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侯爷
71.
姜毓宁回了年礼, 又说明日登门,景安侯收到这帖子,简直是又惊又喜。
他抱着来回翻看了几遍, 然后命人将整个侯府上下都打扫一遍。
听着外头的动静, 搬到后院合意园来住的卓氏不住地皱眉头,打发人去问:“瞧瞧外头在忙活什么?”
她的贴身婢女
花容应声出去打听, 没一会儿打听回来,如实禀报了一番。
听说是姜毓宁要回来, 卓氏先是一怔,而后冷哼一声,“倒是真叫他给巴结回来了。”
自从上次景安侯吩咐她去公主府给姜毓宁道歉, 两人大吵一架之后,卓氏就从宁安堂,现在为了避姜毓宁那个宁安郡主的封号, 已经改成了明安堂。
卓氏就从明安堂搬了出来, 夫妻两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不过,对于景安侯的各种小动作, 卓氏自然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瞧他一趟又一趟的往公主府跑,又是送帖子又是送东西, 不过半个月, 家里已经空了两三间库房了。
可是人家没有半点回应。
卓氏只当自己在看个笑话。
倒没想到真叫他把人给巴望回来了,老子没有骨气,那侄女也是个废物,从前都那么被折辱了, 竟然还肯回来。
不过也是,一个庶出的丫头, 人也不够聪明,就算如今被封成了县主,后头也是空的,将来进了东宫,里头的恩宠还是要靠母家撑着,不回来又怎么办呢?
难不成真靠着男人的宠爱活一辈子?
到底是要靠兄弟姐妹们帮衬。
正想着,那头景安侯就派人过来,说是请夫人回明安堂。
花容在一旁侍候着,瞧着卓氏脸色不善,忍不住劝道:“夫人,到底是侯爷亲自叫人来请您了。夫妻哪有隔夜的仇呢?您再怄气,南苑那起子贱人岂不是要得意了。”
当年卓氏生不出儿子来,景安侯没少往房里抬女人,可过了那么多年,除了生出来了三个庶女,一个儿子也没见着。
后来那群女人都被卓氏赶到了南苑,说是眼不见心不烦。可卓氏年纪愈大,夫妻俩很少同房,南苑倒是也有几个分外得宠的。
若是卓氏这边沉寂下去,那边就该想方设法地掐头冒尖了。
卓氏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她深吸一口气,道:“那就回去。”
总归,她是这个侯府的夫人,她的轩儿是未来的景安侯。
就算日后姜毓宁真有那个福分成了贵妃成了皇后,凭借她那个蠢笨模样,也坐不稳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
到底是要靠她儿子。
卓氏得意一笑,吩咐道:“去收拾东西吧,叫人准备好明天的衣裳,咱们得精精神神地见四姑娘。”
夫妻俩一致认为,姜毓宁这次肯回来,是与景安侯府重修旧好的信号。
他们心里得意,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说到底他们和姜毓宁之间还是颠倒了个上下位置,如今是姜毓宁愿意下来,他们就得捧着台阶去迎。
因此,翌日一早,除了卧病不起的姜贺今之外,姜家上下所有人都早早等在门口,候迎姜毓宁的车驾。
从天光破晓等到天光大亮,被清洗地一尘不染的巷子口才终于等来哒哒的马蹄声,景安侯立在最前头,肃了肃脸,飞快叫人整理了一番衣裳,然后带着全家人拱手行礼。
“恭迎宁安县主。”
姜毓宁原本只是想低调回来,与他们说几句话就走,因此连马车就只有一辆。
却没想到姜家这些人这么上心,门口的柱子擦得直反亮光,她撩开车帘看着乌压压跪倒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坐在她旁边的沈让笑着拍拍她的手,“别怕,我先下去。”
然后,他敲了敲车门。
樊肃立刻叫人搬来车凳,打开车门。
沈让率先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然后回身朝马车里抬手,亲自把姜毓宁扶下了马车。
景安侯听到脚步声不对,悄悄抬头看过去,结果正看到那位太子殿下将他家四姑娘拢在怀里,面带温柔地给她系风帽。
他不自觉地愣怔,忘了收回目光,然后就看到太子殿下一双深墨似的眼睛睨了过来,看得他浑身一颤,当即打了个哆嗦,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参见,参见太子殿下。”
其余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跪下去,“参见太子殿下。”
沈让冷哼一声,牵着姜毓宁的手,让她站到自己的身边,然后冷声问道:“没瞧见县主吗?”
其实以景安侯的爵位来说,和县主是平级,可是尊卑从不是以品级来论的,上头喜欢那个,那个就尊。
又想着姜毓宁未来八成要进后宫当皇妃,景安侯这才心甘情愿地作揖行礼,却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要他们对一个十六岁都不到的小丫头行跪拜大礼。
这实在是奇耻大辱。
卓氏的牙都要咬碎了,可也没办法,只能跟在景安侯身边再度磕了个头,“参见县主。”
这下,沈让才勉强满意,从鼻腔里挤出一句“起来吧”,然后也不等他们,直接牵着姜毓宁的手走进了大门。
这侯府他不是第一次来,因此也不用人领路,姜毓宁跟在他身边,明显感觉今日的景安侯府是用心打扫过的,就连摆着的假山盆栽,都被擦得一尘不染。
姜毓宁有些新奇,没忍住往周围多看了几眼,然后就瞧见了宁安堂上头的匾额换了,从宁安改成了明安。
她顿住脚步,有些奇怪是不是自己记错了路,沈让见她停下也跟着停下,问:“怎么了?”
姜毓宁指着头上的牌匾,问:“怎么成了明安堂?”
景安侯这时已经从后头撵上来了,他不敢和沈让并列,落后两步,回道:“为了避县主的封号,所以改成了明安。”
姜毓宁却觉得不自在。
长大之后,她对景安侯府都没有什么印象了,唯有这宁安堂,从前是祖母住过的地方,她还有些熟悉。
可是如今名字都改了,她忍不住道:“毕竟是祖母住过的地方,不用避什么讳,没关系的……”
听她提到老夫人,景安侯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有些为难地看向沈让,想请他拿主意。
沈让没有错过他面上飞快闪过的不自然,然后才道:“听县主的。”
“是。”
倒没想到在外头冷心冷情的太子殿下,在姜毓宁很前这般的言听计从,景安侯当即也不觉得讨好一个庶女是多耻辱的事了,心里反而得意起来。
他当即就叫人来把“明安堂”的匾额撤下,然后换回“宁安堂”。
沈让自然不会等在这儿,带着姜毓宁先进去坐着,一家人也都跟进来陪着,姜毓宁打量一周,好奇地问:“大哥呢?”
她尚且不知道沈让对姜贺今做了什么。
其余人也没想到她不知道,当即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还是景安侯出来解释了一句,“他染了风寒,不便见人。”
实际上,姜毓宁也只是好奇问问,她和姜贺今之间关系并不亲近,听他染了风寒,也只是道:“叫他保重身体。”
见她并不在意的样子,景安侯松了口气,诺诺应了,然后叫底下的几个儿女来给太子和姜毓宁磕头。
姜贺轩是男孩儿,火力壮,这会儿倒也还好,几个女孩儿在门外冻了一上午却都是有些嘴唇发抖,姜毓宁看着那几个妹妹,虽然不亲近,却也不忍心她们过来磕头,想要过去将她们扶起来。
沈让察觉到她的动作,拉着她的手不叫她过去,等她们齐齐磕过一个头之后,才替姜毓宁叫了平身,“不必多礼。”
姜毓宁隐约猜到他在替自己立威,悄悄瞟了他一眼,沈让隔着袖子揉了揉她的手指,面上倒是一本正经的,“这里冷,你去里头的暖阁坐坐吧。”
的确是有点冷。
可是姜毓宁还有话想和景安侯说,正要反驳,就听沈让低声对她说了一句,“放心,我在。”
好叭,哥哥肯定比自己周全多了。
姜毓宁瞬间就把自己说服了,然后带着竹叶下去了。
她这一走,就只剩沈让一个人了,几个姐妹也不好再留下,只能跟着一起告,只留了卓氏带着姜贺轩,跟着景安侯陪坐。
姜毓宁这一行人来了东边的暖阁。
她坐在主位上,旁边陪着姜毓秋,下头的圆凳上坐着几个姐妹。
除了姜毓秋,姜毓宁几乎和这些人都没有说过几句话,那几个妹妹显然也都很怕她,连她抬手端茶都能吓得站起来。
连从前从前牙尖嘴利嘲讽她的姜毓秋也像锯了嘴的葫芦,几乎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
姜毓宁还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吓人,更觉得在这屋子待着难受,她坐了一会儿,便道:“我出去走走。”
姜毓秋几人连忙就想跟着,姜毓宁摇头道:“不必了,我去看看太子殿下。”
几人自然不敢再跟,姜毓宁裹好披风,扶着竹叶的手走了出去。
没走出几步,就听到最小的姜毓禾呜呜咽咽的哭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吓哭的。
姜毓宁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蹙起眉。竹叶看她表情不对,忙道:“姑娘待的不舒服,把她们打发出去便罢了,何必自己出来呢?”
她给姜毓宁紧了紧裘袄,担心道:“这要是被风扑着了可怎么好。”
姜毓宁摇了摇头,想到方才几个姐妹的表情,只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分明她们是至亲血脉,分明她们都是姜家的人,却不知为何没有半点近亲,她不识得她们,她们不了解她,彼此之间连陌生人都不如。
这景安侯府,说是她的家,可是自从祖母去后,就让她再也没有归属感了。
想到祖母,姜毓宁抬高手臂,露出一串黑檀佛珠,是当年沈让送给她的。
这个地方,她再也不想来了。
只是不知道哥哥谈的怎么样,姜毓宁站在远处想了想,没有叫人去打听,而是带着竹叶直接往正堂走-
正堂里。
沈让淡漠的表情叫景安侯和卓氏莫名不安,就连十岁的姜贺轩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不自觉地往卓氏身边靠了靠。
景安侯心头惴惴,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竟是沈让先开了口,“孤记得,姜家的祖宅是在源州。”
“是,是。”虽然没料到沈让会突然提这个,景安侯还是急忙点头,“是在源州。”
他以为是姜毓宁提起的,便道:“臣每年都派人去祖宅祭拜,今年四姑娘封了县主的事更是光耀门楣,臣自然也是要一并告知祖宗先人的。”
却不想沈让只是冷哼一声,然后问道:“既然是要去源州祭祖,怎么景安侯的人,跑到封州去了呢?”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或者桌上饭菜。
可是景安侯和卓氏听到“封州”两个字,脸上就像是被泼了一层白面一样,唰地失了全部血色,瞬间苍白。
沈让只当没看到两个人的表情,他单手端着茶杯,还在低头品茶,屋内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茶碗磕在桌面上,发出锵的一声轻响,如同一柄小锤敲在两人的心口。
沈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问:“姜侯爷,不如你来告诉孤,那绣夏到底有哪特别,值得你们两位这般探查,杀人灭口?”
最后一个字,他轻轻挑起,本是疑问,却如同勾起一柄危险的弯刀。
景安侯听到绣夏,就知道太子殿下定然是把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了,他闭了闭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旁的卓氏也跟着摊下来。
沈让看都没看这二人一眼,只淡淡地吩咐身边的樊肃,“把张川叫来。”
张川乃是大理寺少卿。
若是惊动了大理寺,这景安侯的位置,是定然保不住的。
景安侯急忙膝行两步上前,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拦住樊肃,然后对着沈让哀求道:“殿下,臣,臣……”
他想要解释,却不知说什么,最后忽然看到瘫倒在地的卓氏,当即便道:“臣也是被逼无奈,都是卓氏……都是卓氏的错!”
“臣不知情,臣什么都不知情……”
卓氏实在没想到景安侯竟然想将一切都推到自己的身上,她当即怒道:“姜础你个混蛋,你胡说什么!”
“难道你敢指着天发誓,老夫人的死,没有你的推波助澜吗?”
“你,你这贱妇……”
沈让听着这夫妻俩互掐,十分烦躁,又担心他们的声音太大,惊扰了姜毓宁,直接叫人堵了嘴。
景安侯未料到沈让当真要公事公办,拼死挣扎,最后求道:“殿下,殿下,就算是为了四姑娘,为了县主,您宽恕我们一次……县主日后总不能没有娘家吧……”
“县主!县主救救我们……毓宁……”
他们总算在最后关头想起了姜毓宁,并且把她当成救命的稻草。
沈让听着他口中在喊姜毓宁的名字,当即一脚踢过去,景安侯后半句话没了音,直接撞到了桌子上。
哐当一声摔下来,口鼻都被踢出了血。
一旁的卓氏满脸恐惧,再说不出半句话。
沈让冷笑道:“凭你们,也配给宁宁当靠山。”
樊肃听出主子话音里的不耐烦,连忙叫人将他们拖下去。
姜毓宁回到正堂的时候,见只有沈让一个人,还有些奇怪,“他们呢?”
沈让淡定的模样全然不像刚才把一个成年男人一脚踹了个半死,此时温声朝她招手,“怎么回来了,她们惹你不高兴了?”
姜毓宁摇摇头,“没有人惹我,只是,有些不自在罢了。”
她看着这宁安堂,却找不到半点熟悉的模样,她有些眷恋地往沈让身边靠了靠,说:“哥哥,你和他们说清楚了吗?”
沈让面不改色,“自然。”
姜毓宁点头,然后道:“我想回家了。”
这根本不是我的家。
沈让自然没有不应,点头道:“好,咱们回家。”
回到东宫之后,他也没有告诉姜毓宁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知道宁宁心中对她祖母的感情,若是让她知道,只怕要难受好一阵。并且,她一定会很自责,一直没有发现卓氏的真面目。
他并不希望姜毓宁因为这些十年前的旧事徒增困扰,更不想让她知道这些后宅丑事,脏了她的眼睛和耳朵。
他会一辈子将姜毓宁保护在身后,不会让她干净的裙面,染上半点脏污。
三月,景安侯府被抄,景安侯姜础获罪,一家大小尽数被流放。
除了姜毓宁。
上京城内最不缺勋贵,也几乎每天都有人获罪被抄家,可是姜家不同,姜家可是太后母家,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没了。
不仅让人猜测,这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可偏偏这件事捂得十分神秘,最后大家都猜测,是不是景安侯府和先太子有私,涉及谋逆,这才被夺了爵位流放。
姜毓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惊呆了,她对姜家虽然没有感情,却也没想到他们要全体被流放,便去问沈让。
沈让自然不会说实话,却也不希望姜毓宁会心疼他们,便道:“他们勾结旧太子,罪同谋逆。”
姜毓宁一愣,然后问:“可是,我也姓姜啊,我怎么没事?”
这样的大罪不都是要抄九族的吗?
沈让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问,当即就被她逗笑了,说:“你是新太子养大的,该姓沈,哪里姓姜?”
不过,景安侯府的覆灭到底只是一件小事,没有多少人会真的担心,甚至更多的人都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尤其是对于新封了县主的姜毓宁。
怎么全家获罪,就她一个被留下了。
半个月后,又有一道圣旨赐下。
姜毓宁的父亲姜砚被追封为弘安侯,老夫人杜氏敕封二品夫人,连带着妻妾都有追封。
并且,建昭帝还在旨意里特意注明,已经被废的景安侯一支,再不许姓姜,污了太后名声。
这样一来,两房彻底切割,一脉是乱臣贼子,一脉却是
纯臣忠烈。
而已经封了县主的姜毓宁,身份又莫名其妙地往上抬了抬。
第72章 看戏
72.
时间转眼就到了三月底, 宣丛梦和成王的大婚之日。
依着姜毓宁和宣丛梦的关系,她自然是要出席的,甚至作为义妹, 她在宣丛梦出嫁的前一天, 是陪她一块睡的。
当天宣丛梦梳妆打扮,外头一趟趟地进来催妆送诗, 姜毓宁都是全程看在眼里的。
宣丛梦手握镶金团扇,遮住了整张脸, 两人在一道月亮门前告别,姜毓宁看着宣丛梦离去的背影,不知不觉竟湿了眼眶。
有些担心, 有些恍惚。
公主府侍候的大多数人都送嫁出去,姜毓宁还未说亲,自然不好抛头露面, 她呆呆地站在月亮门前, 不知站了多久。
直到一只大手覆上她的肩膀, 姜毓宁转头去看,只见沈让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
“看什么呢?”
姜毓宁不想说, 抬手抹了抹眼角,摇头没说话。
但其实她不说话, 沈让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轻笑了一声,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后花园的亭子里走。
因为今日是宣丛梦的大喜日子,整个公主府都挂了红绸, 处处都是艳红的宫灯,宫灯垂下的流苏扫在姜毓宁的肩头, 扫得她痒痒的。
她伸手拨弄了一下,沈让却以为她是喜欢,顿住步子,直接替她把这盏灯从高处摘了下来。
“拿着吧。”他递给姜毓宁。
姜毓宁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地伸手接过。
这些宫灯,都是清河长公主专门为了宣丛梦大婚制成的红纱灯,灯架是用上好的红木,中间镶嵌绢纱画屏,上面画着“福寿如意”“和合二仙”“祥云呈祥”等象征着美好的图案。
姜毓宁抬手拂过那流苏,轻云一样柔软。
她不禁赞道:“真漂亮。”
沈让轻笑一声,问:“喜欢?”
姜毓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沈让道:“等咱们大婚,也叫人多做些宫灯,到时候,不止挂在皇宫,我叫人在整个上京都挂满。”
姜毓宁叫他这话说的一怔,而后不禁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又是喜欢又是埋怨地瞪了他一眼,“那么铺张。”
沈让笑道:“这算什么铺张?”
他总有道理,“人家除了娶妻还要纳妾,一辈子娶个七八个都打不住,婚礼也是一次次的办。几个兄弟里都是正妃娶了又要侧妃,我是太子,将来的皇帝。我迎娶正妻,又是一辈子一次的事,还不是要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你身上?”
语气像是打趣,实际却是认真的不得了。
姜毓宁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意,她抬高了灯笼,借着那一簇光亮去看沈让。
“哥哥。”姜毓宁轻声唤他。
沈让看向她,问:“怎么了?”
趁着他偏头过来,姜毓宁踮起脚尖,倏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然后提着花灯,飞快跑走了。
沈让愣了一下,抬手抚过被她亲过的地方,唇边慢悠悠酿出一抹笑,这才抬步跟了上去-
婚礼在晚上,宴会在成王府开席,姜毓宁自然是不能去的,沈让按理该去,却没有那个闲工夫去捧场。
于是,两个人没再公主府多待,坐上马车回东宫去了。
姜毓宁还没吃晚饭呢。
但不知为什么,姜毓宁今天不是很想回去,她听着外头街上传来的喧闹声,忽然道:“哥哥,咱们出去逛逛吧。”
沈让正好也没有什么大事,闻言点了点头。马车上一直有两个人的衣裳,两人换了一身低调素净的,姜毓宁戴上帷幔,就这么在小巷子口下了车。
暗卫隐在暗处,明面上,他们只带了樊肃、樊际两个护卫,还有竹叶、竹苓两个婢女。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但是天气越来越暖和,上京城内几处游玩的地方,距离了不少游人。
两人也像普通人那般,随着人流闲逛许久,然后到如意楼用膳。
如意楼是沈让的产业,最上头的三楼和四楼常年给他留着,三楼是他谈事用的,四楼则是休息的地方。
今日是为了吃饭,沈让就没上四楼,叫人在三层开了个雅间。
两人正往雅间的方向走,却听到一阵窸窣声响,是尽头右侧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怎么会有人?
沈让蹙起眉,当即把姜毓宁挡到身后。
不用他吩咐,樊肃已经走了进去,他一手拦在沈让身前,一手握紧了腰间的佩剑,而后抬腿一脚把房门踹开,走了进去。
少倾,房间内传来他惊讶的声音,“蔺,蔺公子?”
蔺池?
沈让先是把蹙起的长眉展开,而后又不自觉地拧起,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让竹叶几人保护好姜毓宁,自己走了进去。
才绕过屏风,便见蔺池一滩烂泥般摊在脚踏上,身边躺着七八个两斤的酒坛子。
怀里还抱着一个,也不知他是喝酒还是洗澡,衣服上泼得到处都是,浓郁的酒气都有些呛人了。
方才樊肃踹门他都没有半点反应,看来是醉死过去了。
沈让和他相识十余年,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
“抬出去,叫人好好照顾。”沈让吩咐完,就抬步走出了房间。
房门大开,一架屏风能遮住里头的情形,却遮不住味道。因此沈让一出来,姜毓宁便立刻问道:“蔺池哥哥喝醉了吗?”
“不许叫他哥哥。”沈让先纠正了一句,然后才点头。
姜毓宁有些无语,问:“那我怎么称呼他?”
沈让道:“就像对樊肃他们一样,直呼其名。”
姜毓宁说:“当时你说他是你的朋友,我以为,他也是个将军的。”
那时候姜毓宁还不确定沈让的身份,只把樊肃等人当成沈让的下属,把蔺池当成沈让的的同窗或是同僚。
不过后来知道了沈让的真正身份之后,就知道这不可能了,但她依然不知道蔺池到底是干嘛的,只知道他在沈让身边的位置很特殊,不像是属下,倒像是助手。
沈让不由得想到了他和蔺池第一次见,也不过十二三岁。
两人的相遇不过偶然,但当时都对彼此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那时,他已经有了争位了心思,便叫人去查蔺池的身份。可还没有查到,蔺池先找到了他。
蔺池说,他家本是官宦世家,因被政敌冤枉,满门抄斩,家里只剩他一个人,流落江南。
他拜入沈让的麾下,为沈让做事,就是期盼沈让有朝一日登基为帝,为他翻案。
当时沈让只问了他一句,你不怕我当不了皇帝,你们一家子都翻不了案了吗?
蔺池却道:“若是淮王殿下都不能帮我,其他人就更不能了。”
那时候,沈让并没有听懂这句话,也知道蔺池对于自己的身世有所隐瞒,但他看上了蔺池的头脑,便答应了他。
再之后,蔺池便替他到江南经商。
如今距那时也算过去了十多年,对于蔺池隐瞒的那些,也渐渐猜到了些,尤其蔺池今日这副样子,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姜毓宁一脸好奇地看着被抬走的蔺池。
沈让瞧出她想听故事,却不会和姜毓宁讲这些,他不希望姜毓宁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感兴趣,转移话题道:“这里没法待了,去楼上吧,正好换身衣裳去去酒气。”
然后便拉着姜毓宁的手往外走。
于是,姜毓宁就这样被他转移了视线,很快就忘了自己刚才想知道什么。
换完衣裳,晚膳已经摆好,两人用过晚膳后,姜毓宁趴在窗沿上,看下面喧闹的长街,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道:“哥哥,我想去看戏。”
沈让虽有些意外,但还是叫人备了车,带着她到慈云寺外围看偶戏。
他们来得晚,戏场周围早已围了不少人,姜毓宁从最后头望过去,只能瞧见戏偶的上半身。
樊肃见此,就想带人去清场。
姜毓宁急忙拦住他,“别去。”
本来就是她们来得晚,排在后头也是应当,若是这样就要仗着身份把前头的都清开,那成了什么人了。
樊肃听了姜毓宁的话,不由得去看沈让,沈让问:“站在这儿,你能看见什么?”
姜毓宁确实看不太清楚,但还是说:“能看见。”
沈让一眼就猜出她在胡说,想了想,提建议道:“不如咱们现在回去,我叫人到临雀殿,专门给你一个人演。”
“那有什么意思。”姜毓宁噘嘴,嫌这人没有情趣。
沈让见她这表情,就有些想笑,问:“怎么?”
姜毓宁想什么,可是周围樊肃竹叶几人都在,把他们两个围得严严实实,姜毓宁不好意思叫他们听见,只好使劲拽了拽他的手臂。
沈让明白她的意思,顺从地弯下腰,姜毓宁便凑到他的耳边,悄悄对他说,“哥哥,我是想和你一块看。”
这话也不好意思当着人说?沈让轻笑一声,只觉得这小姑娘现在是越发害羞了。
说完这句话,姜毓宁就想抽身离开,却被沈让顺势搂住肩膀。
姜毓宁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开。
沈让按住她的后颈,将她圈在怀里,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结结实实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姜毓宁倏然瞪大了眼睛,下一刻,整个耳朵尖都红了。
沈让倒是一脸的坦然,仿佛刚才悄悄做了坏事的不是他似的。
姜毓宁瞧着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没忍住跺了跺脚,然后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她看过去,沈让丝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笑意。
姜毓宁知道,他定然是在心里笑话自己。
她有心反击,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假装不在意,继续往前头看戏。
两人闹得这一会儿,后头又围过来了不少人。
姜毓宁的右侧站着一家三口,父亲身材十分高大,姜毓宁偷偷瞧了一眼,只觉得这人差不多要和沈让一般高了,那头的小女儿却娇小可爱,七八岁的模样,看上去不过到父亲的腰侧。
那小姑娘个子矮,被淹没在人群中,连戏台上的光亮都瞧不见。
她有些着急,不住地垫脚,可仍然什么也看不到,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拉着她父亲的手,脆生道:“爹爹,你抱我吧,我想看戏。”
小姑娘长相玉雪可爱,声音也软糯糯的,姜毓宁很少见到这年岁的小孩子,不由得勾唇轻笑了一下。
沈让察觉到她在笑,低头看过来,问:“怎么了?”
姜毓宁正要指给他看,就见那高大的父亲已经一把将女儿抱起,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小姑娘一下子成了全场最高点,开心地不住鼓掌。
姜毓宁不自觉被那情绪感染到,也跟着弯了弯眼睛。
沈让还在等她的回答,姜毓宁转过头,看着沈让,葡萄似的眼珠骨碌碌的乱转,莫名透着点坏。
还是第一次,沈让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她,正要说什么,就见姜毓宁抬手朝竹叶道:“把帷帽给我。”
方才为了看戏,她已经把帷帽摘了。
竹叶这会儿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边递上帷帽一边道:“姑娘,要回去了吗?”
却不想姜毓宁接过帷帽,飞快扣在自己脑袋上。
她遮住自己的脸,然后搂着沈让的胳膊,学着刚才那个小姑娘的语气,甜甜地唤了一声,“爹爹,你抱我吧,我想看戏。”
第73章 年纪
73.
“爹爹, 你抱我吧,我想看戏。”
姜毓宁这一句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包括站在她身边的沈让。
两人平日相处, 姜毓宁一向是害羞的,被动的, 做过最大胆的事,也不过是上次有人进书房, 她偷偷摸了他一下。
那也是藏着掖着,绝不肯叫人看见的。
小姑娘怕羞,也好面子。
这会儿倒是大胆, 竟然敢闹他,是知道他们在外面,他不能对她做什么吗?
姜毓宁的声音不大不小, 说完, 周围有几个站得近的陌生人也看了过来, 不过姜毓宁刚戴上了帷帽,他们看不见姜毓宁的模样, 只能看到他身边的沈让。
打量的目光里带着一点惊讶,大约是没想到他这么年轻就有个这么高的女儿了吧。
毕竟姜毓宁虽然不算高挑, 但一看就是个十多岁的姑娘。
沈让自然也看懂了周旁递来的眼神, 看着姜毓宁的表情似笑非笑,眼底仿佛酝酿着一场未知的危险风暴。
后面的竹叶樊肃等人察觉到自家殿下气场的变化,想躲又不能躲,因为还得保护两位主子的安全, 最后只能把头深深低下去,好似要折进胸口里似的。
姜毓宁虽然迟钝, 却对沈让的情绪变化十分敏感,隔着一层帷帽,她也能察觉到沈让的眼神变了,这让她想起上次在书房,她闹完他,结果却是自讨苦吃。
她后知后觉地开始后悔,看着沈让的眼睛,不自觉地就要往后退,“其实,也……”
结果还没说完,她就被沈让一把竖抱起来举高过头顶。
下一刻,她就两腿分开坐到了沈让的肩膀上。
“爹爹抱你。”沈让竟然当真认了这个称呼,两手扶住她的膝盖,问,“怎么样,这下能看见了吗?”
姜毓宁原本只是看着那小姑娘说了,觉得好玩,又想到沈让刚才当着人亲她,才故意这么叫,就是想看沈让震惊又无语的表情。
可没想到,他几乎只用了一瞬间,就接受了这个称呼,并且当真如了她的愿,像抱女儿一样,把她抱到了肩膀上。
因为她这样实在太惹眼,周围人几乎全在看她。姜毓宁又惊又羞,想要下来,可是因为坐在沈让的肩头,她自己根本下不去。
又听到他十分认真的问话,这让她生出一种十分荒唐的念头,好似两个人在这一瞬间真成了父女。
然而下一刻,她的这个念头就被瞬间打消,因为沈让的大掌箍在她的腿根处,隔着几层布料,也已经温度灼烫。
“哥哥……”她一下子很紧张,再没心思去听什么戏,倾身抱着沈让的头,低声地求,“哥哥,放我下来吧……”
沈让嗤地一声,反问:“怎么不叫爹爹了?”
“我错了……”姜毓宁主动撩拨,结果反被欺负,这会低声下气地认错,“下次再也不闹了。”
“咱们回去吧。”
沈让看了一眼周围人群,这的确不是混闹的地方,“抱好。”
说着,他握紧姜毓宁的腿,以防她会跌下去。
姜毓宁下意识地听从他的话,抱紧他的脖颈,然后就感觉身下一动,沈让竟然就这么抱着他退出了人群。
主子一走,樊肃竹叶几人连忙跟上。
沈让就这么一直驮着姜毓宁,直到出了慈云寺,看见才把她放下。
两人上了车,樊肃几个才终于松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
知道殿下宠宁姑娘,却也没想到会宠到这个地步。
实在是,有点超出他们的想象和认知了。
竹叶和樊肃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来不及掩饰的情绪,沈让却不管底下人在想什么,直接吩咐,“走吧,回家。”
等回到东宫,已经戌时过半了。
马车停到宣德门外,依旧是沈让先下车,然后去扶车里的姜毓宁。
但是这回,姜毓宁却没有搭他伸过来的手,拎着裙摆几步跳下马车,直接就要往临雀殿的方向跑。
她可知道,沈让一向是最记仇的人,刚才的事只怕还没完,她只能先跑为上。
毕竟宣德门外这么多下人,沈让恐怕也不好意思和她胡闹。
殊不知沈让身边的下人们都很有眼力劲,早在马车刚停下时就已经退得干干净净,这回甬道空旷,只剩他们两个人。
结果显而易见,沈让腿长脚长,三两步就把小姑娘抓住了。
最后,姜毓宁是被沈让抗进临雀殿的,她的腰腹抵在他的肩膀上,两条小腿不住地扑腾,吓的也是羞的。
直到进了寝殿之后,沈让放她下来,钳制着往厚厚的被褥上一扔。
姜毓宁骨碌碌地滚了一圈,试图拿被子遮住自己,警惕地和沈让面对面对峙。
沈让看着她的动作,不由得有些想笑,小姑娘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时候也敢闹腾了。
他压下唇边的笑,单膝支在床头,没怎么费劲地将她捉住,然后按在自己的膝盖上,大手兜着她的屁股使劲拍了两记。
姜毓宁羞得满面通红,两只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沈让偏偏不如她意,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轻轻摩挲。
“动什么?”沈让低声教训道。
“哥哥!”姜毓宁听着他那如同教训小孩子一般的语气,莫名有些不详的预感。
沈让勾着她的腰,轻而易举地把她拖抱起来,让她坐到自己的膝盖上,反问道:“哥哥?不是叫爹爹的吗?”
姜毓宁未料他又提到这件事,耳尖都红得滴血,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在想什么,怎么能坦然地叫出那个称呼。
可明明当时她什么都没想,就是想戏弄一下沈让,这会儿两人抱在一起,她坐在沈让的膝头,莫名其妙就有一种羞耻感。
“不要说了!”她霸道地想去捂沈让的嘴,“不许再说。”
明明是她先撩拨,最后自己受不了后果,便来怪到他身上。
可她不知道,他最喜欢的,就是她这幅羞恼的模样,不会让人停下,只想让人再接着狠狠欺负。
逗她哭,再舔干她的眼泪。
沈让掐着她的细腰,不顺她的意,“为什么不能提?”
掌缘轻轻拂过,雪峰融化般抖个不停,沈让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又不想当我的女儿了?”
姜毓宁被她揉得脑子里只剩浆糊了,过了许久才傻愣愣地说了一句,“哥哥,你很想当我爹爹吗?”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气倒是有点认真,“你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
但是后面还没说出来,就被沈让打断了。
沈让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你说什么?”
姜毓宁飞快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想弥补,就被沈让一把扔到了榻上,两只胳膊被他牵制着抬高,按在头顶。
这样一来,她整个人被迫打开,那一层单薄的衣物成了两人之间唯一的遮挡,可是沈让那幽暗的视线,如同带了钩子的弯刀,将她身上的衣裳一件件扯落。
姜毓宁不自觉蜷了下脚/趾。
沈让视线逡巡而过,然后分腿跪到她的身体两侧,单手托着她的下巴与她接吻。
两刻钟后。
姜毓宁颤抖着抱住沈让的头,呜呜咽咽地哭,沈让抹了抹嘴唇,把水迹全都擦到姜毓宁的嘴巴上。
他看着瘫软如泥的小姑娘,记仇地问:“你说我年纪大,怎么你也这么不中用?”-
两人晚上吃饭的时候,姜毓宁吃得很少,她不住地摸嘴巴,总觉得嘴唇上还有沈让蹭过来的东西。
沈让见此,亲自给她盛了一碗春笋火腿汤,又叫人把她最喜欢的菜摆到跟前。
姜毓宁都不理他。
这世上简直没有比沈让再记仇,再爱欺负她的人了。
沈让看小姑娘气鼓鼓的脸颊,不由得忍俊不禁,每次他一抬头看过去,她就一副“我好生气”的样子,不想和他说话,又偏偏冷哼出声。
生怕沈让不知道她在生气。
等他第三次给小姑娘夹菜,都被她忽视之后,他终于没忍住,被这炸了毛的小兔子逗笑了。
姜毓宁本就恼羞成怒,这回更是生气,直接把他扔下跑了。
当晚,也没有让他再进临雀殿,处理完公事,沈让过来敲门,她都只当没听见一样。
竹叶和竹苓不知道两个主子之前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姜毓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心里十分担心。
去禀报沈让,沈让却只说没事。
可是最后姜毓宁足有好几天没有搭理沈让。
竹叶和竹苓虽然原是沈让的人,可是在姜毓宁身边这么多年,早就把她视作自己的真主子了,她们自然希望姜毓宁和沈让能携手余生。
因此两人看到姜毓宁和沈让一副闹别扭的样子,又是奇怪又是焦急,甚至有些担心,这些年殿下虽然疼宠姑娘,可到底还是上位者,姑娘这般闹脾气,会不会惹恼了殿下?
最后事实证明,是她们想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沈让一日两次地命人送东西过来,吃的玩的,穿的戴的,晚上也雷打不动地过来敲门,即便姜毓宁一次也没有叫他进门。
就这样晾了沈让整整三日,姜毓宁才勉强觉得自己气消了。当晚沈让又来敲门,姜毓宁想到他这几日对自己的讨好,不免有些心虚。
她叫竹叶等人退下,然后亲自给他开了门,见到沈让之后,悄悄去打量他的表情。
沈让倒是神色依旧,只问:“终于肯原谅哥哥了?”
“还没有。”姜毓宁恃宠生娇地摆架子,“你先说说自己哪里错了?”
哪里错了?
还不是小姑娘脸皮太薄。
沈让一本正经地满足她,“嗯,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
姜毓宁不满意,觉得他在敷衍自己,“就这样?”
“还有?”
沈让故意作出一副不明白的表情,问,“还有什么?”
“你又装模作样!”姜毓宁生气。
沈让表情无辜,“我是真的不明白,不如你说给我听,我改,好不好。”
想到那日沈让是如何欺负自己的,姜毓宁就脸红,她被他捉弄,被他掌控,受不了时哭求,可他偏要听她撒娇。
姜毓宁深呼一口气,撑着一副唬人的表情,看起来很有气势。
结果一开口就软了,“你,你不能再叫我说那样的话?”
“什么话?”沈让实在坏透了,假装不明白,搂着人的腰在她的耳边,将她当日求饶说出来的话一句句重复给她听。
什么哥哥,什么夫君,那都是最普通正常不过的了。
最后慢条斯理地问:“宁宁,你说,到底是哪一句?”
姜毓宁气恼地推他,却没有推开,想要关门,却被沈让抢先一步,然后扑腾着被托抱起来。
没一会儿,房间里又响起呜呜的哭声,听着娇娇气气的。
沈让慢条斯理洗干净手,然后故意问道:“每次你都只管躺着,怎么也受不住?”
“宁宁,你说到底谁年纪大?谁不中用?”
第74章 宴会
74.
姜毓宁的生辰在四月初三。
宣丛梦成婚后没几天, 就到了姜毓宁生辰的日子,她如今是县主,生辰自然也不能简单, 清河长公主专门来询问了她的意见, 说是要给她置办宴会。
其实姜毓宁更想和沈让单独过,但沈让却支持清河长公主的意见。
于是, 四月初三这一日,清河长公主在公主府的澄园替她办了一场宴会, 几乎整个上京的勋贵都接到了帖子,前来赴宴了。
不一定都是为了姜毓宁这个县主来,但最后, 传出去的体面却都是属于她的。
来的宾客姜毓宁多半都不认识,她一心在等宣丛梦,自从宣丛梦成婚之后, 两人还没有见过。
前几日是宣丛梦回门的日子, 她特意回了公主府一趟, 就是想见宣丛梦一面。却没想到当天宣丛梦并没有回来,派来传话的婢女说她是着了凉, 回来怕给公主过了病气。
不知为何,姜毓宁有些担心, 不过当晚成王又过来公主府跑了一趟, 亲自解释了一通。
看着成王这幅周到体贴的样子,让她紧绷的弦稍稍松了松。
主座上,清河公主也是有些坐立不安的,她看着下首姜毓宁端着一杯冷茶就要往口中送, 连忙叫住她,“宁安。”
姜毓宁回过神, “公主?”
她今日是一个人在公主府,沈让
并不在,所以全程跟在清河长公主身边。
因为她和宣丛梦的关系,清河爱屋及乌,对她很温柔,此时笑了笑说:“你这傻孩子,光顾着念着丛梦。”
她招呼人过来把她的冷茶换下,换了一杯热奶茶上来,“别急。”
她宽慰姜毓宁,也是宽慰自己,“一早就来人回话了,说是一会儿就到了。”
姜毓宁嗯了一声,慢慢啜饮。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虽说宣丛梦和成王的婚事是一场意外,但说实话,成王并不多差,出身、长相、性格都不是次等,对待这桩婚事也十分心诚。不仅冬至节宴上亲自开口求娶,还在两人订婚之后,日日送东西过来给宣丛梦解闷。
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无处挑剔的夫君人选了。
但大约是姜毓宁对成王这个人实在不熟悉,所以一直替宣丛梦悬着心,如今她已经大婚多日,姜毓宁还是得亲眼看见她才能放心。
又等了两刻多钟,终于有下人来回禀,宣丛梦和成王的马车到了。
没一会儿,姜毓宁就看到宣丛梦和成王挽着手进了院门,走进正堂,两人对着上头的清河长公主就要行礼。
清河连忙叫人将她扶住,“一家人行什么礼,坐下,快坐下。”
于是,宣丛梦就被人扶着做到了清河公主右手位,成王紧挨着她。
姜毓宁坐在宣丛梦的对面,此时站起身,对着二人行了个礼。
当着成王的面她实在不好说什么,便只对宣丛梦笑了笑。
宣丛梦也回她一笑,比之从前少了几分跳脱,多了几分温柔。
成王也回之一礼,笑道:“未想到宁安县主和郡主的感情这么好。”
姜毓宁不知说什么,只好笑了笑,不过低头间,正好看到对面的宣丛梦伸手扯了一下成王的袖口,而成王也顺势伸手牵住了宣丛梦,两人偷偷在桌下交握。
姜毓宁先是一怔,而后立刻转开视线看向别处,心里却是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为宣丛梦夫妻两人感情好高兴。
看到宣丛梦好好的,姜毓宁便没有待太久,她虽然名义上是清河长公主的义女,但她一向很有分寸,知道自己其实只是一个外人,因此没待多久,就找借口退出去了。
已经快到正午,外头来的人实在不少,姜毓宁不愿意应付,就带着竹叶在花园里散步。
公主府如今算是她的半个家,出去进来的婢女给她行礼,“参见县主。”
姜毓宁看着她们恭敬俯身的模样,不知怎么,忽然想到了自己刚来公主府的日子。
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本想找个亭子坐下歇一歇,却不想前头不远的凉亭竟然有人,虽然没看清人谁,但她不愿上前打扰,便主动止住步子转身,反被人叫住。
“参见宁安县主。”
几道行礼问安的声音响起,姜毓宁听着有些熟悉,愣了愣,转头去看。
亭子里,以钟月荷为首的几个世家姑娘本在说话,远远地就看见姜毓宁走了过来。
她们都是从前在公主府上过女学的,都认识姜毓宁。
今日虽然名义上是姜毓宁的生辰宴,但其实大部分人都不是为了她来的,一个空有荣宠的县主算什么,这上京城还缺爵位吗?大家看上的不过是她背后站着的清河长公主罢了。
她们今日会来赴宴,也是想凑清河公主府的热闹。
在她们的骨子里,是很瞧不上姜毓宁这样的出身的,当时大家一起上女学的时候,可没有人想到,姜毓宁这个侯府庶女今日会有这样的造化,虽然背后是空的,却是有实打实的封号品级,她们便是瞧不起,见到了也要给她屈膝行礼。
没有人想给姜毓宁俯首,所以大家不约而同地躲到了后花园,就是不想见到姜毓宁。
却不想还是撞见了。
钟月荷远远就看见姜毓宁了,心口的嫉恨止不住地流往外涌。
上次在冬至宴会上,她被当众赶出了宴会厅,丢了大人,回家之后,被她娘催着骂着来公主府给郡主和姜毓宁道歉,可是几次递了帖子,都被回绝了。
说是忙着郡主大婚的事。
这次宴会,她本不想来赴宴,可是她娘非说这是一次道歉的好机会。
她这一口怨气憋在心里,想要发泄,却不敢发泄,此时看到姜毓宁转身就走,她只觉得像是被人当众抽了一耳光似的。
……不过是个县主,她当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钟月荷深呼一口气,想到来时父亲同她说的话,“太子如今还未订婚,想来是不爱女色,过段日子,爹会进宫求陛下恩典,想办法把你送进东宫,正妃的位置咱们是别想了,可若是退而求其次,求个侧妃,陛下定然会答应的。”
即便是做妾,钟月荷也丝毫不在意,做妾又如何?待将来太子表哥登基,她就是贵妃,又有母家支持,地位优越。
姜毓宁区区一个县主又算的了什么,清河长公主就算再喜欢她,也和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难道还真能护她一辈子不成。
还有宁寿郡主,说是风光大嫁,却只能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成王,日后也只有沉寂的份。钟月荷就不信这宁寿郡主还能给姜毓宁一直撑腰。
想到这儿,她看着此时形单影只的姜毓宁,忍不住嘲讽,“县主不是和郡主关系要好吗?怎么不见郡主陪着您?”
姜毓宁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奇怪地看她一眼,问:“钟姑娘,你想见郡主吗?郡主有成王殿下陪着呢,你若想见她,恐怕要等一等了。”
钟月荷叫这话一噎,她怀疑姜毓宁是故意装不懂的。
但实际上姜毓宁是真的没有懂,她甚至有些怀疑,为何钟月荷最近总要找自己说话,她们明明关系并不亲近。
因此,姜毓宁说完这话,对亭子里的人点了点头,算作见礼,然后就想要离开。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姜毓宁背着身不知道是谁,却见亭子里的人已经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成王殿下,参见平郡王世子。”
姜毓宁在听到太子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怔住了,后面又说了什么,她一个字没有听到,满心都是“哥哥怎么会在这儿”。
直到身后传来沈让低沉的声音,“免礼。”
语气疏离,听上去有些陌生。
众人起身,姜毓宁这才转身看过去,原来不止沈让在,还有成王,和平郡王世子,后面还跟了几个陌生的公子,应当都是今日的宾客。
沈让站在最前面,表情冷淡,姜毓宁却觉得,她看向自己的视线含着满满的笑意。
是为了她才来的吗?
姜毓宁这样想着,竟然忘了是在众人面前,迟迟没有行礼。
沈让自然不会出声提醒,倒是一旁的沈政知道内情,十分操心地替二人打圆场,“难怪这里围着这么多人,原来是见着今天的小寿星了。”
姜毓宁被这句调侃拉回思绪,很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然后行礼道:“世子说笑了。臣女参见太子殿下,成王殿下,世子。”
沈让扫了沈政一眼,语气不变,“县主免礼。”
那边的成王也接了话,“原来县主是在这儿,丛梦等着和县主说话呢。”
这边都是女眷,沈让他们这群却都是男人,两厢遇到,不能不打招呼,却也不能在这停留太久。
于是,没说两句,沈让便对沈政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开口。
今天这样的场合,沈政自然是收到了帖子,但是自从冬至宴会他被沈让警告过之后,便决定要绕着那位宁安县主走,省得哪个眼神不对,就被沈让剁成肉泥。
结果昨天收到了东宫的传话,沈让今天特意把他叫来了,他原本还心头惴惴难安,生怕沈让是想要试探自己到底有没有放下,这会见他给自己暗示,才终于放了心。
原来是叫他过来打掩护的。
沈政心里无语,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只得开口道:“殿下,不是还要去给公主殿下请安吗?”
沈让应一声,“走吧。”
虽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两人基本上算是没有说上半句话,但是姜毓宁能在今天看到沈让已经很高兴了,她抿了下唇,跟着所有人一起恭送他离开。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队位跟着的是薛怀义等人,他是何等敏锐,早在看到姜毓宁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家殿下是为何而来的了。
心底不由得对这位宁姑娘更加佩服,虽然她如今在殿下身边还没有半点名分,可只看殿下待她的心,就知道错不了。
因此,他在转身离开的时候,朝这边摇摇拱了拱手,算作行过礼了。
毕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直接戳破。
姜毓宁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因此也只当没看见,等着他们这边离开,就带着竹叶去找宣丛梦去了。
亭子里。
有人也看到了薛怀义的动作,问:“薛公公朝着这边行礼着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中间的钟月荷。
她们都有自知之明,能见太子殿下一面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更别提还让东宫的大太监给她们亲自行礼。
想来想去,也只有钟月荷能和东宫搭上话了,所以,薛怀义是在给她行礼?
钟月荷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是父亲答应她的话允诺了吧,薛怀义是知道自己将来要进东宫才对自己这般恭敬的吗?
不过,无论是因为什么,薛怀义的态度,代表的就是太子表哥的态度。
所以,这是不是证明,太子表哥对她也是有点喜欢的吧?至少,不会是像表面这般的无视。
第75章 真相
75.
抱着这样的想法, 钟月荷接下来的心情都不错,再看到姜毓宁时,心里的嫉恨也消散了些。
她是想左了, 和一个空有县主名头的庶女计较什么?
宴席结束后, 女眷们移到后头的水榭说话,没过一会儿, 一个外头的婢女走进来,走到清河公主边上附耳说了句什么。
清河长公主听完, 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姜毓宁,道:“毓宁,我有些累了, 你扶我回去吧。”
“是。”所有人都瞧出这是托词,可也只能起身恭送。
主人家都走了,她们这些客人也就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 钟月荷一边打发自己的婢女去前头打探情况, 成国公府今日除了她, 她的二哥钟晖也来了。
等她走到二门处,婢女回来, 说前院还没散,二少爷请姑娘先上马车。
钟月荷点点头, “那就走吧。”
婢女连忙过来扶她。
此时正是宴席刚散的时候, 外头停车的巷子来来往往都是人,好在成国公府的马车停得还算靠前。
不知前院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散,钟月荷上了马车,等了一会儿竟然有些犯困, 干脆叫人把马车停到安静的地方等,没多久就撑着手臂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 是被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吵醒的,钟月荷揉了揉眼睛,哑声问:“是二哥出来了吗?”
婢女看着门口乌泱泱的一群人,回道:“姑娘,好像是太子殿下出来了,不知咱们二少爷有没有跟着出来。”
一听太子殿下,钟月荷一下子清醒过来,敲了敲车门,道:“扶我下车。”
她扶着婢女的手下了马车,果然看到一行人正往这边走来,为首的正是沈让,她的眼睛倏然一亮,迎上前想要俯身行礼,“臣女参见太子……”
可刚说了半句话,沈让已经从她面前泰然走过,好似没有看见她一眼。
“……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等钟月荷一句万福礼道完,再抬头,只能看到沈让冷淡的背影,分明只走出去十几步,却仿若有千里远。
没想到沈让会这么忽视自己,钟月荷脸色惨白,若不是身边的婢女紧紧将她扶住,她都觉得自己要晕过去。
“月荷。”钟晖走过来,就看到自家妹妹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关切道,“怎么了?”
钟月荷回过神,摇了摇头,然后问:“二哥,怎么这么晚出来?”
钟晖叹一口气,道:“本想去给太子殿下敬酒,可等了许久,殿下都没有赏我见面,只好出来了。”
所以,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吗?
钟月荷失落地咬住嘴唇,她本以为薛怀义态度就是代表了太子的意思,却没想到太子殿下对钟家的态度依旧。
难不成是今日宴上太多人,殿下不愿多事,才摆出这番冷态避嫌。还是,薛怀义其实不是对她行礼的,而是对别人?
可不是她又会是谁?张家姑娘,常国公府的四姑娘,周尚书家的二姑娘?
钟月荷将当时在场的人一一数过,却怎么都觉得不可能。
一直到上了马车,回成国公府的路上,钟月荷都在思索这个事。
钟晖在外头骑马,忽然想到什么,拉着缰绳绕到马车旁,隔着车窗问:“月荷,母亲嘱咐你的事如何了?”
钟月荷愣了愣,才意识到他指的是给姜毓宁道歉。
自然是没有的。
“宾客太多,我没有和她搭话的机会。”她胡乱敷衍了一句,却忽然想到,当时见到太子殿下的时候,好像姜毓宁也在。
总不会是她吧。
钟月荷冒出这个想法的下一刻,便又飞快地按了下去。
怎么可能,姜毓宁和太子殿下,简直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
不可能的-
姜毓宁和宣丛梦一起走出公主府,两人并行在左边,成王站在稍远几步的右边,和宣丛梦隔着大概一个人的距离。
先看到的是成王府的马车,成王走过来,笑着对宣丛梦说:“你们小姐妹俩可说完话了?丛梦,该回家了。”
姜毓宁不由得蹙了下眉。
今日她虽见着了宣丛梦,但实际上根本没有和她说上几句话,因为只要有宣丛梦在的地方,成王绝对不会离开超过五步。
她想和宣丛梦说几句悄悄话,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又不能直接把成王赶走,最后想说的话一句没说成。
这会儿听着成王的话,姜毓宁稍有些不快,可人家毕竟是新婚夫妻,亲近些也是应当,没准成王心里还觉得她太不知分寸。
这样想着,姜毓宁也稍稍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说什么,就看到后面的竹叶对她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沈让在等她。
站在她旁边的宣丛梦也看见了,微微一笑,拍了拍姜毓宁的手,说:“你去忙吧,我也该走了。”
她才说完,那边成王已经上前来扶她了,夫妻两人上了马车,姜毓宁看着落下的车帘,没有立时离开。
从前她每次和宣丛梦分别,她上了车都会再从窗户那里探出头来,和她再告别一次,可她这会儿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宣丛梦,只有成王府的车夫对她恭敬地行了一礼,请她站远些。
姜毓宁只好后退几步,心底有些莫名难过。
竹叶走过来见她如此,关切道:“姑娘,怎么了这是?”
姜毓宁看着成王府逐渐远去的马车,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郡主好像有些疏远了。”
竹叶今天一天都跟在着姜毓宁,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却也只能安慰道:“郡主毕竟是新婚,大约还没适应身份的改变,姑娘别伤心,过几日您再下帖请她便是了。”
“说的也是。”姜毓宁点点头,说,“走吧,哥哥在哪?”
两人一路拐出公主府前的长街,拐出小巷,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树荫底下,姜毓宁刚刚走近,就看到车门被打开,两个男人从马车上下来。
一个是沈让,还有一个是蔺池。
“宁姑娘。”
虽然姜毓宁已经封了县主,但是沈让身边的人都还如从前一般,称呼她为姑娘。
蔺池走上前给姜毓宁揖了一礼。
姜毓宁朝他点点头,想打招呼却又不知怎么称呼他,最后只是笑了笑。
蔺池也不介意,对沈让说:“在下不打扰殿下和姑娘了,先行告退。”
沈让嗯一声,并没有留他。然后偏头看向姜毓宁,问:“是和宁寿一道出来的?”
姜毓宁点点头,并没有注意到那边的蔺池脚步一顿。
沈让不动声色地往那边看了看,又问:“宁寿成亲半个月,今日还是第一次回来,成王待她如何?”
姜毓宁纳罕地看着他,问:“哥哥,你今日怎么这么关心郡主?”
她倒不是吃醋,只是沈让从前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今天的突然关心,莫名显得有些刻意。
沈让倒是神色坦然,道:“毕竟宁寿是我的表妹,我也希望她嫁得好。”
“哦。”姜毓宁相信了。不过她依然不会对沈让说自己的失落,只捡着最好听的话说,“成王殿下人很好,体贴入微,无时无刻不在关切郡主,两个人看上去挺恩爱的。”
她这话说完,就搭着沈让的手上了车,这才发现那边说要走的蔺池一直没有走。
她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
她以为蔺池和沈让还有正事没说完。
蔺池却只是对着二人又揖了一礼,很快翻身上马。
姜毓宁又去看沈让,沈让捏了捏她的耳垂,笑着道:“没事,我们回去吧。”
马鞭破空扬起尘烟,车轮骨碌碌走远,直到在悠远的巷子里缩成一个小小的圆点,巷子口走出一个人。
钟月荷扶着婢女的手,看着远去的马车,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连眨眼都忘记了。
方才她本已经离开,可是在回去的路上,心里莫名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越想越让她烦躁不安,最后,她没有回家,和钟晖说了一声,就带着婢女下了车,想在街上走走,散散心。
不知不觉就又绕回了公主府附近。
然后,她就看见了姜毓宁带着婢女迎面往这边走,下意识的,她就往后躲了躲。
不想又看到前头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
马车车帘被撩开,先下来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然后跟在他后面下来的,竟然是一身常服的太子殿下。
下车后,太子就立在马车前,远远地往姜毓宁过来的方向看。
虽然从钟月荷的角度,看不清太子的表情,可莫名的,她就是觉得现在的太子殿下和平时不同,周身的气场好像松弛了许多。
当时,钟月荷的心口怦怦直跳,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
果然,下一刻,就看到姜毓宁停在了马车前,和太子几人说起了话。
钟月荷站得有些远,并不能听清他们说话的具体内容,却能看见太子在看到姜毓宁之后,十分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并且替她整理了一下垂落在肩头的流苏。
甚至两人上马车,也是太子殿下伸手把姜毓宁扶上去的。他的动作是那般习惯,那么熟练,一手撑着姜毓宁的胳膊,一手还给姜毓宁拎起了拖曳的裙摆。
和他平日里的矜贵冷漠不同,这时候的太子,心甘情愿地弯下腰,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她平日里瞧不起的庶女。
钟月荷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震惊,慌乱,嫉妒……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冲破了她一直不愿意承认的那层假象。
原来,能让东宫大太监恭敬俯首的那个人,真的是姜毓宁-
马车里。
姜毓宁想到方才蔺池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想了半天,还是问出了口,“哥哥,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啊?朝中的事很多吗?”
沈让反问:“怎么这么说。”
姜毓宁说:“最近蔺池哥哥好像经常过来。”
沈让道:“的确是有件大事。”
三日后,乌骨烈汉王乌日格携王妃入京,朝见建昭帝。
第76章 桃花
76.
乌古烈现任汗王是乌日格。
姜毓宁不知道乌日格是谁, 沈让告诉她,乌日格是沈妙贞的夫君。
这次进京说是乌古烈汗王携王妃入京,但在上京百姓的眼里, 那是瑞阳公主带着驸马回家省亲。
因此, 上京城内不仅没有半点外族进京的警惕感,反而是一片欢欣鼓舞。
姜毓宁闻言只问了一句, “既然乌日格是妙贞姐姐的夫君,那他这次进京, 携带的王妃是谁?”
沈让表情冷肃,眼底满是煞气。他没有回答,但是姜毓宁已经明白了。
她还记得, 去年沈让带她去平州草原,一是为了带她出来散心,二就是为了把沈妙贞的尸体接回上京。
当时, 她跟着沈让一起到了沈妙贞的坟前祭拜, 但说是坟, 其实只是一个潦草的土堆,墓碑上连名字都没写。
沈让说, 因为乌古烈人都知道他是在平郡王府养大的,所以沈妙贞仙去的消息一直捂着, 不敢透出来, 生怕沈让收复了北燕之后,直接打过燕驰山。
所以,沈妙贞去世的消息,一直没有传到京城。
沈妙贞是为了大雍而死, 却要被草草葬在荒山野岭,为了乌骨烈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至死都不能回家。
姜毓宁还记得当时沈让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很淡,却是不容忽视的恨意和杀气。
至于乌古烈,大概真以为自己这十余年瞒得密不透风,如今上京觐见皇帝,竟然还敢这般光明正大的把沈妙贞带来。
姜毓宁不知道乌古烈是在想什么,只知道他们是把沈让当傻子糊弄。
连姜毓宁都明白的道理,沈让自然也明白,更何况,他手里的消息比朝廷的消息提早了几天,早就知道乌古烈的行进队伍里有一位“瑞阳公主”。
沈让起先是不可置信,因为他没想到乌古烈的人竟然这么大胆,敢找一个替身出来瞒天过海。
但是渐渐的,这股子怒火消去,藏入了骨髓深处。
他现在更想知道,乌古烈此行的目的。
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到底是想干什么?
三日后。
乌古烈一行入京,沈让没有亲自去,只叫了平郡王世子,沈政代他出城迎接。
他自己,则是带着姜毓宁到了溪山围场打猎。
溪山围场离着上京城不远,里面植被茂盛,圈养了不少的飞禽走兽,算是沈让的私人围场,没有他的玺印,任何人都不能进来。
姜毓宁也是第一次来。
她一直知道沈让骑射好,因为她的临雀殿有不少熊皮、狐皮的毯子,都是沈让亲手给她猎来的。
还有不少的貂皮斗篷和兔子皮的围脖,也都是早些年沈让在外征战时,给她寄回来的。
但是这么多年,姜毓宁还从未见过沈让打猎的模样。
她十分好奇,还有些兴奋。
她一直知道沈让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却从未见过他运筹帷幄、杀伐征战的模样。
或许她一生都不能看见,因为沈让是绝对不会带她到战场上去的,今日若能看到他骑马打猎,也勉强能弥补些遗憾。
沈让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两人一进溪山围场,沈让便先去换衣裳了,他褪下了京中贵公子们最爱穿的圆领宽袖锦袍,换上了一身黑红色的窄袖骑装,两个手腕上束着两个雕着飞龙的护腕,下面一双暗色长靴包住一半的小腿,将他两条腿衬得更是笔直非常。
连带着束发的玉簪都被拆下,换成了一条暗红色的长条束带,将一头乌发高高束起。
精锐、干练、利落。
这是姜毓宁看到沈让之后的第一反应。
从前的沈让,是一把遮掩在剑鞘里的长剑,虽有锐气,却是被剑鞘遮挡过的,虽有锋芒,却没有尽显。
现下的沈让就像是出鞘的匕首,凌厉且危险。
姜毓宁有些害怕,同时又有些兴奋。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让,尤其是看到他朝樊肃伸手,接过那把墨色大弓之后,朝着远处的天空漫不经心地拉了拉弦。
那一瞬间,姜毓宁清晰地看到沈让手臂肌肉明显的隆
起,充满力量的美感
姜毓宁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莫名想到平日里,他单臂就能将自己凌空抱起,更是心动不已。
她不自觉上前一步,轻声唤,“哥哥。”
沈让抬眼望过来,把长弓背到肩上,然后朝她招手,问:“怎么还没去换衣裳,不想去吗?如果不想去,那就等……”
话未说完,就被一个轻快的吻打断。
姜毓宁扑过来抱着他飞快地亲了一口。
沈让难得有些猝不及防,当即有些愣住,然后就要将人抱住,结果小姑娘早有准备,没等他伸手就逃之夭夭了。
看着她的背影,裙摆蹁跹飞起,如半空中跳舞的蝴蝶。
这些天在心口积压的郁气渐渐散去,唇边也终于挂了一抹笑。
站在不远处侍候的薛怀义和樊肃几日见此,不由得齐齐松了一口气。
谁都能看出殿下这几日心情不佳,可是谁也不敢劝,到底还是宁姑娘有本事,什么都不必说,就能让殿下露出笑模样。
没一会儿,姜毓宁也换了一身骑装出来,她这衣裳的样式和沈让身上那身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等比做小了,颜色换成了银红,给她本就漂亮的眉眼更添一抹娇俏。
沈让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她身上停留,等她走过来后,主动牵住她的手,亲自替她扣上手臂上的护腕。
其实,女子是不必扣这个的。
但是当时量体裁衣时,姜毓宁看到了沈让那一双护腕的图纸,便也想要。
沈让没办法,只好叫人把铁打薄,给姜毓宁也做了一双。
替她扣完,沈让笑着揉揉她的脑袋,赞道:“倒是真像个英姿飒爽的女侠了。”
姜毓宁得意地朝他扬了扬下巴。
沈让无奈地笑,然后问:“你是自己骑一匹马,还是和我同骑一匹?”
姜毓宁的骑术是在平州时,沈让亲自教的,但回到上京之后,一直没处给她练,难免生疏。
骑着马在草场上溜达倒是可以,但是姜毓宁心知沈让这段日子情绪不佳,今日又是乌古烈汗王一行人进京的日子,他的心情更不好。
来溪山围场,就是为了发泄郁火。
她若是自己骑一匹马,沈让难免就要看顾着她,那怎么还能跑的起来马,射的着猎物呢?
于是,她只是稍一犹豫,便道:“还是和哥哥骑吧。”
沈让叫人把他的马牵来,是一匹通体漆黑,身材高大的伊犁马,名叫飞云。
他先把姜毓宁扶上去,然后自己再翻身上马,坐到了姜毓宁的身后,一手圈着小姑娘的腰,攥紧缰绳,一手握着马鞭,看着远处,道:“走,哥哥带你去打猎。”
他一抖缰绳,飞云就倏的一下飞奔了出去,好似一柄在草场上平飞的箭羽,速度飞快。
四月初的天还不算很热,迎面扑过来的风带着春日特有的柔和,将二人高高束起的长发吹起,在半空中纠缠在一起。
姜毓宁想要拨开两人的头发,可还没偏头,就被沈让扭正了身子,他低声道:“乖,坐好。”
然后反手拉弓,朝林子里搭箭就射。
他的动作很快,姜毓宁才刚听到簌簌的树叶声,便看见血雾喷散出来。
离得远,姜毓宁看不清倒下的具体是什么,只能看到一个小太监拿着一个杏黄的旗子在猎物旁高举着挥了挥。
看起来,应当是射中了的意思。
沈让轻飘飘地扫过那旗子,然后调转马头又往别处去了。
他的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当下也不再憋着,拉开马缰飞快地寻找着下一只猎物。
就这样,两人在林子里转了不到一个时辰,姜毓宁已经看到了十几次的旗子。
甚至有一次,浓密的林影里闯出一只黑熊,两脚站起来,比人还高,扑过来的时候,姜毓宁几乎都看见他嘴巴里的口水。
面对这样的凶兽,她是很怕的,但是她此时被沈让圈在怀里,胸口横亘着沈让的一只胳膊。
顿时又让她安全感十足。
有哥哥在,什么都不必怕的。
果然,下一刻,沈让从箭筒里抽出三支箭搭在弓上,弓弦被拉满,三支箭羽齐齐射出,三只全都射进了黑熊的心口。
姜毓宁几乎听到了箭矢入./肉的声音。
杏黄旗高高举起,姜毓宁不自觉看向沈让青筋毕露的手臂,抬手想摸。
沈让感觉到怀中人的视线,轻笑一声,纵马进了林子深处,在一片高深幽静的树影里,勾着姜毓宁的下巴,就这么和她接吻。
这树林阴冷,还隐约有刚才打猎留下的血腥气,味道很淡,不算很难闻,反而让沈让更加的热血沸腾。
这一年在上京城待着,他泡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中,入乡随俗,和其他人一样,阴谋算计。
竟叫人忘了,他本是握剑的将军。
冷血冷情从不是传言,提刀杀人,才是他最擅长的。
他之所以一直不愿如此,是因为在上京城中,小姑娘离他太近,他不愿意被他知道自己也有这样残暴的一面,所以才一直压抑着自己。
但是乌古烈入京这件事,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的少年时。
他分明是皇子,是正宫嫡出,身份不输给任何一个人。
却被亲生父亲扔到平郡王府,一扔就是十几年。
他分明生来就是人上人,却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送去异族和亲。
他挣扎了十年,才终于握住他想要的权力。
可就在这个时候,偏有人要跳出来提醒他的过去。
这让他愤怒而又屈辱。
他在上京城,却向往过去十年的征战杀伐。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困在深宅大院的茹毛饮血的野兽,竟有些抑制不住自己血脉中翻涌的凶戾。
沈让深吸一口气,握在姜毓宁腰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直到听见小姑娘的娇声嘤咛,这才理智回笼般收回了手。
姜毓宁枕在他的肩膀上,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低声问:“哥哥,你怎么了?”
沈让握着她的手,说:“没什么。”
但是现在的姜毓宁已经没有那么好糊弄了,她问:“是不是和乌古烈的事有关?哥哥想为妙贞姐姐报仇?”
“自然想。”沈让坦诚地点头。
然而还有想说的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他不止要替妙贞杀了乌日格,连带着整个乌古烈族,他都不会放过-
沈政代东宫接待完乌古烈汗王和王妃,将他们安置到了驿馆,浑身疲惫地上了马车。
他的贴身护卫问:“世子,是回王府吗?”
沈政摇摇头,吩咐道:“出城,去溪山围场。”
护卫听出他语气中的疲惫,不明白道:“世子,难道是公主殿下身体不好?”
他口中的公主殿下,自然是指汉王妃,瑞阳公主,他们世子的亲妹妹。
沈政没说话,心里却在想,哪里是不好,正是太好了。
当年沈妙贞刚嫁过去半年就因水土不服而英年早逝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若不是太子殿下当年来告知他和父王,只怕他也是要被瞒到今天的。
可即便他知道真相,在今日看到那位汗王妃的时候,心里也不免打了个冷颤。
无他,只是因为,太像了。
像到他这位亲哥哥都分不出真假。甚至今天相处一天下来,他几乎都找不到任何破绽。
那位“沈妙贞”言行举止,都十分自在。
可见乌古烈这招瞒天过海使得有多用心。
但也正是如此,才更让他心慌。
乌古烈人是异族,身材样貌都和中原不同,且风俗习惯也不同,因此在他们的部落城池中,几乎就看不到中原女子。
那么,现在这个“沈妙贞”是从哪找来的呢?
是乌日格派人在中原寻找多年,还是大雍有人帮他们,甚至这次进京,也只是他们计划的一环。
为了太子?为了皇位?
沈政闭着眼睛,心里一瞬间转过无数种念头,但就像那理不出线头的毛线团,乱糟糟的。
他伸手在酸胀的太阳穴按了按,没一会儿就听到禀报,“世子,围场到了。”
沈政下车,很快就被薛怀义亲自接了进去。
一边走,沈政一边问:“殿下在何处?”
这件事太大,他自己一个人理不出头绪,还是要找殿下商量才是,想必太子殿下此时也是十分的糟心吧。
他这样想着,却见薛怀义十分微妙地笑了笑,没答,只说:“此时天都快黑了,想必世子还没用膳,奴婢先叫人给世子殿下预备些吃的吧。”
沈政脑子一转就想明白了,问:“宁安县主在?”
薛怀义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沈政先是觉得难以置信,而后便是佩服。
这些年来,他是最知道太子殿下对妙贞的感情的,前几日太子刚知道消息的时候,也是满眼的阴郁煞气,今天竟然还有心思陪小姑娘。
果然是太子,这缓和情绪都比旁人更快。
他无奈,只得如薛怀义所说,先去用了晚膳,然后又等了两刻钟,仍旧不见人影,急得他在院子门口不住地转圈。
薛怀义被他转的眼睛都花了,想劝几句,却听沈政开口道:“去给我也牵匹马来,我去找找太子殿下。”
薛怀义哪敢让他去,连他这个贴身侍候的都被赶回来了,谁知道殿下会不会突然兴起,和宁姑娘做些什么。
若是被世子冲撞到,那他们都不用活了。
沈政却是半刻都坐不住了,两厢争辩间,正瞧见远处有一片红云似的火把平移过来,没一会儿,便听到了清脆的马蹄声。
他抬头望过去,只见迎头的马背上一前一后坐着两个人。
太子殿下身上披着一件暗色披风,直接将宁安县主裹进了怀里。
“殿下!”沈政连忙屈身行礼,“参见殿下。”
沈让早就知道他来了,并不意外,他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按住姜毓宁有些不自在的手,率先一步翻身下马。
然后张开手臂,对姜毓宁说:“下来,哥哥接着你。”
姜毓宁很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沈政,咬了咬唇,有些犹豫。
可飞云实在过于高大,她只靠自己是肯定下不来的,除非让人抱下来——那就只有沈让了。
好在沈政极有眼力见,察觉到姜毓宁瞥过来的目光之后,便立刻避开了眼神。
姜毓宁这才松开紧攥着的鞍桥,闭着眼睛跳了下来。
沈让将她稳稳接住,然后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把小姑娘完全裹住。
那头竹叶早就等着了,这会儿连忙上前,等着沈让的吩咐。
“不必等我用晚膳了,先回去歇着。”沈让嘱咐了几句,便让竹叶把人扶去后头的院子了。
等她走后,沈让才把视线挪向沈政,语气也不复方才的温柔,道:“进来吧。”
两人在书桌前坐下后,沈让也没再多问什么,直接单刀直入地进入正题,“今日如何?”
沈政摇了摇头,说:“臣跟了她一天,也趁机搭了不少句话,却根本没有找到什么破绽。”
他飞快地将今日发生的事大致重复了一遍,然后有些沮丧地说:“都是臣弟无用。”
沈让倒是比他冷静多了,闻言摇了摇头,说:“毕竟十年未见了,再深的印象也都是小时候,旁的什么,就算真的发现什么不对,他们也能圆过去,说是这十年新养成的习惯,不必太过在意。”
“他们既然敢把人光明正大的摆出来,就证明不会被咱们找到破绽。”沈让道,“与其一直盯着一个假货,不如去想一想,这幕后的人,会是谁?”
“裕王?”这是沈政的第一想法。
沈让眯了眯眼睛,说:“他的确有可能,但是也不止是他有这个可能。”
他命令道:“继续去查,切忌打草惊蛇。”
“孤倒是像知道,他们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是。”沈政飞快应下。
有了沈让的吩咐,让他不安的心总算定了定,但同时,他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今日的殿下,好像也比前些日子冷静了许多。
前不久殿下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握着毛笔都像是拿着匕首,脸色比前年寒潭还要冷上几分,沈政在他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
可是今日,太子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从容。
是因为今天在溪山跑了马?
还是因为那位宁安县主?
沈政隐约觉得是后者-
姜毓宁回房的时候,底下已经送了晚膳进来,但是姜毓宁实在没胃口吃,便命人烧水先沐浴,洗去一身疲惫之后,这才重新坐到桌子上。
但仍旧没吃多少东西。
竹叶关切地问:“这些饭菜可是不合姑娘的胃口?奴婢再叫人去换一桌来。”
“不用了……”姜毓宁急忙把她拦住,说,“不用折腾了。”
根本不是不合胃口,只是她的腿根磨得疼,这会儿并拢着双腿坐在凳子上,也实在是有些磨人。
她匆匆吃了两口,就叫人把饭菜都撤下去了,竹叶还有些不放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姜毓宁赶了出去。
“我累了。”姜毓宁的理由拙劣,却让人没办法,“想早些睡觉。”
竹叶看着紧闭的房门,十分无奈。
姜毓宁却是自在很多,刚才竹叶在她不好意思,这会儿房中没人,她一下子松了劲,撑着桌面,以一个十分不雅的姿势爬上了床榻。
她把帐子全都放下来,厚厚一层遮住床榻,自己褪下裤子,偷偷检查自己的伤处。
她第一次骑马骑了这么久,腿根不仅红肿一片,甚至有的地方都磨破皮了,稍微一碰就蛰得生疼。
姜毓宁自己不敢碰,又不好意思叫人来看,最后只能垫高脚底,搭着一双腿晾着。
她本想晾一会儿就睡,结果因为实在太累,竟然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沈让是骑惯了马的人,早就猜到姜毓宁今天跟着他在马背上颠簸了一整天,两条腿定然不会太舒服,因此和沈政飞快讨论完正事之后,就把他打发走了,然后连晚膳都没用,就连忙赶过来看她。
一过来就看到竹叶等人都站在廊下伺候,走过去一问,才知道小姑娘也没用晚膳。
他不免就有些后悔,姜毓宁白天骑马时估计就不会太舒服,但是为了陪他才一直没有说,且一直笑得灿烂。
沈让心里感叹一声,叫人先去准备饭菜,然后亲自敲门。
可敲了半天都没人应,他想了想,还是推门直接进来了。
一看床帏都落着,就猜到小姑娘是睡着了,但是那伤处却不能不涂药,正好人睡了,他这时涂完,明早就能好。结果一撩开帷幔,正好就看到这一幕——
那一大片白嫩的肌肤上,好似涂了一整株红艳艳的桃花。
第77章 帖子
77.
姜毓宁实在是太累了, 睡得很熟,直到沈让撩开床帏坐到了床沿边上,她都完全没有醒过来。
沈让看着小姑娘陷在软枕里的, 巴掌大的小脸, 心疼又感动。
他伸手想摸摸她的脸,又怕把她吵醒, 最后指尖只落在了她披散在枕上乌云般的长发上,如碰到什么珍贵宝贝似的, 根本不敢用力。
最后,他枯坐半晌,才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进来给她看伤口的。
想了想, 他悄声退出去,吩咐竹叶打一盆热水,再拧几块热毛巾过来。
然后, 他轻手轻脚地扳过姜毓宁的腿, 把她的脚腕搭到自己的膝盖上, 然后用热巾帕擦过腿根的伤处,再从怀里掏出药瓶, 剜出雪白的膏药化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药。
温热的掌缘触碰到小姑娘娇软的私密处, 沈让难得没有心猿意马, 而是想到了白日里,姜毓宁乖乖坐在他怀里,看他打猎时的样子。
他何其幸运,能遇见宁宁。
这样想着, 他手上的动作不由得更轻了几分,能全部的药膏都给她涂好之后, 沈让又坐了一会儿,等药膏都被吸收进去,然后替她拢起双腿,藏进了被子里。
等第二天姜毓宁醒来,下意识地抬了抬腿,竟发现原本酸疼磨人的大腿处一点都不疼了,她奇怪地叫来竹叶,问是怎么回事。
竹叶抿唇笑道:“姑娘别担心,是殿下来替您上了药,天快亮的时候才从里屋出来的。”
姜毓宁先是开心,然后又想到自己睡前的那个十分不雅观的姿势,双耳顿时飞红,却不愿竹叶等人看出什么来。
她掩饰般地咳了两声,道:“知道了,哥哥现在去哪了?没在围场吗?”
竹叶答:“今早殿下收到了京中的来信,就急匆匆离开了。临走之前嘱咐奴婢,说是教您先不要回京,就在这溪山围场玩就好了。这儿都是咱们自己的人。”
姜毓宁一向很听话,沈让既然这么说,那么上京的局势定然有些危险。
她几乎没犹豫便立刻点头,道:“我知道了,让哥哥不必担心我。”
对于沈让的正事,她完全帮不了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他分心。
更何况,她在这溪山围场,四周都是护卫和暗卫,平日里简直连一直苍蝇都飞不出去,实在是安全的不得了。
反倒是沈让那里,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知处境如何-
姜毓宁在溪山围场住了半个月。
这天,她正在用早膳,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她登时撂下筷子就往外走,边走边问:“是哥哥回来了吗?”
竹叶竹苓这些天都是贴身守在她的周围,几乎是寸步都没有离开过,眼下也不太清楚,打发人出去问,但还没出去,便已经看到有人进来了。
只不过不是沈让,而是蔺池。
“见过宁姑娘。”蔺池没有进屋,只停在了院子里,一看见姜毓宁,便俯身行礼。
他是沈让的亲信,对姜毓宁未来的身份心知肚明,所以这礼节行得分毫不差。
反倒是把姜毓宁吓了一跳,她连忙道:“蔺哥哥快起来。”
当着沈让的面,他不许她再叫别人哥哥,但此时沈让不在,她就还是按照原来的称呼叫他。
虽然不是沈让,但是能看到蔺池,也让她不安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更何况,蔺池起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提到了沈让,“宁姑娘,殿下让在下给您带东西来了。”
说完,蔺池朝身后跟着的人摆了摆手,立刻有人抬过来几个大箱子。
竹叶和竹苓带人一箱箱打开检查,是姜毓宁的衣物首饰。
“眼下还未入夏,殿下怕姑娘在围场住得冷,所以吩咐我给姑娘送些东西来。”蔺池说着,又从袖口掏出两方方巴掌大的木盒,递给姜毓宁,道,“这也是殿下交代的,说是要亲自送到姑娘的手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笑。
姜毓宁好奇地接过,先打开了其中一个,打开后,里面是一枚小巧的玉兔,通体雪白没有半丝杂色,看起来应当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雕成的。
她有些新奇地拿出来看,这才发现这竟然是一枚玺印,下面的印鉴刻着“姜毓宁印”四个字。
至于另一方,则是一方青龙印,大小形状都和姜毓宁这枚没什么差别,只是下面的字是:沈元诲印。
“这是……”姜毓宁愣了愣,她抬手在那几个字上轻轻拂过,这分明是沈让的字迹。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蔺池,“这难道是……”
蔺池笑着点头,“这是殿下亲自雕给姑娘的,姑娘可喜欢?”
沈让送给她的所有东西,姜毓宁都喜欢,更别提这还是沈让亲手给她雕的了。
他还有时间给她雕玉,那是不是证明,沈让在上京的处境,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焦灼。
她稍稍放心了些,又问了蔺池许多问题,蔺池全都一一解答了。
眼看着都快正午了,姜毓宁说:“蔺哥哥可要留下用膳?我叫人去准备。”
说着,就要去招呼竹叶。
蔺池连忙拒绝,“姑娘不必麻烦了,在下只是奉命回来送东西的,今天还得回去和殿下复命。”
“那好。”姜毓宁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让他回去告诉沈让,不必担心自己。
蔺池一一记下,心里却想,宁姑娘仿佛长大了许多。
虽然年岁只比去年长了一岁,但是看起来像是成熟了不少。从前只是太子殿下身后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今日一见,仿佛也能当家做主了。
他轻摇了摇头,和姜毓宁拱手告辞之后,便要转身离开。
然后他还未走出月门,又忽然停住了步子。
姜毓宁看着他,问:“怎么了?”
“差点有句话忘记告诉姑娘了。”蔺池懊恼地拍了拍脑门,“殿下说,姑娘若是独自一人在这里待着无趣,可以给派人去请宁寿郡主,请她过来住两天。”
这围场再大,姜毓宁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趣儿,她的确有些无聊,此时听到蔺池的话,不由得惊喜道:“可以吗?”
蔺池微笑道:“自然可以,殿下说,郡主和姑娘关系最亲近,自从郡主婚后你们就没有再说过什么话,姑娘定然很想念郡主。”
从前就算姜毓宁和宣丛梦亲近,但是沈让几乎不会主动在她面前提起宣丛梦,这会儿竟然这么大方,姜毓宁弯了弯眼睛,然后高兴地说:“我知道了。”-
蔺池离开后,姜毓宁先叫人把沈让送来的东西都收起来,然后便到书房去给宣丛梦写帖子。
虽然宣丛梦已经成亲,但是京中成了亲的夫人们也不少出来交际。因此,姜毓宁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叫人把帖子送去成王府。
却没想到,宣丛梦回绝了,说是身体有恙,不方便出京。
姜毓宁完全没想到宣丛梦会回绝自己的帖子,更十分担心她的身体,回话的樊肃说,郡主脸色的确不好。
姜毓宁只得作罢。
等又过了几天,她不免又想起宣丛梦,连夜又写了一张帖子,叫樊肃明日送到成王府-
成王府。
宣丛梦一身嫩黄色的如衫,高高坐在主位上,下头跪着两个容色鲜艳的少女。
这二人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殷红的纱衣,露出白嫩的小臂和修长白皙的小腿,一头披肩的长发瀑布般的散落在肩头,只有耳边几绺梳成了小辫,上面镶嵌着宝石和明珠。
只看这打扮,就知道不是中原人。
宣丛梦蹙眉看着她们,站在她身边的陪嫁婢女迎春站出来,问一旁站着的小太监,“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点头哈腰地朝宣丛梦作揖,赔笑道:“回郡主,这是乌古烈汗王带来的女使,说是献给咱们大雍的。陛下恩德,赐给了成王殿下两个。”
他是宫里伺候的人,自然知道这位宁寿郡主,传言她十分的泼辣不饶人,因此这一话说得磕磕绊绊,生怕那句话惹怒了这位郡主王妃,小命都没了。
却不想宣丛梦听了这话十分平静,就连眉毛都没有掀一下,只道:“知道了。”
可她的语气实在太过于冷淡,反倒把小太监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在地,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郡主息怒,这女人也不是只有成王殿下有,裕王那,平郡王府,还有,还有太子殿下的东宫,也都有呢!”
听到东宫,宣丛梦古井无波的眼神终于动了动,她拧起眉,问:“东宫?”
“自然。”小太监谄媚地笑,“太子殿下那里可是头一个,陛下叫人一气送过去了六个,各个都是最好的。”
“咳咳……”宣丛梦忽然捂住嘴唇咳了咳,玻璃珠似的眼珠藏在眼皮里,缓缓转了转,不知是在思索什么。
这时,外头一个小丫头捧着一个精致的帖子上门,“郡主,是宁安县主的帖子。”
宣丛梦示意迎春伸手接过,吩咐人把那小太监打发出去,再随便找个地方安置那两个女人,然后拿着姜毓宁的帖子回房间去了。
她在床上拆开姜毓宁送来的帖子,只见开篇第一句就是关心她的身体,宣丛梦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眼睛一眨几乎要掉下泪来。
她连忙抬手去擦。
手臂抬起,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伶仃的手臂,雪白的皮肤上,青紫一片。
迎春站在床边,几乎一抬眼就看见了这一幕,鼻子霎时一酸,“郡主……”
宣丛梦看着手里的帖子,分明就几行字,平日一会儿就看完了,这会儿她却十分珍惜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却道:“帖子我收下了,迎春,你出去替我回绝了吧。”
迎春的声音里不由得带上了哭腔,“郡主,您这是何必呢……不如咱们告诉县主,就算县主帮不了您,还有公主殿下呢……”
宣丛梦却是深思熟虑过的,她摇摇头,“我不能害她。”
迎春不知姜毓宁和东宫的关系,她却知道。
或许平日里,姜毓宁可以求太子殿下帮她,但是放在在听到那太监说,东宫被人塞进去了别的女人之后,她也已经打消了念头。
无论沈让是有意收下,还是被迫收下,都证明东宫也遇到了麻烦。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再给姜毓宁添麻烦。
迎春知道自家郡主的性子,如此只得不再劝,她转身出去,结果一开门,就撞上了成王。
“殿……殿下!”迎春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在地。
成王却根本没注意她,抬脚从她身边绕过,径直来到了床前。
宣丛梦听见动静,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像是刷了一层白漆似的,她看着缓步走过来的成王,双手挡在胸前,语气颤抖地问:“你,你来做什么?”
“郡主这是什么话?”成王微微一笑,“咱们是夫妻,我来瞧瞧你都不行吗?”
说着,他的视线扫到宣丛梦手里的帖子,长眉微拧,抬手去接。
宣丛梦下意识把东西往自己怀里藏了藏。
成王看着她拒绝的动作,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反手钳住她的手腕,生生把她从床上拖了下来。
帖子轻飘飘落下,成王一眼便看到上面的落款:清河公主府,宁安-
东宫,嘉言殿。
沈让坐在书桌后,蔺池坐在他的对面,两人都没说话,一齐听着一旁薛怀义的禀报。
“回殿下,除了成王府、裕王府、还有七皇子府上各有两个之外,几位郡王的府里也都有,听说就连后宫都塞进去了几个呢。”
薛怀义听完,偷偷觑着沈让的表情,大气都不敢喘。
沈让倒是神色平静,摆了摆手,“下去吧。”
薛怀义走后,蔺池开口道:“殿下,看来我猜的没错,他们果然还是想用这老一招。”
沈让淡淡道:“招式不分老不老,只分管用不管用。”
早在乌古烈人未进京之前,沈让便知道了他们的队伍里,还带着五十个女奴,各个年轻漂亮,那么用途也就不言而喻了。
就如多年前的沈妙贞,乌古烈此番走的招数还是一样,联姻。
亦或者说,是献宝。
因为乌古烈是属国,他们就算是派公主过来,也只能算作进献。
而如今他们一下子带了五十个女人,上京权贵那么多,各家分一分,总有人会买他们的帐。
他们把姿态放低,名声上也更好看一些。
今日各府进献美人这事传出去,只怕到百姓口中,又成了一段佳话,更别说还有一位现成的好模板摆出来——汗王妃瑞阳公主。
嫁过去十年,身体健康、地位稳固,这证明公主嫁过去并没有吃苦。
且乌古烈汗王进京这半个月来,并不急着面见建昭帝,反而是天天往皇宫各处献礼,还有汗王妃,几乎日日都能听到她参加宴会的消息。
沈政原本想要派人拦住,但是被沈让没有同意。
现如今,他们那对于乌古烈的这些人,完全就是一个放任的态度。
蔺池都有些着急了,他难得怀疑起沈让的谋算来,此时实在没忍住,开口提醒道:“殿下,乌日格肯送这么多女人过来,必然也是有所图谋的,听说……听说他有位弟弟,今年不过二十多岁,还未成亲,只怕到时候乌日格会替他向陛下求娶一位公主……”
这其实很好猜。
乌日格想要再求一位公主的目的,几乎是写在脑门上,人尽皆知。
可问题就在于,建昭帝根本没有公主,要不然当年也不必封平郡王的女儿了。
眼下十年过去,不仅没有公主,连未出嫁的郡主都没有了。
上个月刚成亲的宁寿郡主,是所有郡主里年纪最小的一个。
而除了郡主之外,再能数的出名字的,就要到县主了。
大雍的县主也不算多,还有大半都不在上京城,反倒是前不久,建昭帝刚刚封了一个
——宁安县主。
蔺池几乎就要把姜毓宁的名字说出来,可触及到沈让冰凉的视线之后,又把话咽回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让才终于出声,“孤自然知道他们冲着谁。”
早在乌日格等人还未进京,他就觉得有哪不对,后来得知汗王妃一并入京之后,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一次,就是专门冲着他来的。
所以,他把姜毓宁带出了城,无论是为了什么,他总要保障她的安全。
未料误打误撞,这番安排反倒成了未雨绸缪。
不管他们是不是想要姜毓宁去和亲,沈让暂时都不会把她接回来了。
蔺池听着他沉稳的声音,忍不住问:“那殿下是早有了好办法?此时幕后之人还不能确定,裕王那边的态度……”
他话说到一半,便见沈让轻笑着摇了摇头,蔺池立即闭嘴。
然后,便听沈让道:“其实办法很简单。”
蔺池一愣。
沈让语气淡淡,“擒贼先擒王。”
蔺池怎么都没想到沈让会说出这几个字来,这是带兵打仗的惯用方法,可是如今怎么能套用?
他冥思苦想半天,却还是没想出个结果来。
正在此时,外头薛怀义敲门进来,回话道:“禀殿下,陛下传旨,说三日后在临水殿设宴,招待乌古烈汗王和王妃。”
听到最后两个字,蔺池恍然大悟,看向沈让,只见他单手抚着手边的茶杯,拇指边缘在杯壁上轻轻敲击着,看起来并不意外。
“孤知道了。”半晌,沈让开口,“孤会准时到的。”-
溪山围场,姜毓宁拆开宣丛梦的回帖,开头几句是说自己的身体已经好了,只是小病,没有大碍。
等看到后面,她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郡主请她到成王府一叙?
第78章 成王
78.
姜毓宁看着宣丛梦的帖子, 不由得有些愣神。
自从宣丛梦成亲之后,她对自己的态度便疏离了很多,她几次给她下帖子请她出来玩, 全都被回绝了。
这会儿看到宣丛梦的邀请, 反倒有些奇怪。
她想了想,问送信去的暗卫, “郡主的脸色如何?”
来人摇了摇头,说:“属下没见到郡主, 是成王送来的回帖。”
成王?
姜毓宁虽然不多聪明,可是对于身边人的情绪变化一向敏感。此时,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盯着帖子想了半天, 起身去了书房。
两刻钟后,她将写好的信对折塞进信封,然后吩咐竹叶道:“我想见樊肃。”
没一会儿, 樊肃走进书房, 对姜毓宁拱了拱手, “宁姑娘。”
姜毓宁把手里的信递给他,问:“上次蔺池可以从上京给我送东西, 那我现在想把这封信传给哥哥,可以吗?”
樊肃先是一怔, 然后道:“自然可以。”
其实上京城内十分平静, 甚至可以说,是比往日还更热闹一些,姜毓宁远离上京,远离沈让,
才会这么紧张。
樊肃把姜毓宁面上的不安都看在眼里,笑着安慰道:“姑娘放心, 属下现在就去送信。”-
东宫,麟庆殿。
这是平日专门用来宴请臣下的宫殿,前一任太子好玩乐,时常在麟庆殿宴饮放纵,沈让却是一向喜静,搬进来这将近一年,今日算是他第一次到这里来。
沈让坐在高台之上,看着底下俯身朝自己行礼的女人,温声道:“妙贞,来,到孤身边来。”
底下站着的“沈妙贞”眼眶一酸,膝行几步上前,跪到沈让的桌案前,扬起的小脸梨花带雨,柔弱惹人怜爱。
就连沈让都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分明他已有十年没有见过妙贞,可是眼前这个女子站在这,他就无端地觉得,这是她,若是沈妙贞长大,一定就是长这个模样。
“皇兄……”女子低切出声。
沈让听到这个称呼,一下子清醒过来,沈妙贞从来不会这么叫他。
更何况,十年前是他亲自找到妙贞的墓,掘地三尺看到了她柔弱破碎的尸身,他不该有任何的动摇。
这不是妙贞。
沈让闭了闭眼,隔着桌子抬手虚扶了一下,笑着道:“快起来。”
他说着,一边给坐在下首的沈政递了个眼神,“去见你哥哥,他也想你了。”
沈政会意,站起身,柔声道:“妙贞,你回京已经快一个月,哥哥还不曾与你坐下说过话,若不是今日我也在东宫,只怕要等过几日在临水殿,才能再见了。”
沈妙贞道:“都是妙贞不孝,哥哥,父王可好?”
乌古烈一行已经进京半个月,这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沈政整理好情绪,此时看着眼前的女人,仿佛真的是对着自己十年未见的亲妹妹。温柔又不舍地开口,“父王一切都好,只是念着你,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有再见的机会,不想今日还能再见。”
说完,他顿了顿,关切道:“你呢?在乌古烈如何?”
沈妙贞低低一笑,柔声道:“初到的确有些不适应,但是汗王对我很好,哥哥放心就是。”
两兄妹一来一回地叙着话,沈政看似是关切,实际上在言谈间挖了不少的坑,提到的都是过去的旧事。
出人意料的是,眼前这个沈妙贞对答如流,甚至连京中最近几年的事都有所耳闻。
听着她谈起去年的太子和五皇子,沈让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睛。
果然如他所料,乌古烈人没有这么大胆子,是上京有人和他们勾结。
会是谁呢?
沈让一边给自己斟了杯酒缓缓喝完,一边沉默思索。
正在这时,退守在外面的薛怀义忽然快步走了进来,对着底下的二人打了个千儿,然后走到沈让的身边,低声禀报道:“殿下,樊肃回来了。”
樊肃一直被他派到姜毓宁身边保护她,此时他回来,难道是溪山围场那边出了什么事。
沈让的眉目霎时一沉,握着酒杯的手指也不自觉紧了紧,“知道了,叫他到书房等我。”
薛怀义依言退下,底下的沈政向他投来疑问的目光。
沈让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这才对着沈妙贞道:“孤那边有些急事,你们兄妹先说话,孤去去就来。”
“照顾好妙贞。”最后这句,是留给沈政的。
沈政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先是点了点头,再拱手保证道:“殿下放心。”
这边交给了沈政,沈让起身离开麟庆殿,走进嘉言殿的书房。
过来的这一会儿功夫,沈让的情绪已经冷静了下来 ,如果溪山围场真的出事,樊肃不会亲自回来,所以,应当只是小姑娘找他有事。
果然,樊肃一见到他,就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封信,双手捧给沈让,“殿下,这是姑娘吩咐属下给您的信。”
沈让一眼就看到了信封上小姑娘的字,端端正正地写着“哥哥”两个字。
方才见到沈妙贞之后的阴郁和压抑瞬间一扫而空。
他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抬手接过那信。
拆开之后,是厚厚的几张纸。
从前他不在上京时,两人常有书信往来,姜毓宁从一开始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到后来长篇大论连每天吃什么都要写上去。
他回京之后,两人倒是再没写过信。
沈让一边想着,一边看信。
一共三页,前两页满满当当都是姜毓宁的近况,她对着沈让一向不收敛情绪,想念的话几乎把信纸填满。
沈让只看着那白纸黑字,仿佛都能想象到小姑娘弯着眼睛的模样,唇边的笑意不自觉挑高了几分。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郡主”这两个字,沈让的眉头当即就是一蹙。
然后,就看到姜毓宁问,她可不可以回京见宣丛梦一面。
沈让拧眉看向樊肃,“这几日宁宁给成王府下帖子了?”
樊肃道:“那日蔺公子离开之后,姑娘就吩咐属下给郡主下帖子,说想请她到溪山围场来玩,但是两次郡主都回绝了。”
“蔺池……”沈让念着这两个字,脸色阴沉十分难看。
“蔺公子说,是殿下……”樊肃看到沈让的脸色,立刻反应过来,“难不成,这不是殿下的吩咐?”
他一下子黑了脸,跪下请罪道:“都是属下的疏忽!”
沈让没理会他,把信收起来,吩咐外头的薛怀义,“孤要见蔺池。”
他的语气不好,薛怀义也不敢耽搁,不到两个钟,蔺池就来了。
一进书房的门,看见旁边跪着的樊肃,蔺池就猜到了沈让叫自己来的原因。
他撩袍跪下,神色十分坦然。
沈让的表情也恢复了冷淡,只是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寒光,好像随时都能取人性命,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樊肃,直接道:“说吧。”
蔺池沉默半晌,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若是我猜的没错,郡主应当没有答应宁姑娘的邀约。”
沈让完全不关心宣丛梦的死活,他只知道,这一封信传出去,姜毓宁的处境便会危险上三分。
蔺池大约也能猜到沈让的心思,何况,他当日同姜毓宁那么说,本就是想试探成王府的态度。
他道:“殿下不关心郡主,宁姑娘却关心。两人先前关系那么好,可自从郡主成婚之后,和姑娘疏远得可不止一分半分。”
沈让一怔,眉宇再度蹙起。
他沉声问道:“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蔺池回答:“臣怀疑成王。”
成王?
沈让沉默半晌,忽然冷笑一声,说:“你是真的怀疑成王,还是因为你娶不到宣丛梦,才怀疑他?”
事关蔺池的身份,和
宣丛梦的关系,还有其他的很多隐秘,都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沈让不曾问题,蔺池也不曾回答过。
对于此,两人几乎都是持着回避的态度,此时沈让倏然提起,蔺池却脸色未变,坦然道:“都有。”
“我自知身份低贱,只是一介商贾布衣,娶不了郡主,所以从来没有抱过痴心妄想的心思。”蔺池道,“我只希望她过得好,可她过得不好。”
“成王看似温文沉默,实际上,却是残暴不堪。”蔺池提到他,手背青筋直冒,手指都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面上却是一副万分冷静的模样,“可我一个人力量有限,杀不了他。”
沈让冷嗤道:“你想借着孤的手杀了他?”
“属下虽有私心,但是成王,他绝对不干净。”蔺池摇头,说,“至少郡主下嫁一事,也有他的手笔。”
沈让虽是太子,但最近上京实在是多事之秋,他既要防着建昭帝和裕王,又要派人去查乌古烈入京的使臣,难免疏忽了成王。
何况,成王在上京城本就没有什么存在感。
若非宣丛梦嫁入成王府,只怕蔺池也不会注意到他。
听他这样说,沈让一下子想到姜毓宁曾经提到过几次宣丛梦的态度——
“郡主和我说,她多半是要嫁给成王的,她说她不能害了成王。”
“裕王的目的没有达成,郡主说他不会放过成王的,她若是不嫁给他,只怕成王要被裕王磋磨。郡主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
沈让眯了眯眼睛,又想到了自己和姜毓宁遇到的那次刺杀,因为时间实在太过于凑巧,他一直以为是裕王下的手,现在想来,只怕也不见得是他。
见沈让忽然沉默下来,蔺池接着道:“成王母妃位份低,在后宫没有一点地位,从前朱贵妃活着的时候,只能依着朱家,如今朱家被抄,成王在后宫可谓没有半点依靠,又没有母家帮助。”
“想来,他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沈让淡淡吐出两个字,“军权。”
如今大雍军权多数都在沈让的手里,还有一小部分,在西北靖边侯手里。
而靖边侯,是宣丛梦的亲生父亲。
思及此,沈让不由得嘲讽道:“他倒是比我还能沉得住气。”
蔺池见沈让已经把因果都想通,急忙道:“殿下,您……”
沈让却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想说什么?你想借我的手去救郡主?”
蔺池一怔,而后迟缓地点了点头。
沈让却是冷笑一声,问:“蔺池,你该知道,孤从不做无用功。宁寿虽然是我的表妹,可孤没必要帮她。”
“就算她死了,也只能挑起成王和靖边侯之间的纷争,这难道不是对孤有力。”他冷漠道,“不过,你尽可以放心,成王既然走到这一步,就不会让她死,最多吃些苦头罢了。”
“殿下!”蔺池一下子急了,还想再说,沈让已经沉了语气,“你不如担心担心自己,若是宁宁因此出了什么事,孤必定送你下去给她陪葬。”-
天快黑的时候,沈让才又回到麟庆殿,又絮絮说了几句,他和沈政亲自把沈妙贞送出了东宫。
沈政看着沈妙贞远处的马车,沉沉叹了口气。
沈让道:“派人跟紧点,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是。”沈政应声,也没有再待多久,很快拱手离开了。
沈让吩咐道:“备马,孤要出城一趟。”
溪山围场虽然安全,可小姑娘不在他身边,只怕会不安心-
两刻钟后,沈让换了一身墨色的骑装,带着樊肃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上京城。
溪山围场离着京城有几十里地,沈让纵是骑着快马,也骑了好几个时辰。
等到了围场里,天都快亮了。
他顾不得歇息,先命人去烧水,洗去了一身尘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才去见姜毓宁。
小姑娘还睡着,且睡得很熟。
沈让坐在床边看着她,双手枕在脑后,不知不觉就阖上了眼睛。
姜毓宁一醒来就是看到这一幕,沈让依靠在床头,面带倦容。
只看他这个姿势,和身上整齐的衣裳,姜毓宁就知道他定然又是骑了一夜的快马,她心疼地坐起身,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想给他盖上被子。
却没想到,她才碰到沈让,沈让立刻就醒了。
一瞬间的迷茫之后,沈让对上了姜毓宁心疼的眼睛,他不由得一笑,倾身把她捞进自己怀里。
最近实在太累,沈让本只想抱抱她,可没想到姜毓宁主动扶着他的肩膀坐起来,仰脸吻住他的嘴巴。
不知是不是吹了一夜的风的缘故,沈让的嘴巴很干,姜毓宁柔软的舌尖一寸寸地舔过,仿佛给干枯的稻田灌溉了一整天的清水。
良久,两人才分开,沈让搂着她的腰,问:“怕不怕?”
姜毓宁摇摇头,“我只是想你。”
沈让听着她的语气,心口就有些泛酸,道:“都是我不好,不该把你放在这儿这么久。”
姜毓宁听出他的意思,问:“哥哥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沈让点头,说:“去换衣服吧,等你用过早膳我们就回去。”
今晚在临水殿还有宴会,乌日格等人都会出席,他不能错过。
回去的路有姜毓宁在,自然就不能再骑马了,沈让陪着姜毓宁坐马车,他们晨起出发,天快黑的时候,才入城。
马车在一条安静的巷口停下,他们不能坐一辆马车入宫。
薛怀义已经派了人在巷子里等着了,沈让下车把马车留给姜毓宁,嘱咐道:“哥哥有事要进宫,让樊肃带你绕一圈再回去。”
姜毓宁乖乖点头,看着沈让的马车离开之后,才对着樊肃点了点头,“咱们也回去吧。”
却不想马车还未出巷子口,忽然从天而降几十支沾了火油的长箭,落地之后,迅速在巷子里形成一道燃烧的火圈,将马车牢牢的困在了中间。
姜毓宁坐在马车里,本来就闭塞不透气,这会儿浓烟一熏,她捂着鼻子迅速咳嗽起来。
“樊肃……”她慌忙叫人。
沈让不在,姜毓宁的身边暗卫更多,可再高的武功也抵不过浓烟滚滚,樊肃被呛得不住咳嗽,他抽刀割下衣裳的布料,撕了一个长条吧口鼻蒙起来,同时不忘指挥道:“保护姑娘!回宫给殿下报信!”
天本来就黑,巷子里又全是烟,更别提这条巷子还紧邻着繁华的主街,没一会儿就有商贩发现了这边的不对,高声叫嚷着,“那边怎么了?”
“快救火!快救火!”
“那边失火了!”
于是,临近的铺子都赶忙派伙计提水来救火。
原本就乱成一团的局面更乱了。
等火全都熄灭,樊肃来不及歇息,他撑着力气扯开马车的门帘,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姜毓宁不见了-
临水殿正殿。
沈让到得很晚,整个大殿几乎都坐满了,看到他进来,在座之人纷纷给他行礼,沈让目不斜视,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对面就是乌古烈的汗王乌日格。
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身穿着乌古烈族的王袍,一头长发梳成小辫,看到沈让,单手扶肩行礼。
乌日格和自己的王妃坐在一起,其后都是乌古烈的使臣,看到沈让,神色各异。
沈让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而后又很快收回。
天色已经快黑了。
高台上的建昭帝仍旧没有来,虽然他的身子一向不好,太医说整个身体已经基本上是掏空了。
可是这样的场合,他从不会缺席,沈让也不会允许他缺席。
沈让眉头蹙起,余光扫过自己这一侧。
他的身边坐着裕王沈议,还是老样子,不住地咳嗽。
而再往后,本该是成王的位置,此时却是空着的。
一股不详的预感瞬间涌入心头,正巧此时殿门急匆匆走进来一个人,沈让下意识看过去,竟然是薛怀义。
出事了。
沈让立时就反应过来,他握着桌案的手指紧紧绷起,直接泛起了青筋。
薛怀义疾步走过来,险些直接摔下去,沈让抬手将他扶住,没让他真的在大殿上显眼。
“怎么了?”
薛怀义压着声音道:“姑娘不见了!”
沈让脸色骤然一变,咔嚓一声,桌案上的镂空花棱被他生生掰了下来,“你说什么!”
薛怀义飞快道:“刚才暗卫进来传话,说樊将军还没带着马车离开巷子,巷子口便有人纵/火生事,姑娘趁乱被人劫走。余下的暗卫正在找,但是樊将军因为吸入太多浓烟,也晕了过去。”
他再压着声音,这边的动静也是完全压不下去的。
几乎所有人都往这边看,他们亲眼看着沈让的脸色迅速变白,再变青,而后霍得一下站起身,跟前的桌子几乎被他踹翻,桌上的酒水点心洒了一地。
几个小太监想去收拾,却又不敢靠近,最后还是坐在他旁边的裕王开了口,“太子,这是……”
他毕竟是建昭帝长子,平时在这种情况下,沈让多少都会给他点面子。
不想话说到一半,就被沈让打断,“樊际!”
话音一落,候在殿外的樊际当即走进正殿,“殿下,臣在。”
沈让的视线扫过整个大殿,如同野兽逡巡自己的领地,最后,他命令道:“封锁整个皇宫,不许进不许出,没有孤的命令不得擅自走动,否则,杀无赦。”
樊际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立刻躬身应道:“是!”
应完,他就转身出去了,殿外很快就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一听就是训练有素的金吾卫。
早在去年太子谋逆时,沈让就已经把金吾卫掌握到了自己的手里。
他随时都有谋权篡位的底气。
可也正是因为这份底气,他不想脏了名声,更不想再乌古烈虎视眈眈的节骨眼儿上,搞得上京大乱。
却不想真的有人趁机想打宁宁的主意。
为了宁宁,他什么都不想顾及了。
沈让低声对薛怀义吩咐了几句,薛怀义应声,快步走了出去。
几百个执甲的金吾卫将整个临水殿团团围住,在场的武官还算淡定,文官和乌古烈的使臣见此又惊又怒,纷纷指责他此举是谋逆作乱。
沈让眼神都没有扫过去一个,早已有人将这些人擒住,出鞘的长剑明晃晃的表明,这不是在说笑,沈让真的想杀了他们所有人。
这下,就连乌古烈的人都老实了。
沈让没再耽搁功夫,穿过众人走出临水殿,直接出了皇宫。
薛怀义已经备好马等在哪儿,见沈让出来,连礼都来不及行,便急忙禀报道:“殿下,蔺公子已经走了。”
沈让深呼一口气,“跟紧些,别丢了。”-
姜毓宁再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绑起来了,挣扎未动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手腕上紧缚的疼痛传来,她瞬间清醒,想要高呼,才发觉嘴里也塞着东西,挤压着舌根,根本说不出半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房门被推开,整间屋子骤然亮起,姜毓宁艰难地挣扎起身,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的眼睛瞬间瞪大,嘴里的布条被取下,她不敢相信地叫出声,“成王……”
成王身上还穿着赴宴的礼服,此时脸上的表情也不像平时那般的恭敬胆怯,反而带有几番狠厉的猖狂。
他走到姜毓宁的身边,有些赞叹地说:“从前没有注意过宁安县主,今日一见,果然美貌,难怪沈让这样冷血的人都为你神魂颠倒的,竟然连夜出京去接你。”
姜毓宁从未想过会看到这幅模样的成王,她头脑还有些发蒙,等听到沈让的名字才稍稍回过神,“你……你怎么知道?”
成王嘲讽地嗤笑一声,并未回答。
他出身卑微,母妃在后宫被朱贵妃压着,他在前朝被老五压着,说是跟班,实际上连他的贴身小厮都不如。
明明他也是皇上的儿子,皇上却根本看不到他。
他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所以,他要争。
但是他没有母族支持,在朝中实力不够,多年来只能韬光养晦,躲在五皇子的身后,撺掇他和太子去争。
太子倒下,老五不过是个有勇无谋之人,不足为惧。
可他没想到,中途会窜出一个沈让来。
这么多年他一心扑在太子和老五身上,根本就没把沈让放在眼里,可最后登上太子之位的是他。
更重要的是,沈让夺了军权。
他若想再继续争下去,也得靠军权,这才盯上了宁寿郡主。
当日宁寿的生日宴上,他看到沈议落水,一下子便猜到他也是和自己抱有同样的目的,当即也跟着跳下水去,如愿娶到了宁寿。
两人婚后,他本打算徐徐图之,慢慢得到宣丛梦的信任,得到靖边侯的支持,壮大自己的实力。
毕竟清河公主府是太子党。
却在回门那天,不小心被宣丛梦看到了他和乌日格的书信往来,当即就来质问他。
他被她逼急,给了她一个耳光,将她拘起来不敢让她回门,更不敢让她出门。
但后来宁安县主的生辰,他知道若是一直不让宣丛梦出门,定然要引起怀疑,但即便放她出去,也寸步未离。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宣丛梦和宁安县主关系那般亲近,竟没有半点要求助的意思。
更没想到的是,宁安县主竟然是沈让的女人。
这几乎是上天给他的机会。
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实在不想再等了。
今日临水殿宴会,沈让被分神引入皇宫,给他机会抓住了姜毓宁。
若是来寻她最好,那就证明这个女人对他还有几分重要,他自愿入局。
就算他真的不来,临水殿还有乌日格和那个和瑞阳公主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将他缠住,只要他放出风声,东宫和乌骨烈有往来,他这个太子之位只怕再也坐不稳当了。
思及此,成王看着被捆住的姜毓宁,低笑道:“你说,沈让会不会来?”
姜毓宁没有回答,她看着成王陌生的模样,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好半天才问了一句,“郡主呢?”
成王闻言嗤笑一声,还没来得及说别的,就见一个小太监疾步走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禀报道:“殿下,太子好像搜到这里了。”
成王有些意外,“他倒是快。”
小太监不敢说话,成王想了想,吩咐道:“把王妃带来。”
小太监下去了。
成王看着姜毓宁,说:“倒是没想到,沈让真肯来找你。”
一听到沈让的名字,姜毓宁紧绷着的心口一下子放松了些,成王打量她半晌,徐声道:“既如此,不知他肯不肯听你的劝。”
姜毓宁就算再傻,也该知道成王是为的什么了,她听着这话,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地开口,“我不会的,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劝他放弃他拥有的东西。”
成王听了这话,倒是真有些意外。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姑娘看似娇娇气气,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点点头,“倒是有些骨气。”
姜毓宁不想再和他说话,转身想要偏过头去,结果就看到两个小太监搀扶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走进来。
她愣了好半晌才认出那是谁,“郡主?”
算起来,两人不过才半个多月没见,她怎么会苍白成这样。
明明上次在公主府时,宣丛梦还没有这么憔悴。
宣丛梦闻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在这看到了谁。
“毓宁……”她喃喃着,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什么,大颗的泪珠滚落,她低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两个搀扶着她的小太监松手,宣丛梦倏地跌跪下去,正好倒在姜毓宁的跟前。
姜毓宁浑身被绑着,动不了,宣丛梦伏到她的跟前,想去碰她又不敢,最后袖口滑落到手肘处,露出一片鲜明的青紫。
“郡主,你……”姜毓宁登时愣住,去看高坐着的成王,许久视线才重回到宣丛梦的身上。
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却不敢相信似的问:“这是,怎么了?”
宣丛梦说不出来话,只顾摇头。
在姜毓宁心中,宣丛梦是这世上最大胆最活泼的姑娘了,可为
什么……
“你怎么不告诉我呢?”姜毓宁红着眼睛问,“郡主,这么多伤不是一天造成的,上次我们见面,你怎么不和我说呢?”
宣丛梦没有回答。
那日,她偶然发现了成王和乌骨烈的书信往来,这让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许多事。
她第一反应就是要回公主府告知清河姨母,却被成王拦住。
“你已经嫁给了我,在所有人眼里,你我夫妻一体。郡主又如何?你猜我的事被沈让知道,他是会顾及你郡主的身份,还是会为了江山皇位,把你赶尽杀绝。”
成王当日的这句话让她想到了十年前,她母亲阳信长公主去世之前,抱着她说:“别相信皇室的任何一个人。”
她当时年纪小,并不明白,后来回京之后,她才知道,原来杀死她母亲的不是别人,就是她的亲兄长,当今建昭帝。
只因为她的父亲是镇守边关的靖边侯,在西北威望过剩。
建昭帝不放心,却又找不到第二个人取代他的位置,于是在当年他们一家回京述职时,将已经怀有身孕的母亲强行留下,最后,母亲去世,孩子也没有保住。
她的家被拆得四分五裂。
从那之后,除了将她养大的清河姨母,她再不敢相信皇室的任何人。
后来,她和姜毓宁交好,得知她和沈让的关系,却对沈让这个人,始终保持着敬谢不敏的态度。
在她看来,沈让对权力地位的算计,以及冷血冷情的性格,比之建昭帝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尤其是沈让对于姜毓宁毫不遮掩的占有欲,每次她和姜毓宁待在一块儿的时候,都能感觉到沈让对她的不满。
所以,她并不敢信沈让。
她甚至怀疑沈让就算知道此事,也会借此机会将她除去,这样他就能完全地占有姜毓宁。
更重要的是,她不愿姜毓宁为了自己的事,开口去求沈让。
即便沈让宠爱姜毓宁,可是两人的关系本就不对等,姜毓宁那般天真单纯,若是因为她的事触怒了沈让,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她宁可瞒着,也不敢去冒险。
总归成王想要她父亲的兵权,有求于她,并不敢真地要了她的命。
可她没想到,成王竟然查到了毓宁和沈让的关系,还丧心病狂地把姜毓宁绑了来。
这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忍下去。她看着姜毓宁被紧紧捆住的模样,深吸一口气,撑着想要站起来,可还没说话,就被成王反手扼住喉咙。
从前,借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这么对宣丛梦,因为她是清河公主府的人,是上京城最得宠的宁寿郡主。
可是在她忍下第一次之后,成王便猜到了她的顾忌。
或许清河公主府和太子是一边的,可是宣丛梦和太子之间有心结。
成王冷哼一声,看着脸上骤然失了血色的宣丛梦,再低头去看地上的姜毓宁,果然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成王看着她们痛苦的脸,脸上却浮现出快意,他一手掐着宣丛梦的脖子,一手抚过她的衣襟,手指贴在她白嫩的肌肤上,随便滑过一下,就能清晰地感觉到宣丛梦的呼吸紧了紧。
他低低地笑出声,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若是乖乖听我说的,什么事都不会有,可若是你执拗不肯,我就先当着你的面,扒了她的衣服,然后……”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姜毓宁离他几步远,都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清晰地看到宣丛梦的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当即来不及再思考太多,直接道:“我答应你,放了丛梦!”
宣丛梦颈间一松,整个人像一口破麻袋似的摔落在地,她爬到姜毓宁的身边,不敢置信地问:“你在说什么?”
姜毓宁也不过是强装镇定,实际上眼眶怕得发红,她想哭,可是沈让不在,身边还有一个宣丛梦。
从前,都是宣丛梦护着她。
现在,她即便被绑着什么都不能做,也该让她放心。
“别怕,哥哥会来救我们的。”
她声音很低,可是语气无比笃定,因为她从不曾有任何一刻怀疑过沈让的决定。
她坚信他能找到她,能带她出去。
因为哥哥说过,会永远保护她。
心有灵犀一般,她的话音刚落,外头房门被人当堂踹开,姜毓宁倏地扭头,看到了一个模糊而又熟悉的影子。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姜毓宁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堆积在眼眶里的泪珠扑簌簌滚落。
这一瞬间,她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似的,只能看到眼前的这个人。
刀剑兵器相撞的声音斥满整间屋子,姜毓宁却什么都听不见,只喃喃地唤人,“哥哥,是你吗?”
下一刻,她身上的绳子被匕首割开,她被人打横抱起。
“对不起,哥哥来晚了。”
第79章 天亮
79.
成王眼看着沈让闯进来, 他先是一惊,而后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两个小太监立刻喊人, 成王的手下将这里团团围住。
沈让被包围在正中间, 却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似的,他从袖口摸出匕首割断了姜毓宁身上的绳子, 然后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成王今日设局,闹到这个地步, 就是想将沈让引来。
他以为自己是稳操胜券。
可真当他的目的达成,沈让真的过来之后,却发现事情根本没有像自己预料的那般发展。
在这样的局面之下, 沈让却一心只有那个女人。
好似周围的刀剑都不是威胁,好像所有人都不配入他的眼。
樊际带来的人至少有两百人,房门大敞着, 房间里能清晰地听到外头刀剑相撞的声音。
沈让把小姑娘抱得更紧, 让她的小脸埋进自己的怀里, 然后就这样一步步往外走。
成王深吸一口气,怒道:“把他给我拦下!”
立刻有人过来阻挡, 沈让抬脚将人踹开,没几步就走到门口, 吩咐了一句, “沈谅留着,其他人随你处置。”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淡然,仿佛此时身陷囹圄的根本不是他。
连坐在高位上的成王都愣了愣,再想说什么, 只见一个人直闯进门,两方人马战成一团。
成王拧起眉, 倏地想起方才被自己忘了的宣丛梦,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自己的有利筹码。
他连忙要去抓跌在地上的宣丛梦,却又一双手比他更快,径直握住了她嶙峋的手腕。
宣丛梦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蒙的,她看到沈让进门的时候,不可否认是期待的,但就如她所料,沈让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她。
好在毓宁没事了。
若是她因为自己而出事,她此生都不会安心的。
周围刀剑相撞,宣丛梦跌跪在中间,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然而下一刻,她整个人就被从地上拽了起来,跟着落入一个温柔的怀抱。
不是成王,她用仅剩的意识分辨着,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但实在太累,眼皮都抬不起来,最终只听到一句陌生的声音——
“郡主,臣来迟了。”-
姜毓宁再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她揉着酸疼的眉心往四周看,房间里的摆设有些陌生,应当不是东宫。
“哥哥……”她轻声唤人,一偏头,看到沈让正伏在床沿上。
床榻太矮,沈让又太高,所以,他是屈腿坐在脚踏上。
这样憋屈的姿势没有给他减去分毫的风华气度,反而像是偶尔倦怠的老虎,难免让人心疼。
她知道,沈让一定是太累了,才会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姿势睡过去。她不想打扰,但是沈让已经醒了。
今天一整天,沈让的神经都是完全紧绷的,但他几乎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过,这才会撑在床头睡着,可姜毓宁极轻的一声,让他骤然惊醒。
“宁宁!”
姜毓宁俯身看着他,清晰地看到看到他眼底浓重的不安。
“哥哥,你怎么了?”
沈让的记忆好像还停留在姜毓宁被带走的那一刻,此时听到熟悉的声音,循声抬头,姜毓宁正担心地看着他。
乱跳的心脏在看到姜毓宁的那一刻,得以落回胸腔。
“宁宁……”他低声唤她。
就像沈让从前答应自己的每一次那样,姜毓宁轻声地应,“哥哥,我在。”
沈让紧绷的身子明显松快了些,“宁宁。”
他低声重复着,同时抬手揽住姜毓宁的后颈,手臂将人完全拢入怀中,然后倾身吻了上去。
不像是从前那般,带着一点撩拨和试探,强硬中带着温柔。
眼下的这个吻,急切中带着一点凶狠,两人唇齿交缠,沈让衔着她的唇瓣厮磨。
他环抱着姜毓宁的力道很大,好似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揉进骨血里。
而姜毓宁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只靠一个吻,就能感知到彼此的情绪。
她的所有不安、恐惧、紧张、愧疚、担心都在此时全部消失不见,她感知着沈让温暖宽阔的怀抱,强撑了一天的面具哐当落地。
姜毓宁搂着沈让的脖颈,激烈地给他回应。
两人不知究竟亲了多久,等再回过神的时候,两人已经搂着滚到了床榻上,至于身上的外衫,早已经不见了。姜毓宁没骨头似的攀着眼前的沈让,好似藤蔓勾住了傍生的枝干。
沈让搂着她,手臂不自觉地想要往下摸索。
比之从前都是情/欲驱动,这一刻,他是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才拼命地想要得到。
但是不行,这里只是外头的客栈,临时歇脚用的地方。
他的小姑娘金尊玉贵,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要她。
沈让深吸一口气,稍稍松开了手,却不想姜毓宁察觉到他的动作,反而将他抱得更紧。
“哥哥。”莫名的,姜毓宁有些想哭。
明明今天在面对成王的时候,她已经觉得自己变得很勇敢了。
沈让握着她的后颈,将她的小脸抬高,“别哭。”
他安慰着,然后轻柔地吻去她的眼泪。
“对不起,都是哥哥不好。”沈让心疼地开口。
尽管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但是姜毓宁仍旧摇了摇头,“我没事,哥哥,不怪你。”
沈让看着小姑娘顺从地躺在自己身下,乌发散落,漂亮的眼睛红彤彤的,可怜又招人,脸颊上还有泪珠残存,看上去那么乖巧,即便这样,她还要安慰自己。
沈让轻柔而又郑重地落下一个吻,他滚了滚喉结,压抑着体内的欲/望,哑声道:“宁宁,我再不会让你离开我。”
姜毓宁抬高脖颈,在他的鼻尖上落下一吻,“宁宁也不想离开哥哥。”-
两人拥抱着温存许久,最后还是沈让克制着自己从姜毓宁的身上起来,姜毓宁许久未见他,今日好不容易回京,又经历了刚才的波折。
这时候,她正是粘人的时候,拉着沈让的衣领不想让他离开。
沈让低头看着小姑娘白净的手腕,上面有明显的绳子勒过的痕迹。
刚才姜毓宁昏睡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给她涂了两遍上药,但是因为勒得太紧,尤其是手腕上,一边一道红痕,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疼不疼?”他低头亲了一下她的手背。
姜毓宁摇了摇头,“不疼。”
但怎么会不疼呢?
自从小姑娘七岁到他身边,别说磕碰,就连蚊虫都没有被咬过,此时却被折磨成这样,沈让单手轻轻在她的伤处拂过,垂落的眼底闪过戾色。
但纵使他遮掩着自己的情绪,姜毓宁也敏锐地感知到了他的波动。
“哥哥……”她一下子想到宣丛梦,问,“郡主怎么样了?”
沈让不愿让她担心,回答道:“放心,有人救她。”
姜毓宁以为是樊肃或者樊际,便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
沈让看着小姑娘如释重负的表情,忍不住问:“你倒是担心她。”
“郡主是我的朋友。”姜毓宁有些愧疚地说,“可我只顾着自己开心,上次见面,我竟然没有意识到不对,都怪我,是我太笨了。”
“胡说!”沈让一听这话,立刻蹙起眉,好像平日里总叫人小傻子的那个不是他似的,“这不怪你。”
姜毓宁问:“哥哥,你会帮她的对不对?”
若是从前,沈让根本不会理会旁人的事,对于他而言,宣丛梦连棋子都不算。
但此时,沈让答应道:“放心,她会没事的。”
姜毓宁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就算听到沈让肯定的答案,心里仍旧很是不安,但她又怕沈让还有自己的事情,说了会儿话,就十分体贴地说:“哥哥去忙吧。”
沈让却甚至小姑娘的心底有多依赖自己,他自然不会走,只是从她身上下来,平躺到她的旁边,然后长臂一勾,将人抱在怀中。
“没什么好忙的。”沈让轻声道,“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你。”
姜毓宁勾了勾唇,在他的怀抱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而已经两天一夜没有怎么休息的沈让却一直没有睡,他就这样抱着姜毓宁,感受着她平稳的呼吸声。
外头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门外有几簇闪烁的烛光。
沈让看了一眼熟睡的姜毓宁,轻轻抽回酸麻的手臂,推门走了出去。
蔺池正守在门口等回话,听到动静抬头,却见沈让满脸憔悴,连胡子都长出来了,他不由得愣了愣,问:“殿下,您没休息?”
沈让揉了揉太阳穴,边走边道:“担心宁宁做噩梦。”
蔺池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沉默一瞬,跟着沈让进了隔壁的房间。
沈让随意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问:“怎么样?”
蔺池回禀道:“除了成王,其他人已经都关押起来了。至于临水殿那边,薛公公说还在封着。”
成王这些年培养的羽翼不少,否则也不能在樊肃等人的眼皮子底下劫走姜毓宁。但当时因沈让不想太过招摇,反而给姜毓宁招来祸事,所以当时护在姜毓宁身边的只有二十几人,又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根本没有防备。
如今沈让再不想估计什么,半数的暗卫都被调了出来。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成王的那点人便也算不得什么。他所仰仗的不过是和乌古烈的联盟。
可乌古烈的汗王此时还被困在临水殿。
整个上京城戒严封街,皇宫内外更是重重封锁,只怕没人会想到,沈让真的敢摆出这幅造反的架势。
区区乌古烈,他也不怕得罪,他们本就是大雍的领土。
蔺池忍不住问:“殿下,皇宫那边……”
沈让道:“备车。”
马车一直等在楼下,沈让亲自将姜毓宁送回东宫,又派人点上安神香,以免她夜里惊醒。
安置好姜毓宁之后,沈让直接从静安门绕回临水殿的方向。
此时距离他离开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眼看着东边有稀薄的红光升起,天都要亮了。
沈让走进临水殿,依旧还是那群人,只是各个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
此时看到沈让,有人高兴,有人愤怒,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再说什么。
从古至今,有哪个太子敢封锁皇宫,囚禁宾客。
沈让简直就是个疯子。
没有人敢和疯子抗衡,更何况还是一个手握军权的疯子。
最后,还是坐在沈让对面的乌日格先开了口,“太子殿下,您就这样把我们晾在这儿,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们是大雍的客人,眼下却被太子殿下这样对待。”
“若是日后回到乌古烈,我们的臣民知道他们的汗王今日受到这样的屈辱,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沈让本想直接穿到后殿,不愿理会在场的这些人,却没想到乌日格会主动开口。
他闻声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乌日格,淡笑一声,问:“怎么?你这是在威胁孤?”
面对沈让,乌日格其实是有些气短的。
无他,只因为和乌古烈临近的北燕是沈让亲自收回来了,去年,若不是建昭帝下圣旨把沈让召回,只怕现在的乌古烈也是他的囊中物。
可一想到成王答应自己的,成王如今是靖边侯的女婿,有了骁勇善战的靖边侯做保障,再加上乌古烈的将士,未必还要怕他。
他这样想着,就听到沈让忽然开口道:“孤知道,大家一定很好奇孤刚才去做了什么。”
“成王谋反。”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凛冽的寒意,“孤是奉陛下的密旨,为君分忧。如今成王已经伏诛,诸位,可以自行离去了。”-
从临水殿穿过之后不远就是太极殿。
这原本是象征着皇权的地方,可在此时此刻,却是安静得有些瘆人。
沈让缓步走进去,极轻的脚步声成了这座宫殿唯一的声音,惊醒了龙椅上的建昭帝。
“你杀了谅儿。”年迈苍老的声音传来,建昭帝一身皮包骨头,几乎要撑不住华丽的龙袍。
对于自己的几个儿子,建昭帝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可是此时听到他们一个个离去,他忽然又记起了他们是血脉亲缘。
沈让道:“他还没死。不过,我不会让他活着。”
建昭帝看着眼前的三儿子,看他如青松般挺拔。可就是这个人,让他在两年间,接连失去了三个儿子。
“所以,你是来杀朕的。”
沈让看着建昭帝,眼睛里没有一丝的感情,他问:“是你告诉沈谅,宁宁是我的女人。”
“是啊。”建昭帝咳嗽两声,“朕的七个儿子里,只有你最像朕,聪明,又心狠。”
他一生向权,自然不甘心成为沈让的傀儡,可他被看管的太严实,什么都做不了。直到他在当日封姜家女儿为郡主时,听到了沈让开口,他瞬间意识到,他们的关系不会一般。
于是,他将这个消息透给了成王。
顺水推舟,是他唯一能做的,却还是失败了。
“老六,朕没看错他,果然是个废物。”
建昭帝的语气尤其厌弃,同时带着浓浓的不甘心。
沈让并不在意这些,他拾阶而上,一直走到御案边,看着满桌的明黄圣旨,淡淡道:“在你临死之前,我还要一道圣旨。”
建昭帝冷笑,“你如今已是太子,继位是顺理成章,何必多此一举。”
沈让却道:“我要一道赐婚的旨意。”-
晨光破晓,金光洒在临雀殿内,姜毓宁醒来之后没有叫人,自己穿上披风朝外走去。
沈让仍旧是昨日的那一身衣裳,看上去有些疲惫。
可是在他的背后,旭日东升,朝阳明媚。
天终于亮了。
第80章 赐婚
80.
刑部天牢。
沈让一身墨蓝色的锦袍坐在上首, 手上端着一杯清茶慢啜,姿态分外悠闲。
若不是底下扔着一个被全身捆绑住的成王,只看他的模样, 根本猜不出是在天牢, 倒像是在游湖赏景。
成王浑身上下都被捆住,拇指粗的麻绳狠狠杀入皮/肉之间, 因为勒得太紧,血液无法流通, 以至于脸色憋闷得发青。
他跪伏在地上,看着上首的沈让,艰难道:“你不如杀了我……”
沈让慢条斯理地把茶杯放下, 嗤笑道:“六弟,你总不会是在等着乌日格来救你。”
成王一怔,随即意识到什么, 不可置信地开口, “为了一个, 一个女人,你竟然疯到这个地步, 你敢杀了乌日格?你可,别忘了, 那乌古烈的汗王妃, 可是,可是沈妙……”
不等他说出这个名字,沈让眸色当即一厉,随即又实在想不通地问:“你既想从我的手里抢东西, 却也敢小瞧我?你当真以为,我这十年来都会被蒙在鼓里?”
“妙贞, 早在十年前我就亲手葬了他。”
成王呼吸一窒,他看着沈让冷淡的面孔,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步子实在太慢,慢了沈让整整十年。
“至于乌古烈的事,乌日格敢入京,我就没有打算放他们回去,乌古烈本就是我大雍的领土,我凭什么归还?”
他的语气很淡,可是每一个字底下都藏着完全的狠意,成王看着沈让,忽然生出一种荒唐的念头,他忍不住想,难怪最后是沈让握住了兵权。
事已至此,一切尘埃落地,成王败寇,他自知已经没了再和他争的任何筹码,颓然道:“你杀了我吧。”
沈让冷笑一声,“杀了你?”
“你不会以为,当日你敢那般对孤的宁宁,今日,我会轻易让你死了吧。”
沈让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立刻上来两个人,各自手里还拿着一截粗麻绳,上前把成王的脖颈和嘴巴全都勒住。
沈让看着他因窒息而脸色涨红再泛青,挣扎的动作不住放大而又渐渐微弱。
“松绑。”沈让淡淡地吩咐。
成王就像是脱了水的鱼,此时遇到下雨,连忙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沈让却不等他呼吸够,再度抬了下手,底下人立刻会意,将绳子再度勒紧。
如此循环往复,沈让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搁下茶杯,起身朝外走去。
刑部之外,蔺池正在门口等他。
沈让走过去,问:“事情处理的如何?”
蔺池道:“殿下放心,朝臣们都已经安抚好了,樊际亲自派人将他们各自送回府邸,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沈让问,“乌日格那边呢?”
蔺池道:“已经按照殿下的意思,软禁起来了。”
沈让轻嗯一声,没有说话。
蔺池跟在沈让身边也有多年,对于这位主子的性子也算了解,他知道沈让就是在等自己开口,干脆拱手道:“这次的事,要多谢殿下,郡主才……”
沈让回头看他一眼,“蔺池,你是聪明人。”
蔺池垂手,“是。”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一向不是个宽和的主子。”
蔺池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那位宁姑娘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他一早就知道,此番为了宣丛梦冒险算计了一次姜毓宁,又恰好引出事来,好在宁姑娘无事。
否则,只看成王的下场如此,就知道自己也好不了。
他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乌日格被囚上京,乌古烈定然要有动荡,平州不安,百姓不宁,属下请旨出征,为殿下平定祸乱。”
沈让不得不承认,蔺池所说的,正是他心中所想。
平州的边将不能长期驻守一个人,更何况西北还有一个不辨忠奸的靖边侯,建昭帝活不了几天了,他登基之后,自然要在边疆换上自己的人。
对于蔺池的忠心,他还是没有怀疑过的。
蔺池只看沈让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话猜对了,他深吸一口气,悄悄松开袖口里攥紧的拳头。
沈让居高临下,清晰地看到蔺池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无声地笑了笑,道:“念在你我相识多年,到时候你出征西北,孤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他说的这件事,自然是指宣丛梦。
当日蔺池把宣丛梦救下之后,只来得及将她安置到姜毓宁隔壁的房间,叫了大夫和婢女给他诊治之后,就匆匆离去,替沈让办正事去了。
再之后,还是沈让吩咐人把宣丛梦送回清河公主府,到现在已经过去一整天了,不知情况如何。
他没有打探,是因为并不关心。
但成王已死,宣丛梦重新恢复了自由身,蔺池若是想娶她,他倒也可以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却不想蔺池道:“殿下好意,属
下心领。但郡主是金枝玉叶,我不过是江南一介布衣,实在不配。”
“不过,既然殿下许诺臣一件事。那属下就求陛下能护佑郡主余生顺遂,再无波折。”
说完,他拱手一揖,“朝中还有事,属下告退。”
沈让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这时,樊际从刑部出来,立定在沈让的身边,低声道:“殿下,成王死了。”
“嗯。”沈让神色淡定地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吩咐道,“去知会李医正一声,眼看又要到盛夏,陛下年迈体弱,只怕是要撑不过去了。”
纵使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樊际听着这话,还是不免神思一凛,他郑重拱手,答应道:“是,属下领旨。”-
五月二十七。
在即将迈入夏天的时候,建昭帝驾崩,举国哀丧。
皇六子成王趁乱勾结乌古烈汗王乌日格,意图谋反,最后还是失手被擒。
至于汗王妃瑞阳公主,因为是初发现这件事的人,被成王错杀。
六月初四。
已经登基为帝的沈让追封她为长公主,为她解除了和乌古烈汗王的婚约,让她死后得以魂归故里。
至于建昭帝临终前的最后一道圣旨,是给太子赐婚。
赐婚的对象,却是那位新晋的宁安县主。
婚期定在次年。
不明真相的人纷纷感叹,先帝爱子之心,让人感叹。
更有人猜测,不知那位宁安县主到底是如何出众,先帝在临去前的最后一道旨意将她嫁给太子,想必是早就看中她,一直有这个打算。
因此,这赐婚的消息一出,不仅没人持反对意见,反而更多的人都把姜毓宁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和太子殿下实在不能再般配。
姜毓宁接到圣旨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沈让一早就承诺过会娶她,可是此时上京朝局一片混乱,成王和乌骨烈的人还没有彻底弹压彻底,姜毓宁本以为,沈让会先解决朝局上的问题,然后再考虑他们的事。
沈让也没解释,只说:“这是为你好。”
姜毓宁当时并没有听懂,直到后来听到外间的纷纷传言,这才明白了沈让的深意。
走到他身边的路又远又长,可是每一步,他都替她清扫干净了,让她可以安心地嫁给他。
姜毓宁扑到沈让的怀里,撒娇似地问:“哥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沈让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傻话。”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风尘仆仆的想先去沐浴更衣,姜毓宁却硬拉着他的衣裳不让他走。
无奈,沈让只好把她抱起来放到桌子上,一手把桌面上的东西全都挥落,一手垫在她的腰后,俯身过去亲她。
姜毓宁主动抬高了脖颈,献祭一般的动作,姿态很乖。
心爱之人主动送上门,沈让自然不会再推开,他钳着姜毓宁的细腰,尽情地攫取她的芬芳。
姜毓宁搂着他的脖子,悄悄去咬他的下嘴唇。
沈让轻笑一声,捏着她的下巴,板正她的小脸,长舌直入,在她温热的口腔里攻城略地。
好半晌,他才将她松开,低声道:“我急着让他赐婚,还有一个原因,你猜是什么?”
姜毓宁认真想了许多,摇头表示不知。
沈让附在她的耳边,直白道:“我等不及想要你。”
姜毓宁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倏地瞪大眼睛,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沈让的手臂上使劲推了一下。
“你胡说……先帝去世,你要守孝的!”
沈让完全不在乎,“那有什么?只是不能怀孕生子,我本来就不想让你生孩子,你现在年纪还小,怎么能做母亲?”
哪有人还未成亲就把这些话挂在耳边的,姜毓宁实在不想理他。
纵使两人相识再久,姜毓宁仍旧改不了这个害羞的性子,沈让原本还有些苦恼,但是很快又觉得,她这副模样逗起来才有趣呢。
看着小姑娘害羞的双耳飞红,不住地想把他推开,沈让只当她是在撒娇,笑着将她搂得更紧,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这就要害羞了?更直白的话哥哥还没说呢。”
他故意揶揄,低沉的嗓音如同被清风拨弄的千年古琴,不知是在撩拨谁。
姜毓宁窝在他怀里,柔软被他的胸膛挤压着,胸口像是踹了只兔子似的砰砰直跳,耳朵也不免发热发烫。
她整个人软在沈让的怀里,想要逃离,却又被他的语气勾引,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你还想说什么?”
沈让惊讶于小姑娘的胆子竟然变大了,当下也不再遮遮掩掩,附声道:“还记不记得你看过的那本话本?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不用我提醒你了吧。”
距离那本《春/情/秘/事》过去已经多半年了,姜毓宁怎么也没想到沈让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说起来,他是整日日理万机,怎么还会有闲工夫记这种东西。
姜毓宁鼓鼓嘴巴,装傻道:“什么话本啊,我不记得了。”
反正她的记忆力本来就不好嘛。
沈让一眼就看出她在装模作样,故意问:“真的不记得了?”
姜毓宁立刻摆出茫然的表情。
沈让点点头,“不记得也没关系,这不重要。”
姜毓宁听了这话,心底当即就是一喜,不想又听沈让接着道:“到时候,我一样一样全都教给你,言传身教,保证你能学会。”
“哥哥!”姜毓宁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小脑袋点在沈让的肩头,埋在他肩窝处不肯再抬头。
沈让低头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右手摩挲着她细瓷似的脖颈,拇指点在那粒浓艳的朱砂痣上。
小姑娘蜷在他的怀里,温顺又乖巧。
沈让抱着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紧张。
“别怕。”他安抚着怀里的小姑娘,低声道,“你什么都不用管。”
“哥哥什么都会替你安排好的,宁宁只要等着嫁给哥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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