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落水
61.
清晨大好时光, 两人就这么倚靠着谁也不愿意起来,好似在填补过去一个月的空缺似的。
姜毓宁枕在沈让的胳膊上,两只手捧着他的头发认真把玩。
沈让就由着她胡闹, 没有半点要制止的意思。
忽的, 姜毓宁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哥哥, 昨日咱们在公主府是不是没待多久就回来了。”
因为喝了酒,姜毓宁对昨天的事朦朦胧胧的, 记不太清了。
沈让点点她的脑袋,后悔地说:“我也没想到你两杯酒下去就能醉成那样,以后再也不让你喝酒了。”
姜毓宁忍不住争辩, “或许是没吃什么东西呢?郡主说空腹喝酒就很容易醉。”
说到宣丛梦,姜毓宁忽然想起昨日在公主府,好似听到出了什么事, 但具体是什么却记不大清了。她揉揉太阳穴, 问沈让, “哥哥,昨天公主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让没有提沈议, 只含糊道:“有宾客落水了。”
姜毓宁没有问具体是谁,她只关心宣丛梦和清河长公主。
但其实, 具体发生了什么, 沈让也有些并不清楚,他昨日将樊肃留下探查,然后直到现在,他都和姜毓宁待在一起, 完全没有功夫理会樊肃有没有回来。
他抬眼看了看窗外已经高高升起的太阳,拍了拍姜毓宁的后背, 说:“也该起了,你昨日刚醉了酒,我叫竹叶给你煮点粥喝,要不然胃里会不舒服的。”
姜毓宁听话地点点头。
两人各自梳洗更衣完,沈让陪姜毓宁一道用了一碗乌米粥,又吃了几个龙眼包子,才撂下筷子。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沈让对姜毓宁说:“哥哥去前殿,你再躺下休息会儿,若是不想躺着,就叫竹叶陪你四处逛逛,哥哥晚上回来陪你。”
姜毓宁却有些舍不得,问:“哥哥,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去吗?”
其实,整个东宫的任何一处地方,都不限制姜毓宁去,只是她怕到前殿会遇到朝臣,届时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来,因此很少到前面去。
沈让想了想,今天应当不会有人来,便点头答应,“好,只要你不嫌无聊。”
姜毓宁高兴地低呼一声,立刻招呼竹叶去拿披风,然后跟着沈让一到出了临雀殿,到了沈让平日处理公务,批阅奏折的嘉言殿。
到了嘉言殿,沈让便开始处理积攒的奏折,姜毓宁从沈让的书架上随意挑了几本书,坐到一旁的美人榻上,安静地看。
大殿内,两人互不打扰,却又彼此陪伴。
自从承州一行后,原本在朝中两厢对峙的先太子和五皇子被尽数清理,不顺服的党羽也被沈让尽数铲除,连带着皇城周边的势力都跟着大换血。
大雍的权柄下移,逐渐从建昭帝的手里转移到沈让的手里。
更何况建昭帝自从经历了宿山大乱之后,身体也愈发不如从前,三日一次的早朝都支撑不下来,多半都是沈让主持朝局。
朝臣们没有蠢货,虽然不是所有人都经历了宿山之事,可是看到沈让踩着太子和五皇子尸骨上位,又恰好皇帝在这时告病,谁还猜不出这一切都是沈让的图谋。
有人臣服于他的手段谋略,就有人为之不齿,认为他为夺皇位,弑兄杀弟没有半分人性,实在不能成为一个明君。
如此,连带着朝局也分两派,一派是坚定不移支持沈让的,另外一派则是表面臣服,实际各怀鬼胎。
先太子沈诚虽然死了,可是还有一位嫡长子沈议在,许多从前沈诚的人,都在这个时候转去支持沈议。
朝中局势不牢固,沈让看得很清楚。
这也是他为何没有立时请建昭帝给他和姜毓宁赐婚,宁宁出身不高,这时赐婚定然会被外界诟病,他只怕自己分不出余力替她处理这些流言,到时候反而让她名声有损。
更何况,东宫之位远非他的终点。
想到这儿,沈让不自觉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姜毓宁。
看她手捧书卷,倚靠在美人榻上,微垂的肩颈勾出一条优美的弧线,侧脸柔和认真,小刷子似的睫毛在眼底投出一片阴影,叫人忍不住去探寻她到底在想什么。
小姑娘实在很容易被满足,甚至对于女子最重要的名份,她也没有张口提过半个字。
沈让知道,小姑娘要的从来不是那些身份,地位,她想要的归根结底只是永远待在他的身边。
但她可以什么都不想要,他却不能什么都不给。
无论是身份,地位,权力,还是他身边的位置,这世间所有的一切,他通通都会捧给她。
他的宁宁,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一个多时辰后,沈让批完奏折,唤来薛怀义,吩咐他把这些折子送到建昭帝的太极殿去,然后道:“把樊肃叫进来。”
薛怀义应完退下,很快换了樊肃进来。
“殿下。”
“宁姑娘。”
沈让摆摆手,问道:“清河公主府怎么样了?”
虽然落水的人是沈议,但是沈让并没有避讳姜毓宁的意思,因为他很清楚,在姜毓宁的心里,只怕早就忘了裕王是谁。
却不想樊肃闻言并未立即回禀,反倒是看了一旁的姜毓宁一眼。
沈让蹙起眉,“到底怎么回事?”
樊肃只好道:“回殿下,裕王并无大碍,反倒是成王和宁寿郡主……”
碍于姜毓宁在场,樊肃略有些含糊。但是姜毓宁已经听到了宁寿郡主这四个字,倏地抬起头来,“郡主怎么了?”
沈让也没有料到这事会把宣丛梦牵扯进去,他看着一脸焦急的姜毓宁,安抚了一句,“别担心。”
然后示意樊肃不必顾及,如实道来,反正不管发生什么,最后宁宁总是要知道的。
樊肃道:“回殿下,回宁姑娘,昨日清河长公主府宴会,为宁寿郡主庆生,裕王和成王都亲自到场,宁寿郡主和两人寒暄之后,便去招待旁的客人。后来裕王殿下不小心落水,成王直接下水去救。公主府护卫和太监一窝蜂涌上去,不想竟然把岸边的几位姑娘冲撞了,也跌进了荷花池,其中就有宁寿郡主。”
姜毓宁听到宣丛梦落水,当即一怔,急忙问道:“郡主没事吧?”
“郡主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成王殿下他……”
姜毓宁忍不住蹙眉,“成王是谁?”
她从未听过,也没有什么印象,于是转头去看书桌后的沈让。
“是我的六弟,当今的皇六子,算起来也是宁寿的表哥。”沈让说。
姜毓宁点点头,跟着去看樊肃,实在不懂樊肃为何一副严峻的表情。
她不懂,沈让却早就明白了,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年轻男女一块落水,想来就不可能无事发生。
果然,樊肃道:“后来,郡主是被成王殿下救起来的。”
姜毓宁这下是真的怔住了,她虽然单纯,却也懂基本的男女授受不亲,纵使成王和宣丛梦是表兄妹,这件事传出去,只怕也对宣丛梦的名声有损。
除非,除非两人成亲。
姜毓宁想到这,连忙问道:“难不成,郡主要嫁给那个成王吗?”
沈让也蹙眉看向樊肃。
樊肃摇了摇头,说:“再之后的事,属下也不知了,郡主殿下落水之后受了风寒,一直在卧房养伤,公主殿下派了许多人看护左右,属下也不好再继续探查。”
这并不意外,沈让对此并未苛责,他点点头,示意樊肃可以下去了。
樊肃一走,姜毓宁立刻走到沈让的旁边来,有些焦急地问:“哥哥,我想去看看郡主。”
宣丛梦落水一事实在蹊跷,更何况还有裕王和成王两个皇子牵扯其中。
这两人无论是谁,能娶到宣丛梦都会得到极大的好处。
裕王本就被很多人视作正统,再迎娶了阳信长公主的女儿,和靖边侯联了姻,那就是也得到了武将的支持。
上京再有个清河长公主从旁襄助,也未必没有争一争的机会。
至于成王沈谅,一向都是诸位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并且,他和五皇子走得最近。
但是前几个月的承州行宫,他因为身份不够又无圣眷宠爱,并没有来。
这才逃出一劫,没有被牵连,反而还在事后分赏的时候,也得了个成王的封衔。
不过,就算是封了王位,这名头也是虚的,除了叫出去好听之外,旁的再没有半分好处。
以他如今的处境,若是能得到清河公主府的帮助,只怕日后能好过许多。
两厢都能得到好处,都有动机,且全都在场,沈让眯了眯眼睛,一时也不能确定这件事到底是谁主使。
这样不确定的事,他并不希望姜毓宁牵扯其中,
但是姜毓宁并不知道沈让到底在想什么,宣丛梦是她唯一的朋友,且是真心相待,她现在几乎是坐立不安,见沈让沉默不语,忍不住催促道:“哥哥?”
看到姜毓宁眼底毫不遮掩的担忧,沈让到底还是答应了,只是,“我送你去。”
姜毓宁很惊讶地问:“哥哥没有事忙了吗。”
沈让道:“我送你到公主府门口,然后在车里等你。宁寿毕竟是个姑娘,我去探望不合适。”
听到这话,姜毓宁点点头,“哥哥,你最好了。”
沈让吩咐人备车,姜毓宁回房去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公主府的门口。
来之前,沈让就已经提前让人给公主府传话,因此宣丛梦身边的迎春早早就等在门口,等着接姜毓宁进去。
姜毓宁下了马车,只带了竹叶一个人,跟着迎春来到宣丛梦的住处。
分明昨日还来过,分明这里和昨日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可不知为何姜毓宁就是觉得这里有些变了,好像气氛都不同了。
她站在廊下,一时竟有些发怔。
迎春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姜姑娘,我们郡主等您很久了,快进去吧。”
听到这话,姜毓宁连忙敲了敲门,屋里传来一道很轻的“进来吧”。
竟都有些不像宣丛梦了。
姜毓宁推门走进去,房间内一片狼藉,床前的帷幔半遮半掩,她慢慢走进,这才看到宣丛梦苍白的脸。
“郡主……”
自从两人相识之后,宣丛梦一直都是飞扬跳脱的,明艳如朝阳,十分骄傲。
可此时的宣丛梦只穿了一层里衣,长发散落在肩后,乌云似的,衬得她面色更加苍白,一双漂亮的眼睛也肿的不像样子,根本掩饰不住哭过的痕迹。
姜毓宁来之前,原本有很多话想问,可是看着宣丛梦这幅样子,她忽然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她走过去把床前帷幔拨开,用玉钩勾住,然后坐到宣丛梦跟前,双手握住她的手,关切地问:“郡主,你还好吗?”
从姜毓宁走进房间的那一刻,宣丛梦的眼眶就红了,这会两只手被她握住,更让她有些想哭,她蹭过去一把抱住姜毓宁,没有再掩饰情绪。
姜毓宁觉出她情绪不对,以为她是昨天落水之后被吓到了,当即也不敢再提淮王,只柔声安慰道:“好了,不是已经没事了吗?总归人无事就好。”
姜毓宁思想简单,因此根本想不了太多,更不会想到落水的事会是有人精心设计。
可是宣丛梦心里却一清二楚。
她昨天,是被人直接推下池子的,推她的人力道极大,甚至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明显就是故意的。
她不会水,因此落水之后整个五感几乎都是封闭的,在水里根本看不清是谁救了自己。
等上岸之后看清楚抱着自己的是谁之后,她险些再度跌进池子里。
但是现在,她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了。
毋庸置疑,她被人算计了。
是裕王还是成王,亦或者别的什么人,他们想做什么?
是对皇位不甘心想要算计,所以在京中各家的势力之中挑中了她,要让她去给他们填补势力。
这样的算计,宣丛梦实在见得多了。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被算计的会是她,而且是过了这么多年,又将她算计进去了。
什么阳信长公主之女,什么靖边侯之女,什么宁寿郡主,那么多的名衔加起来又能堆多高?到最后,她仍旧是上位者手中的一枚棋子。
她有意挣脱,却根本没有挣开。
这种感觉,让宣丛梦忍不住绝望,可是在旁人跟前,她并不敢说。
此时此刻,她抱着姜毓宁,将积攒了许久的情绪一股脑儿的发泄而出。
过了半晌,姜毓宁听着她的哭声渐止,呼吸声也趋向平缓,她轻按着宣丛梦的肩膀,因为怕提到她的伤心事,因此语气格外小心翼翼,“郡主,这件事你可想过要怎么办?成王那边……”
宣丛梦知道她的顾虑,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我不想嫁他。”
确切的说,是不想嫁给任何人。
不过后半句她没有告诉姜毓宁。
姜毓宁只顺着她的话,认真道:“你若是不想,那就不嫁好了。总归名声是自己的,只要自己不觉得有什么,旁人怎么想,又与我们何干?”
这话说姜毓宁的真心话,她自己也的确就是这么想的,否则也不会整日腻在沈让的身边。
但是这道理谁都懂,可轮到自己时,却很少有人能真的不在意。
宣丛梦看着姜毓宁坚定的眼神,知道她的话皆是出自真心,既是羡慕,又很佩服。
羡慕她能被沈让保护的这么好,佩服她能够这么坚定。
她点点头,说:“你说得对,宁宁,谢谢你今天来看我。”
“这有什么?你平时对我那么好,我自然关心你。”姜毓宁实在没觉得如何,可是看向宣丛梦有些涣散的视线,便忍不住道,“郡主,你若是真的没有办法,我可以让哥哥帮你,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沈让?
相对于求沈让帮忙,宣丛梦倒宁愿嫁给成王。
她并不愿意欠沈让的人情。
但是这话自然不能在姜毓宁面前说,因此,她只是强勾起唇角笑了笑,确定地告诉姜毓宁,她是真的无事,然后才转开话题。
但是宣丛梦毕竟是感染了风寒,没说两句便有些精神不支,姜毓宁看出来,主动告辞道:“等你好些我再来看你,或者你找我有事的话,就派人去给我传个信。”
平日里两人的相处模式仿佛颠倒了个个,宣丛梦看着姜毓宁认真的模样,忍俊不禁地抿了下唇,然后点点头。“我知道的。”
姜毓宁没再打扰她休息,又嘱咐了两句便离开了公主府,到了门外,沈让果然还在马车上等她。
听到动静,他打开车门,朝她伸手来扶。
姜毓宁上了马车,顺势就靠在了他的身边,动作和平常一样,只是神情看上去有些沮丧。
沈让问:“怎么了?宁寿病得很严重?”
“没有。”姜毓宁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郡主是平白遭了无妄之灾,只是一次落水,却要将后半生都搭进去,若是成王殿下是个好人也就罢了,若他不是……”
姜毓宁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她看向沈让,问:“哥哥,你能帮帮郡主吗?”
其实根本不必说,沈让也会帮的,毕竟宁寿是清河公主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
不过,此时他却作出一副沉吟状,果然姜毓宁很急,贴过来撒娇地晃他胳膊,很认真地求,“哥哥,你这么好,求求你,就帮帮郡主吧。”
“哥哥,哥哥!你会帮她的吧?”
沈让享受够了她的撒娇,这才泄露出点笑意,他抬手揉了揉姜毓宁的脑袋,“好了,哥哥答应你,这件事,我一定会去查。”
姜毓宁这才放心,抱着沈让的手臂,当即就要亲他一下。
却不想马车在这时忽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姜毓宁没有坐稳,踉跄了两下,险些直接跌出沈让的怀抱。
“宁宁!”
沈让一惊,急忙伸手将她扶住,揽过来护在怀里。
“发生了何事?”他蹙眉问外面的樊肃,回答他的却是一声突如其来的骏马嘶鸣。
拉车的两匹马中了邪一般,忽然四蹄张开,飞快跑进一条小巷,车夫在快速迎行进中被摔飞,一直跟在一旁的樊肃见状立刻斩断靳绳。
疯马没了束缚,没一会儿就跑的不见踪影,没了马的马车终于停下,只是车门都被撞得有些七扭八歪。
樊肃看着周围环境,连忙回到马车前,担心地问:“殿下,您没事吧。”
沈让把受了惊的姜毓宁搂在怀里,并抬手捂住她的耳朵,冷静道:“我没事。”
然而下一刻,不知从哪冒出十几个黑衣人,将马车团团围住。
樊肃眼睛一眯,飞快从腰间拔出长剑,高声道:“保护殿下和宁姑娘!”
第62章 自责
62.
刚才两匹疯马飞奔, 将马车代入了一条狭窄的巷口,车厢在巷子里转了个圈,正好卡在两边的墙上, 周围一圈持剑的黑衣人将整个巷子口堵死, 将马车团团围住。
车门破碎,沈让和姜毓宁坐在马车里, 也能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姜毓宁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剑尖,下意识地抓紧一旁的沈让。
沈让一手撑着车壁, 稳住身形,一手把姜毓宁揽入怀中,肃声道:“别怕, 有我在。”
“保护殿下和姑娘!”
马车外,樊肃抽剑大喊,没有耽搁就迎了上去, 四散的暗卫围拢而来, 将马车护在中央。
话音刚落, 从外墙边又翻过来几个黑衣人,大家全都撞到了一起。
刀剑相撞声瞬间斥满了整条巷子, 姜毓宁藏在沈让的怀里,甚至能听到兵器入/肉的噗呲声,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双手紧紧抓着沈让的袖口,脸色发白。
倏地,一柄长剑越过樊肃朝车门的方向劈来,门板瞬间被劈得粉碎, 木屑四溅,落在厚厚的地毯上, 姜毓宁不自觉缩了缩脚。
沈让拧了下眉,抬脚直接踹上来人,长剑跌落,沈让眼疾手快地捡起来,反手刺了过去。
剑光灼眼,姜毓宁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沈让挡在她的跟前,抬剑格挡着刺来的危险,只是马车狭窄,身手施展不开,沈让闪躲慢了一瞬,手臂就被砍了一刀。
剧痛传来,但是沈让顾及着身后的姜毓宁,咬牙将闷哼声咽了回去。
那一刀就像是砍在别人身上似的,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在接下来加快了动作,起剑落剑招招狠厉。
那刺客似乎也察觉到自己不是沈让的对手,方向一转,朝着被沈让挡在身后的姜毓宁砍过去。
但是沈让早就预料到了他的下一步动作,身形一晃,右手直接侧着捅进他的喉咙。
同时,沈让没有拿剑的左手飞快抬起,捂住了姜毓宁的眼睛,喷涌的鲜血飞溅而出,鲜血尽数洒在了沈让的手背上,弄脏了他纤尘不染的衣袖。
而被他护在身后的姜毓宁,连衣摆都没有弄脏。
外间的打斗声也逐渐停止,沈让却没有松手,只撩开车帘看向车外,着黑衣的暗卫除了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基本已经看不见人影。
樊肃倒提着剑过来,拱手回禀道:“殿下,刺客共有十二人,跑了两个,已经派人去追了。”
沈让点点头,说:“把外面收拾干净。”
樊肃看了一眼沈让滴血的右手手臂,想说什么,可是对上沈让警告的眼神,最终什么都没说,拱手退下去。
小巷子里横七竖八的躺了十来个人,鲜血横流,一片狼藉,樊肃知道殿下是不愿宁姑娘看到这腌臜场景,吩咐人把尸体抬走,又去外面借来水桶,将横流的污血泼干洗净。
这是一个大工程,要耗费不少的时间。马车内,沈让抬起的手臂都有些发酸了,姜毓宁听到他变粗重的呼吸声,想要拉着他的胳膊,让他放下手,结果一抬手却摸到一片湿润。
她顿时一惊,“哥哥,你受伤了?”
沈让看了一眼手腕,安慰道:“别人的血,哥哥没事,别担心。”
听着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姜毓宁稍稍放下心,她扶着沈让的手臂,说:“哥哥你把手放下来吧。”
“我已经不怕了,你一直举着胳膊,手臂会累的。”
沈让却没听她的,说:“外面太脏了,你别看这些。”
他还记得两人初相识的时候,姜毓宁才不过六岁,和她的婢女一起被明雪园的管事欺负,他看不过去一箭射死了管事。
鲜血在姜毓宁眼前炸开,小姑娘吓得不住做噩梦,以至于这么多年胆子都小。
沈让知道外面有多乱,不愿让她再看到这样的场景。
他不挪开手,姜毓宁也不能硬把他的手掰下去,终于等到外间收拾好,樊肃的声音传来,“殿下,已经清扫干净了。”
姜毓宁连忙道:“哥哥,快放下手把,我没事……”
话未说完,腰间一软,她被人打横抱起,然后就这么抱着走下了马车。
巷子的确已经清理干净,樊肃不知从哪牵来一匹马,沈让扶姜毓宁先上去,然后自己做到她的后面。
马车已经不能再做了,沈让说:“抓紧鞍桥,
哥哥带你骑马回去。”
至于这边,留了几个人处理马车后续,樊肃带着剩下的人护卫左右,拐出小巷,一路往东宫行去。
途径一条热闹的长街,飞奔而过的几匹马分外显眼,长街上,一家不起眼的酒肆二楼,沈议手持一把折扇立在窗前,看着沈让的打马而过的背影,沉默未语。
属下站在他的身后回禀,“殿下恕罪,都是属下等无用,派出去的几个人都死了。”
沈议握着折扇在手心里轻轻敲击了两下,蹙眉道:“死了?”
“那查到了什么没有?”
来回话的手下听了将头低得更深,回道:“什么都没查到,属下有罪。”
沈议却没有再说什么问罪的话,只转开话题,问:“老六那里,你去查过了吗?”
属下回道:“从昨日落水的事发生之后,六殿下就将自己关在府里闭门不出,有摆贴也全都回绝了,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
沈议蹙了下眉,“那清河公主府那边呢?”
属下道:“六殿下亲自给清河长公主写了信,具体内容是什么不清楚,但是属下派人去宁寿郡主那里探查过,应当是不敢攀亲的意思。”
“甚至连公主殿下派过去的太医都尽数退回了,只顾着藏在府里龟缩不出。”
“本王还当老五没了之后,他的心思野了,也想学着老三那样出头冒尖。”沈议冷笑一声,“馅饼砸在手上都不知道接,果然是跟在老五屁股后面这么多年,一样的废物。”
属下解释道:“听人说,成王当时是听说您落水,下水是为了救您。想必是是近来处境实在艰难,他原本是想在您这搭个人情的,没想到阴差阳错救了郡主。”
“这下,反而落了刻意。公主殿下会怀疑他也是正常。”
“蠢货。”沈议深吸一口气,眼底怒气未消,“若不是老六出来横插一手,现在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尴尬的境地,宁寿,也是我的女人了。”
说着,他狠狠一掌拍在眼前的扶手上,眸色阴郁狠厉。
身后的属下感觉到他四散的怒气,全然不敢说话-
东宫。
沈让带着姜毓宁直接回了临雀殿,竹叶和竹苓早已收到消息,等在殿外,沈让把自己受伤的手臂往身后藏了藏,然后对姜毓宁说:“叫竹叶和竹苓他们伺候你沐浴,再换身干净的衣裳。”
姜毓宁看他这个架势,有些急切地问:“已经快到晚膳的时间了,哥哥不留下来一起用吗?”
沈让单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柔声道:“哥哥还有事,你自己用吧,哥哥一会儿再来看你。”
姜毓宁见他如此,便也不在多说什么,她懂事的点点头,却又有些不放心地问:“哥哥刚才把我护在身后,可有受伤?”
沈让不愿让她担心,笑着说:“怎么会,不要担心了,哥哥没事……”
说完,他对站在旁边的竹叶使了个眼色,竹叶竹苓立时会意,将姜毓宁扶回殿内更衣沐浴。
沈让转身回了嘉言殿。
嘉言殿内,张行早已经等在了偏殿,见沈让过来,立刻行礼。
沈让伤口不深,只是一路纵马回来流了不少血。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张行起身,然后单手解了外边染了血的外袍,坐到桌前,伸手过去让他诊脉。
张行道:“殿下伤势不重,但是失血过多,喝两贴药就无大碍了,臣先给您包扎。”
这个结果在沈让意料之内,他点点头,由着他给自己包扎,然后看向一旁的樊肃,问:“人追到了吗?”
樊肃道:“有一个半道重伤而亡,还有一个底下人正跟着,还没有结果传来,殿下恕罪。”
沈让不冷不淡地蹙了下眉,什么都没说。
虽然还没有查到什么结果,但是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沈议。
现如今这上京城心怀鬼胎的不少,可是敢大庭广众派人来刺杀他的,只怕是不多了。
更让他不解的是,他既然派人来刺杀他,为何不派几个武艺高强的死士,就算不能杀他,拼死之下或许也能去了他的半条命,到时候他无论有什么筹谋,不都能更方便一些。
还是说,他根本不是来要他的命的。
沈让仰靠在椅背上,闭眼沉思,没有受伤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太阳穴。
没多久,张行给他清理完伤口,用纱布包扎好,然后叮嘱道:“伤口未愈合之前,殿下这只手臂暂且不要碰到水。”
“我知道了。”沈让收回胳膊,还不忘姜毓宁,吩咐道,“再多开两贴安神的药,宁宁只怕今天吓到了。”
听到主子这般贴心,张行早已见怪不怪,应道:“是,殿下放心。”
张行下去了,沈让叫人烧了热水,到偏殿擦了身,换了干净的衣服。再回书房,去探查的暗卫已经回来了,正站在廊下等他。
“如何了?”沈让问。
暗卫回道:“回殿下,刺客是裕王的人。”
果然是他。沈让长睫微动,问:“除了这些,他还有什么动向?”
“旁的倒是没有,只是昨日郡主落水之后,裕王派人往公主府里,给宁寿郡主送了不少补药。”
难道,昨日落水的事,果然是裕王的手笔,他想得到清河长公主府的支持,却因为成王的凭空出现,而被坏了好事。
但他派来刺客,是为了什么?难道只为了转移视线,还是想探查什么?
“派人继续盯着。”半晌,沈让出声吩咐。
“是。”
“还有,今日的那几个死了的护卫,也叫人再仔细搜查,绝不能错过一点。”
“是。”-
姜毓宁才用过晚膳没多久,便见竹叶端着一碗浓黑的汤碗进来,顿时满屋子都是那苦味,姜毓宁忍不住蹙眉,问道:“这是什么?”
“是殿下命张大夫给您准备的安神汤,说怕您今日受惊,夜里会梦魇。”竹叶回道。
她什么都没看见,一直被哥哥捂着眼睛,怎么会梦魇?
姜毓宁不想喝,竹叶瞧出来,劝道:“姑娘快喝了吧,别叫殿下替您担心。”
搬出沈让来,姜毓宁只好乖乖听话,喝完药,她捻了一片桃脯清口,看着外面已经漆黑的天色,问:“哥哥还在忙吗?”
竹叶其实也不知道,只能摇了摇头。
沈让平日就是最勤勉的人,时常废寝忘食,就算有时候姜毓宁陪着,也常常忘了用膳的时间。
想到沈让今日匆匆离开的模样,姜毓宁有些不放心,道:“你去前头问问,哥哥用了晚膳不曾。”
“是,奴婢这就去。”竹叶应下,转身便要出去,却又被姜毓宁叫住。
“算了,你不用去了。”姜毓宁道,“去看看厨房那里还有什么饭菜,叫他们热一热,我去前殿看看哥哥。”
这东宫,她一向是来去自由,竹叶也不敢阻拦,只能应声。
因为是晚上,姜毓宁也没叫人准备太多菜,就一碟开胃的酸红藕,一碟蟹粉翡翠卷,还有一蒸笼的酸笋蒸饺。
很快到了嘉言殿,姜毓宁从竹叶手里接过食盒,然后道:“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好。”
“是。”竹叶把灯也递到姜毓宁手里,却也没敢立即离开,就站在远处目送他远去。
姜毓宁穿过长廊,也没叫人通传,等她拎着食盒走近了,站在门口的薛怀义才瞧见她,吓了一跳,忙跳起来行礼,“宁姑娘!”
姜毓宁也被他这样子唬住了,奇怪地问:“这是怎么了?哥哥呢?”
说着,便见偏殿亮着灯,她直接越过薛怀义走过去。
薛怀义自然知道这位小姑娘在殿下心里的分量,如何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推开
殿内,欢快地叫了一声,“哥哥!”
结果,还没看到沈让的人,先闻到一股分外浓郁的苦药味。
她一怔,急忙把食盒塞给身后的薛怀义,快步走进殿内,“哥哥,你受伤了吗?”
沈让自她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就听到她的声音了,他本来正在敷药,听到动静立刻把左边袖子穿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把绷带藏好,小姑娘已经疾步走了进来。
虽然没看到沈让遮掩的动作,可是桌上摆的药瓶和绷带却是清清楚楚。
姜毓宁一下子明白过来,眼眶顿时就红了,“哥哥,你受伤了是不是?”
沈让走过来,想要否认,可是看到她垂落的泪珠,却又不愿意骗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姜毓宁咬唇,“严重吗?”
沈让摇头,“真的不严重。”
姜毓宁却不相信,她甚至不敢伸手去触碰沈让,生怕他身上的伤口太多。
倏地,她忽然想到白天他把自己送回临雀殿时,负在背后的手臂,视线忙看过去,“是手臂伤到了,是不是?”
本来是不想让她担心,却不想被她正好撞见,再隐瞒怕是会让她想得更多。
沈让抬手把右手臂的袖口撩开,露出还未包扎完的伤口,安慰道:“只是皮外伤,真的没事。”
他说没事,是因为这些年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下来,再重的伤都见过,像这样的小伤口,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在姜毓宁这样常年养在深闺里的娇娇小姑娘来说,一道见血的刀伤,已经十分严重了,包在眼眶里的泪珠簌簌滚落,顺着脸颊滴答到纱布上。
姜毓宁想到在马车上,沈让全程把她护在身后,便忍不住地说:“都怪我,哥哥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
她愧疚地小声,“都是我太没用了。”
沈让一听这话,立刻就蹙了眉,严肃道:“这是什么话?”
姜毓宁红着眼眶,看着他的伤处束手无策,她想碰一碰,却又怕弄疼他,想替她包扎,却又不会,当即更觉得自己没用。
沈让见她呆愣愣地杵在那,就知道她是在想什么,当即单手搂住她的腰,在姜毓宁的惊呼声中,就这么把她抱到了床前的软榻上。
即便他只用了一条手臂,姜毓宁挣扎不开,又怕会碰到他的伤处,乖乖由着他抱。
等到了榻上,她才跪坐起来撑起上身,甚至忘了落泪,焦急地问:“伤口有没有事?”
沈让脸色不大好看,此时立在榻前,沉沉地看着她,不说话。
莫名的,姜毓宁被他看的有些心虚,小声地道歉,“哥哥,对——”
话未说完,肩膀就被人按住,她整个人贴到了沈让的怀里,然后啪啪两下。
身后被使劲打了两下。
与之前几次的小打小闹不同,那时候是羞大于痛,这一次沈让却是用了三分力,姜毓宁疼得低呼一声。
她敏锐地感觉到沈让是真的生气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只好咬着唇不说话。
沈让看着她乌黑的发顶,沉声问:“知不知道哪错了?”
姜毓宁支吾半天,“都怪我……”
又是一下拍在她的身后,将她认错的话打断,姜毓宁又疼又羞,心里还藏着满满的愧疚,刚止住的眼泪再度滚落。
沈让听着小姑娘在自己怀里小声抽泣,抬手扶住他的脸颊,捧着她的下巴,直接吻了上去。
半晌,他才将她松开,柔声道:“永远不要妄自菲薄。”
“哥哥受伤,不怪你,也不是你的错。”
姜毓宁听了这话,才知道他方才为何生气,她垂着眼睛,小声道:“可是……”
“可是什么?”沈让不容分说地打断她的话,接着道,“可是如果不是哥哥,你根本不会陷入这样的危险中来。”
“你本来的日子,是平静安逸的,可是因为你站在哥哥身边,才会经历今日的事。”
沈让语气徐徐,他始终没有放开捧着姜毓宁脸侧的手掌,沉静的双目直接盯到了她的水眸深处。
“该说对不起的是哥哥,哥哥没有保护好你才对。”
“不。”姜毓宁连忙摇头,睫毛上挂着的泪珠甩落,滴到了沈让的手背上。
“不是哥哥的错,哥哥别怪自己。”
“好,我不怪自己,你也不许自责。”沈让倾身,温柔地吻住她的眼睫,将她脸上的泪珠一颗颗地吻净。
“这真的只是小伤。”沈让说着,还特意用受伤的手臂箍在她的腰上,稍稍用了一点力,就把小姑娘整个人抱离了床榻。
姜毓宁急忙道:“哥哥快把我放下!”
沈让轻笑着安慰,“怕什么,就算哥哥只剩一条胳膊,也能抱起你。”
第63章 伤疤
63.
沈让的声音温柔而又坚定, 像是小鼓锤一样,敲在姜毓宁的心口,让她既喜欢又愧疚。
“哥哥。”姜毓宁仰脸看着他。
“怎么?”沈让问。
姜毓宁想说, 你别对我这么好。可是想到刚才沈让说的话, 最后什么都没说,她立直身子, 凑到沈让的唇边,轻轻啄了一口, “谢谢哥哥。”
谢谢你,这么喜欢我。
沈让勾了勾唇,将她放回榻上, 姜毓宁伸手推推他的胳膊,沈让顺从地松开手,摊到她的眼前, “没事的, 别担心。”
但因为刚刚涂药只涂了一半, 伤口上红红黄黄一片,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姜毓宁轻轻拂过伤口的旁边,看着放在不远处的药瓶, 说道:“我给哥哥上药。”
她没有做过, 但可以为了沈让学。
沈让自然不会拒绝,“好。”
于是,两个人来到这边的桌边坐下,沈让把张行开的药方递给姜毓宁, “这上面写了都涂哪一种药。”
姜毓宁接过药方,仔细地看了几遍, 然后看向桌上的几个药瓶,按着药方上写的,用细长的木板各自挑出来足够的量,混到一个小圆钹里。
她每一步都做的十分认真。
弄完药,她伸手卷起沈让的袖口,用干净的帕子一点点把血迹和刚才上了一半的药擦去,然后问:“还有别的地方有伤吗?”
沈让笑了一下,摇头。
姜毓宁却不信,盯着沈让的胸口,似乎想要脱了他的衣服检查一遍,沈让故意逗她,“怎么,还要哥哥脱了衣裳给你看不成?”
若是平时,姜毓宁听了这种话,早羞得躲进她怀里了,可是此时竟然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沈让一怔,随即察觉到她的眼圈又有些泛红,知道自己这次受伤的事。是真的给小姑娘吓到了,若是不让她检查。只怕她想得更多,于是他主动解开胸前的扣子,敞开胸口给她开。
果然光滑干净,除了垒块分明的肌肉之外,没有旁的痕迹,姜毓宁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想看他的后背有没有伤,
沈让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道:“我当时面对着刺客,后背对着的是你,身后怎么会有伤口?”
姜毓宁一想也是,沈让见她被自己说服,问:“我可以穿上衣服了吗?”
天气已经入秋,夜里还是有些凉意的,沈让原本就受了伤,姜毓宁怕他再着凉,连忙点头。
沈让穿上衣服,姜毓宁亲自给他系好扣子。
确认过他没有别的伤口之后,姜毓宁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些,她端起药钵,专心致志地给他涂药。
涂完后,她拿来绷带,细心地给他缠好,最后在沈让的指挥下,绑了一个漂亮的结。
看着被完全包扎好的伤口,姜毓宁在洁白的绷带上轻轻拂过,沈让见她眸中含泪,想说什么,还未张口,就见姜毓宁仰头,极认真地看着他。
“哥哥,别再受伤了。”
沈让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答应道:“好。”
原本,沈让包扎完伤口,还想再批几个折子再睡的,但是薛怀义不敢劝,姜毓宁却敢。
她什么话都不说,就挡在沈让和桌子中间,两只葡萄似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沈让被她看得没办法,只好举手投降,“好,我不看了。”
姜毓宁问:“哥哥用晚膳了吗?”
原本不饿的,这会儿提起倒是真有点饿了,姜毓宁吩咐人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然后问薛怀义,“我拿来的食盒呢?”
薛怀义是最有眼力见的了,当即便道:“回姑娘的话,您拿来的东西,已经拿去小厨房温着了。”
“那叫人立刻端过来吧。”
吃过晚膳,已经快戌时了,再回临雀殿实在折腾。于是,两人便在青衡殿歇下了。
沈让本想拉着姜毓宁陪自己一起在正殿睡,可是姜毓宁害怕自己晚上睡着会压到他受伤的胳膊,怎么说也不留下,自己一个人到偏殿去睡了。
沈让是知道小姑娘执拗起来是什么模样的,只好不再劝,由着她去睡偏殿了。
翌日晨起,姜毓宁醒得很早,梳洗之后,她披上外衣走进沈让的寝殿,却没有看见他的人影,当即蹙了下眉,走到门外抓了个小太监,问:“哥哥呢?”
小太监恭敬答道:“回姑娘,殿下在沐浴。”
沐浴?姜毓宁一下子想到他受伤的右手手臂,很怕他会沾到水,反而加重伤口。
她放心不下,在门口踌躇半晌,还是往青衡殿的浴房走去了-
沈让坐在浴池里,缠着纱布的手臂搭在壁沿上,氤氲的水汽将他整个人包裹住,让人莫名的昏昏欲睡。
外间传来脚步声,沈让以为是薛怀义进来送茶或者衣物,便没有理会。
直到脚步声走近,听到自己跟前,沈让才意识到是谁进来了,当即一愣,转身去看。
原本姜毓宁也是很不好意思进来的,虽然那日沈让抱着她沐浴过一次,可是她当时醉着,具体情形记得不太清楚,更何况当时沈让还是穿着衣服的。
可是心中羞涩抵不过对沈让的担心,她犹豫半晌,还是走了进来,想看沈让需不需要人帮忙。
她走进来,沈让正好是背对着自己的,看着他手臂搭在边缘,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可是下一刻,她的视线落在沈让的脊背上,顿时僵住了。
和他光滑白净的胸口相比,脊背上简直是沟壑连连,只露出来的上半部分,就有数不尽的陈年旧伤,应当是过去这些年,在战场上留下的。
那么多道伤疤,不知道这些年沈让到底经历了什么,姜毓宁只是看着,就已经觉得很痛了。
沈让一转身,便看到姜毓宁呆愣在原地,知道她定然是看见了,喉结动了动,却不知说什么。
半晌,还是姜毓宁先开了口,“哥哥,疼吗?”
最后两个字,已经带了哭腔,可她强忍着不想叫自己落泪,那会显得她更加无用。
沈让摇头,安慰道:“过去很多年了,不疼。”
姜毓宁抿了抿唇,走到浴池边上,蹲下来,沈让见她的动作,顿了顿,背过身去,把整片脊背都露出来给她瞧。
姜毓宁伸手拂过,指腹挨着伤疤,只感觉指腹一阵粗粝不平。
她蓦地有些心痛,眼睛一眨就滚下泪来。
在姜毓宁心中,沈让是这世间最高大,最厉害的人,他是无所不能的。
可是现在,她才恍然明白,沈让也会受伤,也会流血。
她一直会有那样的错觉,是因为他永远被沈让保护在身后,根本不必沾染半分脏污。
“哥哥……”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房间内霎时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沈让挪动了一下肩膀,想要说什么,却忽然感觉背上一热,是姜毓宁温软的唇瓣落了下来。
他整个人一僵,“宁宁,你在做什么?”
姜毓宁却并没有出声,回答他的是接连不断的细吻,姜毓宁跪在沿壁上,虔诚而又认真地亲吻着他的每一处伤口。
即便那伤口已经过了许多年,虽然疤痕吓人,实际上已经不会有痛觉了,可是姜毓宁仍旧动作很轻,怕会惊到什么似的,一寸一寸地吻过。
第一次,两人的接触不再仅限于锁骨以上,可没想到的是,这次竟然是姜毓宁先主动的。
沈让感受着身后的温热触觉,小姑娘的唇瓣像花瓣一般柔软细嫩,又好似春风轻抚而过,让他心口发痒。
他僵硬着不动,一是惊讶,二是对于姜毓宁的吻眷恋不舍。
直到姜毓宁的嘴唇挨到他的腰间,沈让终于伸手,折过去攥住她的手臂,轻声道:“够了。”
姜毓宁却拉着他的手腕,在他的脉搏处轻轻摩挲了一下。
生涩而又稚嫩的勾引。
沈让几乎顺间就猜到了她的意思。
心疼、愧疚、感动、喜欢,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姜毓宁整个吞没,她想要把自己的所有都献给沈让。
但其实,她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的一切都是沈让给她的,唯有她的身体,还属于自己。
浓烈的冲动和爱意几乎要穿透心脏,她抱着沈让的腰,想要将一切都给他。
沈让深吸一口气,拉着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按在池壁上,然后俯身亲了上去。
虽然伤了一条手臂,但实际上,这根本不影响他的任何动作,他很快反客为主,长驱直入,勾着她的舌尖,攫/取她的津/液。
这间屋子本就比旁的地方更热上一些,更何况两个人手臂交/缠,肌肤相贴,亲密得几乎连一张纸都插不进去。两人的体温瞬间升高,尤其是沈让,腰/腹灼/烫得厉害。
上次醉酒之后,沈让曾用手带姜毓宁尝过极乐,她已经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
此时,她明显感觉到沈让的变化,虽然有些怕,却大着胆子将他抱得更紧。
沈让的唇从她的嘴巴上移开,挪向锁骨,很快,锁骨一片痕/.迹/斑/驳,姜毓宁低呼出声,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水汽缭绕的浴室里,嗓音都像是浸了水一样柔软。
因为沈让的力气很大,下口也没有半分留情,姜毓宁只觉得有些疼,想逃,却又不舍得离开他的怀抱。
最后,又在沈让居高临下的视线里,勾起腰背,主动献祭般抬高了上身。
然而,沈让却在这时停住了。
姜毓宁未等来他的下一步动作,紧闭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眼底一片茫然。
沈让拨弄了一下她抖个不停的睫毛,轻声问:“这么怕,还敢来勾引我?”
第64章 书桌
64.
“这么怕, 还敢来勾引我?”
姜毓宁听到这话,睫毛抖得更厉害了,莹润的泪珠顺着滚落, 她茫然地问:“哥哥, 你不喜欢吗?”
沈让勾着她的发丝,在她的唇上问了一口, 问:“你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姜毓宁不明白他的意思,眸色干净无辜, 好似盈水的清泉。
沈让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吻住她的唇,承诺道:“傻宁宁,一切等成亲之后。”
姜毓宁听出他的意思, 却不愿意被这么推开,不止沈让在克制,她也在克制。
她搂着沈让的脖颈, 黏糊糊地对着他撒娇, 沈让终于没有再忍下去。
……
……
两人拥抱着, 姜毓宁不自觉地抓住沈让的肩膀。
她心底十分折磨,沈让分明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却又是她此时此刻能抓住的唯一。
她失神地看着沈让,想到他小时给自己穿衣, 教自己写字, 想着他送她佛珠和银镯,将她带回自己身边,重新给了一个温暖的家。
是她的哥哥,也是她喜欢, 仰慕的人。
……
半晌后,她如同上了岸的小鱼, 再也扑腾不起来了。
沈让抬头,湿漉漉地去亲她,姜毓宁拼命闪躲,“不要。”
“自己的东西,怎么还嫌弃?”沈让问。
姜毓宁脸色通红,她捂着脸不愿见人,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藏起来,可是沈让偏不让她如意,扳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然后问:“跑什么?”
姜毓宁支支吾吾根本不敢抬头看他,沈让却强硬地拉她的手,慢声道:“都说有来有回,宁宁,哥哥帮了你这么多次,你就是这样回报哥哥?”
姜毓宁的手被烫得一颤,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只能任由沈让牵引。
水波浮动,水温蒸腾。
两刻多钟后,姜毓宁瘫倒在沈让的怀里,沈让捏捏她的手腕,揶揄道:“这么快就累了?”
姜毓宁被他羞得脸颊通红,“我没有。”
“哦?”沈让作势又要去拉她的手,“真的不累?”
姜毓宁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抽回手,期期艾艾道:“哥哥手臂还有伤呢,怎,怎么能……”
沈让低笑一声,揉揉她的耳朵,“小傻子。”
两人胡闹一阵,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时辰,眼睛眼看着已经快到正午了,姜毓宁身上也是一片湿漉漉的。
好在守在外面的薛怀义很有眼力见,见姜毓宁进入浴房之后许久没有出来,就立刻叫人去传话给竹叶了。
竹叶也是明白人,没多久就送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过来,等姜毓宁一唤,立刻送了进去。
姜毓宁换了衣裳,回头见沈让也擦干了身子,披着一件外裳,迈出了池子。
姜毓宁连忙走过去,“哥哥。”
她担心地托起沈让的右手手臂,“伤口有没有事?”
方才一番斯闹,再注意也免不了沾水,她拉着沈让坐到一旁的小榻上,重新替他换了药,包了纱布。
她忽又想起沈让背后的伤痕,问:“那是哥哥打仗时受的伤吗?”
沈让点点头,却也没有仔细说,他并不愿姜毓宁担心。
姜毓宁却忽然想起外面人对沈让的评价,大雍朝尚文,而沈让连年征战,因此许多百姓和文人一提起沈让,便是暴虐嗜杀,冷血无情。
姜毓宁还记得,上次在平州,沈让看着那远处的燕驰山的眼神,他一心守卫大雍边境,护卫大雍江山,上京城中却没有一个人感激。
“哥哥。”姜毓宁抬眼看着沈让,认真道,“你是大雍的将军,是我的英雄。”
沈让征战这么多年,就连当年平定西北,都没有听到一句感恩,只说他劳民伤财。在更多人心里,一个和亲公主就能解决的事,何必还要再动用军队,倒不如拿军费在上京多建几个游园。
甚至有更多人,只觉得他是为了筹谋江山,才染指军权。
只有姜毓宁,永远都会站在他的身边,又怎能不让他喜欢?
沈让沉默半晌,最终道:“哥哥没事。”
姜毓宁见他神色忽然有些沉闷,以为他是又想到了昨日的刺客,近来沈让总是太忙,她想让他借此机会歇上一歇,便主动道:“哥哥,你手臂受了伤,这几天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沈让倒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愣怔一瞬,忍不住轻笑出声,问:“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照顾人?”
姜毓宁很不服气,“我为什么就不会?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沈让忍俊不禁,“那你怎么照顾我?”
姜毓宁想到平时竹叶照顾自己的样子,掰着手指头数,“叫你起床,给你洗脸穿衣,给你布菜盛汤,你热了给你打扇,冷了给你加衣,困了给你递枕头,不困就给你念书听!”
沈让险些叫她这番掰扯逗得笑出声,不相信地问:“这些,你都能做?”
姜毓宁很有信心,“自然了。”
她怕沈让看不起自己,又怕他舍不得自己劳累,循循善诱道:“哥哥,你这几天这么忙,该歇歇了,对不对?就让我照顾你几天吧,等你的伤好了,我就再也不多话了。”
近来朝中人心不稳,沈议心思不定,他贸然插手只怕会起反效果,激得他们再起风波。倒不如冷一冷,等躲在背后的牛鬼蛇神显出原型,总归,他现在占据上风,也不需要那么紧绷着。
想到这,再看看姜毓宁关切的模样,沈让心里早就答应,面上却做出一副犹豫状。
果不其然,下一刻,姜毓宁立刻抓着他的衣角轻晃,娇娇软软的求。
沈让最爱她这幅模样,拿了好半天的乔,欣赏够了她的撒娇,才佯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那好,就依你。”
姜毓宁低呼一声,“好!”
两人各自做出承诺,于是,当晚沈让便叫人把奏折都退回太极殿,只叫人把一些重要的拿来给他过目。
沈让不再忙于公事,姜毓宁自然十分开心,从承州回来之后,两人便再没有这样整日相对的时光了,她自然十分珍惜。
当晚,两人一道睡在了青衡殿,仍就是沈让住正殿,姜毓宁住在偏殿。
沈让拗她不过,只好由着她去了。
翌日清晨,沈让没有杂务叨扰,难得没有早起,等醒来时,已经是平日用早膳的时辰了,他没有立时睁开眼睛,敲了敲太阳穴,唤人,“薛怀义。”
房门被推开,很快有脚步声走近,然而一听就不是薛怀义,而是姜毓宁这小丫头。
沈让睁开眼,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想看这小姑娘又耍什么招数,紧跟着床榻的帷幔被人撩起,他被人扶了起来。
倒是还像模像样的,沈让在心里评价,却也不愿真的使唤姜毓宁,他扶着她的胳膊,正要开口,就听小姑娘柔柔地唤了一句,“殿下。”
沈让一滞,“你叫我什么?”
“殿下啊。”姜毓宁眨眨眼,认真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今天是我照顾你,再叫哥哥总觉得很奇怪,不如我今天称呼哥哥为殿下,这样,哥哥就不必再想那么多了。”
她的想法很单纯,就是想更好的照顾沈让,昨天晚上睡觉之前,还和竹叶竹苓取了好半天的经呢。
然而沈让却是见多识广,一下子就想歪了。
他轻咳了一声,偏头看她,这才发现她今日竟然穿得不是敞领襦裙,而且窄袖的衫子,比平日少了几分骄矜,却多了几分利落,倒当真和平时大有不同了。
“你倒是想得周全。”沈让无奈地摇了摇头,“连打扮都换了?怎么,你还真想给我做一天的贴身婢女不成?”
未料,姜毓宁竟然还真点头,“那又如何?”
沈让故意问:“怎么使唤都行?”
姜毓宁单纯地点头,“我一向说话算话,哥哥可别不信我。”
见她如此坚持,沈让也不再拒绝,从善如流地开口:“好,既然如此,可不许中途反悔,如何?”
姜毓宁尚不知自己又钻进了老男人的套路之中,还觉得他说这话,是看不起自己,气鼓鼓地瞪他一眼,答应,“自然!”
“好。”
见她如此坚决,沈让再开口,语气立刻就变了,看向姜毓宁的时候,当真像个居高临下的主子,“那就更衣吧。”
姜毓宁早有准备,从一旁的桌上拿来薛怀义给她预备好的几套衣裳,全部端到床前,很是尽职尽责地供他挑选,“殿下今日要穿哪一身?”
沈让并无所谓,道:“随意吧。”
他既然说随意,姜毓宁便自己挑了一身竹青色的锦袍,她喜欢沈让穿青色,翩翩温和,于是便抖落开拿到沈让跟前,语气恭敬道:“殿下,更衣吧。”
因为她平日都是自己穿衣裳,竹叶和竹苓不过也就帮她系系扣子,整理整理衣领和衿带,所以她说完这句话,便也十分理所当然地等着沈让自己动手。
却不想沈让撩起眼皮睨她一眼,反问:“还在等什么?”
姜毓宁一怔,一下子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直到沈让对着她站起身,张开了手臂,她才意识到他这是什么意思,错愕了一瞬,犹豫着没有上前。
沈让没什么耐心,蹙了下眉,催促道:“还在等什么?”
他招手,“过来。”
他的语气冷硬,没有平日的半点温柔,眸色更是冷漠,居高临下,尽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可是姜毓宁不知为何,竟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或是紧张,也或许是有些新奇,又或是喜欢。
她鬼使神差地舔了舔唇,走过去,抬臂替他解开衣裳,柔软的寝衣滑落,露出沈让分明的肌肉,纵使昨天已经在浴室看过一次,她仍旧有些害羞,双颊绯红。
解完衣裳,她拿起干净的一身替他一件件穿上,上衣倒是好说,到该穿裤子的时候,她的手背都羞得发红,握着裤腰的手指不住地颤抖。
沈让看着蹲跪在自己身边的姜毓宁,忽然生出一种新奇的感觉,他虽然生来矜贵,却是第一次用俯视的姿态去看姜毓宁。
小姑娘单薄,漂亮,娇嫩如盛开的花瓣,明明怕得发抖,却偏偏那么顺从。
沈让作为男人的征服欲在这一瞬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抬手托住姜毓宁的下巴,轻佻地划过她的发丝,险些没忍住就做了昏君。
姜毓宁还从不知道沈让有这样不正经的一面,好似话本上写的纨绔浪荡子,却一点不叫人厌恶。
好不容易给他换好了衣裳,期间姜毓宁还被迫要承受他不着调的几句荤话,这才逃也似的走出了平衡殿。
这才刚过了没多久,她就止不住的后悔,她原本只是单纯的想好好照顾沈让,让他能好好休息,却不想弄成这般不正经的样子。
她站在角落里,嘴里悄悄地骂他,心里却忽然想到沈让方才附在自己耳边说的话,脸颊更红了。
却不知,接下来这一天沈让更是变本加厉,他不使唤她,也不折腾她,只爱冷着脸难为她,看她红着脸去做平日绝不肯做的事情,连午后读书,都偏要人坐在他腿上读。
这也就算了,偏偏他让姜毓宁读得,根本不是什么正经的读物,而是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一本《春/情密/事》。
姜毓宁自己都要忘了这东西,却不想沈让把这件事记得清清楚楚,逼着她念这些难以启齿的句子,还美其名曰,是为日后两人成婚做准备。
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姜毓宁感觉更羞了。
她被圈在他怀里,一段话要磨蹭个好半晌才能念完,分外煎熬,她有心撂挑子不干,又想到自己晨起时的信誓旦旦,实在是欲哭无泪。
“哥哥,不要这样……”她受不住,忍不住换了称呼,娇娇地求他。
“不是要称呼我为殿下吗?”沈让故作不知,“怎么又改叫哥哥了?”
姜毓宁一股脑地求饶认错,“我再也不叫你殿下了,哥哥,我后悔了!”
沈让却不饶她,“你说反悔就反悔?哪有这么容易。”
姜毓宁使劲撒娇,“哥哥……”
话未说完,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敲了敲,薛怀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殿下。”
应当是有急事,否则不会在这事打扰,沈让安抚地拍了拍姜毓宁,说:“等一会儿。”
然后出声叫薛怀义进来,“何事?”
薛怀义禀报道:“回殿下,乌骨烈的文书,快马加鞭送进上京,奴婢不敢耽搁。”
听到是乌骨烈的信,沈让长睫轻动,立刻道:“叫进来。”
回来的是沈让多年前埋在乌骨烈的一个探子,沈让隔着窗户就看到了他的身影,在他进来之前,伸手按住姜毓宁的脊背,将她埋在了自己的腰间,不愿意让旁的人看到姜毓宁的脸。
两人是坐在书桌后的,原本,姜毓宁是坐在沈让的腿上,可是她怕挣动的时候碰到沈让的伤,便执意搬了一把小杌子过来,坐到沈让的腿边。
她个子矮,又坐得低,高大的书桌原本就将她遮住了大半,这下被沈让一按,她直接整个人都藏在了书桌后。
她埋在沈让的怀里,男人身上的沉水香气将她完全包裹,仿佛整个人被圈进了一方只属于她和沈让的小天地。听着脚步声走近,行礼声响起,沈让也不再像方才那般放松,变得正经起来。
想到沈让这一天对自己的逗弄,这一瞬间,姜毓宁也忽的生出一股子捉弄人的心思。
她把下巴垫在沈让的腿上,听着他平缓有力的心跳声,忽的伸手。
她不太会,也没有人教过她,只能按着昨日在浴池里沈让带着她的动作,照猫画虎。
感觉到怀里人的异动,沈让整个人一僵,神色也忽然紧绷起来。
回来的探子还从未见过自家殿下这般神情,当即止住话音,“殿下,怎么了?”
沈让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没有任何的颤抖,冷静道:“无事,你继续说。”
“是。”探子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更不敢多想,继续禀报道,“殿下这些年戍边,将平州的军队历练的甚是英勇,又有庄河将军亲自看守阵前,运筹帷幄,乌骨烈的军力本就不如咱们,此番更是大败,眼下,乌骨烈汗王已经向上京递交的国书,预备向我大雍乞降……”
这其实已经是乌骨烈的老招数了,只要一有败迹,便俯首称臣,上交岁币,想要用钱去买和平。
大雍百姓早就在近年来习惯了安稳的生活,包括坐在上京的建昭帝,边疆平州离着他们的生活太远,他们根本不关心。
只要有银子能满足眼下,他们才不会去管那些百姓的死活,可是他们都没有想过,乌骨烈偏僻人少,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银子,还不是在大雍枪杀掠夺,把从这里抢来的东西,再高价卖回来,里外里,自己实际上一分银子没出,却也换来了安稳。
从前都是建昭帝掌权,这一次,他却不会再轻易地放过他们。
沈让道:“孤知道了,待我写一封信给庄将军,下去吧。”
“是。”
姜毓宁一开始也是大着胆子试探,一听到来人回禀的内容,就知道这是正事,当即也不敢再放肆了。
她只偷偷抓弄了一下,就收回手来,又怕沈让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便想着外人还在,沈让不会有太大的动作,因此悄悄地矮下身子,往后面挪。
只想着离沈让远一点,再远一点,等一会儿这个回话的人走了,她也不必被书桌挡着,直接就能溜之大吉。
却不想沈让好似提前就预料到她会跑似的,在她刚收回手的时候,就抬手按住了她的脊背,死死地将人制住。
更没想到两人说起正事竟然这么快,那人再度拱了个手,直接就要走了。
这下,她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了。
姜毓宁闷着难受,想要挣扎,却又怕人还没走远,这时发出声音被人听见,可怜兮兮地扯他的腰带,试图唤起他的怜悯之心。
沈让却完全没有松开,压着她后颈轻轻抚弄,同时低声道:“玩够了吗?”
他本就声音低沉,这会压着声音,仿佛酝酿着无边的危险。
姜毓宁顿时后悔起来,自己刚才为何要招惹他,可是此时动弹不得,说不出话,只能不住地摇头示弱,声音也闷闷的,“哥哥,我错了!”
可她不知道,自己越是挣扎,沈让越是不会将她放开,他抬手撩开袍角,似笑非笑地说:“这有什么错,宁宁,哥哥再教你别的。”
第65章 出门
65.
姜毓宁个子小, 手掌小,嘴巴也小。
樱桃小口一点点,平时连一个完整的荔枝都塞不进去, 此时却被整个堵住。
晚上用膳之前, 姜毓宁不住地漱口,直到坐上桌, 仍旧觉得涨涨的,连沈让给她盛的冬瓜丸子汤都没有喝。
沈让看着她手边的汤碗, 蹙眉,“怎么不喝?”
姜毓宁遮掩,“不想吃冬瓜。”
实际上, 她是不想吃丸子,那丸子拇指骨节那么大,不由得又让她想起被撑满的感觉。
沈让看她几乎要埋进碗里的小脑袋, 大约也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轻笑着摇了摇头, 抬手扳过她的小脸,慢条斯理地给她擦嘴。
柔软的绢帕在唇瓣上摩挲, 沈让的动作不轻不重,居高临下睨来的目光里, 仿佛带着一点点的审视, 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绯红爬上耳捎,在颊边蔓延,姜毓宁微张着唇瓣,不知想到了什么, 忽然一口咬住了沈让递过来的指/.覆。
沈让未料姜毓宁这时候还敢挑衅,轻挑了挑眉, 直接把帕子扔开,端着她的下颌,用指肚撬开她的唇齿,勾出了她的的舌尖。
……
一刻钟后,姜毓宁被搅弄的口舌发麻,津/液垂落,沈让这才将她松开。
他命人打来温水,洗净了手,叫人把桌上的剩饭撤下去,姜毓宁今天一天都很没有面子,故意找茬道:“我还没吃饱呢。”
沈让不动如山,吩咐薛怀义,“再叫人再送一碗丸子汤来。”
姜毓宁听出他的揶揄,使劲推了他肩膀一下,然后一股糖似的钻进他的怀里,再也不愿意出来了.
沈让在东宫一共赋闲了三天,两人就在东宫一起厮闹了三天。
三天后,沈让手臂上的伤口开始结疤,姜毓宁一边给他涂最后一次药,一边心里愧疚,原本说好的,她来照顾哥哥,结果最后闹得什么都忘了。
别说照顾人了,她几乎整天腻在沈让的怀里,几乎都忘了他受伤这件事。
沈让见她沉默不语,问:“怎么不说话?”
姜毓宁这才小小声地道:“对不起,本来说要照顾你的。”
没想到她还记得这事,沈让轻笑一声,屈指在她的鼻梁上轻刮了一下,“你呀,一辈子别长大才好。”
姜毓宁觉得自己泪窝越来越浅,只是这样的一句话,竟然有想要流泪的冲动,她连忙转开话题,道:“哥哥,我明天想出门一趟。”
她的心思一向都是写在脸上,沈让没有拆穿,只是问道:“去公主府?”
姜毓宁点头,“可以吗?”
平日里,沈让是不阻碍她出门的,但是因为刚刚经历的刺杀事件,姜毓宁也有些后怕,所以才来问沈让的意见,本以为会被拒绝,却不想他只是沉吟片刻,便答应了,“叫樊际和樊肃都陪你去。”
姜毓宁有些不敢确定地问:“真的可以吗?”
沈让笑笑,“为何不可?难道我们还要因噎废食不成?小傻子,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的身边有哥哥的暗卫,不会伤害到你的。”
姜毓宁接着问道:“那,去街上也可以吗?”
沈让道:“不许过夜,不许喝酒。”
“这是自然。”姜毓宁答应道。
自那日公主府别后,姜毓宁便再没有了宣丛梦的消息,她也曾派人去问询,可是得来的消息都是,无事。
但那日看着宣丛梦的模样,实在不像无事发生的,如今距离当日落水一事已经过去好多天,上京城内对于此事的议论也渐渐平息,她便想着去公主府看看宣丛梦。
沈让答应后,她叫人提前去给宣丛梦送了帖子,这一次,却不再是前几日的敷衍,而且宣丛梦亲自回了贴。姜毓宁想,或许,她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
翌日清晨,姜毓宁坐着一辆低调的马车,从东宫的边门驶出皇城,两个多钟后,停到了清河长公主府。
依旧是宣丛梦的贴身婢女迎春在门口等她,福身道:“姜姑娘,郡主在倚茶轩等您呢。”
倚茶轩是公主府的一处水榭,紧邻着几颗茶树,因此叫倚茶轩。
茶树馥郁芬芳,连带着倚茶轩也总是斥满清香,先前姜毓宁在长公主府上女学时,两人便常常来此。
因此,姜毓宁都不用迎春带路,熟门熟路地就找了过来,倚茶轩窗户大开,远远的,姜毓宁看到了宣丛梦半靠在窗边的侧影。
她忍不住问迎春,“郡主仿佛清减了些。”
迎春拿帕子抹了抹眼角,说:“奴婢知道姑娘是真心心疼我家郡主的,这几天郡主生了一场大病,昏昏沉沉,这才没有及时回您的帖子,昨日刚刚转好,这不就赶紧把您请过来了。还望您别见怪。”
“怎么会?”姜毓宁摆摆手,说,“你下去吧,我自己过去就是。”
迎春和竹叶都很有眼力见的没有跟上去,却也没有退开太远,就在倚茶轩的一旁,看护着两个姑娘的安全。
姜毓宁一过来,宣丛梦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她转头看过去,隔着敞开的窗户对她笑,“你来了。”
姜毓宁还是那句话,朝她伸手,“怎么瘦了这么多?”
宣丛梦拉住她伸过来的手,“病了,就瘦了。”
她勾起唇角,站起身,让姜毓宁能打量得更清楚些,然后道:“不过现在已经痊愈了。”
姜毓宁只担心一件事,“那你和成王……”
提到成王,宣丛梦眸色暗了暗,最后还是如实回答道:“我们要定亲了。”
“什么?”姜毓宁实在惊讶,没忍住问出声来。
宣丛梦笑了笑,说:“这么惊讶做什么?那日他抱了我,我们本就该成亲的。”
姜毓宁虽一向反应慢好多拍,却也自认为没有品错宣丛梦的意思,话里话外都是不在意,更不想成亲。怎么又忽然改变主意了,她忙问:“可是,上次你……”
宣丛梦说:“我的确不想,可是,做人不能那么自私。”
姜毓宁没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宣丛梦轻叹一声,道:“当日的事,牵连的不仅是我,还有别人。”
姜毓宁隐约懂了一些,问:“是成王殿下。”
宣丛梦点点头,“成王在上京处境艰难,因为那日他的出手相救,坏了别人的好事,这几天,他也一直被打压,好歹那日他是当真把我救了上来,至少,他替我捡回了一条命。”
坏了别人的好事?
姜毓宁脑子里一向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听着宣丛梦的话,觉得那位成王殿下好似也处境十分艰难。
她平日里一向是很有同情心,很心软的人,她一向不吝于去帮助别人,可是要是这样的帮助,需要牺牲宣丛梦后半生的幸福,那她是怎么也不愿意看到的。
可是这毕竟不是她的事,最后做决定的只能是宣丛梦自己。而宣丛梦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苦笑一声,道:“其实,我不愿嫁人,不过是在等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最后梦醒,我终究还是要嫁人的,反正不是那个人,那我嫁给谁,都无关紧要。”
“何况,成王在京中并不起眼,日后是他要依仗我,而不是我要依仗他。且成王是最和善怯懦的性子,这样一来,我和他成婚之后,日子想必和现在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她拉着姜毓宁的手,晃了晃,安慰道:“所以,别为我担心了。”
姜毓宁听着宣丛梦过来安慰自己,实在有些难过,但是就像宣丛梦说的,或许一切都没有那么糟呢?
她点了点头,想要再宽慰她几句,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
“郡主,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的。”
“好。”宣丛梦朝她笑了笑,然后主动转开话题,说,“我这生了一场病,整天闷在房间里不出门,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如我们出门逛逛吧。”
姜毓宁自然点头,“好。”
已经快到正午了,自然是要在外面用膳的,商讨片刻,两人去了如意楼。
马车上,宣丛梦看着车夫打扮的樊肃和樊际,奇怪道:“他们看着有些眼熟,好像是太子殿下的护卫。”
姜毓宁道:“哥哥担心我,让他们出来保护我的。”
宣丛梦并不知道姜毓宁遇刺的事,姜毓宁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让她担心。
樊肃和樊际平日里也不是没有跟随过姜毓宁,但是碍于各种场合和身份,他们要么远远跟着,要么就是隐在暗处。
今日却紧跟着姜毓宁寸步不离,宣丛梦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两个人没有在二楼三楼定雅间,而是在顶楼的小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樊际和樊肃就守在楼梯口,将整个顶楼守得严严实实。
这如意楼本就是沈让的地盘,提早知道姜毓宁要来,因此整个二楼空无一人,专门给姜毓宁和宣丛梦留的说话的地方。
两人坐下后,宣丛梦看着楼梯口那两人的背影,忍不住问:“他们平日就是这样看着你吗?”
姜毓宁一怔,摇了摇头,“没有啊,他们是来保护我的。”
她以为宣丛梦会因为这两个人的存在而放不开,便安慰道:“他们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放心。”
若是没有樊肃
和樊际,她才要没有安全感呢。
看着姜毓宁早已习惯的模样,宣丛梦忍了忍,到底还是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她们虽然只有两个人,却叫了不少好菜:芙蓉鸡片、乳糖元子、杏仁豆腐、蟹粉翡翠卷、鲜虾蹄子脍……
最后还一人要了一碗精细的鱼面。
宣丛梦暂时抛开一切,和姜毓宁专心享受眼前的美食。
姜毓宁怕宣丛梦心情不好,便绞尽脑汁想要逗她笑,正巧这几日她又在沈让的书架上看了不少新奇的游记,印象颇深,这会儿当故事讲个宣丛梦听。
两人正说说笑笑之际,忽然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来了。
因为有樊肃两人守着,姜毓宁也没有在意,继续给宣丛梦讲故事,却不想楼梯口忽然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樊护卫,可是表哥在里面?”
表哥?
姜毓宁和宣丛梦都听到了这句话,且来人竟然认识樊肃两人,是为着沈让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这时,那道女声再次开口,依旧是那般娇娇柔柔的语气,“表哥,是我,月荷。我见两位樊护卫在这儿,便猜到表哥您也在,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月荷进去给您请安?”
这下,两个人都想起来这人是谁了,当时她们同在女学。
正是沈让的表妹,成国公府,钟月荷。
第66章 表妹
66.
自从身上成为新一任的太子之后, 成国公府在上京内的地位便直线上升。
即便这位新太子和成国公府的关系并不多好,可毕竟是太子唯一的母家,总要有几分超然的。
因为这个, 连带着钟月荷在上京各家贵女中, 都颇有面子。
今日出门,就是宣平侯府的嫡长女杨雪柔请她出来游玩, 途径如意楼,便想着用顿午膳, 歇上一歇。
不想一进来就看见樊际在柜台前点菜。
钟月荷和沈让没有见过几次,却认得他身边的樊际,知道他是沈让的贴身护卫, 也是金吾卫上将军。有几次她的兄长钟辉求见太子无门,最后就托关系找到了樊家兄弟。
因此,钟月荷一看见樊际, 便想到了沈让。
若她只有自己也便罢了, 可是偏偏身边还跟了一个杨雪柔, 旁的还有几位世家贵女,她们不认识樊际, 却看出钟月荷的表情不对。
“月荷,怎么了?你看见熟人了吗?”
从前和姐妹们相处, 从来不会有人在意钟月荷的感受, 因为她家站队了一个即将被废的太子,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太子被废,再上位的, 仍旧是钟家女儿生的皇子。
成国公府的位置稳固不可动摇。
于是,钟月荷这个边缘人物, 一下子被所有人簇拥起来。只一个眼神波动就被人密切的关注到,这是钟月荷不曾体会过的感受。
她既享受又得意,虽然她实际上和沈让关系并不亲近,但她却认识沈让的贴身近卫,这些人,可是没有一个认得。
她心中得意,面上淡淡的,说:“哦,没什么,只是看到了表哥身边的人罢了。”
钟月荷口中的表哥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沈让,不仅身份尊贵,更是东宫储君,年轻英俊,更重要的是,后宫没有一个女人,先前说指婚邱姑娘一事也不过是传言一场。
现如今别说妾室,就连太子正妃之位都是空缺的。
上京城有哪个女子,不想和太子搭上话,就此青云直上呢。
杨雪柔问:“钟姐姐,既然是太子殿下身边的近人,我们看见了也不好当没看见。就过去打个招呼如何?”
钟月荷有些犹豫,“这……”
杨雪柔笑道:“钟姐姐可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妹,这厢碰见也是缘分,还犹豫什么呢?”
若是今日只有钟月荷自己,看见也就看见了,她根本不会想着上前说话,因为她对沈让和钟家的关系心知肚明。可是有杨雪柔等人在,她自然不会把这话说出来。
否则,她日后还怎么以太子表妹的身份自居。
总归上前打个招呼,就算太子不见,那也是太子殿下的事,他们在外面行个礼,也没人能说她什么。
可若不去,必会让她们瞧不起。
这样想着,钟月荷道:“好吧。只是不知太子表哥是不是来此商讨正事,若是因此不得见,我也没办法了。”
杨雪柔等人立即附和,“自然,太子殿下若有正事,我们也不敢打扰。”
“好,那随我来。”
于是,一行人紧跟着刚才樊际的脚步上了最顶层,最后被樊际和樊肃拦下。
杨雪柔几人都不认得他们,见这两人一副车夫打扮,连忙背过身去不敢说话,唯有钟月荷知道他们身份,福了个礼,道:“樊护卫,可是表哥在里面?”
樊肃和樊际根本没认出她是谁,对视一眼,皆沉默不语。
钟月荷多少猜到一些,轻咳一声,接着道:“表哥,是我,月荷。我见两位樊护卫在这儿,便猜到表哥您也在,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月荷进去给您请安?”
听到她自报家门之后,樊肃兄弟俩才意识到她是谁,可是外人顾及钟家是太子母家,他们殿下多年,自然知道太子的态度。
更何况,太子殿下根本不在里面。
樊肃看了樊际一眼,樊际会意,朝钟月荷拱手,道:“钟姑娘,殿下有正事,请回吧。”
未料走到门口,就被拦了下来,根本连太子的面都没见到,总是心里早有预料,钟月荷仍旧觉得颜面尽失。
她咬了咬唇,不知是不是要离开,这时,站在她身后的杨雪柔主动上前,斥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态度?难道不认得钟姐姐是谁吗?她可是太子殿下的表妹,你们也敢这般出言不逊?”
她并不知樊肃两人不是普通的护卫,因此出言颇为不逊。
声音顺着清风一直传到了里头,宣丛梦正在喝茶,闻言几乎要将一口茶水喷出来啦。
这里只有她和姜毓宁两人,因此也不必顾及什么文雅形象,很是无语地开口,“恐怕樊肃也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没眼色的人吧?”
姜毓宁推推她的胳膊,“小声些,让人家听见就不好了。”
宣丛梦满不在意,“听见又如何,我难道还会怵她不成?”
说着,她偏头看向楼梯口的方向,隐隐约约能看见四五个影子,头上钗环齐全,一看就都是年轻女子。
宣丛梦朝姜毓宁招招手,姜毓宁凑过去,宣丛梦一边伸手指着外面,一边悄声道:“你相不相信,她们都是为了你家太子殿下来的。”
“……哪里是我家。”姜毓宁有些不好意思,抬眼嗔她一眼,“郡主怎么整天胡说八道。”
宣丛梦见她耳垂都红了,新奇地上手捏了捏,然后道:“你们都在一起住了那么久,有什么好害羞的。”
姜毓宁回答不上来,羞恼地瞪她,却都不记得拍开她的手。
宣丛梦看着她,实在觉得她像一只被拎着耳朵的小兔子,可怜又可爱,让人忍不住就心生逗弄,也难怪连沈让这样的人都对她动心。
两人这边说话笑闹,并未压制声音,楼梯处,钟月荷几人虽说听不见具体内容,却也能分辨出有女声的存在。
怎么会?不是说太子殿下一心正事,不近女色吗?
几人面面相觑半晌,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疑问。
钟月荷更是心里直
敲鼓。
自古以来,表兄表妹之间,都是最容易发生关系的。钟月荷有一个这么出众优越的表哥,自然不可能不动心思,就算不能为正妃,在东宫做一个侧妃,日后表哥登基,她也是万人之上的贵妃了。
届时再生一个皇子,钟家便彻底有了依仗。
可是里面的女子,会是谁?这般说笑都没有被表哥斥责,外间不是都传言,表哥性子冷厉吗?
所有怀着别样心思的人都在思索这个问题。
钟月荷原本是怕激怒沈让,想要顺从离开的,可是这会双腿就像粘在地上了似的,怎么也挪不开了。
樊肃未料到这位钟姑娘这么不识抬举,蹙了下眉,抬手按住腰间的剑,冷声警告道:“钟姑娘,您再不离开,可休怪臣不留情面了。”
钟月荷、杨雪柔等人都是娇滴滴的姑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即吓得连连后撤,却忘了她们原是站在台阶上,险些直接滚下去。
几个人互相支撑着才没有跌下去,杨雪柔怒道:“你们怎么敢这般无礼,你可知我们的身份?我们的父兄都是在朝为官者,就算你们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也不能这么对我们!”
“若是传出去,便是太子殿下也要受朝臣弹劾,到时候名声受损,看你们要怎么办?”
一提到沈让的名声,姜毓宁一下子蹙起了眉,如意楼毕竟是在外面,人多口杂,若是真的伤了人就不好了。
她想了想,还是出声唤道:“樊肃,住手。”
樊肃没想到姜毓宁会出声,虽然诧异,但还是顺从地收了剑,后退半步。
钟月荷几人更没想到先说话的会是这个不知是何来历的女子,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
宣丛梦拉了一下姜毓宁的衣袖,不赞同道:“理会她们干什么?”
姜毓宁的心思一向没有那么弯弯绕绕,对于所有人都不吝于以最善良的一面看待,当时在公主府的时候,钟月荷虽然对她态度冷淡,却又不曾做什么。
更重要的是,她不愿沈让名声受损,于是道:“到底是这么多人,若是伤了碰了就不好了。况且钟姑娘和咱们同在女学当过月余的同窗,既然哥哥不在,叫她们回去就是了。”
说完,她主动站起身,想要走过去和她们说清楚。
才迈出一步,就被宣丛梦抓住手臂,姜毓宁停住步子,转头看她,“怎么?”
宣丛梦道:“你现在出去,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你和沈让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被传出去,岂不是清白都没了。”
姜毓宁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冲动。
宣丛梦点点她的额头,无奈道:“你啊,一听到对太子的名声不好,就什么都忘了,他真是何德何能,有你这么真心相对。”
说着,她轻叹口气,把姜毓宁拉到自己身后,“我这个郡主身份还算有点用,一会儿你不要说话,我来说。”
姜毓宁有些抱歉,“郡主,实在对不起。”
宣丛梦并不在意,“这有什么,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说完,宣丛梦挡在姜毓宁前面,走向楼梯口,“樊肃,你们退下。”
樊肃和樊际看一眼她身后的姜毓宁,没说什么,主动退下。
钟月荷看到宣丛梦十分惊讶,“宁寿郡主,怎么是你?”
宣丛梦莞尔一笑,“怎么?难道我就不是太子殿下的表妹了?”
同是表妹,宣丛梦这话说出来,自然比钟月荷更有分量,谁不知道清河长公主府和太子殿下的关系。
可毕竟是宁寿郡主,不是随便就能搭上的,而且,还有前一阵还发生了和成王殿下一道落水的事。
太子殿下怎么会要一个被他人染指的女人呢?
可是此时此刻,谁也不敢把这话问出口,宁寿郡主是什么脾气,没人不清楚。
钟月荷不敢反驳,却仍是不甘心的问:“太子殿下呢?”
宣丛梦毫不客气,“太子殿下并不在,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我是知道分寸的人,虽然我和太子殿下是表兄妹,却也要避嫌,不像钟姑娘,带着这么多人直闯,要死要活地想面见太子,怎么,你当我不知道你打得是什么主意?”
钟月荷的心思被当场戳破,羞得通红,其余几人也完全不敢说话。
宣丛梦一向脾气不好,直接道:“那还不走?等着本郡主亲自送你们离开吗?”
“是……”钟月荷几人不敢再触她霉头,急忙退下。
等下了楼梯,彻底看不见宣丛梦的人影了,钟月荷的脸色才彻底耷拉了下来,同是太子的表妹,凭什么宣丛梦就能有太子亲卫护送,而她却只能被灰溜溜地赶出来。
这实在不公平。
一旁的杨雪柔也没想到宣丛梦这般不留情,面上挂不住,嘴上也不愿留情,“不知宁寿郡主还神气什么?都已经和成王有了肌肤之亲,还要来贴着太子殿下,真是不知羞耻。”
“且等她嫁了人再说吧,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可是最看不上成王的人,到时候,看她怎么还好意思再自诩太子殿下这一派的人。”
……
楼上的宣丛梦和姜毓宁两人并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实际上,钟月荷等人的出现,对于她们实在无关痛痒。
既然打发走了,便也不会再放在心上。
两人在如意楼用过午膳,本想到街上逛逛,可是宣丛梦大病初愈,精神有些不济,两个人便找了个雅间睡午觉。
本来想找两间房的,可是两个姑娘想说话,不愿分开,便只开了一间房,两个人躺到宽大的床榻上,说说笑笑,渐渐就睡沉了。
沈让今日趁着姜毓宁不在家,处理了不少挤压的折子,处理完政事,他想到前几日从乌骨烈回来的探子递回来的消息,一边提笔修书,一边问薛怀义,“姑娘还在如意楼吗?”
薛怀义应道:“是。”
沈让吩咐道:“去给蔺池传个话,就说孤与他有事商谈,请他到如意楼叙话。”
“是。”
自从沈让登基之后,京中未稳,沈让需要蔺池的能力,因此没急着让他回江南,一直让他留在京中,只为着传话方便些。
蔺池接到薛怀义传来的消息,很快就到了如意楼,没多久,沈让也来了。
“参见殿下。”
沈让摆摆手,“不必多礼。”
两人相识多年,沈让没有多铺垫,单刀直入道:“前些日子,孤派去乌骨烈的探子回来了。”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蔺池,“具体内容,你自己看看吧。”
蔺池展开密信一目十行,看完,他望向沈让,“殿下的意思是?”
沈让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道:“自然是斩草除根。”
蔺池轻笑了一声,道:“乌骨烈一族,已经猖狂了这么多年,早就不该留下。”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更有一句话,在下不敢说。”
沈让听着他这句自谦,只觉有些好笑,便道:“还有什么话,是你不敢说的?”
蔺池狡黠地眨眨眼,道:“殿下如今是东宫太子,自然和以前不一样了。”
沈让并不想跟他绕弯子,直接道:“有话直说。”
蔺池道:“当今陛下皇子不少,几乎个个都对皇位有想法,为何只有殿下能想到把控军中?”
他微微一笑,直白道:“还不是因为大雍重文轻武,剩下的几位皇子,除了上京的几队金吾卫,根本没有把其余的将士放在眼里,他们自然也就得不到军中的支持。”
“而庄将军等人愿意跟随殿下,自然也是看出了殿下的为国为民之处。”
听了这话,沈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
眼,说:“没想到你,还有军中之才。”
蔺池并不畏惧,甚至是迎着沈让的目光,“殿下谬赞。”
沈让道:“你说的这些,孤自然明白,就算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日后登基,这皇位能多安稳几年,乌骨烈就不能再留。”
听了这话,蔺池眼底的试探消失不见,他看着沈让,由衷地朝他拱了拱手,佩服道:“世人不懂殿下的仁慈,才会说出您冷心冷情这番话。”
世人如何评价,沈让如今已经全然不在意,他轻嗤一声,说:“人都有私欲,孤自然也有。”
说着,他看向蔺池,意味深长地反问:“你说,是不是?”
两人的谈话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天色将黑,蔺池看向窗外,不由得道:“已经这么晚了,殿下,您是在这里用膳还是回东宫?”
沈让道:“宁宁在这里,孤去接他。”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大老远把他叫过来一趟,想到太子殿下专门为接一个小姑娘,蔺池不由得有些想笑,同时很清楚沈让并不愿意让自己看到宁姑娘,于是,他有眼力见地告退,“那在下先行一步。”
“嗯。”
沈让颔首,等他离开后,才走向最顶层。
依旧在外面守着的樊肃、樊际齐齐行礼,“殿下。”
沈让没急着去找姜毓宁,而是先问道:“姑娘今天如何?”
那两兄弟对望一眼,沈让立刻意识到什么,蹙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说。”
樊肃便把今天钟月荷等人主动过来想要拜见,然后被宣丛梦打发走了的事,如实地禀报给了沈让。
沈让轻蹙了下眉,然后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他走到门口,却又看见了迎春和竹叶两人,竹叶见他是要进去,连忙禀报道:“殿下,姑娘和郡主都在里面。”
未料到这两个姑娘关系这么好了,沈让有些不悦,转而又想到宣丛梦对姜毓宁的维护,蹙起的眉头渐渐展开。
他抬了抬下巴,吩咐竹叶,“去把姑娘和郡主叫醒,该回家了。”
天色都黑了,姜毓宁两人自然也早就醒了,此时正猫在床上说悄悄话,宣丛梦拉着姜毓宁的手,说:“其实,我有点怕。”
姜毓宁问:“怕什么?”
宣丛梦小声地说:“怕成亲啊,和一个陌生人生活在一起,成为夫妻,尽妻子的本分,为他生儿育女,我怕我做不到。”
姜毓宁靠在宣丛梦身边,回握着她的手,正要说什么,就听得一阵脚步声,竹叶进来了。
竹叶对着两人福了福身,道:“郡主,姑娘,太子殿下来了。”
后面的话不必多说,也知道沈让定然是来接姜毓宁回家的。
宣丛梦有些不舍,却也很有眼力见地松开了姜毓宁的手,“去吧,别让他等着你。”
姜毓宁却再度牵住她的手,郑重地把方才的话说完,“郡主,不要怕,就算成了婚,你也仍旧是你自己,有什么做不好的呢?”
“别怕,你可是宁寿郡主。”
说着,姜毓宁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下床穿鞋子。
未料到一向对沈让十分柔顺的姜毓宁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宣丛梦不由得有些发怔。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两人道别后,姜毓宁走出房间,一眼就看到了沈让。
“哥哥!”她走过去,沈让主动牵过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
姜毓宁还没忘了屋里的宣丛梦,“哥哥,郡主怎么办?”
沈让道:“我自会安排人将她送回公主府。”
姜毓宁这才放了心,两人没留在如意楼用晚膳,而是回了东宫。
回去路上,沈让主动提起白日的事,问:“听樊肃说,今日有不长眼的人冲撞了你?”
“算不得什么冲撞。”姜毓宁觉得这话有些严重,又想到宣丛梦,愧疚道,“都是我不好,让郡主替我出头了。”
沈让道:“是我不好。”
他叹一声,接着说:“本不该让你一直没有名分,但我也实在不愿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姜毓宁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如何考量,却知道沈让定然是为了保护自己,于是道:“哥哥不要这么说。”
沈让闻言轻勾了一下唇角,而后忽然话题一转,道:“再过不久就是冬至,宫里会有宫宴,届时,你也一并来吧。”
姜毓宁一愣,“我,我可以去吗?”
沈让道:“为何不能,论起来,姜家也算是皇亲贵戚。”
姜毓宁也算是知道姜家的背景,可是自从上次沈让毫不留情地整治了景安侯之外,她就再也不能把姜家人和什么侯爵贵勋联系起来了。
沈让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俊不禁道:“放心,自然不是让你跟着姜家,到时候,你跟着清河长公主府的马车一起。”
“等到宴会上,你就跟在清河姑姑的身边。”
“可是……”姜毓宁从未参加过什么宫宴,莫名有些怕。
沈让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说:“不要怕,你只要往前走就好了。剩下的所有事,都有哥哥在。”
哥哥会替你,把前路铺平,让你一帆风顺地踩上去。
第67章 宁安
67.
十一月末, 冬至。
按照每年的规矩,冬至日在宫中都会举办宫宴,外臣在临水殿, 女眷在后宫的扶摇殿。
但是今年因为建昭帝身体不好, 唯恐不能宴请群臣,因此, 只邀了皇族贵亲,男女不分席, 统一在临水殿设坐。
景安侯府自然也收到了帖子,景安侯和卓氏看着桌子的请帖,却无往常的欣喜得意, 两人面面相觑,皆有些无措。
“侯爷,这……到底要不要去啊?”卓氏犹疑道。
能去宫宴, 自是能让姜家在上京城更有面子一些, 可是一想到要见到太子, 两个人就脸颊隐隐作痛,双腿也不由得打颤。
上次太子殿下那一通不留情面的整治, 实在让他们记忆犹新,再不敢去惹姜毓宁和沈让了。
可是这样露脸的机会, 卓氏也实在不想错过, 她忍不住道:“秋儿眼看就要十七了,还未定亲,还有咱们轩儿,之前几年年纪小, 一直没有进过宫,今年他已经十岁了, 也该进宫见见世面了。侯爷,您说呢?”
景安侯思量许久,始终不能做决定。卓氏又道:“难道,我们真的要这么沉寂下去,侯爷您在朝中是何等情形,你我都心知肚明,若是秋儿还不能嫁一个好郎君,等陛下真的去了,咱们姜家,岂不是彻底没了名姓?”
在景安侯心里,姜家的荣耀就是最重要的,听了这话,原本就有些动摇的心立刻有了决定,“夫人说的对,总归姜毓宁那丫头是去不得这样的地方,咱们只要离着太子远一些,他总不会一直盯着咱们。”
冬至宫宴当天,景安侯和卓氏带着儿女特意早到些时辰,就是为了避开沈让。没多久就有相熟的人家过来说话,两人也渐渐放松了些。
沈让今日是和平郡王一道来的,身边还跟着个王府世子沈政,他们两个,几乎是整个上京最尊贵的两位,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巴结攀谈,此时见了,都有些跃跃欲试。
不过,沈让名声在外,少有人敢真的靠近。
沈政的位置被安排到了沈让的后面,两人落座后,沈政见了周边试探的众人,没忍住探过身来,附在沈让的背后,悄声揶揄,“殿下,您的脾气真是驰名在外啊。”
说起来,两人虽是堂兄弟,却是自小一起长大,关系还算亲近,再加上沈政的性子,跳脱又不会逾距,沈让对他倒也有几分纵容。
听到这话,沈让回头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怎么?你想见识见识。”
沈政连忙摆手,“臣可不敢。”
沈让轻嗤一声,懒得理会他,他示意身边的薛怀义给自己倒酒,然后端起酒杯,视线在整个大殿内巡视而过,一眼就看见了避在人群最后的景安侯。
他们的心思,沈让一清二楚,无非是放不下景安侯的名头。
区区一个侯爵之位沈让并不在意,可若是他们的名声拖累了姜毓宁,沈让就不得不出手了。
正想着,大殿的厚帘子被撩起,通传声从广场上一直传到殿内。
“清河
长公主到——”
“宁寿郡主到——”
清河长公主乃皇帝嫡长姐,几乎是在座辈分最长最尊的人。
所有人都起身行礼,也因此就看见了清河公主身边,除了宁寿郡主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姑娘。
这个姑娘,自然就是姜毓宁了。
为了今日的宫宴,沈让特意让人给她做了一身新衣裳,玫红色的对襟窄袖儒衫,下着湖绿色曳地长裙,外面是一件雪白的貂裘。
那貂裘是去年冬日,沈让从西北送回来的,他亲自猎下的雪貂,毛色雪白漂亮,没有半点绒毛,他一看见,就想着要给姜毓宁做裘衣。
因此当时一箭射到雪貂的头顶,一整张皮整张剥下来,没有任何切割的痕迹,便是放在整个上京,也是一等一的极品。
姜毓宁自己也知道这裘衣的贵重,今日出席宫宴,本不想穿,怕太抢风头,可是连宣丛梦都劝她,让她听沈让的,她这才乖乖穿了来参加宴会。
进了临水殿,果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她身上,不止为了她的衣饰打扮,还有她的身份。
大多数的人都不识得她是谁,见她和宁寿郡主并肩,又站在清河长公主身边,顿时议论纷纷。
姜毓宁被看得很不自在,不由得往宣丛梦身边靠了靠,然后悄悄去寻沈让在哪。
自她一进来,沈让的视线几乎就没有离开过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姜毓宁不自觉勾了勾唇。
这时,坐在沈让后面的沈政忽然道:“没想到,姜姑娘还记得我。”
沈让眉头轻蹙,忽然想起在宿山行宫的时候,竹叶回禀,沈政和宣丛梦、姜毓宁一起用过一顿膳。
当时他并未在意,只以为沈政是打的宣丛梦的主意,难不成是姜毓宁。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沈政却看不见他的脸色,站起身,主动见礼道:“这不是姜姑娘吗?”
姜?
沈政这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所有人听到,在场姓姜的人可是只有那么一家,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往景安侯府的方向看。
而景安侯和卓氏,还在角落里跪着,本是为了给清河长公主行礼,却不想竟然在她身边看到了姜毓宁,惊得直接忘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姜毓宁为何会出现在这?
坐在姜家旁边的是惠国公,听到沈政的话,便悄悄去问景安侯,“姜侯爷,这是你家的女儿么?”
说完,还用打量的眼神去看另一侧的卓氏和姜毓秋,似乎在对比长相。
姜家几个人的脸色都是一阵红一阵白,景安侯想说什么,却又震惊地说不出半句话,最后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不管她们在家中是怎么闹,至少不能把矛盾抬到外面来。
也有好事者察觉到景安侯府的不对劲,直接去问清河长公主,“公主殿下,这位姑娘,是谁家的姑娘?从前怎么不曾见过?”
只见清河长公主微微一笑,道:“是丛梦的玩伴,我瞧着喜欢,干脆带在身边。”
至于前面问的那句“谁家的姑娘”,却是绝口不答。
这样的回答,像是一记不留情的耳光,当众抽在了刚才点头答应的景安侯脸上。
在座之人都不是傻子,清河长公主不提“景安侯府”,那么,不是公主府和姜家有嫌隙,就是这位姜姑娘和家族不合。
惠国公闻言看了刚才点头的景安侯一眼,眼底是完全不曾掩饰的嘲讽。
“来人,给郡主的身边加个位置,毓宁,你就坐在丛梦身边。”清河长公主却只当没看到别人的反应,径直对身边的一个内侍吩咐。
这其实并不合规距,可是谁也不敢反驳清河长公主,小内侍默默叫人过来加座,于是,姜毓宁就直接越过所有贵女,坐到了宣丛梦的边上。
身后不少人向她递来目光,有认识她的,也有不认识的,可是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是嫉妒羡慕。姜毓宁感觉到身后的目光,颇有些如芒在背。
离着宣丛梦位置最近的,是钟月荷。
从姜毓宁进来的第一眼,她就觉得眼熟,却没有敢往姜毓宁这个人身上去想,直到平郡王世子那一句“姜姑娘”,这才让她确认了眼前这人是谁,
可她不敢相信,一个侯府的小小庶女,为何能穿得这般华贵来出席宫宴。
还能越过她,坐在她前面的位置,就因为清河长公主和宁寿捧着她吗?
她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可是又不敢当众生事,手指藏在宽大的袖口里,手掌心掐得全是月牙痕。
可是,她的位置实在靠着宣丛梦和姜毓宁太近,几乎能听到两人的说笑声,仰头看去,连对面的太子表哥,和平郡王世子都在看她们。
凭什么?凭什么?
她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姜姑娘。”
姜毓宁听到有人叫自己,奇怪地转头,一眼看见脸色苍白的钟月荷。
她愣怔了一下,不知道她到底为何要把自己叫住,奇怪地问:“钟姑娘有事?”
她问得坦然,却是又给钟月荷添了一把火。
从前在清河公主府读女学时,姜毓宁见到自己还知道客气地福一福身,这会儿却直接端坐着不动了,当真以为自己攀上了公主娘娘了?
钟月荷冷哼一声,几乎藏不住自己眼底的嫉恨,“若我没记错,姜姑娘是景安侯府的二房所出,还是庶女,怎么今日搭上了清河公主府,连自己亲生的伯父伯母都不认了?”
她这话实在恶意满满,周旁坐着的姑娘,都是有身份的皇亲国戚,听到这话,当即也流露出几分瞧不起。
姜毓宁没料到这位钟姑娘这般态度,她皱了皱眉,还未开口,就被一旁的宣丛梦按住手背。
然后,宣丛梦看向钟月荷,问:“钟姑娘,这还没开席呢?你就吃醉了酒不成?”
她是正经的公主之女,气势凌然,钟月荷一下子就矮了一截,她还想解释,那边宣丛梦却没有给她机会。
她直接拿起了桌上的一个斟满茶水的杯子,哗得朝钟月荷泼了过去。
钟月荷躲避不及,整个衣领都泼脏了,她惊得后退半步,发出一声低呼。
这动静不小,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敢插话,只有几个人悄悄去看沈让。
毕竟成国公府钟家是太子的外祖家,宁寿郡主当众泼的是他的表妹。到底要不要出头,也全看太子一念之间。
沈让却像是没看到四面八方投过来的视线,不动如山地坐着。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的意思了,更不敢说半个字,默默地都当没看见。
钟月荷被茶水泼了一身,脸上还沾着几粒茶叶沫子,她站在桌椅中间,周围都是穿着干净整齐的贵女,只有她,被羞辱得这般狼狈。
她看向姜毓宁,姜毓宁却根本没看她,最后,还是清河长公主发了话,不过也不是对着钟月荷,而是对着她的母亲,“成国公夫人,既然你家姑娘醉了,就扶下去歇息吧。”
这话的意思,就是这宴会都不叫人参加了。成国公夫人脸色霎时一白,还想再辩解两句,清河却已经转了身回去,两个小太监走过去,站到钟月荷的跟前,毕恭毕敬地福了福身。
钟月荷脸色更白,因为她知道,若是她不肯走,这两个小太监只怕就不是请了。
于是,她被强行带出了大殿。
连带着她的位置也都被撤下去,倒是正好给姜毓宁腾了个座。小太监很有眼力见,急忙安排好,让姜毓宁坐了过去。
姜毓宁坐下后,离着宣丛梦也不算远,她悄悄去戳她的手臂,是感谢,也是担心。
宣丛梦笑着说:“放心吧,没事的,她不敢把我怎么样。你呢?可别被她吓到。”
姜毓宁小声道:“我哪有那么胆子小,我不会被欺负的。”
宣丛梦却从未见过姜毓宁发脾气的样子,她用怀疑的眼光去看姜毓宁,“真的?”
“自……”姜毓宁想点头,可是刚说了半个字,就被外间的通传声打断。
“陛下驾到——”
“陛下驾到——”
尖细响亮的嗓音传进大殿,所有人都站起身,对着被搀扶进来的建昭帝行礼。
姜毓宁也跟着跪下去,口中喊着“参见陛下”,一双眼睛却在悄悄打量缓缓行过的建昭帝。
她被桌子挡着,又不能抬头,视线所及只有建昭帝的一双黑色绣着金龙的靴子,这让她想到了沈让。
沈让也有一双绣着金龙的靴子,只是那龙的图案好像不太一样。
但是,沈让穿着这靴子,是健步如飞,步步都坚定有力的,眼前的建昭帝却走得很慢,即便被人搀扶着,也仍旧像是要随时倒下似的,颤颤巍巍。
姜毓宁对他有些好奇,因为他是皇帝,是沈让的父亲。
等一声苍老年迈的“平身”响起之后,姜毓宁跟着众人一起站起身,偷偷地抬头,打量着最高位置上的那个男人。
如她所想的一样,建昭帝苍老无神,好似下一刻就会闭眼坐定。
而对面的沈让,年轻英武,俊朗无双,他锐利得如同一把刚刚出鞘的剑,即便是皇位上还压着一个人,也根本阻挡不了他的光芒。
哥哥是整个大殿上最英俊的男子。
姜毓宁这样想着,忍不住偷偷去看对面的沈让,正好沈让也在看她,两人视线再度交错,不约而同地勾起唇。
高台上,建昭帝宣布“开席”。
然后,他先一步举杯,一口饮尽,才对着座下众人道:“诸位尽兴。”
自从宿山之后,他的精神便越发不如从前,疲惫,劳累,有时候甚至黑天和白昼都分不清。
他自觉是中了毒,一定是沈让,沈让想要谋杀生父,起先他恨,最后他连恼恨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想赶紧解脱。
可是沈让却连死都不让他死。
整个皇宫,太医院,都被他把控着,他便是想开一味安神的药,都根本没有权力。
如今,他只是沈让手里的傀儡,是他挡枪的盾牌,他又气又恨,却已经失去了再算计的资格。
吃了几口饭,建昭帝便觉得昏昏沉沉,他招呼了身边的内监一下,想要起身告辞,却见成王站了起来。
“父皇……”成王个子不高,还很瘦小,甚至还没有七皇子高大,坐在人群中十分不起眼。
此时,他主动站出来,建昭帝才把目光投向他,有些不耐烦地开口,“怎么了?”
“父皇,今日冬至佳节,是大家团圆的喜日,儿臣有一事,想求父皇的恩典。”成王道。
建昭帝迟缓地眨了眨眼,“何事?”
成王说:“儿臣想求取宁寿郡主为妻。”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清河长公主和宁寿本人。
虽然前一阵落水的事在上京几乎都传来了,可是这么久都没有传来订婚的消息,大家便以为这事要不了了之。
却不想这个一向唯唯诺诺的成王,敢在大殿上当众求娶。
有人佩服他的胆识,也有人看向宁寿郡主这边,想看她的反应。
出人意料的是,宣丛梦分外冷静,姜毓宁悄悄去拉她的手,宣丛梦对她摇了摇头,用口型说了一句,“我没事。”
建昭帝也有些没想到,他看向清河长公主,说:“皇姐,这……”
清河长公主尚未发话,成王已经扑通一下,跪倒在了清河跟前。
“姑姑。”成王道,“侄儿心悦宁寿多年,只是一直不敢高攀,明年就是侄儿及冠之年,一直未娶,又见宁寿表妹没有婚配良缘,这才大着胆子当众求娶,还望姑母看在小侄诚心的份上,多多考虑。”
他的语气诚恳郑重,任谁听了都要多思虑三分。
当日两人是一齐落水,最后吃亏的本是宁寿,可是今日他给足了清河长公主和宁寿的面子,这话说得实在很好听。
更何况,他们本就私下有了几次来往,本就是要订婚的,成王今日这番,已算得上是诚意了。
宁寿看着清河长公主,点点头。
清河长公主便代她开口,“倒是一份好姻缘。”
建昭帝并不知其中缘故,见她点头,也就没有什么不答应的了。
于是,便准允道:“的确是一桩良配。”
闻言,宣丛梦出列和成王一道谢恩,期间也根本瞧不出什么。
只是在回座位之后,被姜毓宁捕捉到了眼底的几分不自然,于是,姜毓宁主动道:“郡主,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宣丛梦本不想去,可是这话被清河听到,她立刻转头过来,说:“好孩子,你陪丛梦去走走吧。”
两人便一起走出大殿,往更衣的后殿去了,绕出长廊,前头是一方小花园,供宾客歇酒透气。
两人在花园里的一处石桌边坐下,姜毓宁想要安慰她,宣丛梦倒是先开了口,“别担心我,我没事。”
“本就是决定好了的事,我根本没打算反悔。”
姜毓宁道:“我……”
这时,一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走近,两人抬头去看,竟是成王。
成王虽然身量不算很高,倒是容貌俊秀,此时站直了,倒也彬彬有礼,一表人才。
他对着姜毓宁和宣丛梦一拱手,客气道:“姜姑娘,可否让我和郡主说几句话?”
姜毓宁去看宣丛梦,宣丛梦点点头,姜毓宁便道:“好,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抬步回了正殿。
出来的时候,是悄悄出来的,因此回来,她也是静悄悄地回,根本不愿被太多人看见。
却不想经过清河长公主身边,竟被她直接捉住手臂。
然后,清河对着高台上的建昭帝说:“陛下,这就是我说的姑娘。”
建昭帝昏花的老眼打量了一番姜毓宁,说:“是个好孩子。”
清河长公主道:“是景安侯府出来的,虽然出身不好,却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她可怜,自小无父无母,因为和丛梦投缘,才被我接到了公主府来住。”
建昭帝听出这话的意思,顺着道:“皇姐喜欢她,就是她的福气了。”
他的母亲是姜家女,因为性格强势,所以他们母子关系并不好。后来他登基之后,虽然把母亲封做太后,实际上却是把她移入冷宫,到死都没有去看她一眼。
如今,他自己也落入了当年和母亲几乎一样的境地,反而有些感念母亲在世的日子。
看着眼前的姜毓宁,他不自觉道:“是个好孩子,一看就聪慧,有慧贤太后的品格。”
这话可谓是极大的嘉奖了。
清河长公主顺势道:“既如此,臣替这孩子求个恩典,臣想收她为义女,日后就养在公主府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角落里一直不敢多言的景安侯。
自从他们知道沈让和姜毓宁关系不同寻常那一天,便私下猜测了无数遍的真相。
当日那架势,说太子把姜毓宁当成心尖肉也不为过,这般疼宠,就算不是侧妃,也得是个有品级的贵妾。
可奇怪的是,太子又全然没有动静,姜毓宁就这么没名没分的养在东宫,景安侯不免也觉得,太子殿下只是一时喜欢宠爱,实际上不过是把她当成掌心的玩物。
别说什么品级封号,只怕名分都没有,日后当个暖床的婢妾。
想到这,他们就是又忧又喜。喜得是,太子根本没把姜毓宁放在心里;忧的则是,姜毓宁搭上了东宫,却不能给家族带来半分好处。
可是没想到,她会跟在清河长公主身边一起出来,这样的抬举让他们惶恐不安。
而此时,清河长公主这话一出,他们彻底知道了太子的意思。
景安侯惨白着一张脸,对面的卓氏更是双膝酸软,后面的姜毓秋听了这话,几乎要从凳子上跌下来。
整个
大殿都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安静地等着陛下的反应。
坐在右侧首位的沈让脊背挺拔如松,神色淡定,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
半晌,只听建昭帝道:“既然皇姐喜欢,那就是这孩子跟你有缘。正巧刚给宁寿赐了婚,等过段日子,宁寿嫁了人,公主府空下来,皇姐难免寂寞,就让这孩子陪皇姐去做个伴吧。”
清河笑道:“陛下仁慈。”
建昭帝点点头,朝着姜毓宁看了一眼,道:“那就封个县主,封号……”
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沈让开了口,道:“父皇,不如叫宁安,如何?”
建昭帝听到他的声音,先是愣了愣,然后才迟缓地点头,“宁安,好,就封为宁安县主。”
咚得一声,景安侯手里的杯子摔了下去。
旁人以为太子只是随口一说,他却清清楚楚。
区区一个庶女,如今竟封为宁安县主。
难道,太子殿下这般步步筹划,是想迎娶她为太子妃不成?
第68章 维护
68.
这一切都发生的猝不及防。
姜毓宁傻愣愣地站在清河长公主跟前, 几乎反应不过来,直到沈让开口,才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清河长公主推了推她, 提醒道:“傻孩子, 快领旨谢恩吧。”
姜毓宁这才回过神来,慌忙上前几步, 郑重其事地行礼道:“多谢陛下恩典,臣女谢赏。”
看着姜毓宁给建昭帝行礼, 沈让心里其实有些不悦,可是就算他再不愿意承认,建昭帝也是他的父亲, 有些事,他能做得,沈让自己却不行。
就比如封县主这回事。
姜毓宁今日有了建昭帝的肯定, 他日身份、名声定然高涨, 等将来建昭帝死了, 成了先帝,到时候, 姜毓宁就成了先帝肯定、夸奖过的姑娘,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届时, 他将她迎娶进门, 也能少几分风言风语。
姜毓宁谢恩后,很快回了座位,在殿外和成王说话的宣丛梦也回来了,姜毓宁忘了和她分享自己的好消息, 先关切道:“怎么样,他找你何事?”
宣丛梦看了一眼成王的位置, 轻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他只是怕我不高兴。”
听着倒是观感很好,姜毓宁评价道:“成王殿下倒也细心,想必不会委屈你的。”
宣丛梦点了点头,说:“盲婚哑嫁,这样已经很好了。”
这段日子,她的婚事悬而未定,姜毓宁也跟着忧心,她心里并不好受,于是说完这话,主动转开话题,问道:“刚才殿内发生了什么事?”
姜毓宁弯了弯唇角,将刚才的事给宣丛梦如实讲了一遍。
宣丛梦早就料到今日沈让特意让姨母把姜毓宁带来,是想让她在众人面前露一露脸,抬高她的身份。
可是听到姜毓宁的话之后,她仍旧难掩震惊,震惊过后,又有一种淡淡的,类似欣慰的感觉,虽然她前路渺茫,但至少她的好友是一片坦途。
她笑着拉了拉姜毓宁的袖口,说道:“那倒是要恭喜你了,宁安县主。”
两人这边还在讨论刚才的事,其余人已经翻了篇了,毕竟皇帝封一个县主,和他们的关系并不大。
只是有些惊讶太子殿下会插话,还亲自为这位县主取了个封号。
这实在是无上的尊荣。
再一想到,这位县主和母家景安侯府的关系好似有些暧昧,一时间也有些人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去和景安侯府搭话。
只有坐在沈让后面的沈政,从刚才沈让开口就愣怔着,此时更是僵硬得像块木雕,嘴巴微张,一动不动。
他是了解沈让的,虽然外间对他的传言多有夸大,但是自己的这位堂兄,性子的确很是冷淡,对于女子更是疏远。
怎么会忽然开口给一个陌生的姑娘取封号,除非,他们本来就认识。
方才宴会上,那位姜姑娘几次递来眼神,欲语还休地勾唇浅笑,他当时还以为姜姑娘是还记得自己,现在想来……
沈政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冷颤,
他身边侍酒的小太监奇怪地问:“世子,您冷吗?”
明明这大殿内的碳火烧得很足啊。
沈政却只是瞪他一眼,然后朝前倾身,低声问道:“殿下,您和这位姜姑娘?”
沈让回头,睨了他一眼,却没有立时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知道卓霖是谁吗?”
沈政一愣,点头,“自然知道。”
卓霖在上京城本就十分的有名,更别说前一阵申国公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在自家国公府内,自己的婚宴上被人戳瞎了双眼,好好的一个青年才俊就此成了废人一个。
平海郡王当众退婚,两家从原本的的姻亲闹成了死敌。
到现在,卓霖一条命悬着,不上不下的,实在值得人一声叹息。
若是平日提起,沈政也要替这位卓公子叹惋,可是今日沈让开口,却让他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沈政警惕地问:“殿下,那不会是你的手笔吧?”
沈让坦然地点了点头。
沈政瞧他这个淡然的模样,再度打了个冷颤。知道的,是在说杀人的事,不知道的,以为两人在谈论桌上的酒菜。
沈让偏头,接着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挖掉他的眼吗?”
沈政也不是傻子,就算原本不知道,这会儿也明白了,定然是和那位姜姑娘有关。
果不其然,只听沈让嗤笑一声,说:“因为他觊觎了孤的女人,孤最后只剜去了他的一双眼睛,实在便宜他了。”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可在沈政听来,却是阴恻恻的警告,他简直要被这男人的占有欲吓死。
他对姜毓宁的确一见倾心,不过那样的喜欢还算不得深,对于姜毓宁也是可有可无的,就算真的情根深种,他也实在不敢和沈让这样的疯子抢女人。
他轻咳一声,想到自己刚才还很不怕死地在沈让跟前大言不惭,顿时脊背生寒。
他轻咳两声掩饰,然后道:“臣明白了,殿下放心,臣只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话音未落,他忽然看见坐在不远处的沈议站起身,紧跟着一个女子的背影走出了大殿,他霎时想到他和姜姑娘在宿山行宫初遇那一次,正好裕王也在,还表现的有些反常。
抬头一看,坐在清河长公主身边的姜姑娘果然不在殿内了。
难不成,裕王对姜姑娘也有心思?
也对,那位姜姑娘那般纯净漂亮,只怕是个正常的男子都要对她多看几眼吧,
只不过,他知道姜姑娘是沈让的女人后,可以坦然放下,裕王只怕没那么容易,更有甚者,他或许就是知道姜姑娘和沈让的关系,才故意亲近。
思及此,他的心底生出一抹不该有的,看笑话的心思来。
不过,他自然不敢把这心思在沈让面前表现出来,只是悄声提醒,“殿下,您知道臣弟的胆子,是绝不敢有僭越的行为的,但是有的人……”
后半句话他故意没说,沈让却已经听明白了,他蹙起长眉,看向旁边沈议空荡荡的位置-
大殿内碳火旺盛,姜毓宁穿得厚,脱了貂裘也脊背生汗,便带着竹叶出来到后殿更衣。
换了一身衣裳后,身上清爽不少,姜毓宁站在半开的窗边,微凉的冷风拂面,很是舒服。
竹叶怕她一冷一热地感染风寒,便劝道:“姑娘,咱们回去吧。”
殿内人太多了,乌泱泱地吵的人头疼,而且总有很多人的目光投到她的身上,无论是不是友好的,总让她有些不自在。
姜毓宁摇了摇头,想到自己刚才陪宣丛梦出来时,外面有个可以歇息的石桌,便道:“我不想回去,咱们去外面坐坐吧。”
毕竟是在宫中,到处都是
守卫,殿下也在,竹叶便没再劝,陪着她走到殿外。
已经是十一月末,可是今年一直没有下雪,姜毓宁看着院子里的两颗杉树,竟然连叶子都还是绿的。
她新奇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她还以为是沈让,急忙转头,却发现是一身雪白狐裘的沈议。
“裕王殿下……”姜毓宁愣了愣,福身行礼。
“参见裕王殿下。”
对于沈议,姜毓宁原本没有什么印象,可是上次宣丛梦落水一事发生后,她便深深地记住了沈议。
就是他害的郡主落水的。
姜毓宁深知这一点,对于沈议也没了往常的好脸色。
沈议是何等敏感的人,如何瞧不出来姜毓宁的态度不对,他只当未觉,坐到石凳上,然后对姜毓宁说:“还要恭喜姜姑娘了,受封县主,这样的册封,将来对姑娘大有裨益。”
姜毓宁只想转身就走,因此只是淡淡的,“多谢殿下。”
沈议从前几次见到姜毓宁,她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好似感觉不到旁人的半点恶意,这会儿倒是冷淡。
他握着折扇低笑一声,道:“不知道本王是哪里惹了姑娘不快,姑娘似乎对本王有很大的意见。”
姜毓宁是天真心软,却并不软弱,尤其宣丛梦是这世上除了沈让之外,对她最好的人,就算是为了她,姜毓宁也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沈议。
她沉默不答,沈议却隐约能猜到,“想必,姑娘是为了郡主的事迁怒本王?”
姜毓宁蹙眉,“迁怒?”
沈议嗤笑一声,说:“你觉得我想利用郡主,所以不怀好意?”
姜毓宁看着他,反问:“难道不是吗?”
沈议轻摇了摇头,似乎是在笑她的天真,而后道:“只说我算计郡主,难道沈让没有?”
听他提起沈让,姜毓宁不由得惊了一下,然后就听沈议接着道:“姜姑娘,你和郡主如今关系亲近,难道不是沈让在利用公主府的缘故,若不是沈让将你送到公主府上女学,只怕你和郡主还全然不认识呢吧?”
姜毓宁没料到他连这些事都知道,惊讶地不知该说什么。
沈议说:“还要今日,你可曾瞧见了座上的皇帝,他本该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可是如今形容枯槁,如同傀儡一般,你猜这是因为什么?”
见姜毓宁脸色苍白,沈议心底冷笑,面上倒是温和依旧,语气也是徐徐,“姜姑娘这般天真,只以为见到一点手段,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罪大恶极了。”
“殊不知,这世上最心狠手辣的人,就站在你的身边。”
他说着,低低的笑出声。
他的声音分明和煦温柔,可是姜毓宁听来,只觉得比这冬日的肃风还阴冷。
她能听出沈议话中暗含的嘲讽,沉默半晌,开口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裕王殿下,我比你更清楚些。”
未料到姜毓宁会这么直白的反驳自己,沈议愣了愣,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到那边的掩映的树丛后,走出来一个人。
沈让长身玉立地站在那,身上衣物略显单薄,更衬得他肩宽腿长,他朝着不远处的姜毓宁招了招手,“宁宁,过来。”
姜毓宁本来是背对着沈让的方向,也没有注意到他走过来,此时听到他的声音,当即转身,惊喜道:“哥哥!”
她的语气几乎是瞬间就变了,不同于刚才的疏离冷漠,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惊喜欢快。
她紧了紧肩上的貂裘,拎着裙摆跑向沈让,转而想到这是在皇宫里,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又生生停住了步子。
沈让见她如此,就知道她是在顾虑什么,拉着她的衿带往前一拽,将人整个拽进了怀里。
长臂将人完全拢入怀中,姜毓宁贴在沈让的腰侧,虽当着外人的面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不自觉地伸手去勾他的手指。
小猫儿似的。
沈让心底发笑,伸出右手将她的小手牵住,然后安抚般的,用拇指在她的虎口处摩挲了两下。
姜毓宁有些痒,当着沈议的面又不能直说,抬眼偷偷地瞪了沈让一眼。
两人的小动作被沈议尽收眼底,他握着折扇的手指紧了紧,好半晌才开口,“本王不过是和姜姑娘说几句话,三弟,不必这么紧抓着不放吧?”
沈让可不是姜毓宁,他说话一向不留情面,此时看着他身上厚重的衣物,冷嗤一声,道:“大哥,你也是快死的人了,老老实实地安享晚年不好吗?整日觊觎旁人的东西,只怕会死的更早。”
沈议万没想到,沈让当着姜毓宁的面,我敢说出这样恶毒的话。他气得脸色发白,然而沈让根本没有再看他的表情,牵着姜毓宁的手,径直转身离开。
沈议看着两人携手离去的背影,又想到方才姜毓宁毫不迟疑地维护,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子嫉恨。
军权、皇位、女人。
凭什么这世间的一切都让他沈让得去了,明明他才是当今圣上的嫡长子,是元后所出,身份比他沈让尊贵一万倍。
却偏偏,什么都不如沈让。
连姜毓宁这个天真的小姑娘,都对沈让这么死心塌地,老天实在不公平。
沈议握着石桌的边缘,恨得青筋暴起-
姜毓宁跟着沈让离开后,本来以为他要带自己回到大殿的,便主动想要松开手,说:“哥哥先回去吧,别让人看见我们在一起。”
沈让却说:“回去做什么?你不想我?”
为了今日的宴会,姜毓宁昨日便到了清河公主府上,算起来两人不过一日没有说话,可大约前一段时日整天腻在一起,如今分开没多久,就开始想念了。
可是姜毓宁不愿意承认,她推了推沈让揽过来的手臂,娇气地说:“才没有呢。”
沈让一眼就看出她的口是心非,轻笑一声,“是吗?”
姜毓宁点头。
周围有樊肃把守,不会有人不长眼的闯进来,沈让脚步一顿,拉着姜毓宁的手,顺势把她压到了身后的廊柱上,二话不说就亲了下去。
这段日子以来,姜毓宁早已习惯了和他的亲近,两人唇齿相撞,她下意识地就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主动回应上去。
她的舌尖香香软软,沈让勾缠住,像是在品尝什么琼浆蜜液,很快就把人亲得膝盖发软。
感觉到怀里人沉沉地往下堕,沈让一手托住她的屁股,然后稍稍用力,就将人整个抱了起来。
姜毓宁本能地伸出双腿缠住他,身上雪白的貂裘毛茸茸的,托着她酡红的小脸,更是可人。
沈让低声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小兔子顿时炸了毛,羞得要从他身上跳下来。
沈让连忙将她安抚住,按着她的腰将人抱得很紧,然后道:“方才你和沈议说的话,哥哥都听到了。”
姜毓宁愣了愣,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然后就听沈让接着道:“你愿意维护哥哥,哥哥很开心。”
他这话堪称直白,若是从前,沈让几乎不会直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姜毓宁呆愣愣的,好半晌才问了一句,“哥哥,你喝多了吗?”
第69章 除夕
69.
沈让的酒量, 是在燕驰山时,和将士们用酒坛子喝酒练出来了,京中的果酒根本不会让他醉。
更何况, 他方才在殿上根本没有喝
几杯。
可大约是姜毓宁的坦诚相护, 让沈让不免有些放纵。
他揽着姜毓宁的腰,将她压在廊柱上, 当真开始装醉,“许是醉了。”
姜毓宁被他戏弄那么多次, 也比先前聪明了许多,这会儿瞧出沈让是在装模作样,抿着嘴巴装凶, “的确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快放开我!”
沈让听着小兔子撒娇,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貂裘, 然后伸手捧起她的小脸, 揶揄道:“刚封了县主, 就这么大的架子,以后可还了得?”
一听到县主这两个字, 姜毓宁莫名有些心虚脸红,又不愿每次都因为羞怯而拜下阵来, 强撑道:“才没有架子, 你欺负我。”
沈让低笑一声,捧着她下颌的拇指抬起,在小姑娘红润的唇瓣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俯身吻了下去。
半晌, 他才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这才叫欺负。”-
姜毓宁这一去更衣就去了两刻多钟, 宣丛梦有些担忧,本想派人去找她,然后就看见姜毓宁回来了。
只是脸色有些不对,又红又白,还一直低着头,宣丛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问:“毓宁,你没事吧?”
姜毓宁掩耳盗铃地舔了下唇角,摇头,“没事。”
宣丛梦看着跟在姜毓宁后面回到大殿的沈让,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高台上,建昭帝在给姜毓宁封过县主之后,就体力不支回宫了。
建昭帝一走,底下人也就能松快一些,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束缚,又因为在座的都是些皇亲国戚,打断骨头都连着筋的血脉亲人,彼此也都十分熟悉。
没一会儿,相熟的几家就开始在大殿上走动起来,开始互相寒暄说话,也有人过去给成王敬酒,恭贺他得陛下赐婚。
但也有不少人守在原位,观望着仍旧稳坐首位的太子殿下,和另一边的清河公主府。
姜毓宁刚封了县主,本也是炙手可热的,可因为有清河长公主挡在前面,敢来搭话的人并不多。
于是,坐在角落里的景安侯夫妻就被人团团围住。
这些人里,一半是知道姜家和这位新封的郡主之间有龃龉,专门来看热闹的;也有人是开席前来得太晚,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听到一句姓姜,就来拉关系套近乎。
景安侯府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体验过这般炙手可热的感觉了。
若是放在以前,卓氏只怕头都要仰到天上去,可是现在,她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并不愿被人注意到。
可偏偏又有人很没有眼力见地怂恿,“景安侯夫人,贵府的姑娘实在有福气,得郡主和公主的青睐,如今又成了陛下钦点的县主,太子殿下赏赐的封号,咱们想要亲近亲近,说句话,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卓氏听了这话,面上几乎连苦笑都维持不住了,她忍不住抬眼去看远处的太子殿下。
旁人不知,她心里却是心知肚明的。
太子殿下为何现在还不走,多半就是为了那个小傻子。
真不知她哪来的福气,能得太子殿下这般宠爱,反而是她亲生的秋儿,容貌好,身量也窈窕,出身更是比她尊贵万分,今日本来是想让她到宫里多结交些青年才俊,可最后却被一个庶出的妹妹狠狠比下去了。
若是发生争执也罢,可偏偏姜毓宁那小庶女都不回头来看她们一眼,这样的羞辱,简直比当头痛骂她一顿更甚。
卓氏看着坐在最前头的姜毓宁,再看看坐在自己身后的姜毓秋。
分明都是姜家的女儿,却如隔着天堑一般。
围观之人还在喋喋不休,卓氏没有心情应付,只得一一敷衍过。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她回到家中,只觉得疲惫不堪,偏偏姜毓秋又嫉又气,在房中发疯。
满屋子瓷器噼里啪啦摔了个干净。
卓氏心疼得不得了,抱着她不住安慰,正在此时,卧房门被人狠狠推开,景安侯黑着脸走了进来。
姜毓秋顿时制住动作,景安侯看着满地狼藉,沉声道:“毓秋先出去。”
姜毓秋不敢不从,带着哭声应了,转身退下。
卓氏走上前给景安侯宽衣,然后就听他道:“明日,你带着秋儿去清河公主府一趟。”
卓氏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去,去清河公主府?”
景安侯蹙眉,“咱们家的姑娘封了县主,这时候不去亲近,还等什么?明日见了毓宁,你和秋儿诚心给她道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卓氏全然没料到景安侯的态度变化这么快,不可置信道:“道歉?侯爷,你让我给一个庶女道歉?我可是”
“什么庶女,她如今已经是陛下亲封的宁安郡主了!”景安侯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若不是你当时一心算计着,想把她嫁回卓家,她还在家好好的呢!她到底姓姜!她是我的亲侄女,这样的好处,难道要白白拱手?”
卓氏未料景安侯回开口指责她,当时要把姜毓宁嫁回申国公府的事,分明也是和景安侯商量过的,他当时同意,如今倒是反悔了。
娘家一蹶不振之后,便和卓氏基本断了往来,卓氏几次回去都吃了个闭门羹,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她一门心思都为了姜家,最后倒是被倒打一耙,落了个埋怨。
她卓悦斓是申国公府的嫡女,嫁到他这区区侯府,本就是低嫁,委屈了这么多年也便罢了。到如今,还要让她去给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赔礼认错?
这是什么道理?!
卓氏气得深吸一口气,柳眉倒竖,讽刺道:“侯爷只想着和四姑娘是伯侄,可当时将人家亲祖母害死的时候,也没见您顾念骨肉情深啊?”
啪——
景安侯一巴掌狠狠掴在卓氏的脸上,一双圆眼几乎要从眼眶子里瞪出来,“贱人,你说什么?”
卓氏被打得往后踉跄几步,恨声道:“你别忘了,老太太的死,你也是帮凶!当年心狠手辣不顾情面,如今人家封了县主,又想去攀亲戚。我呸!”
“攀亲戚也就算了,平日你闷头不语,这时候倒是想起我来了,想让我去下这个面子,你休想!”
说完,卓氏狠狠把他一推,拂袖而去。
只有景安侯一个人呆愣在卧房中,好半晌,才皱眉换来贴身小厮,“去,叫人去查查,当年四姑娘带出府的那个丫鬟,现在还活着没有?”-
冬至过去,眨眼就到了除夕。
姜毓宁封了县主,成了清河长公主的义女,今年的除夕宫宴,也有了她的一个位置。
除夕宴会和冬至不一样,除了皇亲国戚之外,朝中三品以上的所有官员,都可以携带家眷进宫赴宴,热闹更甚。
可是姜毓宁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而且,除夕宴会男女分席,姜毓宁在后宫的扶摇殿,沈让则在前头的临水殿。
两座宫殿相隔不算远,可是除夕烟花炸开的时候,他们却不在彼此身边。
身边再多的人,姜毓宁也觉得冷清。
好容易等宴会结束,姜毓宁婉拒了宣丛梦的邀请,回到了沈让为她准备的马车上,等着他回来。
为了保暖,马车里点着一个小碳炉取暖,姜毓宁裹着貂裘钻进马车,暖意扑面而来。
竹叶没跟着她上车,就等在马车外头,见姜毓宁时不时就撩开车帘往远处看,知道她是在等沈让,便劝道:“姑娘还是别掀帘子了,一会儿热气都要散光了。奴婢就在外面守着,若是殿下出来了,奴婢再叫您。”
姜毓宁畏寒,这会儿手指已经有些发凉,她没再坚持,点点头,说:“好。你也多抱几个暖炉,省得冻坏了。”
“姑娘放心吧。”
于是,姜毓宁便缩回脑袋,没一会儿就抱着暖炉睡着了。
沈让一上马车,便看见小姑娘裹成毛茸茸一团,小脑袋还一点一点的。
说是等他,实际上早就睡熟了,连他上马车都没有半点察觉。
因为
姜毓宁如今是清河公主府的义女,所以对外都说是住在公主府,沈让为防人察觉,吩咐车夫先往公主府走了一圈。
姜毓宁是被一阵颠簸给震醒的,一睁眼,看见的就是沈让纠缠的下颌线,她正靠在沈让的怀里。
她还没有彻底醒过来,脑子里懵懵的,嘴里本能地开口唤人,“……哥哥?”
沈让单臂还着她,听到她出声,抬手拨弄了一下她的刘海儿,轻声问:“醒了?”
“嗯。”姜毓宁无意识地出声,像是某种小动物,在沈让的肩头撒娇似的蹭了蹭。
沈让的心都要被她蹭化了,搂着她在她额上亲了一口,然后伸手给她倒了杯水。
“喝口水。”
姜毓宁小口小口喝了半杯,这才稍稍清醒了些,她问:“我睡了多久?”
本以为也就是一刻钟,结果沈让捏捏她的鼻尖,很无奈地说:“半个多时辰了。”
“怎么这么久?”姜毓宁一愣,然后想到方才那一段有些不平坦的路,奇怪地问,“我们不是回东宫吗?”
沈让摇摇头,“自然不是。”
姜毓宁问:“那我们去哪儿?”
她转头撩开厚厚的车帘,却只看到一片漆黑,借着月亮投下来的一抹光亮,勉强能看到远处树影重重,看上去不是街道小巷,更像是荒山野岭。
上京城内,怎么会有这么荒凉的地方。
姜毓宁愣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问:“哥哥,我们出城了吗?”
沈让却没说话,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姜毓宁简直要好奇死了,扑过去拉着沈让的胳膊使劲地晃,一路上好话说尽,可是沈让就是八风不动,半个字都不透露。
路上没有点灯,姜毓宁也看不清附近具体是什么样子,直到马车拐进一条熟悉的路,远远可见几个拴马桩。
姜毓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马车很快停下,樊肃外面请他们下车,沈让先下去,然后朝姜毓宁伸出手,“下来吧。”
姜毓宁拎着裙摆,一步步地走下马凳。不远处一座大门,十几个灯笼将门口照得分外亮堂,虽然从姜毓宁的方向,看不清上面的字。
可是姜毓宁却已经知道这是哪了。
——常青园。
她住了十年的地方。
只看着那熟悉的大门,姜毓宁就莫名有些想哭。在扶摇殿参加宫宴时,被那么多人簇拥着的时候,姜毓宁还有些隐隐的失落。
可没想到宴会散去,沈让会把她带到这儿来,两个人最开始认识的地方,他们住了十年的地方。
他们两个人的,家。
泪珠无知无觉地滚了下来,沈让注意到,飞快替她抹去。
“天气冷,别哭了。”沈让道,“走吧,先进去。”
“嗯。”
沈让牵着她的手,走进常青园,别院偌大空旷,自从姜毓宁离开之后,这里便再无人居住,可是大半年过去,这里的一草一木好似都没有半点变化。
姜毓宁走进正门,穿过长廊,最后来到她从前所居的听风小筑。
因为天凉,池塘结了冰,锦鲤都被带到了东宫去养,秋千架包着厚厚的羊皮,在肃风中飘飘晃晃,好像等着谁去坐它。
熟悉感扑面而来。
宽阔的庭院里,也已经重新移植了适季的花木,腊梅、山茶、幽兰……即便无人欣赏,但每一种都开得十分绚烂。
不过,最惹眼的还是那一百棵四季海棠,冬日里也开得鲜亮娇嫩。
那是从前,沈让送给他的话。
姜毓宁不自觉地走上去,抬手在海棠花枝上轻轻拨弄了一下,枝叶簌簌,扫过她的脸侧。
她有些怕痒,偏开些头,右手被人拉住。
沈让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支海棠连枝镂空粉镯。
他执着姜毓宁的手,缓缓把镯子给她套了上去。
“哥哥……”姜毓宁没想到他还给自己准备了礼物,一时间竟有些讷讷。
然后,就被沈让牵着手腕,轻吻了一下。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白若梨花,漫天飞舞。
姜毓宁看着眼前的沈让,眼眶不自觉就红了,她踮起脚尖,在雪花簌簌中,主动亲了上去。
两人在飞雪中接吻,安静而又温柔,难得不带任何的情/.欲,只为了分享彼此,占有彼此。
半晌,两人分开,姜毓宁鼻尖都发红,她抬手接住落雪,坦诚道:“哥哥,方才在扶摇殿的宴会上,我一直在想你。”
“想我什么?”沈让问。
姜毓宁并不掩饰自己的喜欢和思念,直白道:“在想,若是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除夕是团圆的日子,可是我和哥哥相识这么多年,还没有一起守过岁,这实在让人遗憾,我想和哥哥坐在一起,一起守岁。”
沈让温柔道:“除夕还未过去,新年还未来到,我们今天一起守岁。”
姜毓宁原本有些失落,这会儿顿时又高兴起来,她看着沈让纵容的表情,眨眨眼,又接着道:“那,我方才没有吃饱,想吃丁香馄饨和暖锅!还有酸菜包子。”
她忍不住抱怨,“刚才在宴会上,菜都是冷的。”
沈让满足她,“好,我叫人准备。”
“那……我还想看烟花,今天的烟花那么好,我想和哥哥……”
话音未落,忽然远处一道光亮骤然划过。
绚烂的烟花在天幕炸开,将相爱的男女拢入璀璨之下。
第70章 年礼
70.
过年期间朝中停朝七日, 于是,沈让便答应姜毓宁陪她在常青园多住几日。
初三这天,姜毓宁收到了宣丛梦送来的除夕礼物。
东西本来是送到东宫的, 被薛怀义转送了过来。
因为公主府整日都有来拜年的亲友, 宣丛梦要跟在长公主身边待客,不能亲自过来拜年, 特意在拜帖中打了招呼。
姜毓宁自然不会介意这些,命人好她送来地东西好好收下之后, 便张罗着要准备回礼。
虽然这一年她都是住在东宫,但是常青园也不算是完全空置,沈让答应她, 这里会一直留着,将来把周边几间园子全都打通,算作他们的别院。
听风小筑的库房里, 还是有很多珍贵的宝贝, 姜毓宁命人开了库房, 亲自挑选回礼。
这个太浮华,这个不够漂亮, 姜毓宁挑挑捡捡看完了好几个箱子,才勉强把回礼配好, 然后亲自写了回帖, 嘱咐人送到清河公主府去。
竹叶端来一杯热奶茶,“姑娘,歇歇吧。”
姜毓宁接过,一边喝一边问:“对了, 今年怎么没有绣夏姐姐送来的东西。”
姜毓宁对小时候的记忆不深,尤其是她独自在明雪园的日子, 她几乎都不怎么记得了。
但绣夏是自小陪伴她的人,后来她到了沈让的身边,有了竹叶和竹苓,仍旧对绣夏念念不舍,想把绣夏也接过来住。
可是绣夏和她说,她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这些年一直在等她,但是因为侯府的事,拖到快二十还没有定亲,正巧她有人照顾,她便想离开嫁人。
当时,姜毓宁虽然不舍,却也知道,是自己耽误了她,心里很是愧疚。
于是,没过几个月,沈让便做主替她把绣夏送回了封州老家,还给她添了不少嫁妆。
再后来,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但是每年过年,绣夏都会送些东西到常青园来,有时候是些土仪吃食,有时候则是她亲自绣的荷包衣物。
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但显然十分挂念着姜毓宁。
姜毓宁收到她的东西之后,也会给她回些东西,除了些银两首饰之外,还会附些自己的东西,要么是一卷画,要么是一幅字。
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
但因为封州离着上京有些距离,所以东西不都是准时在大年初一送到,有时会早些,有时会晚些。
却也从未比初三更晚过。
竹叶也不知,闻言道:“姑娘别担心,奴婢回头叫人去查查。”
她将这件事托给了樊肃,樊肃一听是姜毓宁吩咐的,二话没说就派人去查,本以为只是因为大雪封路之类的意外,却未料到,暗卫一路查到了封州,绣夏的老家。
书房。
沈让正坐在书桌后捧着一卷书读,姜毓宁坐在他旁边练字,樊肃快步走进来通禀,看上去像是有急事禀报。
沈让放下书,蹙眉问道:“怎么了?”
樊肃悄悄看了姜毓宁一眼。
沈让便知道,定然是和姜毓宁有关,当即便想开口,哄她先出去,却不想姜毓宁正好抬头,看到两人的视线交流,先是有些奇怪地问樊肃,“怎么了?”
然后又忽然想起竹叶和她说,樊肃已经派人去查绣夏的事了,当即问道:“可是绣夏姐姐的东西送到了?”
樊肃表情一僵。
沈让便知道,肯定是让樊肃说中了,他蹙了下眉,朝樊肃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樊肃立刻会意,否认
道:“回姑娘,是卑职有朝廷中的事,想找殿下说。”
“这样啊,那你们先谈。”姜毓宁并未多想,把笔撂下,从桌上随便拿了个话本,起身往书房另一边的走去。
因为平日里,沈让谈所有的事都不避着她,所以久而久之,她也就没有了避嫌的打算,沈让也有些无奈,这时候再提借口有些明显,便对樊肃摆了摆手,“有话直说吧。”
樊肃压低声音,“殿下,景安侯派人去过封州。”
“什么?”沈让一怔,“他派人去做什么?”
当年沈让不愿让姜毓宁和景安侯府的人有过多的接触,因此才将绣夏送走,后来这主仆联系不多,姜毓宁的所有心思都转到了他的身上,他便也不再去管一个婢女的事。
毕竟,只是一个伺候的婢女。
又离开侯府这么多年,按理说,姜础和卓氏早该忘了一个婢女的模样,怎么还会突然派人去,还直接查到了封州。
沈让蹙了下眉,沉声道:“查。”
初五这日,两人从常青园回了东宫。
绣夏的事樊肃继续去查了,暂时还没有结果,今年的年礼也没有松来,为了不让姜毓宁担心,沈让叫人补了一份和往年差不多的给她送去。
姜毓宁自然没有怀疑,这件事便暂时压过去了。
回到东宫后,沈让先回嘉言殿见客,姜毓宁回临雀殿沐浴,沐浴完出来后,看到了竹叶端过来的托盘。
上面满满当当都是帖子。
姜毓宁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竹叶说:“都是清河公主府叫人送来的,说是给姑娘的礼贴。”
“礼贴?”姜毓宁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个东西,很是新奇,问,“都是谁送来的?为什么会给我?”
竹叶道:“都是上京城中的各家夫人送来的,姑娘可别忘了,您如今是宁安县主了。”
若她不提,姜毓宁倒是真要忘了,她愣怔了一下,说:“那,我还要回礼吗?”
竹叶却也不敢答复,正好沈让回来,听到这句话,便问:“给谁回礼?”
竹叶立刻退下,姜毓宁指了指手边这一大堆的帖子,说:“这些。”
沈让只瞟了一眼,就猜到是什么,说:“是各家给你的年礼?”
姜毓宁点头,然后问:“要不要回礼啊哥哥?”
沈让道:“不过都是来巴结你的,不必理会。”
姜毓宁还是有些纠结,沈让却已经坐下,随手翻开一本,解释道:“你如今到底是挂名在清河公主府下,不必太张扬,只吩咐人把这些东西整理收录成册,日后少不得有回礼的时候。”
这些人情往来,姜毓宁都不是很懂,好在有沈让,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于是,姜毓宁点点头,说:“好,我记下了。”
她见沈让一本一本看得津津有味,不由得也有些好奇,随手翻开一个预备看一看,却不想刚看到第一行,表情就凝滞了。
沈让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抬眼看过去,在封皮上瞟到几个字:景安侯府。当即眉头就是一蹙。
姜毓宁的处事思路一向很简单直白:你对我好,所以我也会对你好。
刚回到景安侯府的时候,姜毓宁还对亲情血缘有些期待,可是自从她认清之后,便也不再把这些人当做亲人了。
后来离开景安侯府,姜毓宁便再也没有和姜家人有过往来。
可不知为什么,原本对她爱答不理,甚至有些瞧不上的姜家,偏偏又一次次地出现在她跟前,如今又送来新年礼贴。
她有些不开心,圆滚滚的眼睛被眼皮遮住一半,眼尾轻垂,看上去莫名委屈。
沈让还是第一次瞧见她这模样,有些心疼,也有些想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问:“这是怎么了?”
姜毓宁指着姜家送过来的帖子,“我不想看到他们。”
沈让轻笑一声,把掌心的帖子摊开她看,姜毓宁望过去,竟然也是景安侯府的。
她惊讶道:“怎么有两份?”
沈让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其他帖子,姜毓宁疑惑地翻开最上面的一个,竟然还是景安侯府的。
“怎么会这么多?”
沈让道:“我们宁宁封了县主,他们自然是想巴结了。”
姜毓宁却没有被那么轻易的哄过去,她看着沈让,说:“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哥哥吧。他们想在哥哥这儿得到好处,以为重新对我好,哥哥就会亲近他们,然后抬高他们在上京城的地位。好坏!”
沈让被她的用词逗得勾了勾唇,然后问:“那宁宁打算如何?”
姜毓宁哼了一声,“自然是拒绝了,”
“我又不是小狗,任由她们呼来唤去。”姜毓宁被沈让娇养了这么多年,虽然因为天真善良显得很好欺负,但实际上,她才是被娇纵惯了的,性子比公主都娇。
更何况……
姜毓宁道:“哥哥是英雄,是将军,是未来的明君,身边怎么能有这样趋炎附势的臣子!”
倒是没想到这个理由。
沈让道:“那就叫人拒绝掉,我回头命人去和清河姑姑知会一声,再有景安侯府的帖子,一律回绝。”
先前在宿山行宫,姜毓宁就是这么和宣丛梦说的,但事实证明,他们并没有被打击到,反而锲而不舍。
姜毓宁想了想,说:“不如,我回景安侯府一趟。”
沈让一怔,“回去?”
姜毓宁道:“若是不直接拒绝,他们总是会心怀希望,干脆我直接回去一趟,与他们说个清楚。”
不知是不是长大了一岁,沈让总觉得姜毓宁好像比从前性子稳重了些。
姜毓宁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推了推他,问:“哥哥,你觉得如何?”
沈让本想说,他叫人去通知一声便是,但转念想到绣夏的事。
绣夏只是一个普通的婢女,无论是样貌,身份,都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值得景安侯府记住这么多年。
唯有两点,一是一早就知道毓宁和他的关系,另一个则是,曾伺候过姜毓宁的祖母。
无论哪一个,都是和姜毓宁息息相关的,沈让不能不管。
于是,他开口道:“我陪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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