耐心等着,却不想过了一会儿,姜毓宁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袖口。
然后就从里面摸出一枚拇指大小的精致的水晶杯。
一看就
是刚才公主府里的杯盏。
沈让一怔,随即实在没忍住笑出声了,他看着姜毓宁宝贝似的握着那水晶杯不放,捏了捏她红艳艳的脸蛋儿,“小傻子,竟然还把人家的杯子顺出来了,又要哥哥去赔了,是不是?”
姜毓宁现在神思被酒泼过,很是迟缓,她不太能听懂沈让的意思,只能感觉到沈让贴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指,捏得她有些疼。
葡萄似的眼睛里水汪汪的,含了一包泪,姜毓宁抓住沈让的手指,一口咬上了他的指尖。
沈让略一蹙眉,指尖轻动了一下,但是并未把手抽回,任由姜毓宁像看到什么好玩的玩具似的,抱着自己的手指仔细研究。
姜毓宁先是在他的指腹上轻咬了一下,用的力气不算小,但是她大约还有一点清醒的意识,咬完又怕会弄疼沈让,颇有些心虚地抬眼去看他。
沈让一直垂眸,此时正好和她递过来的视线对上,小姑娘那一双瞳仁如点墨般漆黑乌亮,因为染了一层水雾,而泛着潋滟的水光,水光之下,怯生生得勾人。
沈让不自觉地滚了下喉结,眼底也愈发深沉,好似泼天的海浪,能席卷一切。
察觉到他四散的气场,姜毓宁莫名有些发怵,她怯生生地抬眼看着沈让,然后松开牙齿,在刚才自己咬过的地方,轻轻舔了一下,当作是在安抚。
沈让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指腹酥麻难耐,让他心口都在战栗。
他反手捧起姜毓宁的脸,拇指在她艳红的唇瓣上轻轻摩挲而过,哑声问:“宁宁,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姜毓宁自然不知道,她甚至没有听懂沈让到底在说什么,只听他语气沉沉,好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于是,她又抬手覆住沈让的手背,抱着他的胳膊,不让他挪开。脸颊在他的掌心轻蹭,她一边抬眼,讨好般地去看沈让,一边伸出舌尖,轻勾了一下沈让留在她唇瓣上的拇指。
一瞬间,像是一簇火苗落进了千百个油桶里,沈让心头的烈火倏地炸开。
他捧着姜毓宁的脸,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唇,低声道:“是你自找的,醒来了别怪我。”
姜毓宁有些晕乎乎,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在这时,她也再顾不得遮掩什么,循着本身去靠近他。
她仰头看着沈让坚毅流畅的下颌线,感觉着他对自己的掌控和钳制,温柔而又强势的抚摸,她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今日宣丛梦说过的话,在此时莫名浮出——
“他不愿往前,你主动不就好了。”
“总归你们两个将来都是要成亲做夫妻的,又相识这么多年,实在没什么好避讳的,毓宁,你也不必不好意思,主动一些又怎么了。”
“没准太子殿下反而喜欢这样呢。”
……
主动些,主动些。
想到这儿,姜毓宁不自觉握了握拳,然后,在沈让压过来的前一刻,主动搂住他的脖子,扑过去吻住了他的唇。
这还是姜毓宁第一次这么主动,沈让有一瞬间的讶然,而后立刻箍住她的腰,将她压到座位上,覆身过去,反客为主。
姜毓宁感觉到沈让舌尖的侵/略,她有些紧张,但是酒意上头,驱使着她向前,变的勇敢。
她环绕着沈让的脊背,几乎将自己整个人吊在他的身上,秀美的脖颈勾出一道柔软的弧,如弯月一般。
沈让感觉到她的亲近,眉梢轻动,一只手插过去垫到姜毓宁的颈后,让她更加不能逃离。
两人就这样拥抱着亲吻,连马车什么时候到了东宫都不知道。
马车照例是停在宣德门,樊际在车门前敲了敲,“殿下,到了。”
他的声音不算小,然而马车没却每天半点回应,樊际愣了愣,难道殿下睡着了,可也不应该啊,以殿下的警惕心,在马车停下的那一刻就该醒了。
事有蹊跷,樊际不敢再多想,连忙又敲了敲门,笃笃的敲击声在空旷安静的长街上很是明显。
这一会儿,仍旧没有回应,可是樊际却隐约听到了一道轻柔的声音,呢喃着问了一句,“是谁?”
然后便是殿下略带沙哑的声线,“无事,继续。”
樊际:“……”
他又震惊又无奈,怎么也没想到这区区半个时辰,殿下也有这样的好兴致。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敢再插话打扰了,当即后退十步,还招呼着其他人也都退得远些,省得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最后怕是要被殿下灭口。
两刻钟后,沈让看着怀里娇./喘不止的姜毓宁,终于将她松开。
小姑娘已经在自己怀里化成一滩春水,额间更是香汗淋漓,他没有再亲下去,将人揽在怀里,然后敲了敲车壁。
退到远处的樊际听到声音,谨慎地上前几步,“殿下?”
沈让吩咐道:“叫所有人都退下。”
所有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退走。
很快,樊际禀报道:“殿下,人都撤了。”
“你也退下。”
“是。”
等到樊际的脚步声也走远之后,沈让才抱着怀里瘫软的姜毓宁下车,小姑娘脸皮薄,又喝了酒不能吹风,沈让在她脸上盖了一件披风,省得她不敢出门见人。
但事情证明,他实在是低估了醉了酒的姜毓宁,回临雀殿的路上,她不下十次想把披风扯下来,口里还不停地嘟囔,“我好热,好闷啊!”
小腿还很不老实地蹬动。
沈让深深叹气,他两只胳膊用来抱她,再多不出一只手来,只好由着她去,好在从宣德门到临雀殿的这一路上,都没有半个人影,
他加快脚步,终于到了临雀殿,竹叶和竹苓早就提前回来,此时守在廊下,见到沈让立刻曲身行礼,却也不敢上手去扶姜毓宁。
“给姑娘准备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去煮一壶醒酒茶来。”沈让吩咐道,“下去吧。”
“是。”
沈让抱着姜毓宁直接进了临雀殿的浴房,蒸腾的水汽霎时扑面而来,姜毓宁窝在沈让的怀里,不住地叫嚷着喊热。
沈让没有防备,被这水汽扑个正着,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无法,他只能先把姜毓宁放到一旁的软榻上,自己到屏风后用凉水洗了洗脸,然后才过去看姜毓宁。
却不想,就这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里,姜毓宁竟然已经自己解了外裳,只剩一件轻薄的里衣。
领口微敞,露出一片白嫩细腻的锁骨。
她泪眼婆娑地看向沈让,“哥哥,这里好热,我是不是掉到蒸笼里了。”
沈让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揉了揉她的脑袋,“胡说什么?”
因为刚用凉水洗过脸,沈让的一双手还冰冰凉凉的,骨节不小心碰到姜毓宁的耳朵,冰得她整个人一颤。
“抱歉,哥哥忘了。”沈让怕自己冰到姜毓宁,连忙就要把手收回来。
却被姜毓宁拽住。
沈让顿住没动,任由姜毓宁抱着他的手臂,从软榻上颤颤巍巍地跪坐起来。
她仰头看向沈让,眸底尽是依赖和喜欢,隐隐还有几分懵懂的春/.情。
“哥哥,你的手好凉,很舒服。”
说着,她抱着沈让的胳膊,上身挺起,保持着跪坐的姿势,蹭了蹭他冰凉的腕骨。
第60章 水雾
60.
浴房里水雾氤氲, 热气蒸腾,姜毓宁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里衣,竹青色的布料衬得她肤色白皙如雪, 领口敞/露的春/光晕出汗意, 在烛灯下泛着细腻的光。
她跪坐在榻上,两手抱着沈让的胳膊, 仿佛是抓到了什么降温的玩意儿,懵懂把玩。
沈让眯了眯眼, 看着自己被垫到她身下的手腕,低声问:“你在干什么?”
姜毓宁撩开羽睫,水润的眼睛里写满无辜, 她摇了摇头,委屈地说:“很热。”
因为被她压着手腕,沈让被迫倾身, 贴在她的耳边, “很热?那怎么办?”
姜毓宁感觉到他沈让的凉意, 撒娇道:“哥哥抱抱我就好了。”
沈让托着她莹白如玉的小脸,滚了滚喉结, “宁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姜毓宁目露茫然, 许久, 才迟缓地点了点头。
“小傻子。”沈让低斥一声,然后手臂用力,直接顺着她的姿势,单手将她托了起来, 姜毓宁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坐在他的手臂上, 摇摇晃晃很怕自己跌下去。
沈让由着她过来抱自己,另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腰,将她直接抱到了屏风后的浴池。
浴池里的水是常年恒温的温泉水,水汽缭绕,姜毓宁悬空着身子被沈让抱过来,脚尖像是被水汽烫到了似的,扑腾个不停。
沈让被她这动作吓一跳,连忙把她抱稳,“怎么了?”
姜毓宁像一条被按在案板上的小鱼似的,说什么都不愿意下去,“很烫!”
沈让原本想将她放进浴池里,再叫竹叶和竹苓进
来伺候她女沐浴的,可是现在见她这个样子,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好自己先下水,然后才带着姜毓宁也下来。
姜毓宁这才不再挣扎,但是身上的衣裳浸了水,往下坠着很沉,她便要伸手去解胸口的衣裳。
沈让按住她的手,“别动。”
姜毓宁还是那句话,“很热。”
不过现在的热,已经和刚才不一样了,是因为沈让的触碰和拥抱,让她心底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股子燥郁,在血液深处四处奔走,侵占了原本就所剩不多的神志。
她搂着沈让的脖子不放,懵懵懂懂地撒娇卖痴,刚才在他腕骨上蹭过的地方像是充了血一般,在沈让的腿上摩挲不停。
她的动作惹人,表情却纯真无辜,沈让看着她,只想将她立刻剥干净吃干抹净,可是现在姜毓宁醉得神志不清,只怕醒来后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他不能再这时候碰她。
姜毓宁虽酒意上头,却对沈让的情绪感知得十分清晰,她敏锐地察觉到沈让的呼吸变重,抱着她的力道也逐渐变重,像是要把她推开似的。
她立刻摇头,泪濛濛地问:“可以不要把我推开吗?”
沈让一怔,握着她手腕的动作微滞,没有再继续动作。
姜毓宁在他的膝盖上蹭了蹭,让两人贴得更近,然后道:“哥哥,你最近都不亲我了。”
沈让哭笑不得,点点她的额头,“小白眼狼,我是为了谁?”
他没收着力道,这一下就给姜毓宁的额头戳出一指红痕。
姜毓宁眼尾发红,抬手捂着额头,怯生生地说:“哥哥讨厌我。”
她根本没有听沈让说了什话,只管自顾自地掰扯,“哥哥已经好几天没有亲我了,也不抱我,那天咱们一起逛园子,你给我披披风,连带子都不给我系。”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一起看书,你都不让我靠着你。”
“还有那次,我都明明主动去抱你了,我就是想让你亲我的。可你不只没有亲我,还把我推开了。”
她一桩桩一件件地说,沈让这才知道,原来小姑娘在这种事上,心思这么重。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听姜毓宁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哥哥,你不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是不是不想再对我好了?你别这样好不好。”
姜毓宁原本就对沈让有很深的依赖,几乎日日夜夜都想黏在沈让的身边,平日里有些话还藏在心里不好意思讲出来,现在喝醉了,变得更加直白,她盯着沈让幽深的眼睛,坦白道:“其实,我好喜欢哥哥亲我。”
没有一个男人能在听到心上人这么直白的话后,还能忍住没有动作。
沈让深呼一口气,再控制不住,直接扣住姜毓宁的腰,将她按到了身后的玉璧上,纤腰如坚韧的柳枝般向后折去,沈让覆过去将她吻住,一手抚着她的后脑勺,一手顺着腰眼往下,没入水中。
姜毓宁紧紧嵌在他的怀里,浑身湿漉漉的和他接吻,平缓的呼吸渐渐变成沉溺的呻/.吟,靠在玉璧上,不自觉地往下滑。
沈让这才松开她,提着她的细腰,轻声道:“这样,还会怀疑吗?”
姜毓宁已经被完全亲懵了,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迟缓地眨了眨眼睛,抱着他的脖子,还想继续亲。
她直白地说:“有些难受。”
沈让长指在温水里撩拨了两下,“这里难受?”
姜毓宁懵懵懂懂,低泣着承认。
沈让按着她,温柔道:“哥哥不是疏远你,也不是不喜欢你,哥哥是怕再吓到你。”
他指的是上次在平州草原,因为不小心看到了小姑娘的身子,以至于眼底流露出了急不可耐的侵占,把小姑娘吓到了。
他便不敢再对她做什么。
所以一直强忍着。
姜毓宁也不知听懂还是没听懂,愣怔许久,最后说:“那哥哥别吓我就好了。”
倒是没想到会听到小姑娘这样的回答,沈让无奈地摇了摇头,无有不从地说:“好,哥哥不会再吓到你了,哥哥慢慢来。”
他抬手贴住小姑娘潮./红的小脸儿顺着拂过她的耳朵,如愿看她轻轻地抖,然后道:“哥哥叫你舒服。”-
等姜毓宁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浅色帐子,竟有那么一瞬间,忘了自己这是在哪。
腰间传来的温热将她思绪拉回。
她侧了侧身子,转头看向身旁,最先入目的是沈让搭在腰上的左手。
沈让肤色冷白,看上去文弱,实际上却极有力,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十分清晰,五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指腹上和虎口处生着一层薄茧,那是他连年征战留下的痕迹。
昨夜的记忆如海水倒灌,让她一下子就想起了浴池里的荒唐。
从前,姜毓宁对于这双手的印象,就是宽大温暖,他牵着她长大,一路往前。
但是现在,姜毓宁看到这双手,双颊不自觉地就染上了绯红。
她被抛上半空,上下翻腾。
那陌生而又让人沉溺的感觉,即便隔了一夜,仍旧让人脸红,姜毓宁不好意思再看,收回视线,抓着被角蒙住脸。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句,“不闷吗?”
姜毓宁没想到沈让竟然早就醒了,可他分明没有睁开眼,怎么会知道她拉被子,难道,刚才她看过去的视线,也被他察觉到了?
她顿时更不好意思了,闷着小脸不说话。
沈让侧过身,面对着她,“生气了?”
其实没有生气,只是害羞罢了。但是姜毓宁抿了下唇,没有说话,想故意吊他一会儿。
沈让又如何看不透小姑娘的心思,可他没有拆穿,很配合地继续往下说:“都是哥哥不好,又惹宁宁生气了,哥哥该罚。”
说到这儿,他故意顿了顿,然后道:“那就罚哥哥,十天不和宁宁说话,如何?”
就知道这人没有半点正形,每天只知道怎么逗她,姜毓宁生气地哼了一声,掀开被子倏地直起身来,然后扑到沈让的身上,很是放肆地掐住他的耳朵。
“哥哥!”她嗔他。
“好了,不逗你了。”沈让笑着举手投降,却也没有制止姜毓宁的动作,而是问道,“身体有没有哪不舒服?”
姜毓宁摇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沈让看她脸色红润,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那,昨日的事,还记不记得?”
姜毓宁趴在人身上,又拿捏住了他的耳朵,自觉居高临下,胆子也大了些,睁着眼睛开始说瞎话,“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了?”沈让挑挑眉,然后感叹,“我看,你还是喝醉的时候,更诚实些。”
姜毓宁瞪他,“哥哥!”
“好,你不记得了。”沈让顺从地改了口,然后道,“不管你记不记得,昨日的话,哥哥再和你说一遍。”
“哥哥没有疏远你,更不会冷落你,哥哥只是怕吓到你。”
提到这个,姜毓宁就总有些心虚,她总觉得自己想要的太多,一会儿想要进一会儿又想退,所以,她很怕沈让会没有耐心,道歉道:“哥哥,对不起,都是我……”
然而话没说完,就被沈让打断
了,“小傻子,这怎么会是你的错。”
“哥哥年岁比你大,懂得也比你多,都是哥哥没有引导好你,也没有约束自己的行为,才会让你被吓到。”沈让语气认真,“该是哥哥说对不起才对。”
“……真的吗?”姜毓宁抬眸,问,“哥哥会不会嫌我麻烦?”
“宁宁是哥哥的掌上明珠,哥哥只怕会唐突了你,永远不会嫌弃你。”
有了这句话,姜毓宁不安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她松开手指,抚着沈让的脸,在他的唇上亲了亲,“哥哥,你真好。”
沈让就这么抱着她,任由她的动作,等她亲够了,才再次开口,“哥哥的心,你都明白了。现在哥哥有几句话想问你,宁宁要诚实回答,知不知道?”
“嗯。”
“昨天的……事,你有没有不舒服?”沈让一本正经地问,不知道的以为是讨论什么朝堂大事。
姜毓宁疑心他又在故意逗弄自己,不想回答,但是一想到自己刚才答应的,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没有。”
沈让的语气也的确认真,又问:“那你告诉哥哥,你喜不喜欢?”
这要让人怎么答嘛!
姜毓宁脑袋一歪,小脸埋进他的胸口不说话了。
沈让揉揉她的脑袋,长指拂过她散落的发丝,勾弄着,道:“那就是不喜欢了。”
姜毓宁仍旧不愿出声。
沈让叹道,“那好吧,看来昨晚的事,宁宁确实不记得了。”
说着,他的大掌就要往下滑,“现在你总是清醒的吧,不如现在再重新感受一遍,如何?”
眼看着他的手掌滑过危险的弧线,姜毓宁连忙伸手将他按住,“不要!”
可是她的这点子力气哪里能拗得过沈让,甚至挣脱不开他抵在她腰臀上的手臂,最后只能低如蚊蚋般地承认,“……舒,舒服。”
说完这两个字,小姑娘羞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确定自己是一辈子都玩不过沈让的,可怜巴巴地求饶,“哥哥,能不能别欺负我了。”
沈让轻笑一声,“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
他又瞬间恢复了认真,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怕吓到你罢了。”
听了这句,姜毓宁总算是明白了,自从平州草原之后,沈让便一直把这句话放在心里,这么长时间,两人都没有怎么亲近,不光是她记着,沈让也都一笔一笔地记得清楚,只等哪一天能全部讨回来。
表面君子,心里怕是计较的很。
果然如郡主所说,哥哥是这世界上最睚眦必报的人。
她鼓了鼓嘴巴,心里腹诽,面上却实在不敢再流露出半分的不满,生怕再被他逼着说什么羞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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