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蛀虫

    ◎被克扣的粮食◎

    潮州城内, 花燃打听到患病病人集中的地方在城东,一行人直奔城东而去。

    城东圈起一片区域,新建一批茅草房, 外围有官兵把守, 他们抵达时正好看见几个官兵用车拉着尸体往外走。

    一行人靠近茅草房, 被值守的官兵拦下, “此地不得入内。”

    柳白背着女孩,女孩趴在他肩上已经睡着,他压低声音朝官兵道:“我是大夫,让我进去看看。”

    官兵的目光落到女孩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上, 脸色一变, “她是不是患上疫病了?”

    柳白:“可能是……”

    官兵:“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你们都站好,未来几天先好好待着观察看看,要是无事再放你们离开。”

    他喊来两个守卫将花燃等人带走, 她们被带到单独的茅草屋隔离开来,至于已经开始发热的女孩守卫要抱走。

    柳白:“你带她去哪?”

    守卫:“带去给大夫看是不是疫病, 如果是就不能待在这里,会传染其他人,如果不是我会把她送回来。”

    鱼冬:“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守卫:“五天。”

    麦青:“我们也是大夫, 就是为疫病而来, 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劳驾带我们过去看看。”

    “不怕死就来。”守卫木着脸, 眼中是深深的疲惫。

    于是一行人又跟着出门, 守卫环顾一圈, 沧桑的双眼第一次正脸打量他们, 看清这群样貌尚且年轻的脸庞, 他脸色一厉。

    “你们是哪家的公子小姐?还想冒充大夫,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里不是你们胡闹的地方,一不小心真会丢了命!”

    守卫字字铿锵,表情凶厉得像是过年大门上贴的门神。

    若他们真是一群年少无知的年轻人说不定会被唬住,可惜他们不是。

    风陵渡的大夫自然不包括女人以及和尚,他们这只队伍的组成确实有些奇怪,加上他们明显与凄苦百姓不同的衣着气质与一看就是康健饱腹的身材,也不怪守卫将他们认为是胡闹的权贵人家。

    花燃解释道:“我们真的是大夫。”

    守卫怀中的女孩醒来,揉着眼睛看众人,守卫感觉到怀中的动静,看向他们的眼神微微软化,语气却还是格外严肃。

    “不管你们是不是大夫,都在这里老实待着,乱跑者当扰乱治安罪名抓捕,时逢特殊时期,杀无赦。”

    严厉警告一番后,守卫抱着女孩离开。

    柳白摸摸脸,“不管哪里的人,看大夫都是先看脸,我要不要重新把自己化成一个老头子,这样更有说服力一点。”

    花燃:“有这个功夫,不如研究一下这个疫病怎么治,等你真能治好,谁还管你年少年老。”

    一行人不需要商量,不约而同地离开这片茅草屋,跟着守卫的方向走去。

    隔离的茅草屋人不少,大家都安静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因而这一片格外安静,等走出隔离点,进入到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路上时不时躺着一两个人,有人从身边经过也得不到他们的一个眼神,他们似乎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等死。

    这里应该是确诊后统一安置病人的地方,他们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面色潮红,在这里也能看见疫病的一整个从发病到死亡的周期。

    初期是咳嗽和发热,中期嘴唇发紫身体发冷,末期整张脸浮肿起来,泛着黑紫色,十分骇人。

    药谷三人和姚珂卉都是一路走一路看,忙活不已,这些病人随便他们看,问话也不搭理,沉默死寂。

    安置区并不安静,空中隐隐约约传来压抑的哭声,不知来源,或许处处都是来源,偶尔也会有爆发的哭号和尖叫,不过很快就会消下去。

    光是在路上行走,那种无处不在的沉闷与痛苦如同阴沉的天空压在人心上。

    天已经下着毛毛细雨,从他们落地到现在一直没停过,有不少茅草屋都发黑腐烂,处处透着阴湿的臭气。

    湛尘眼前一片眩晕,隐约间看见天地都弥漫着黑气,闭上眼睛再睁开,一起都消失无踪,刚才所见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心中莫名生出厌烦的情绪,不知来由,总觉得看什么东西都刺眼无比,令人烦躁。

    花燃察觉到湛尘的异样,轻轻扯一下他的袖子,问道:“怎么了?”

    “来到风陵渡后就感觉有点不舒服,在这里更觉得难受。”湛尘看着花燃,心中戾气消退,他抓住花燃的手,微微蹙眉。

    花燃:“是不是像在幽冥一样,这里氛围太沉重你受不住?要不然你先去离开这里去夏家,反正守卫也拦不住我们,我晚点去找你。”

    湛尘摇头拒绝:“不严重,没关系。”

    他执意留下,花燃也劝不动,只好催促另外几人加快进度。

    空中忽然传来击鼓的声音,原先周边不动弹的病患纷纷爬起来向前走去,花燃一行人好奇跟上。

    前方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新来的病患自觉排好队。

    花燃问一个正在排队的人,“这是在干什么?”

    “排队喝药,好再苟延残喘一阵。”对方估计是刚患病进来,比其他人都有活力一些,还能自嘲。

    “终究是要死的,还不如一了百了,但还是舍不得这条烂命,非要苟活着,不过这样的日字子也过不了多久,我很快也会被拉出去烧掉。”

    或许是久不与人说过话,对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花燃耐心听着,剔除掉一些废话之后也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发放药汤的人是一个大夫,整个潮州大夫数不胜数,不过很多大夫都不敢进到疫病安置区来,只有这一家传承百年的仁心堂挺身而出,店主更是亲自住进安置区来,每日定点煮药汤免费分发。

    药汤无法完全治好疫病,只能勉强减轻患者的痛苦,尽量延长疫病的周期,让病患撑的时间更长。

    花燃一行人走到队伍最前端,看见一个用布包住头发,长得凶神恶煞,脸上一条长疤的中年女子,疤痕从左脸颊连至右下颌,一身粗布短打,看不出一点大夫的模样。

    麦青好奇道:“怎么是个女子,不是说风陵渡的大夫都是男人吗?”

    花燃:“只是大多数是男子,女大夫的地位比男大夫低,并不代表没有女大夫。”

    麦青:“风陵渡真是奇怪,世间从没有男强女弱的说法,但是风陵渡的男子总是处处压女子一头,若是疫病一事得以解决,想必女大夫的地位会有所提高。”

    偌大一座城,那么多大夫,但安置区里就仅此一个,对方的存在不仅是一个研制治病药汤那么简单,同时也是对病人的一种无形安抚。

    他们并没有被抛弃,还有人想要救他们,药材是朝廷所出,大夫坐阵煮药,各方都在共同出力,想办法度过难关。

    柳白看看对方的形象,终于放下换脸的想法,这样凶悍的长相都能获得病人信任,他长得嫩点又有什么关系?

    分发药汤的人只有一个,对方背后同样是一所茅草屋,歪歪斜斜挂着一块写着“仁心堂”的木板。

    大夫的名字叫吕凌春,这个低配版仁心堂里只有她一个人忙活,手脚利索地取碗打药给病人,拿到药的人安静找个地方喝,喝完把碗放回竹篓中。

    吕凌春忙着打药,看见花燃一行人也没搭理,她身前装药的木桶足足有半人高,直径大约一米。

    直到药汤见底,也不再有排队病的人,吕凌春这才有时间和他们搭话。

    吕凌春目光上下扫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你们身体康健,是嫌活得太安逸才跑到这里寻死吗?”

    “我能尝尝吗?”柳白盯着木桶里的药,完全不在意吕凌春的讥讽。

    吕凌春指向一旁的装着干净碗的竹篓,又把勺子一甩,像是累极直接一屁股坐在阶梯上,大大咧咧道:“这些剩下的也是要倒掉,想喝就喝,自己拿。”

    木桶里的药汤分量控制得极好,每个病人都有份,到最后只剩下一点点,完全不会浪费。

    柳白自己动手,将最后一点药汤倒出,只有小半碗,又把着小半碗分成四分递给两个师弟和姚珂卉。

    “嘶……这也太苦了。”麦青舌头都被苦麻了。

    他在医道天赋有限,沾花燃的光进到药谷当个混子,一点没尝出来这个药的成分,苦倒是真苦,看那些人喝的时候一口闷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还以为没味道。

    吕凌春嗤笑,“这点苦都吃不得,还有胆子跑来这里来?”

    一旁的柳白和鱼冬在思考药中的成分,姚珂卉则是把一只蛊虫扔进药里,看着蛊虫在碗中翻滚。

    花燃问道:“你住在这里,就不怕传染上疫病吗?”

    吕凌春:“我就没怕过什么,算命的说我这辈子是老死的命,不会提前死在这里,至于你们就不好说了。”

    “你认识吕向阳吗?”花燃又问。

    “这名字有点耳熟啊,好像是我哪个曾曾曾曾祖母的弟弟,据说是个小官,遭报复一家人都死得挺惨的,家里人总说这事,提醒小辈做好事时也要记得提防小人。”

    吕凌春依靠在柱子上,伸了个懒腰。

    “幸好那时候我祖宗早嫁出去咯,不然现在都没有我了,这都是不知道哪辈子的事情,你问这个干什么?”

    花燃笑了,“没什么,就是感觉和你挺有缘分。”

    不得不感叹世界处处是巧合,她竟然在这里遇到鬼差吕向阳的后辈。

    和不畏困难危险的吕向阳一样,吕凌春同样心怀大善,如果吕向阳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后辈,估计会很高兴。

    药谷三人和姚珂卉留在仁心堂,花燃和湛尘离开安置区,进入城中去夏家。

    城中乞丐比起之前翻了好几番,个个神情惨淡,地面上的积水淹过脚踝,几个穿官府衣服的人在疏通排水。

    正直中午,路上的人居无定所的人都在拿碗喝粥,粥都是糙米和其他东西混在一起煮,米汤泛着黄色,隐隐带着姜的味道。

    有几人喝完粥,直接就着天上飘下的雨水洗碗,将碗珍而重之地收起。

    施粥已经步如尾声,排队的人还剩零丁几个,花燃和湛尘向前走,看见前头收拾东西的人。

    对方正好抬起头,脸上先是一愣,而后扬起大大的笑容,放下手中东西跑过来,“阿燃!你怎么来了?”

    话说到一半表情又沉下去,“你怎么这个时候来,现在潮州情况不太好,你还是先去别的地方避一避吧。”

    对花燃而言,她们分别才不过半年,对夏瑾柠来说则是更为漫长的时间。

    已嫁做人妇的夏瑾柠还是那般神采飞扬,头发盘起,姿态却仍带着小女儿的娇憨,看来过得还不错。

    快接近花燃时,夏瑾柠脚下一划差点摔倒,花燃伸手将她扶住,身后秋意急急跑过来,“夫人,你倒是慢点啊!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花燃目光落在夏瑾柠微微鼓起的肚子上,“孩子?”

    夏瑾柠眉开眼笑,“是啊,你摸摸,让宝宝见见姨姨,以后你再来宝宝就认识你了。”

    她十分自然地抓着花燃的手掌往肚子上放。

    花燃右臂僵硬,略显局促,轻轻将手掌贴上去,感受到手下微微硬的触感,“宝宝怎么不动?”

    夏瑾柠哈哈大笑,“才三个多月怎么会动,你来得正好,帮我起两个名字,我想了好多个都不满意。”

    她笑着,不提上一次的不辞而别,不说这一场连绵阴雨,脸上的笑仿佛能冲散一切阴霾,连带着花燃都放松下来。

    花燃:“怀着肚子应该多休息,外面路滑,出来走动太危险。”

    夏瑾柠摆摆手,“我想这么做,待家里闷着也不舒服,不如出来做点事情,不说这个了,走走走,先回家去看看爹娘。”

    东西整理得差不多,夏瑾柠让其他人把锅碗洗干净收好,没继续亲自盯着,带着花燃和湛尘一起去往夏家。

    “看到你来,爹娘一定很高兴,可惜现在食物珍贵,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你……”她一路上都在唠唠叨叨。

    花燃:“你现在怎么话这么多?”

    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啊,她连句嘴都插不上。

    “自从上次花小姐离开之后,夫人伤心了好久,怕以后你再突然消失,这不得赶紧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吗?”秋意笑嘻嘻地戳穿自家小姐的心思。

    夏瑾柠掐一把秋意,“就你话多。”

    秋意嗷嗷叫着求饶,主仆俩打打闹闹。

    花燃看着她们打闹,“下次不会了。”

    夏瑾柠:“啊?”

    “下次不会不辞而别了。”花燃眉眼弯弯。

    之前这样做,是不习惯离别,恐惧于与任何人扯上联系,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反正也不知道当能活多久,杞人忧天是最傻的行为,不如珍惜当下。

    “其实上次你走之后,娘还哭了一场,说是自己把你吓走。”夏瑾柠抖出自己娘亲的秘密。

    “她说了什么?你们怎么可以背着我偷偷有秘密?!”

    花燃叹气:“她点破我神仙的身份,我不能暴露,所以不得不飞走。”

    夏瑾柠:“……你觉得我信吗?”

    “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花燃用同样的语气质问回去。

    夏瑾柠噎住,花燃嘻嘻一笑,也不闹了,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二老身体如何?”

    夏瑾柠:“他们身体比我还康健,能跑能蹦的,每天到庙里去施粥,来来回回跑,要不是没饭吃,他们都能多吃两碗饭。”

    “那就好。”花燃放心了。

    夏瑾柠脸上的神色也正经起来,“现在潮州缺药缺粮,你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来。”

    花燃轻描淡写道:“没事,我都说我是神仙,不用吃饭,潮州缺粮,难道朝廷不管?”

    “那请问这位大神仙,为什么现在又可以暴露身份呢?”对于花燃插科打诨的前半句,夏瑾柠很无奈。

    花燃:“因为现在风云突变,天规将改。”

    夏瑾柠胡扯不过她,说回正事:“朝廷刚拨粮下来,可是数量远远不够,其中……其中还有不少发霉的陈粮和糟糠。”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低下去,一向天真阳光的脸上出现沉重的表情。

    秋意义愤填膺道:“那群中饱私囊的畜生,不知道拿多少东西添自家腰包,一个个肥肥鼓鼓!”

    花燃:“我记得周谷礼和皇帝关系还行吧?竟然还有人敢克扣潮州的的粮食?”

    如果潮州都已经这样,那其他天高皇帝远的受灾地区只会更加困难。

    “关系再好,也不是天下脚下的京城,管不了这么远的事,更何况……送粮的人是圣上的亲舅家,当年扶天子上位花了不少力气,天子自然宠着。”夏瑾柠苦笑。

    花燃停下脚步,“送粮的人还在潮州吗?”

    夏瑾柠:“你要干什么?”

    花燃微微一笑,“你猜。”

    潮州最好的客栈里,地面铺着干燥柔顺的毯子,高台上有女子歌舞,乐声袅袅如仙境,高台下各种精致点心和佳酿源源不断往桌上传。

    有人吹捧道:“我们真是沾国舅爷的光,就是这潮州歌舞感觉还不如京城啊。”

    有人应和:“那可不,也不看看这是什么穷乡僻壤,什么都比不上京城,潮州潮州,名字真没起错,天天下雨的再好的衣服都得起霉。”

    也有人和稀泥,“虽然环境一般,但也别有一番风情,大家好好享受,仔细欣赏。”

    有人试探道:“国舅爷喜欢潮州吗?”

    国舅爷喝着酒,眯眼看高台,随意道:“还行。”

    这帮人急着回京城,他可不想回去,在京城天天缩着脖子看外甥脸色行事,哪比潮州自由舒服,好不容易讨到的的差事,怎么也得在潮州待久一点。

    花燃推门进客栈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盛世安好”的场景,外面的凄风苦雨丝毫吹不进客栈中。

    客栈掌柜脸色一变,急急过来赶人,“这个月客栈都不待客,麻烦各位另寻他处。”

    花燃指指里面的一群人,似笑非笑道:“这不是开门做着生意么?那么多人在里面,怎么偏偏我们就住不得?”

    这么来回两句拉扯耽误的时间里,有不少人转头看过来,掌柜急得脑门冒汗,也不顾什么劝说,直接把门关起。

    一只手抵在门上,大门关不起来,湛尘撑着门,冷冷看着掌柜。

    掌柜被看得后背发凉,哆嗦一下,压低声音快速道:“里面住的人是贵客,你们得罪不起的,还是快走吧,万一被盯上说不定连命都没有!”

    花燃拍拍掌柜的手臂,“这不巧了吗?我就是来找贵客的。”

    轻飘飘的手掌落在掌柜手臂上,不知为何他手臂一麻,莫名其妙地被推开,大门就此打开。

    门口的争执还是引起国舅爷的注意,他转头看过来,神色不耐,“我这个人最讨厌吵杂音,是谁在吵闹不休?”

    立即有几人站起去驱赶花燃等人,为首的人肥头大耳,怒斥道:“你们干什么?大胆刁民,不知道这里住的是什么人吗?”

    花燃已经走进客栈,身后跟着湛尘、夏瑾柠、秋意、家丁脚下、家丁乙、家丁丙丁戊……

    满满当当的人挤进客栈,说话的人从愤怒惊讶到愕然,“你、你们……”

    国舅爷站起,“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花燃好整以暇,打量着人群中间这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问道:“救灾的粮食从京城拨下来的有二十万石,为何抵达潮州的不足十万指数?”

    白胖的国舅爷不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这样同我说话,我看看,这不是潮州通判夫人吗?怎么与这等刁民混在一起,实在有失身份。”

    “这世间比身份重要的东西有很多,比如外面食不果腹的百姓。”夏瑾柠不卑不亢道。

    国舅爷笑道:“倒是个油嘴滑舌的,不知你们从哪里得到的假消息说有二十万石粮食,我说过,粮食只有这么多,还望周夫人不要被有心人所骗挑拨才是。”

    花燃懒得与他虚与委蛇,抬手打了个响指,身后的门自动关起。

    “还敢拿一些小花招吓唬我,你们确实是胆大,今日我在潮州遇袭,你们还不快将刺客拿下!”国舅爷脸色不变,厉喝道。

    客栈内顿时涌出一众身穿盔甲手拿长刀的士兵,将客栈大堂所剩不多的空间挤压得更加稀少。

    花燃拿起旁边插在瓶中做装饰的一支荷花,没有使用灵力,以荷花枝为武器,穿行在一众士兵之中,所经过之处人数倒下大片。

    眉间隐隐闪过红莲标志,与她手中的荷花相互呼应,看上去圣洁无比,她动手的时候毫不留情,人是不能杀的,不过把人打伤一两天不能动弹什么的倒不是问题。

    她冲着国舅爷而去,故意放慢动作,展露出不同常人的实力以此来威慑对方。

    客栈里惊慌一片,众人想要逃离客栈,可是怎么也打不开大门,一个杀神一般的女人就足够令人恐惧,更不用说还有一个眼神阴森仿佛地狱阎罗一般的和尚。

    花燃手里有十几包鸡血,一路打一路偷偷往外抛,看上去就像是士兵身上飙出来的血,加上痛苦的哀嚎,整个场景看上去就像是人间炼狱。

    红色血液四溅,她要的就是一种肆无忌惮杀人狂魔的感觉,毯子都被鸡血染红,踩一脚上去都能溢出血水来。

    她来到国舅爷面前,笑道:“粮食呢?”

    第102章 软禁

    ◎皮脆的国舅爷◎

    鞋底沾了血, 一路留下一串红色脚印,花燃站在国舅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粮食呢?”

    国舅爷喘着粗气, 冷笑道:“你要是敢碰我一下, 我就诛你九族!整个潮州都别想再拿到一点粮草!”

    “除了你, 其他应该也有人知道你把粮食藏在哪里, 这么说你就没用了。”花燃环顾一周,犹如宣判死刑般说道。

    她上下打量着国舅爷,思索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指尖捏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刀片,割在皮肉上时感觉不到一丝阻力, 刀片轻飘飘从国舅爷脸侧擦过, 带走他的左耳。

    这个位置很好,没了耳朵还是能够勉强听见,又不至于造成重大伤害,疼痛感也不会减少。

    若是天道惩罚, 那便惩罚罢!

    天道不见民生多艰难,饿殍遍野, 这些百姓无人能救,那她出手又如何?

    心脏跳动,她与百姓共情, 在这一刻她仿佛只是这些人里的普通一员, 哀他们之哀, 痛他们之痛。

    她的手很稳, 快准狠地割下国舅爷的耳朵, 并没有刻意放慢折磨他。

    温热的血液喷溅, 国舅爷发出杀猪般的吼声, 捂着脸在地上打滚, 哪还有什么贵人的体面,在生死病痛面前,人人都一样。

    看着对方身上拥挤的皮肉一颤一颤,躺在地上哀嚎有气出没气进的模样,花燃犯难,这国舅爷实在皮脆,感觉再踹一脚就会魂归西天。

    作威作福时霸气得如同天王老子,面对一点疼痛灾厄嚎叫得如同翻滚的蛆虫,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两者反差之大,令人发笑。

    正当花燃犹豫要不要上去再踹一脚的时候,旁边的夏瑾柠已经率先动手,上去就是一脚。

    “给你脸你不要,这里是潮州,是我的地盘,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称王称霸,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里!”

    向来以温婉大气形象出现在人前的夏瑾柠这一脚惊呆国舅爷,他颤颤巍巍指着她道:“你、你想干什么?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夏瑾柠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我对自己的身份清楚得很,也想为国舅爷挣个好名声,现在潮州城内疫病肆虐,为民着想的国舅爷为救百姓染上疫病,算不算一段民间佳话?”

    国舅爷惊骇,从夏瑾柠脸上看不出一丝玩笑的意思,又看一眼犹如杀神的花燃。

    他咬牙切齿道:“……粮食在梧镇。”

    看这客栈里夏瑾柠带来的家丁,她一定是有备而来,说不定疯起来真会要了他的命,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这潮州他就不该来!等他回到京城,他要这些人的命!

    夏瑾柠怒火中烧,“你还真是胆大,刚出京城就把粮食吞下,就不怕遭报应吗?!”

    国舅爷冷笑不语,等他回到京城,还不知道要遭报应的人是谁。

    梧镇是京城和潮州之间必经的一个城镇,离京城很近,从京城出发所经过的第一个大镇就是梧镇。

    国舅爷不再说话,缩着脖子安静当鹌鹑,这个时候不能意气用事,万一把对方惹急了对他没有好处,他只需要等待一个回京城的时机,以后有的是报仇的机会。

    花燃看一眼客栈,指挥家丁道:“他们的武器全部收缴带走,把门窗关好,你们在这里盯着。”

    国舅爷:“你要干什么!你敢软禁我?”

    花燃:“我看这里风雨不侵舒舒服服的,怎么也不像是软禁,你要是喜欢,要不然把你装到牢里?”

    国舅爷闭嘴,这么多人里他最近忌惮这个女人!

    看得出来她不是随便放狠话,而是真的会把他关进牢里,他不能被困在此地,得想办法尽快脱身。

    一众家丁将门关起,将国舅爷等人围在客栈中间,高台上的歌女也被驱散,一群围在国舅爷身边的官员战战兢兢。

    国舅爷站起走上楼去,被一个身彪体壮的家丁拦住,他脸色阴沉,“我要回房。”

    花燃:“委屈一下国舅爷,往后就在这大堂内活动,桌上这些东西就撤了吧,拿碗白粥来,比起外面无家可归、无食果腹的人来说,这个生活可真是太舒适了。”

    她踢一脚椅子,椅子在地面上划拉出刺耳的声音响,目光看向一旁躲在角落降低存在的客栈掌柜。

    掌柜讨好地笑笑,目光从一言不发别过头去的国舅爷身上瞥过,知道花燃这是在杀鸡儆猴。

    他一咬牙,喊人把桌上的东西收走,又快速派店小二来送上一碗粥,自己溜之大吉。

    白粥里的米粒粒分明被炖得绽开,泛着淡黄色光泽,喷香扑鼻,不仅是白米的香气,还夹杂这肉的鲜香味,却看不见一丝肉末。

    还真是圆滑,花燃看着这碗用各种肉熬制出来的粥,掌柜不敢得罪她,又怕惹到国舅爷,竟然拿出这么一碗粥。

    她没再对这碗粥多做纠缠,就当是给对方最后的一顿好饭。

    夏瑾柠立即回到周府告知周谷礼此事,周谷礼迅速召集人马去往梧镇。

    至于后果,夫妻两人都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越早拿到粮食,潮州就能少死一个人。

    周谷礼出发,夏瑾柠留在潮州,折腾一番后天色将暗,城中又冒出白粥热腾腾的白汽,夏瑾柠没法继续送花燃回夏家,她要去施粥。

    先前周谷礼出潮州的画面被很多百姓看到,虽然已经告知百姓是去拿粮食,但他们还是会有所担忧。

    若是有那么几个有心人挑拨,事情后果将不堪设想,她要出现在众人面前做个一根定神针,证明周谷礼并不是假用借口逃离潮州。

    花燃没回夏家,而是站在一旁看夏瑾柠施粥,捏碎一颗丹药化入水中倒进粥里。

    众人安安静静排着队伍,有侍卫在人群中穿梭,观察是否有人出现疫病症状,一旦发现就将人带到隔离安置区去。

    “不!不要把云娘带走!她没有生病!”

    “你们带我一起走吧!”

    “云娘!云娘……”

    人群之中发生些许骚乱,一个男子吼叫着,被两个侍卫拉开,一位面色发红的女子跟着另外的侍卫离开队伍,满脸忧愁。

    她勉强笑笑,“康郎,我去治病,你在外面等我。”

    男子摇头,泪流满面,“你一旦去了,就不会再回来,我和你一起去。”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侍卫和女子身后,侍卫劝道:“除了大夫,未得疫病的人不能进入隔离区,你跟着去也是无用功。”

    男子:“那我便守在隔离外,我要和我娘子在一起。”

    侍卫没有再说什么,默许他的跟随。

    这样的插曲在队伍中并不常见,疫病传染性太强,一经发现必须把人隔离起来,低低的哀鸣在队伍之中出现,众人神色更加萎靡。

    夏瑾柠大声喊道:“大家放心,我们已经召集大夫讨论,一直在想办法解决疫病,还请大家剑坚持坚持,我们一定能共同度过难关!”

    人群中有人说道:“说得轻巧,你又没去过隔离区,不知道那里的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夏瑾柠正色道:“你说得对,我确实没走进去过,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外面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我去做,如今外面逐渐稳定,正好他们的粮食需要补充,今日我便亲自送粮食和药物进去。”

    “夫人!”

    “夫人您冷静,那地方进不得啊!”

    “您也是潮州的支柱,万一病倒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不要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夫人在这里镇守就已经是我们之福,潮州之外的好多地方,大片大片的死人都没人管。”

    ……

    大片的劝告声没能动摇夏瑾柠,她坚定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想让隔离区的大家知道,官府并没有放弃他们。”

    眼看劝不了夏瑾柠,众人的矛头顿时转向一开始出口嘲讽的人。

    “你可真是不懂感恩,这些天吃官府饭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吱一声!”

    “真是小人,夫人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万一她病了,这潮州谁替通判大人撑下去?”

    “除了说风凉话你还会什么,真是见不得别人一点好!”

    ……

    你一眼我一语的谴责让说话的人气白脸,“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她大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她的好日子,非要去隔离区管我什么事?”

    不知是谁“呸”一声,一口唾沫落在说话者的头上。

    众人像是找到什么新奇玩意一般,纷纷喷口水在说话者的头上,说话者怒气冲冲,伸手推一把旁边的人。

    推推搡搡间,有人摔倒在地,被侍卫扶起。

    说话者寡不敌众,朝侍卫怒骂道:“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我在被这群人针对吗?还不快把他们拉开!”

    侍卫站在原地,极为敷衍地劝道:“大家不要打架,当心受伤。”

    说话者气得鼻子一歪,最终还是待不下去,粥也不喝了,灰溜溜挤出人群,骂骂咧咧地离开。

    后面有人作势要追赶,惊得他抬脚快速离去。

    见众人出气过后神情没有先前那般紧绷,夏瑾柠适时安抚道:“好了,不管他,大家排好队,粥都要凉了。”

    一直默默旁观花燃问道:“你这又是何必?”

    如果说是要收拢民心,夏瑾柠现在已经做到,没必要以身犯险,夏瑾柠不像她一样是修士不惧疫病,若是真染上疫病,后果极有可能就是一个“死”字。

    夏瑾柠笑着,“我的丈夫是百姓的父母官,我自然也算是他们半个父母,更何况有你在,我很心安。”

    她朝花燃眨眨眼睛,眼中满是信任。

    花燃:“我没有把握。”

    夏瑾柠目光从湛尘身上掠过,“都说佛渡众生,可现在没有佛帮我们度过难关,我唯一能做的假装成佛,渡一渡他们的心。”

    她说到做到,风风火火地开始整理东西准备送到隔离区去。

    花燃心中不知该说是怅然还是欣慰,夏瑾柠变了许多,或许该说她成长了。

    苦难永远是最好的催熟剂,原先天真不谙世事做事随心所欲的姑娘已经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变得稳重又成熟。

    在这一刻,她恍惚地从夏瑾柠身上看出一点佛性来,潮州城里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布衣百姓,在夏瑾柠眼中都是一样的。

    这种一样不同于梦蓬莱看风陵渡的众人一致,而是作为一个上级阶层的人,对任何阶级的平等看待。

    先前面对天子不卑不亢,现在面对百姓谦和有礼,更不用说夏瑾柠身上确实存在的舍己为人的精神,这样的人在风陵渡实在太过难得。

    她在夏瑾柠身上看到了大爱,比各种虚幻的口号更加真实。

    第103章 被抓

    ◎他亲自出手◎

    再次回到隔离区内, 同仁堂依旧忙碌。

    夏瑾柠把东西都送到同仁堂处,还随身背了一个包裹,说要长住在隔离区中, 什么时候疫病消失, 她什么时候离开。

    她的做法惊呆一众侍卫, 其中一人劝道:“夫人, 外面还等着您主持大局,您还是回去吧。”

    夏瑾柠摇头:“等谷礼回来他会接管外面的事情,现在也有秋意在外面撑着,她跟了我那么久, 该做的事情都清楚, 有我没我都一样。”

    听闻动静的吕凌春走近,一听见这话就顿时拧紧眉头,毫不客气道:“你腹中还怀着胎儿,我这里还不需要一个什么也不会做的孕妇来帮忙。”

    夏瑾柠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腹部, “我会煮粥,我可以帮你施粥, 比起你一个人忙活,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我这里有人,用不上你。”吕凌春指指屋内蹲在地上握着一张白纸碎碎念的两人。

    柳白和鱼冬眼睛布满红血丝, 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时不时讨论两句, 头发乱糟糟一片。

    一旁的椅子上绑着一个人, 姚珂卉无视对方的惊恐, 把对方的手臂割出一道小伤口, 放一只虫子到伤口上去。

    麦青拿着几张纸走进, 低头整理纸张, 边走边说:“这一次的药还算充裕,一些稀有的药材也有,我们可以继续试验……花菩萨,你回来啦?”

    夏瑾柠讶异地看这同仁堂里忙碌的人,视线努力避开绑在椅子上的人和虫子。

    “这些人……都是阿燃带来的?”

    因为各种原因,潮州的大夫她基本上都见过面,但是她对同仁堂里的人一点印象都没有,看对方喊花燃的熟稔姿态,大概率是花燃带来的人。

    吕凌春:“所以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夏瑾柠眼带笑意,“你们研究治疫病的法子是治疗他们身体上的伤害,我在这里也有我的用处,可以安他们的心。”

    夏瑾柠真要犟起来,没谁可以说服她,花燃也劝不住,便只能由着她。

    她并不只是说说而已或是做做样子,而是身体力行地烧火煮粥,动作十分熟练,像是重复过无数次。

    麦青和夏瑾柠每日负责稳定民心,夏瑾柠的存在加上麦青的三寸不烂之舌,隔离区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药谷另外两个弟子柳白和鱼冬没日没夜地研制治病药物,姚珂卉也不眠不休地尝试用蛊虫治疗,剩下花燃和湛尘两个无事可做的闲人在城中维护治安。

    在这样人人自危的时刻,城中常有混乱发生,有些自认为命不久矣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烧杀掳掠,想要在死前最后快活一把。

    这样的人不少,爆发得又十分突然,城中巡逻的侍卫病倒大半,如今人手不足根本管不过来。

    月明星稀,花燃和湛尘坐在城墙上往下看,往日潮州万家烟火如天上繁星的景象不再,一片沉闷的寂静黑色像阴云沉甸甸压在人心上。

    花燃抬头,心中莫名怅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很久没有在她心中出现过。

    昏暗光线笼罩在湛尘身上,眉间的黑色火焰图案在流动的光下像是缓缓燃烧,莫名带着几分戾气,目光落到虚空处,眼底没有半分情绪。

    他如今没有半分佛的模样,此刻看上去更像是魔,冷冰冰犹如旁观世间喜怒的石雕,只有牵着花燃的手还有一丝温度。

    风陵渡灾厄就在眼前,他却无动于衷,好似世间一切与他无关,情绪被隔绝在外,与众人之间竖起一道墙。

    “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好。”花燃心中生起些许不安。

    湛尘眉头微动,调整表情,安抚道:“或许是受到潮州影响。”

    自从无情道毁之后,他的情绪起伏就非常大,周边环境的氛围也会影响到他,从进入风陵渡之后,他的心一直没静下来过,心中翻滚着一阵阵情绪。

    花燃没说让他先回梦蓬莱之类的话,因为她知道他不会走。

    她默默抓紧湛尘的手,希望这一次的灾难尽快度过,她要带湛尘回净光寺看一看。

    百年浩劫似乎已经在风陵渡上体现,变化莫测的自然朝可怜的人们张开獠牙,人们的痛苦呻.吟在这片大地奏出一场哀歌。

    夏季中旬,本该炎热的天阴雨绵绵,外出还要穿件棉袄,吹来的风带着冰凉味道,诉说这不同寻常的天。

    像是星子位移,命运转动,风陵渡和梦蓬莱不可制止地走向终章。

    绵绵细雨落在地上,没有声音。

    花燃开口,轻颂佛经。

    如今她已经能够流畅背出许多经文,带着灵力的梵音流淌,安抚着湛尘躁动的灵海,声音逐渐飘远,回荡在整个潮州之上。

    这一夜,病痛和恐惧暂时抹去,无数人梦中只有一片连绵梵音。

    又一日夜深,众人聚在同仁堂,吃着早已凉掉的晚饭。

    柳白食不知味,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还不停翻动着医书,另外几个人也没好到哪儿去,吕凌春夹起的土豆半路掉落也没察觉,将一团空气喂进嘴里,机械地上下咀嚼。

    夏瑾柠猛拍一下桌子,“好好吃饭!吃个饭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桌上的碗碟震动一下,丝瓜汤溅出几滴汤汁,众人齐齐转头看向夏瑾柠。

    夏瑾柠瞪眼,“看什么看?吃饱饭才好干活,我忙活了半个时辰做的饭,你们磨磨蹭蹭等到菜凉就算了,你们现在连看都不舍得看一眼。”

    “吃饭吃饭,先吃完。”麦青夺走柳白手中的医书。

    柳白一把将医书夺回来,“快了快了,我已经琢磨出一点头绪。”

    “什么头绪?”吕凌春问道。

    “我见过的疑难杂症也算不少,可第一次碰见如此奇怪的病症,不管什么药吃下去都没用,就算是可以续命的千年人参也没办法让病人多喘几口气。”

    柳白:“我昨天往你熬的药汤里面掺了点试验的丹药,效果比之前好一些。”

    吕凌春:“怪不得我说怎么昨天效果那么好,我还以为是新配方的作用。”

    “也有你搭配的药方的功劳,你走的这种路子我也是第一次接触到,受教了!”柳白真诚道。

    他是个医痴,任何对医术有见解或贡献的人都值得他尊敬,不管对方是梦蓬莱的医修还是风陵渡的普通大夫。

    吕凌春点头:“这段时间与你们交流,我也有所收获,父亲常说我有天赋,如今见到各位我才知道我并不算什么,医术之大仍需刻苦钻研。”

    “相信再研究一段时间一定能找到对症的药物,目前感觉病人体内的病症不完全来自身,或许有外物的干预。”柳白握着筷子沉思,看向姚珂卉。

    “我有一个想法,能不能试着你之前的做法以毒攻毒,将我们两种不同的医道融合在一起。”

    姚珂卉脸上没有表情,握着筷子的手顿一下,眼中透着跃跃欲试,“可以试试。”

    柳白又把目光转向花燃,“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得谢谢花燃。”

    正在认真吃饭的花燃抬头,“我?”

    “对。”柳白点头。

    “我新研制的药物是依照聚月珠粉做出来,虽然不如聚月珠那般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但总归也是有点用处,如果没有你给我的聚月珠粉,我也没办法那么快找到方法。”

    花燃一愣,那么久之前的顺手为之,像一颗随手抛出的石子,而今时光流转,石子落到湖面,掀开了涟漪。

    桌上几人热火朝天讨论着要如何改良药方,桌上的饭菜彻底凉透。

    夏瑾柠无奈看着,没有再催。

    她摸摸凸起的腹部,这个孩子,注定要生在经过挫折摧残后重新建起的家园里。

    一切都在好转,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晚饭过后,告别湛尘,花燃推开房间的门,冷厉刀光迎面而来。

    花燃侧身躲开,对方像是能够预判她的动作,一只脚反勾住她的小腿窝往下压,灵力朝她面容汹涌而至。

    红线张开,绞碎一片黑色衣角,刀背落下砸在她肩上,一阵轻响从肩膀发出,手臂脱臼。

    大刀不停,顺势向下滑,在她手臂上割出一条极长的伤口,喷涌而出的血液被衣服吸收,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我说过,受到攻击后不要总是下意识向左躲避,一旦熟悉你的人知道你这个习惯,这个弱点会要了你的命。”

    伏冷霖声音沉稳,没有任何波动,就好像花燃还是千杀楼的一员,他只是如往常一般心血来潮地教导手下。

    花燃咬牙,“你过来不会只是想纠正我的错误吧?”

    伏冷霖:“下手重一点才能让你印象深刻,怎么离开千杀楼后修为上涨得如此缓慢?”

    花燃讽刺道:“这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

    伏冷霖:“你现在都已经会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我还记得当初你刚进千杀楼的时候才高到我腰部,小小一只,说话恭恭敬敬,会问许多傻问题,时间过得真快,你都快二十四岁了。”

    房间里很黑,一切光芒都被阻挡在外,伏冷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十分舒缓,像是读着故事的说书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花燃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十三年前屠我村庄,又捡我回去养在眼皮子底下,如今知道我背叛却又不直接杀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伏冷霖:“我并不想让你知道十三年前的真相,这样你死的时候至少还能安心点,真是可惜。”

    花燃厉喝:“回答我的问题!”

    伏冷霖:“你没有提要求的资格。”

    他拿出一个光珠,对着花燃仔仔细细地打量,拿出一个瓶子在花燃面前往下倒。

    一股浓黑雾气般的东西飘出,围绕在花燃周围,又慢慢淡去。

    花燃心中莫名烦躁,“你到底想干什么?打哑谜很好玩吗?”

    伏冷霖目光探究,“你就没有想杀人的冲动?”

    “有。”花燃盯着伏冷霖,冷笑道。

    伏冷霖从来没有将她真正看成是一个人,他的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个货物,多年来偶尔的关心更像是观察鸡棚里的鸡有没有养肥。

    亏她真心相待,曾把他当成恩人来看,并因对方的强大产生敬佩和孺慕。

    进入千杀楼后,她恨过许多人,唯独没有讨厌过伏冷霖这个楼主。

    如今知道家人身死的真相,要她如何不愤怒!

    深夜的潮州无比寂静,逼仄的房间里气氛紧绷。

    房间里没有点灯,光珠柔和的光线在地上打出两站一坐三道影子,阴影稳定晦暗。

    伏冷霖:“你的反应怎么如此平常,倒是有些出乎我意料。”

    花燃闭口不言,懒得与他再搭话。

    “看来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上些许时日。”伏冷霖抬起手,手指微弯向下压,朝身后的人下达指令。

    “去,替代她。”

    伏冷霖身后藏身在阴影下的人朝他弯腰示意,夺走花燃腰间的乾坤袋翻出一套衣物来。

    他的身量比花燃矮瘦得多,穿上花燃的衣服并不合身,而后一阵咔咔的声响,衣服肉眼可见的充盈起来,他的脸也渐渐幻化为花燃的模样。

    他不断变换着表情,开口说话调试声音,一颦一笑、动作神态都越来越接近真实的花燃。

    花燃:“影?”

    千杀楼里有这样一个影子般的人存在,没有名字,最擅长模仿。

    她没见过对方,一直很好奇影的模仿能力到底有多强,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场景。

    影微微挑眉,弯腰贴近花燃,“初次见面,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花燃嗤笑,“你是套着太多次别人的皮囊,已经不会做自己了是吗?”

    影:“你猜你的朋友们能否认出我来?”

    花燃不答,影说的话并不是他的本心,全是仿照着她的性格语气来进行对话,她说的越多,也只是给影提供更多的案例学习。

    一整夜,花燃就看着影不断改变走路的姿势和说话的语调,有些方面若不是影的模仿,她甚至意识不到原来自己在别人眼中是这个样子。

    伏冷霖没有将她带走,因为她情绪平稳这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伏冷霖决定在风陵渡多停留几天。

    次日清晨,从房间里走出去的“花燃”已经换了个芯子,真正的花燃就和伏冷霖待在房间里看着影自如地和各人打招呼。

    没有人发现“花燃”的异常,影的伪装天衣无缝,几乎就是花燃本人。

    湛尘出现在窗户的可见范围内,引起伏冷霖的兴趣。

    伏冷霖:“净光寺放出消息说佛子已死,没想到他还能死而复生,那群和尚常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现在却主动破戒,看来所谓佛道也不过一纸空谈。”

    花燃第一次在伏冷霖口中听到关于道的内容,虽然是对佛道的不屑,但也可看出伏冷霖与先前没有道的她不同。

    她问道:“你要追求的大道是什么?”

    伏冷霖:“自然是统一天下、唯我独尊的道。”

    花燃:“你不想飞升?”

    梦蓬莱人人都想飞升,并以此作为大道的最终追求,没想到伏冷霖不走寻常路,野心如此朴实,和风陵渡的皇帝一样想的都是统治天下。

    伏冷霖:“你知道飞升之后是什么吗?”

    花燃摇头:“不知。”

    几千年前,飞升的人离开此界后再无消息,不过修士们对于飞升后到底去哪里这个问题似乎并不纠结,只要飞升就是好事。

    伏冷霖:“可能去到另一个世界从头再来,可能变成风雨再无个人意志,如果能够在这里过上最随心所欲的生活,飞升就没有意义,追求飞升之人无非是过得不如意,才需要一根萝卜在前面吊着。”

    这个思路花燃倒是没想过。

    伏冷霖继续道:“更何况如今灵气稀薄,飞升途径关闭,就连净光寺所谓的成佛也不是成为真正的神,只不过是能力更强悍些,在梦蓬莱,拳头大的就是神。”

    花燃冷不丁地问道:“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试探被伏冷霖看穿,伏冷霖没有回答,转移话题道:“你看这民生多灾,苦怨漫天,心中有何感触?”

    花燃垂下眼眸:“没有。”

    和伏冷霖交谈时,似乎话题的主动权都在对方,不允许她对话中有任何主导话题的苗头,对方的控制欲可见一斑。

    伏冷霖:“凡人的七情六欲像是毒,当它们汇聚在一起时比梦蓬莱的任何东西毒性都更强,你要慢慢体会凡人的绝望。”

    花燃:“为什么?”

    伏冷霖不做声。

    花燃脑中灵光一闪,“这场疫病难道这是你做出来的?”

    伏冷霖:“凡人实在是脆弱,只要一场多月不停的阴雨就会引起饥荒,人们易子而食,尸体堆在一起就会产生疫病,要他们灭亡十分简单。”

    “可是天道不会允许一场雨多月不停,就算有也不会覆盖整个风陵渡。”花燃冰冷冷道。

    “你以为你是天道吗?如此做法,难道你不担心天道反噬,成为你口中所谓凡人都还要不如的人?”

    伏冷霖并不生气,无所谓地笑笑,“十七,你认为我强不强?”

    “很强,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强。”花燃回答。

    她不能沉默,只有不断提问和回应,才能从伏冷霖口中获得零星的消息,她如今有太多不知道的东西。

    伏冷霖:“可是不够,一旦所有正道所有人合起来对付我,我敌不过。”

    “你要想凭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梦蓬莱的正道,是不是太异想天开?”花燃忍不住说道。

    伏冷霖:“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事情,正常修炼无法满足我的需求,我可以剑走偏锋,如今我的目的即将达成,天道也压不住我。”

    花燃:“这跟风陵渡的人有什么关系?你要毁掉整个风陵渡?”

    伏冷霖:“风陵渡如今这幅模样,都是因为你啊,我只是往尸体堆中扔了一颗催化的丹药。”

    花燃:“你什么意思?”

    前言不搭后语,栽赃她的话术实在拙劣。

    伏冷霖不再开口,静静看着窗外。

    话说一半藏一半,这种眼前迷雾遮挡的感觉实在令人憋屈,花燃愤愤咬牙。

    一个问题找到答案,然而却浮现出更多的疑惑,伏冷霖想统治天下人,他口中的剑走偏锋到底是什么意思?制造出这场灾难有什么好处?

    至于他所说的风陵渡灾难源头在她,她是半个字也不信,更不会因为他的话怀疑自己。

    伏冷霖善于攻心,他的话有些只能随便听听,一旦相信就是落入他的圈套。

    她的房间位置极好,前后两扇窗,可以将同仁堂内外都看得清楚。

    房间早已设下阵法,即使她呼救也没用。

    第104章 真假

    ◎虚假的花燃◎

    屋内的动静传不出去, 外面的声音却可以传进来,又到领汤药和吃粥的时间,同仁堂外十分热闹。

    讨论声传入耳朵, 柳白说这是连夜新研制的药, 效果比昨天好, 姚珂卉打一碗药喂给蛊虫, 夏瑾柠在安抚病人说疫病很快就能过去。

    “花燃”帮忙打粥,周边无一人发现她的异常。

    湛尘的状态依旧不太好,眉头一直皱着,站在同仁堂门口看着“花燃”忙活。

    “今天不出去?”夏瑾柠问道。

    “花燃”答:“打完粥再走。”

    夏瑾柠:“也不知道夫君回来没有, 数数时间也差不多了, 这段日子还真是辛苦你维护秩序,外面天天都在发生乱子。”

    “花燃”:“治疫病的药已经有眉目,事情很快就会过去。”

    “多亏有你们,不然潮州根本无法撑过去。”夏瑾柠苦笑。

    “就算这疫病结束灾荒也暂时无法解决, 这雨不停,我们还能控制老天不成。”

    “花燃”:“有何不可?”

    夏瑾柠失笑:“是了是了, 忘记你是神仙这回事儿,希望你告诉雨神别再下雨了。”

    排队的队伍逐渐减短,锅里的粥已经打完, “花燃”将最后一碗粥端去递给湛尘, “吃点东西。”

    湛尘毫无防备地借过白粥, 房间里的花燃捏紧拳头。

    伏冷霖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目光落在同仁堂门口两人的互动上, “十七, 你有了软肋, 情之一字是弱点。”

    “比起孤家寡人周边全是算计相比, 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当然如果你能永远消失就更好了。”花燃语气嘲讽。

    “一年前我被正道联手追杀的事你应当知晓,为什么不帮我?”

    被屠戮的丹心宗是伏冷霖给她做的局,故意引导她让她以为报仇完成,丹心宗明面上是正道炼丹宗门,所以才会引起不知真相的正道追杀。

    伏冷霖:“我去得晚了一些,被净光寺的人抢先,不过只要你活着,在谁手里我并不在意。”

    花燃:“我二十四岁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先前伏冷霖就提到过半年后这个时间,也无意提及到她的年龄,如今她即将满二十四岁,这一次伏冷霖不再派人来找她,而是亲自出手。

    伏冷霖:“你不用知道。”

    他换了个话题,“你说他们什么时候能研制出对症的药物?”

    花燃:“你又想做什么?”

    伏冷霖:“不做什么,只是等到他们研制出药物的时候,就是我们离开的时间,我怕你舍不得。”

    他像是想起什么,手一勾,花燃怀中的血玉飞入他手中。

    “你的家人残魂还在里面吧?”

    不等花燃回答,他便将血玉捏碎。

    花燃瞳孔猛地睁大,戾喝出声:“你干什么!?”

    伏冷霖察觉不对,灵力控制血玉,看见里面空荡荡一片,残魂不知所踪。

    他可惜道:“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让你发现了血玉为假呢?”

    花燃冷眼看着他,牙关紧咬。

    血玉里的残魂不是她的家人,她也已经早把这些不知是谁却无辜被她困了十年的残魂交给幽冥去处理。

    她在发现残魂为假的时候已经痛苦过一次,现在不想在伏冷霖面前露出任何软弱。

    花燃没有问伏冷霖这么做原因,即使是问也最多能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他最喜欢用真真假假的消息控制人的情绪,逗乐一般冷眼打量他人悲喜。

    她努力忽视伏冷霖,脑中思绪飞转,寻找脱身的办法。

    离柳白配出对症的药物时间不会太久,她如今希望他们药物研究得快点,能救许多人的性命,又希望他们研究得慢点,让她有足够的时间脱身。

    伏冷霖:“有琢磨一些无用把戏的时间,不如再多看两眼你的小情郎,可惜他看上去并不能分辨出你的真假,不知是他识人的眼力不好,还是说并未太过真心。”

    同仁堂门口,大家都在收拾东西,柳白又喂了颗丹药给姚珂卉的蛊虫,一旁的“花燃”和湛尘离得极近,几乎是贴着身子在说话。

    花燃努力克制怒火,伏冷霖在故意激怒她,她不能让他如愿。

    但还是抵不过心头火起,在心中给湛尘狠狠记上一笔!

    花燃被困在房间里,看着众人在同仁堂内忙碌,她尝试摆脱伏冷霖的控制但没能成功。

    十年前伏冷霖的修为已经十分深厚,这十年来她实力飞涨,但依旧打不过伏冷霖,他像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横越在她面前。

    同仁堂里,众人埋头研制治疗的药物,姚珂卉的蛊虫在吃下大量柳白做出的丹药后,从纯黑的模样一点点蜕变成晶莹剔透的白色。

    这只蛊虫是一只半截拇指长的千足虫,密密麻麻的双脚连在肢体两边。

    柳白小心割下它的一只脚,将这个几乎难以用肉眼看见的虫足碾成粉末混入一杯水中。

    同仁堂里躺着不少病患,这些人已经病重到无法行走,基本上每过一两天就要将尸体搬出去火化。

    这些人大多已经被亲属放弃,这也方便柳白等人在他们身上进行新药尝试。

    若顺其自然他们活不过三天,要是药物试验成功,说不定还可以捡回一条命。

    柳白将混着虫足粉末的清水喂给一个病患,对方脸颊像是初升的太阳红艳艳一片,温度高得吓人,脸颊表面的皮肤浮肿,若是用力一些都能将他脸上表层的皮撕下一片。

    对方已经陷入昏迷,但求生的意志还在,艰难吞咽着清水,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仿佛不是在喝水而是在遭受什么酷刑。

    众人将病患围住,观察着他身上的变化,眼睛一眨不眨。

    一杯水下肚,患者归于平静,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改变,还是一副在阎王门前游荡的模样。

    麦青:“怎么没反应?”

    柳白:“药水刚下肚,又不是仙丹,哪有这么快见效,再等等看吧。”

    众人也无心再去做其他事情,所有能尝试的方式都试过一遍,最终成败在此一举,若是还不能成功,他们只能先回药谷搬救兵。

    梦蓬莱和风陵渡的规矩是两者互不干预,也不知药谷会不会出手涉及到这样多的凡人的因果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夏瑾柠最先顶不住,她怀着身孕,无法太过操劳,先去休息。

    第二个忍不住的人是麦青,他又不是真医修,就是个半吊子水货,看也看不明白。

    被柳白这个医痴带回药谷后,药谷谷主还是看在他比药谷其他人聪明点,能做些杂事才把他留下收为弟子。

    药谷都是不通俗世的呆子,除了治病什么都不会,麦青接了个烂摊子,也没想过真走医道,他的道是活一天算一天。

    此时站在这看半天,实在无聊,他遭不住提前离开,留下四个痴心医道的人。

    下午麦青睡得正香时,被破门而入的鱼冬扣住肩膀使劲摇晃。

    鱼冬:“小师弟!小师弟你快醒醒!我们的药成功了,病人已经好转,我们真的能治好这个疫病,大家有救了!”

    麦青被晃得头晕,脑浆都快摇匀,还没清醒过来便被鱼冬薅下床,拉着他往安置病人的房间走去。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麦青整理被扯乱的衣衫。

    鱼冬眼睛发红,声音哽咽,“五天了,这五天里死了多少人,现在终于看见希望。”

    麦青沉默,即使他见过无数死人,也不曾见过风陵渡这样惨烈的场面,大家像是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每天都有人在不停死去。

    是谁的丈夫妻儿、是谁的兄弟姐妹、又是谁的父亲母亲……啜泣终日不散,泪水与阴雨融合,泡在坑坑洼洼的土坑上。

    麦青:“我这几日和湛尘钻研阵法,或许今日就可以尝试在潮州布下,挡去天上的阴雨,再用灵石布下一个阵中阵,让灵力滋润土地,田里的庄稼可以重新长起来。”

    鱼冬:“湛尘道友还做这个事?他不是与花燃白日都出门去吗?”

    “白天出门,晚上有空啊。”麦青翻了个白眼。

    “我阵法造诣一般,要不是我们之中我懂一点阵法,他也不至于每日逮着我薅。”

    鱼冬:“我看他态度一直很冷淡,还以为他对风陵渡的事都漠不关心,看来是我误会他了。”

    麦青摇头,“你可没有误会他,他可不就是个冷心冷肺的,在乎的估计也只有花燃的人和事,若不是看花燃为此担忧,估计风陵渡的人死光他也能冷眼看着,他这两天还莫名其妙地越来越暴躁,不知道是不是待烦了。”

    鱼冬:“这就是佛道吗?是不是有点太不近人情?”

    “佛道?你可别逗我了。”麦青嗤笑,言语辛辣。

    “佛可不是这个样子,更何况他不是已经净光寺的佛子,净光寺的人最是护短,被净光寺除名,可见他到底做了多大的错事,且与佛无缘。”

    两人的交流没有避讳,声音传到花燃的房间。

    伏冷霖坐在椅子上喝茶,摇摇头道:“净明老眼昏花,连人也识不清,佛子都能挑错,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也是活该。”

    净明正是净光寺方丈的法号。

    花燃脑中还回荡着方才麦青和鱼东的对话,原来在其他人眼中的湛尘是这个样子吗?

    与她眼中的截然不同,他在研制阵法的事情她也不知情。

    同仁堂后院里,从昏迷中醒来的病患一脸茫然地看着围在他周边的几人。

    一个男的神情激动哇哇大叫原地蹦跳,一个女的表情极冷嘴角像是上扬又抽搐两下,眼中透着诡异的光,连他最熟悉的吕凌春大夫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仿佛他是什么香馍馍。

    他吞咽口水,目光惊恐,小心翼翼朝这里他唯一认识的人说道:“吕大夫,你们这是……”

    吕凌春严肃凶悍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语气温和道:“你感觉如何?”

    这种语气仿佛是对绝症患者的临终关怀,患者身体颤抖一下,“吕大夫,你实话跟我说,我是不是活不久了?”

    吕凌春顿时横眉冷对,“胡说什么?!你活得好好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出来!”

    患者立即呸呸呸三下,“是我说错话,可我不是得了疫病……”

    对啊!

    感觉睡了好久,乍一清醒脑子都有点混乱,他明明是染上疫病命不久矣,到后面连话都说不出来,现在怎么又能说话了?

    他想到什么,惊讶地左看右看观察自己的身体,迟钝的四肢终于将感觉慢慢传至头脑。

    他说:“我感觉浑身酸痛,像是在睡觉的时候被谁打过一顿,也没有多少力气,喉咙也痛得很,吕大夫,你说我现在能说话是不是因为回光返照?”

    吕凌春没好气道:“回什么光返什么照?嘴里没一句吉利话,大病初愈,好好养着吧。”

    “哦哦好的。”患者愣愣点头,又问,“那我娘呢?”

    吕凌春不说话,别过头去不看他。

    患者眼中的光彩慢慢暗淡,低声道:“她年纪大了,身体本来就弱,若是得病的时间短,能走得痛快些也是好的。”

    潮州死去不知多少人,他也只是沧海中微不足道的一栗。

    麦青走进房间,被屋内沉重的氛围弄得一愣,“怎么都这个表情?难道是药物又出问题了?”

    柳白摇头,“药没问题。”

    “药没问题就是最大的好事,都高兴点,打起精神来,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我们去救。”麦青字字铿锵。

    短暂的阴云散去,几人整理好心情投入到药物的量产之中。

    暮色笼罩,傍晚阴雨短暂退去,露出夕阳一角。

    “花燃”和湛尘回到同仁堂,没等进门,麦青便兴高采烈冲过来宣布今日的好消息。

    “我们的药已经琢磨出来,试验有效,很快就能将潮州的疫情通通扫除!”

    “花燃”惊喜道:“那真是太好了!”

    麦青:“今晚他们连夜弄出更多的药物,明天我们就发下去,两块心头大石终于有一块可以落地。”

    夏瑾柠走出来,“你们的衣服都淋湿了,快去换身衣裳,准备吃晚饭,今晚我要做得丰盛一些犒劳大家。”

    “花燃”:“那我可要多吃一些。”

    几人往前走去,同仁堂门口往里是一个小院,院子里的土地并不平整,因为连日的阴雨,地面被水泡出许多坑洼,坑中还有积水。

    夏瑾柠跨过一个小水坑,“花燃”跟在她身后。

    旁边的湛尘看一眼“花燃”,“花燃”捕捉到他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湛尘:“无事。”

    “花燃”语气不满,“你今天好奇怪,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问你你又不说,到底是哪里惹你不高兴?”

    湛尘低头看向“花燃”的手腕,他送的佛珠和花灯手链安安稳稳地系在她手上。

    湛尘:“风陵渡给我的感觉不太好,既然药物已经研究出来,我们能否明日就离开?”

    “花燃”顿住,而后若无其事道:“好啊,只要你想,我们明日就走。”

    今日的晚饭与昨日气氛全然不同,人人脸上都是松一口气的神色。

    湛尘突然开口:“你们是否想过为什么只有类似聚月珠粉的东西能够治疗疫病,这场疫病到底如何产生?”

    柳白:“或许还有其他药物也能够治疗疫病,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聚月珠粉只是最快的方式。”

    “这场疫病并不像是风陵渡能够自主产生,若是没有我们,潮州长期这样发展下去,这片地方所有人都会死绝。”一向话少的姚珂卉开口。

    “天道自有平衡,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此事一定是人为,在治病的过程中,你们没有发现这个病不同寻常吗?正常的病怎么可能会含有毒?”

    柳白和鱼冬两人面面相觑,他们每日认真研制药物,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鱼冬惊讶:“什么样的人如此丧心病狂,制造出这样恐怖的疫病?”

    业火闪现,白袍飞舞。

    “那就问问‘花燃’好了。”

    第105章 事了

    ◎风陵渡事毕,花燃被带走◎

    攻击落下的前一刻, “花燃”已提前抽身退后,身下的椅子四分五裂。

    一只青色小蛇从姚珂卉袖口处弹射而出,一口毒液在半空喷溅, 从“花燃”的衣袖穿过。

    袖子被腐蚀出一个洞, 手臂接触到毒液的一小块皮肉迅速腐烂。

    “花燃”手起刀落, 将手臂上的肉直接割下, 神情惊讶,“你们这是做什么?”

    湛尘:“花燃呢?”

    影反问道:“你问的什么奇怪的问题?我不就在这里吗?”

    “继续装下去没有任何意义。”青蛇回到姚珂卉的肩膀,她周身蛊虫蠢蠢欲动。

    “千杀楼的影子还是太名过其实,模仿技术实在拙劣。”

    事故发生在转瞬之间, 所有人都被他们三人的动作惊到。

    柳白嘴里还含着刚咬下的半块黄瓜没有咀嚼, 看着面前的场景一时不知是该吐该咽。

    其中夏瑾柠反应最大,“什么意思?难道她不是阿燃?那阿燃在哪里?”

    “花菩萨在哪?”麦青放下筷子,恶狠狠盯着影。

    几人没有任何思考和停顿,直接相信了湛尘和姚珂卉的话, 接受速度之快打了影一个措手不及。

    影挣尝试辩驳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他的伪装不说天衣无缝,但也算十分到位, 其他人都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怎么就让湛尘和姚珂卉看破他的身份了呢!

    湛尘:“你的眼神不像她。”

    姚珂卉:“今早你路过我身边,我说了一句饿, 你就端一碗粥给我, 或许你对花燃有误解, 她从不是细心照顾人的那个。”

    正常的花燃应当只是疑惑地反问一句“饿了就去吃东西, 跟我说有什么用”。

    夏瑾柠:“怪不得你今天如此冷淡, 走过水坑的时候都没有提醒我绕道, 我还以为你只是在为潮州的事担忧。”

    影:……

    三个破绽, 每一个他都难以接受。

    什么叫眼神不像花燃, 既然其他人没有从他眼睛里看出区别,就不是他的问题。

    他伪装过道侣中的一人次数千千万,被看破的次数十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只能说湛尘眼睛太毒。

    第二个破绽,他先前明明看见花燃给夏瑾柠打粥,难道是花燃搞区别对待?!

    至于第三个理由,他回想起走过同仁堂小院时湛尘看他的那一眼,走水坑不提醒竟然也能成为破绽,他根本没注意到地上的水坑,更何况那么大个人,难道走路也需要提醒吗?!

    这些人实在荒谬!

    既然身份已经被点破,影也懒得再装,遗憾道:“真是可惜,我的模仿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快看穿。”

    他依旧顶着花燃的一张脸,消去对表情的刻意伪装之后,属于他本身的仿佛对世间万物抱有怨恨的悲苦表情显现出来。

    这种绝不会出现在花燃脸上的表情,让着张脸看上去格外陌生和刺眼。

    湛尘再次进攻,黑色业火无声蔓延,空气的温度都随之降低,“不要用她的脸说话,你不配。”

    影的一头长发被点燃,他迅速把头发全部割断,目露警惕。

    “你就不想知道花燃现在在哪?”

    “除了千杀楼还能在哪?”姚珂卉冷冷盯着影,“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伪装成花燃?”

    她了解千杀楼,对叛徒千杀楼向来是直接清理,既然影出现在这里,说明花燃性命暂时无忧。

    影耸耸肩,“我只是听令行事,不该说的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湛尘忽然冲出大门往花燃房间的方向跑去,身后一群人哗啦起身急忙跟上。

    房间里的花燃松一口气,他们终于分辨出影不是真的她,反应勉勉强强,她就不与他们生气了。

    黑色业火铺面而来,伏冷霖提溜着花燃的后领将其挡在身前,业火在即将碰到花燃之际生生刹住,乍然收手的反噬让湛尘脚步踉跄两下。

    简单的茅屋在灵力波及下坍塌大半,伏冷霖抓着花燃走出房间出现在人前。

    影趁乱跑到伏冷霖身后,“楼主,我任务失败,甘愿领罚。”

    伏冷霖没理会他,目光落在湛尘身上,“业火?怪不得净明要将你逐出净光寺,能控制业火的人心思可不纯。”

    湛尘没说话,继续动手攻击,伏冷霖一把掐住花燃的脖子,湛尘骤然收手。

    “唔唔唔……”

    花燃灵力受到禁锢,又被掐住脖子,挣扎不开就算了,连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用眼神暗示湛尘冷静一点。

    “现在的年轻人都太过急躁,连话都不先听完。”伏冷霖移开视线,看向姚珂卉。

    “十八,你怎的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姚珂卉目光凶厉,恨不得扑上去食其肉、啖其血,“终有一日,我会杀了你!”

    伏冷霖:“我将你养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让我寒心啊。”

    “别这么假惺惺的说话,实在恶心,你杀我全族,我要你血债血偿!”

    无数蛊虫朝伏冷霖扑去,密密麻麻像一小片阴云遮天蔽日,各色虫子混杂在一起,天上飞的地上爬的都有,一眼看去能让人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伏冷霖最喜欢将人玩弄于手心,千杀楼里有一小撮人都是他的仇家之子。

    他将仇家灭门之后,若是对方家中还有年纪尚小不知事的婴孩,便会将其带走培养,以恩人的姿态出现在这些孩子面前。

    这何尝不是一种傲慢,带着高高在上的戏弄,他不怕被这些人发现他们认贼作父,或许他们发现后的反抗在他眼中也只是小儿做戏,用来逗闷。

    伏冷霖挥拂衣袖,灵力狂卷,蛊虫被吹走小半,剩下大半也在刀光下所剩无几。

    迎着众人的目光,他大笑一声,留下一句:“年轻人,后会有期。”

    伏冷霖带着花燃和影离开,湛尘立即追上去。

    半道上,一阵密密麻麻的刀光袭来,搅碎业火,落到湛尘身上,细密刀光交织留在下一道道伤口,衣衫破碎一身狼狈。

    他执着地想要继续追上去,但伏冷霖的速度实在太快,他很快失去方向,半跪在地唇角溢出鲜血。

    匆匆追上来的姚珂卉一行人抵达时,湛尘已经昏迷过去,整个人散发着冷气,像一个巨大的人形冰雕。

    柳白伸出手去,刚碰到湛尘的衣服,一窜黑色业火冒出差点烧到他的手。

    麦青低头打量湛尘,“他这是怎么了?被打成这样,真惨啊。”

    湛尘面色惨白,像是终日不见阳光,鲜血星星点点落在脸上,双眼紧闭,眉间火焰形状的图案滚动。

    周边温度迅速下降,明明是炎炎夏日,却让人感觉置身于寒冬腊月。

    柳白:“打什么架能伤成这样,这一看就不正常,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把人带回去,总不能把他丢在这里吧?”

    这样一个浑身冒业火能将人冻伤的湛尘,还真不好搬回去。

    麦青:“把人丢这也没关系,反正他死不了。”

    他对湛尘没什么特别的好感,也不是很在意他的死活。

    柳白:“怎么说我们也是同伴,不能把他留在这里,你不是还要和他一起布阵法吗?”

    “你看他现在还像是能布阵法的样子吗?”麦青翻了个白眼,拿出一条绳子把湛尘绑起来。

    绳子表面很快结出一层白色薄霜,温度顺着绳子蔓延至柳白手掌,他猝不及防地被冻了一下,龇着牙用灵力护住手。

    鱼冬:“这是要干什么?”

    柳白:“不这样做根本没法把人带走,你试试挪动他一下。”

    鱼冬尝试用灵力将湛尘浮空,冰霜沿着灵力进入人的经脉,被冻得透心凉的鱼冬快速收手。

    目前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靠最原始粗糙的方式。

    麦青又砍下一棵树,分割成几块木板后把它们绑在一起,将湛尘拖到木板上,用绳子拖着木板走,尽量减少与湛尘的接触。

    湛尘如今的状态实在特殊,看不出是什么问题,不像是普通的生病,众人也束手无策,只好把他放到同仁堂的床上让他自己熬过去。

    至于花燃,他们连她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姚珂卉说她暂时没有危险,其他人也只好把这个事情放下,先处理完风陵渡的事情。

    潮州患疫病的人极多,研制出来的药物还不够,有些药材也已经用尽。

    鱼冬回梦蓬莱一趟去补充灵药,顺便把风陵渡的事情告诉药谷,如此重大的疫病不是天意而是人为,还是梦蓬莱的修士,事情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了。

    麦青揣着众人众筹的灵石在潮州周围溜达,尝试布下阵法建立起防护罩,阵法画到一半,感觉落在脸上的雨滴有所变化。

    他抬头看去,终日不散的阴云消退,细密的雨缓缓减少到最后完全停下。

    他在原地停留许久,天上的云层消失,灿烂阳光铺下一层明亮光彩,等到确定这雨不像是会再下的样子,他松口气。

    阵中阵他实在搞不明白,现在可以撤掉最外面的防护阵法,留下滋养土地的里镇就行,真是轻松太多。

    画好阵法,在各个位置放下灵石,灵石中的灵气被抽出滋润大地,种子破土而出,因阴雨浸泡太久长满蘑菇的土地像是重重呼吸一声,重新焕发出生机。

    他从街道经过,百姓们纷纷走出屋子站在街上,大街小巷铺满受潮的被褥,热烈的阳光让人们脱下厚重的衣物。

    众人面朝太阳出来的方向半跪在地,各种嘶吼将压抑已久的阴霾撕开,哭声奏成乐章,为这最常见却在这半年最难得见到光芒流泪。

    这些哭声并不刺耳,充斥着喜悦和新生,如同幼鸟出壳的第一声稚啼。

    第106章 新生

    ◎灾难终于过去◎

    千杀楼里阳光明媚, 花燃被锁进地牢。

    铁链扣住她的四肢,把她吊在一根铁柱上,她所站的地方非常狭窄, 在一个圆环形的阶梯的中间。

    膝盖往下是水, 动动腿还能掀起一层浪花, 水面泛着蓝光, 不知掺了什么东西。

    她倚着身后的铁柱,笑道:“我竟不知千杀楼还有这样的地牢。”

    影双手环胸站在阶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是楼主特意为你打造。”

    “那我还真是谢谢他。”花燃嗤笑,抬腿拨动蓝水, “这是什么东西?拿来给我泡澡?”

    影:“好东西。”

    话音刚落下, 阶梯上出现几个洞口,同样的蓝水从洞口中流淌而下,一点点将花燃淹没,缓缓盖过她的头顶。

    水面泛起几个气泡, 水位又慢慢下降,停在花燃等下巴处后静止不动。

    影:“真巧, 正好到放水的时间,就是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矮,一不小心没控制好水量。”

    头发湿哒哒贴在脸侧, 还不停往下滴水, 花燃张嘴想说什么, 喉间的痒意让她剧烈咳嗽起来。

    刚才被淹太久, 蓝水呛入口中, 此时从舌头到喉咙都是火辣辣一片。

    影嗤笑一声, 没有停留太久, 随着他的离开, 地牢里唯一的光线被他关在门外。

    花燃挣挣手腕,手上的镣铐忽然传出一道电流,她的半边身子都被电麻了。

    大约泡了一刻钟,蓝水才慢慢退回到她的膝盖位置。

    地牢阴凉,加上水汽充裕,即使是在炎热夏季也透着一股冰凉,灵力遭受禁锢,无法烘干泡湿的衣物。

    浸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又重又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不知道现在湛尘在做什么,潮州情况如何,既然伏冷霖已经离开风陵渡,风陵渡应该会好转起来。

    伏冷霖就跟个瘟神一样,走到哪里哪里遭殃。

    整个地牢空荡荡,将所有声音挡在外面,寂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左右无事可做,她闭目专心背诵起佛经来。

    梦蓬莱一日,风陵渡已过三天。

    潮州疫病已除,又有周谷礼从梧镇运来的粮食做支撑,大家不至于饿死,还有干劲下地种粮。

    也不知是不是否极泰来,新种下的庄稼都长得特别快,且长势极好,绿油油的一片让人见之生喜。

    同仁堂和吕凌春的名头彻底打响,在隔离区撤掉之后,吕凌春回到原先潮州城内的同仁堂中,医馆日日爆满,全是前来感谢的百姓。

    吕凌春站在医馆门口,把人驱逐出去,“研制出药物的人不是我,我没什么功劳,你们就别在这凑热闹。”

    “那研制出药物的大夫呢?”有人问。

    吕凌春双手环胸,看向天空,“他们啊,他们是神仙,现在回天上去了。”

    这本是麦青等人不想暴露身份,随口编出来糊弄的借口,谁知谣言越传越离谱,潮州人都知道老天开眼,降下神仙来救命。

    百姓们堵医馆、堵官府,要问出神仙的模样,打造一个香火供奉的娘娘庙。

    周谷礼抵不过百姓的热情,特意去找麦青询问他的意愿,麦青毫不迟疑地给出花燃画像。

    给菩萨配个庙,受香火供奉,很合理的嘛!

    来到风陵渡治病救人一开始也是花燃的主意,如果不是她,他们也不会关注风陵渡的情况,更不要说药物来源最初的想法是花燃给的聚月珠粉。

    这种药不仅治好潮州的疫病,对于其他地方的瘟疫同样有效,可以说救了数万人的性命——而且花燃说过,购买药材所花的灵石可以找她报账。

    一个免费练手治病的机会,对药谷的人来说简直稳赚不赔。

    外界一片喜气洋洋的时候,周府里气氛沉重。

    沉重的源头主要是周谷礼和夏瑾柠,他们既担心花燃的安危,还得想想客栈里的烫手山芋要如何处理。

    国舅爷关在客栈里都快小半个月,人不能杀也不能放,着实棘手。

    夏瑾柠提议道:“在把人放出去之前,你先写个奏折表明潮州的近况,如今潮州欣欣向荣,圣上一定会高兴,你再趁机告状参他一本!”

    周谷礼:“我怕送奏折的时间来不及,这两天国舅爷就闹着要回京,已经开始绝食。”

    事情还没有确切定论,国舅爷不能现在出事。

    路过的麦青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一耳朵,了解过前因后果后,拍着胸口道:“饿不死还不简单,事情交给我。”

    当夜,潮州最好的客栈出现刺客,听闻国舅爷受到惊吓,但什么事都没有。

    当温饱得到解决,百姓便有精力来八卦。

    国舅爷私吞救命粮的事早就传遍整个潮州,要不是神仙娘娘出手相救,潮州的人还要饿死一半。

    脸路上的五岁稚儿听到“国舅爷”三个字,都会呸一声骂一句“坏人”。

    一颗辟谷丹将国舅爷撑得半死,半个月的软禁生活让他白胖的身材瘪下来,一双阴森三白吊角眼更加明显。

    在国舅爷的痛骂和百姓的吹捧中,柳白一行人在周府接待了一批客人。

    来者有老有少,都是先前洛水寺事件后梦蓬莱派驻风陵渡的人。

    药谷已将伏冷霖插手风陵渡掀起灾难致使无数人死亡的事情传开,派驻的人主动找上门来讨论关于后续事宜的解决办法。

    柳白没什么好脸色,“风陵渡苦于疫病已久,在我们来之前,你们为什么不出手?”

    对方的领头者是个年轻男子,比起日夜研究药物蓬头垢面的柳白等人,他面如冠玉,衣衫整洁,白衣不染纤尘,很符合风陵渡人对神仙的想象。

    白衣男子开口道:“一开始我们以为只是自然天灾,梦蓬莱不得随意插手风陵渡的运行规则,我们就没有太过在意。”

    鱼冬:“可是后来死了那么人,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吗?”

    白衣男子还是那句话,“随意干涉风陵渡的事情,纠缠太多因果不是好事。”

    “这个说法是谁说的?”麦青问。

    白衣男子一愣,“这不是自古如此吗?”

    麦青:“向来如此,便对吗?”

    他曾经也是拥有这样想法的一员,但是来到风陵渡后,他便不再这样想。

    梦蓬莱的范围比风陵渡大数倍,人数却不到风陵渡的三分之一,享受无数资源、拥有强大能力,难道不该多做点什么吗?

    无数人染病死去,他们什么都没做过,风陵渡反抗天灾的能力几乎为零,不提这一次伏冷霖的故意为之,就算没有千杀楼的手笔,凡人就该在修士俯视下挣扎生存吗?

    白衣男子哑然,苦笑道:“我们从小接受的规则就是如此,倒是道友的一番话别具一格。”

    后续的事情琐碎繁杂,当朝天子已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如何解释和补偿就交给派驻的人去头疼。

    幸好百姓不知灾难来源是他们想象中神仙居住的“蓬莱”,不然风陵渡的人对梦蓬莱产生怨恨,后果不堪设想。

    两界之间的事是大事,风陵渡内部的事也不是小事。

    被关了将近一个月的国舅爷终于重见光明,第一件事就是备马回京,他要狠狠掺周谷礼一本!

    他脸上蒙着白布,生怕染上遍地疫病,贱民死就死了,他的命却宝贵着。

    早知当初就不该来潮州,遍地流民和死人就罢了,周谷礼还是个不知死活的。

    马车还没走出潮州,便被闻讯赶来的百姓堵住道路。

    他们舍不得扔粮食,握着一坨坨发臭的黄泥砸向国舅爷华丽的马车,数量密集地仿佛一场瓢泼大雨,砸得车厢咚咚响。

    国舅爷从车厢里探出头,一个泥团从他脸上擦过,他一摸头发,手掌满是黄泥。

    他气急败坏地躲回车厢中,推出另一个官员。

    这一次的泥团更准一些,正正击中官员张开的嘴里,他立即弯腰趴在马车边缘吐起来。

    吐到只剩苦水,还要强撑着站起来左右躲避泥团,努力安抚百姓的情绪。

    嘴里的腥味还在,他却顾不得太多,高声道:“大家冷静一些,有什么话好好说,有什么委屈我都会为大家做主的!”

    “呸!你一张大嘴除了会吃民脂民膏还会什么?”

    “吞了我们的粮食,还想离开我们潮州?!”

    “两个肥头大耳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想逼死我们啊!”

    “我儿就是饿死的,要是有一口饭他都不至于饿死,都是你们害的!”

    ……

    群情激奋,难以平息。

    官员头冒冷汗,强撑着说道:“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们朝廷上下一向爱民如子,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解释无比苍白,百姓们根本听不见话,或许也不想再听,如果不是神仙娘娘指点周大人拉来粮食,又赐下救命仙丹,潮州早就亡了。

    谁好谁坏,百姓心中自有分辨。

    “好话谁不会说,说不定这次天灾就是看不下去你们这些人上人的所作所为,才故意降下灾难惩罚!”

    这话里所包含的意思可就有些严重,官员脸上的冷汗滚落,要是被圣上听见这番言论,定然大发雷霆。

    潮州人数如此之多,法不责众,最后背锅的还是不是他们这些下属,乌纱帽能不能保住已经不要紧,重要的是先把命留住。

    他高喊道:“新的一批粮食就是我们千里迢迢从京城运过来,京城先前也自顾不暇,但还是硬挤出粮食分给大家,这一点大家都有目共睹!”

    “呸!你怎么不说把粮私藏的事!粮食都进了你的肚子,指缝里漏的那点我们连一顿都吃不饱!”

    车厢里的国舅爷暗骂不已,朝廷里送粮的人谁不是这么做的,在这场天灾之前,他也给不少地方用这种方式送过粮,哪一次不是顺风顺水?

    谁知道这一次竟然在潮州阴沟里翻船,他得赶紧回京城和其他人商量一下对策!

    第107章 行刑

    ◎行刑场上,人头落地◎

    马车夫艰难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 占满黄泥的马车狼狈离开。

    百姓们并没有做得太过分,扔泥骂人和真正伤及朝廷命官是两回事,他们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就这样放他们走, 真是不解气!”

    “周大人说会想办法把国舅爷送进牢里, 我们不能真伤人, 不然有理也变没理了。”

    “我知道, 但就是气不过,圣上真的会处置他亲舅舅吗?万一包庇怎么办?”

    “你说这种话不要命啦?圣上是你能质疑的?”

    “若圣上不公,有什么不能质疑的?这次救我命的是神仙娘娘,不是什么京城里的大皇帝!”

    与之对话的人沉默下来, 周边听到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的人也不像天灾之前那般惶恐, 经此一事,皇帝的威信在他们心中早就不如当初。

    若判决不公,他们便反抗,这条被神仙娘娘救回来的命, 可不是用来给国舅爷这样的人剥削的!

    京城,一张百家被摆在天子桌前。

    正常的百家被是家中有婴孩的父母向多家多户讨要一块布, 放在一起缝制而成,意味着美好祝福。

    然而天子面前的这张百家被,上面每一块布上都写了红色的一个“苦”字, 字迹各有不同, 角落还用黑色墨水写上名字。

    密密麻麻的“苦”字和名姓触目惊心, 代表着祝愿的福物如今全是刻骨铭心的哀怨和憎恨。

    百家被微微湿润, 摸起来带着凉意, 背面是一封信, 墨迹在布上晕染开。

    信的内容简洁明了, 主要描述国舅爷私吞潮州救命粮的事件, 字字珠玑,字里行间都是百姓的苦,对于国舅爷的行为没有任何主观评价,十分克制地客观陈述事情经过。

    百家被旁边是一张奏折和一封信,奏折是周谷礼呈上,总结潮州近段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包括从疫病出现到治好疫病的整个过程、潮州如今的情况,还有国舅爷把粮留在梧镇,他带人去搬到潮州等等。

    公事公办,口吻十分客观。

    信里的内容就更私人化,竟然周谷礼的请罪文,说自己不该私自将国舅爷软禁,国舅爷或许留粮另有用处,他不该自作主张去梧镇把粮食拉到潮州去。

    三样东西同时呈上来,天子看过一遍,右手扶着头,只觉脑袋突突疼。

    周谷礼这哪是请罪,明明就是绵里藏针地针对国舅爷,坐实吞粮一事。

    目光落在“疫病”两字上,他又想起今日找来的梦蓬莱一行人,补偿没还有谈好,这也是件头疼的事,梦蓬莱的一点风吹草动,对他们凡人而言就是一场大灾难。

    大门轻轻敲响,天子捏着鼻梁,“什么事?”

    门外大太监喊道:“圣上,国舅爷求见。”

    天子猛地拍一下桌子,“他竟然还有脸来见朕,让他进来!”

    国舅爷一进门,还没看看清天子的表情,立即跪在地上哭喊。

    “圣上,你要为我做主啊!潮州那些刁民,他们不仅软禁我不给我饭吃,还朝我扔泥,你说这事要是传出去,朝廷的脸往哪搁?”

    天子的头被嚎得更疼,他问道:“梧镇的粮是怎么回事?”

    “下雨天路不好走,我这不是想着把粮食分成两批好赶路快一点,先送第一批过去救急吗?”国舅爷立即道。

    “是不是周谷礼说了什么?他那是故意污蔑我,圣上,我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可不能任由别人泼我脏水!”

    天子怒极反笑,“污蔑?那百姓说你的不对,也都是污蔑?”

    国舅爷语速极快,不带一点停顿,“百姓大多愚昧,他们可能是被人蒙骗不知真相,潮州都快成周谷礼的天下了,他说什么百姓信什么,威信都快压过京城,这怎么能行呢?!”

    国舅爷一张嘴舌灿莲花,咬死一切都是周谷礼的栽赃陷害,无论说什么他都有理由反驳。

    天子看着面前这张与过世母亲六分相似的脸,就是因为这样脸,他纵容舅舅一次又一次。

    他知道舅舅手不干净,平时做点小动作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对方竟然胆大如此,这般严重的天灾之下还敢藏粮食。

    朝中梁家势力加重,或许就是看出他的纵容,他们胆子越来越大,现在都已经把他当成小儿来糊弄。

    天子:“梁辉!”

    国舅爷一个激灵,“唉哟,叫那么大声干什么,这次就当我错了行不行?我下一次一定好好按照你说的做。”

    天子移开目光,“来人,把梁辉打入天牢,待审!”

    国舅爷惊呆,这才真正慌张起来,“好外甥,你不是来真的吧?关个禁闭就行了,怎么还去天牢?”

    大门推开,走进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两人一左一右扣住国舅爷的手臂,将人直接拖走。

    天子揉揉额头,站起去往梦蓬莱修士所居住的地方。

    半个月之后,经过多方博弈,国舅爷和一众官员被判死刑,还特意从京城把人运到潮州去行刑。

    行刑当日,万人空巷,上至八十老者,下至八岁稚童全部出门看恶人被砍头,行刑场的阶梯都快被人挤人的百姓踏平。

    每一个人头落下,人群便会响起一阵欢呼,热闹地犹如过年一般。

    柳白等人最开始遇到的小女孩橙儿命大,撑到最后活下来,柳白把她送回妇人身边,让她们母女团聚。

    关于国舅爷的后续他们并不知晓,他们已经早早告别周谷礼和夏瑾柠,离开风陵渡,回到梦蓬莱。

    湛尘醒在国舅爷回京的那天清晨,醒来的一句话就是问姚珂卉:“千杀楼在哪?”

    一旁的柳白习惯性用丝线缠住他的手腕,想看看他的脉象如何,湛尘手指微动,业火将丝线烧尽。

    柳白一愣,眉头紧皱,感觉湛尘好像有点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好像是面相有点变化,改变非常细微,但就是这微小的变动让他看上去比先前更锋利。

    若说先前的湛尘是远离凡尘的淡漠,如今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从精神上的渡人变为生理上的“渡人”,一身杀戮气,双眼似被黑雾笼罩。

    “你怎么……”柳白话问到一半,话题突然转向,“你的修为怎么变得这么高?

    嗑药都没这么快,仿佛一个婴孩直接变成成年人。

    湛尘看都没看柳白一眼,从始至终都盯着姚珂卉一人。

    姚珂卉:“你要去救人?别冲动,伏冷霖没那么好对付。”

    空气中的压力突然增大,厚重威压压在柳白和姚珂卉身上,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两道身影急匆匆从门外冲进来,麦青大声道:“好强大的威压,有敌袭……”

    声调骤然下降,然后他以更大的嗓门吼道:“湛尘你脑子是被冻坏了还是进水了,大早上干什么呢?!”

    业火无声燃起,然而麦青可不怕,他手里捏着湛尘的命脉。

    “你敢动我试试,这里谁不是花燃的朋友,但凡我们在你手下受伤,你看花燃会不会和你翻脸?”

    简单直白一席话,湛尘停下手,又问一遍,“我的耐心有限,千杀楼在哪?”

    姚珂卉眼神复杂,运转灵力在半空绘制出梦蓬莱的简易地图,指尖点在地图的右上角一处。

    “千杀楼外布有杀阵和重兵把守,阵法每日一变,我也不知道都有哪些阵型。”

    闯过层层防护之后还要面对千杀楼的无数刺客,从千杀楼建成以来,也有零星几个不怕死的修士想硬闯千杀楼,结局是变成千杀楼厨子的盘中餐,无一例外。

    得到答案的湛尘站起就走,如一阵风吹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麦青看着湛尘离开的方向,心中升起不太好的预感,“他这是什么情况?吃火药了?”

    “我也不知道。”柳白摇头,附在身上的寒意随着湛尘离开而消散。

    他们之间原先怎么说也有那么一丢丢道友情谊,睡一觉起来,湛尘似乎变得格外冷漠,他怀疑若是他们死在湛尘面前,湛尘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如今风陵渡只剩下他们四个人,疫病的事情已经了结,阴雨也彻底停下,沟通的事情有派驻的人处理,他们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四人回到梦蓬莱,热衷于往药谷捡人的柳白问姚珂卉:“既然你也想学医,不如加入我们药谷吧?”

    姚珂卉拒绝:“我不会加入任何门派。”

    她说完便潇洒离开,毫不拖泥带水,也没有任何告别的话语。

    药谷三人自然是回师门复命,至于花燃怎么办……他们现在还没有头绪,又不能像湛尘一样直接硬闯,三个医修过去就是给人送人头。

    风陵渡风云变化的时候,花燃在地牢里无聊得要长蘑菇。

    手腕处有一条细细的疤痕,是这段时间放血时反反复复割的,此时的情况有点像在望潮城的时候,也是这样定时被放血。

    不同的是现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海妖,她也不能离开地牢,取血的人到点会自动来地牢。

    联系一连串的事情,她对伏冷霖的行为有所猜测。

    每日来取血的人气息混乱,这样的气息她接触过不少,都是之前遇到的在各个千杀楼据点做事的人身上。

    他们通过各种方式和手段,最终所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炼丹,每一个据点都少不了炼丹炉。

    这些人血练出来的丹药可以增强修为,只是不太好控制,吃下丹药之后气息混乱灵力不稳,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联想到之前伏冷霖统治天下的目的,以及把她困在这里的做法,难道伏冷霖想拿她来到炼丹?

    世间修士千千万,她三番两次和伏冷霖做对,他竟然不杀她,不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一刀了结性命。

    她还活着是因为伏冷霖要取她的血,是她的血更特殊还是伏冷霖单纯不想浪费资源顺道拿点血?

    第108章 真相

    ◎所有一切揭开迷雾◎

    地牢寂静幽暗, 打开门时从缝隙里钻入的阳光有些刺眼,花燃眯起眼睛。

    体内失去大量血液让她感觉疲倦,此时看到来人也懒得花费力气去打招呼, 依靠在背后的铁柱上一动不动。

    闻惊风走近, 细致地为她整理凌乱的头发, “喝水吗?”

    花燃点头。

    清冽的水流过干燥起皮的嘴唇, 滋润喉舌,泡着她的蓝色药水苦得要死,根本无法入口,虽说不喝水也不会死, 但格外难受。

    花燃像棵干枯的杂草, 慢慢晃动长发,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喝过水,她微微精神了些,抬眼打量闻惊风, 招呼道:“好久不见,看来你过得挺好, 竟然还能来看我。”

    她被完全禁锢在地牢中,没吃没喝只有一粒让她饿不死的辟谷丹,除了取血的影之外她没见过第二个人, 她的对头不少, 竟然没人来冷嘲热讽, 想来应该是伏冷霖故意不让人靠近。

    既然闻惊风是这个例外, 说明他对伏冷霖来说是一把很好用的刀, 接触到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闻惊风:“我为了来见你可是想尽办法, 看到我不高兴吗?”

    “高兴啊。”花燃勾起嘴角。

    伏冷霖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却不知最大的威胁就在身边, 闻惊风这把刀可是会弑主的。

    花燃咳嗽几下,喘着气,缓缓开口:“人和人真是不能比,我们同一批进来的人,死的死,逃叛的逃叛,我沦为阶下囚,只有你步步高升,恭喜啊。”

    闻惊风:“千杀楼很多刺客分两种,一种是楼里专门召集的孤儿,一种是楼主灭敌满门后留下的孩子,等孩子流浪一段时间,受尽苦楚后楼主再把人捡回来。”

    “我知道啊,我和姚珂卉就是第二种,伏冷霖狂妄自大,喜爱玩弄人心,这种游戏简直太对他胃口。”花燃嘴角溢出冷笑。

    闻惊风摇头:“你是第三种。”

    花燃:“第三种?”

    地牢寂静,闻惊风背着光站立,脸上表情被阴影笼罩,声音像是来自冰冷遥远的天外,“你是楼主创造出来的存在。”

    花燃安静思考几秒,才消化掉闻惊风的这句话。

    她面无表情道:“你的意思是伏冷霖是我爹?那他的冷酷真是出乎我的想象,把我生下来就为了拿我炼丹给他铺路。”

    “大差不差吧。”闻惊风故作的深沉散去,恢复嬉闹的模样。

    “我知道这听起来像假的,但是你仔细想想,你在千杀楼里是不是很特殊?唯一一个拥有楼主亲手布下的护身阵,要不是这个阵法,你十九岁那年早就死了。”

    花燃下意识想摸摸额头,手刚一抬起,缩着手腕的铁链便铛铛作响。

    她身上确实有伏冷霖布下的阵法,在被关进地牢之前就已经被他消除,原来这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吗?

    闻惊风继续道:“你和我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你心软。”

    花燃动作一顿,张口就要反驳。

    “别急着否认,我知道你执行起任务的时候杀人不眨眼,但你杀不了养了一年的兔子,十三岁的时候不行,现在同样不行。”闻惊风抢话道。

    初入千杀楼第一天,他们每人都得到一只兔子,任务是必须养好这只兔子,兔死人亡。

    兔子娇贵,必须投入极大心血照顾,花燃的兔子十分健壮,安安稳稳活到最后。

    新人训练结束第一天,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杀掉兔子,并将其做成一道菜,花燃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照做,反正她没有。

    她用手臂上的一块肉和千杀楼的厨子做交易,她养的兔子被放走,厨子给了她另一只用来做晚饭的肉兔。

    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全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既然闻惊风都知道这件事,一定也瞒不过伏冷霖。

    闻惊风:“另外还有两个人也想放走兔子,结局是变成厨子盘里的‘兔肉’,你说楼主为什么独独纵容你无用的善心?”

    “为什么?”花燃反问。

    对于闻惊风的话,她无法反驳,和其他人相比,她或许确实过于软弱。

    闻惊风微微一笑,“你越善良越干净,看到一些的事情的时候就会越痛苦和愤怒。”

    就像知道自己的恩人变仇人、看见无数人被练成丹药、经历风陵渡凡人面对修士时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为什么?”花燃又问。

    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她?

    闻惊风:“这就涉及到你的身世了,你知道净光寺算出来的百年浩劫吗?”

    花燃点头:“知道。”

    闻惊风轻叹,“百年浩劫的源头就是你啊。”

    花燃:“你什么意思?”

    “百年前,楼主就萌生统治所有人的想法,他需要最高的力量,但是单靠修炼永远也无法达到。”闻惊风声音薄凉。

    “他想出一个办法,把天地恶念收集起来装入一个躯壳中,他再将其吞噬掉,将无穷的力量化为己用,所以他花费数十年时间在二十三年前创造出你,因为一些波折,你遗落在外,他又花十年时间找到你。”

    信息量极大的一段话一股脑塞进花燃耳朵里,失血过多的身体无法支持大脑思考,她沉默了许久。

    闻惊风不给她更多的反应时间,继续说道:“他想让你痛苦是为激发你体内的恶念,更好的成为一颗‘丹药’,你们俩厮杀,谁活下来也说不准,他坚信是他,而从目前的状况来说确实如此。”

    花燃:“为什么是今年,他在我没成长起来之前杀我易如反掌,何必等到现在?”

    闻惊风:“最好的入药世间是十二之数,以十二为周期,你十二岁的时候,若不是他当时受重伤无法强行吞噬你,估计你已经被生吞入腹。”

    他语气淡淡,娓娓道来的语调带着彻骨寒凉,“后来他决定把你练成丹药,你所见到的所有丹药试验,都是为了把你的功效发挥到最大的铺垫。”

    “记得你看见过的许多炼丹炉吗?百花城、望潮城、万里镇,还有风陵渡的潮州,修士也好凡人也罢,还有那条人鱼,都是炼人丹的试验品,只为把你练成一颗最完美的丹药。”

    恶心感从胸口蔓延,花燃反胃,所见一幕幕在眼前重现,伏冷霖比她想象中的更冷血和变态。

    她忍着反感,继续问道:“那他何必把我培养成刺客,留一个软弱无力的我不是更好吗?”

    闻惊风:“一棵不经风雨的家养灵药药效,怎能跟一棵野外顽强生长的灵药相比,你知道的,他事事追求尽善尽美。”

    好一个尽善尽美,花燃想笑,扯扯嘴角,干燥的嘴唇因拉扯而裂开,微微刺痛,鲜血腥甜。

    门缝透进来的光线缓缓黯淡,她想起在同仁堂的房间里,伏冷霖问她为什么对灾难没反应的时候,昏暗光线如同此刻一般。

    她该有什么反应,应当被勾起心中凶厉,满心愤慨吗?

    怪不得他编造一个装在血玉里的残魂假象,骗她说残魂是家人,又亲手在她面前毁去血玉,若她没去过幽冥,不知道真相,此刻心理防线或许已经崩溃。

    她和伏冷霖,若她死,伏冷霖对于天下而言就是一场巨大灾难,若她活,她也极有可能已经失去理智变成一个弑杀的实力极强的恐怖疯子,并没有比伏冷霖好到哪去。

    百年浩劫,原来如此。

    她又不合时宜地想起湛尘,净光寺老和尚说过,天无绝人之路,浩劫出现时也会有一个救世之人。

    原先以为是佛子湛尘,而今……而今救世之人在哪呢?

    先前听到浩劫,总觉得离自己很远,后来在风陵渡,知道浩劫就在身边,但还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浩劫离她竟然能如此之近。

    她问道:“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什么,总不能只是让我当一个明白鬼。”

    “那当然是我舍不得你死,想要你活。”闻惊风将一支桃花插.入花燃发隙。

    花燃:“你要放了我?”

    闻惊风:“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

    花燃盯着闻惊风的眼睛,“你帮过我不少忙,谢谢。”

    闻惊风:“你不用对我说谢。”

    最后一丝光线消失,闻惊风从地牢离开。

    花燃心中没有一丝对闻惊风的感激,只庆幸他别有所图,让她能够在夹缝中偷得一线生机。

    对前前后后的事了解得那么清楚,说闻惊风没有点别的意思她打死也不信,他的这番话确实解开她许多疑惑。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看闻惊风有什么办法能在伏冷霖眼皮底子下把她放出去,还不惹人怀疑引火上身。

    和闻惊风谈话一场,她现在看影都顺眼许多。

    这些可怜人啊,自我意志被摧毁,完全成为伏冷霖手里的刀,和他们相比,她至少能够清醒地活了十年。

    影捧着一个瓷碗,对上花燃的眼神,莫名其妙道:“你今天怎么回事?失心疯犯了?”

    花燃:“可怜的影啊,世界的真相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真希望你快点清醒过来,不要再助纣为虐。”

    影狠狠瞪一眼花燃,刀片用力在她手腕上划过,鲜血涌出流到碗里。

    碗是琉璃所制,晶莹剔透,温热的血液流淌,和冰冷的空气相撞,在碗边凝出一层薄薄白汽。

    花燃不吭声,含笑看着影,目光怜悯,“你是刺客里的第一种还是第二种呢?若是第一种还好,第二种未免太可怜,你若是有时间记得查查你的身世,看家里人的死是意外还是人为?”

    影一把掐住花燃的手腕,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花燃笑着,任由手腕被掐出青紫的痕迹。

    如果影出去后真的查身世,能引起伏冷霖的注意最好,伏冷霖会意识到今天闻惊风来看过他,或许就会对闻惊风再进行评估。

    这两个人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闻惊风的计划进行得太过顺利对她来说没好处,比起伏冷霖已经清清楚楚的阴谋,谁知道闻惊风在偷摸着计划什么。

    任何一方太过强大都不是好事,最好是两人相互制衡,她才好浑水摸鱼。

    要是影什么也不做,那也没关系,反正就是一两句话的力气,她又没什么损失。

    她笑容灿烂道:“你身上有没有血海深仇?还是普通的孤儿?你太神秘啦,我之前都没见过你,听说炼骨需要天赋,我看你天赋挺好,是不是有家庭传承……”

    影被吵得烦了,“你废话真多!”

    碗中血满,他给花燃的伤口止好血,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将地牢的门砸的砰砰响。

    花燃摇摇头,现在的人啊,脾气真是越来越不好了。

    第109章 接应

    ◎又一条性命因她而死◎

    千杀楼外, 湛尘闯过一个又一个阵法,他必须足够小心,不能引起太大动静。

    这些阵法对他而言算不上阻碍, 但为了避开人所在的哨岗, 他不得不绕路而行, 不惜以受伤为代价。

    血液的味道只会刺激他, 使他更加兴奋,后背的衣服被血浸湿,粘稠地贴在背上。

    这是一片极深的山谷,草木茂盛, 稍不注意就会迷失方向, 树林中布满瘴气,在不知不觉间冒出雾气,前方白茫茫一片。

    业火将环绕过来的瘴气烧尽,湛尘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千杀楼的地牢中, 花燃只能依靠影来取血的时间数日子,一天一次, 离她的二十四岁生辰只剩下一个月。

    闻惊风没有再来看过她,仿佛那天的交谈只是她的臆想,一切没有任何变化。

    影又一次来取血, 这次多了个动作, 往她嘴里塞了颗恢复灵气的药, 甚至将自己身上的大半灵力输给花燃, 帮她冲破体内的灵力禁锢。

    花燃被取血太多, 身体还有些虚弱, 看见他的动作后懒散问道:“怎么?难不成伏冷霖也杀了你全家?”

    影冷冷道:“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花燃转动手腕, 感受体内灵力重新运转。

    她手腕上空荡荡, 红线、佛珠和花灯手链统统被摘下毁掉,这三样都是湛尘送她的东西。

    影咬牙道:“拜你所赐,希望你和闻惊风信守承诺。”

    “我连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怎么信守承诺?”花燃无语。

    影:“我有个弟弟,这件事连楼主都不知道,闻惊风把我弟抓走,以他的性命威胁我放你走,等你离开之后记得放了他。”

    花燃:“你还有个弟弟啊?”

    她目露同情,闻惊风那张嘴一旦咬住东西就不会轻易松口,放走他这件事只是开始,往后影还有得折磨要受。

    眼看花燃要解开铁链,影忍不住讽刺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能逃出去多远?”

    花燃:“那我要怎样逃?”

    难不成还打包个行李吗?

    影:“后天寅时,碧清池有人接应。”

    流程还挺周全,在伏冷霖眼皮底下还敢这么搞,花燃在心里给闻惊风竖起大拇指,这魄力和指令能力,怪不能明明长了个叛徒心,还能坐到护法的位置。

    她问道:“接应的人是谁?”

    影语气冷冰冰:“不知道。”

    既然都安排好了,花燃也没有其他意见。

    这一天影带了三个碗,取的血液是过去的三倍,差点把花燃的血放干,取完血用秘法保持血液的新鲜度,这才慢吞吞给花燃喂补血的丹药。

    影凉凉道:“这是为了不引起楼主的怀疑,你的血每天的重量都一样,不能减少增多也无法做假。”

    像是怕花燃受气后会把气撒到自家弟弟身上,影难得解释一句。

    被抽干血的花燃连抬头这个动作都觉得吃力,若不是双手被铁链吊着,现在已经瘫倒在地。

    影没有停留太久,又给花燃喂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丹药之后,捧着新鲜热乎的血离开。

    一次性吃下各种药,药效在体内冲撞,花燃晕晕乎乎,感觉身体时冷时热,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不知何时昏迷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还是被影叫醒的。

    身体状态并没有变好,甚至还浑身酸痛,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伏冷霖还在用修士来炼丹吗?”

    影嗤笑,“你还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己的命。”

    花燃:“我想知道,回答我。”

    昏昏沉沉中,脑子里走马观花地回顾去她这短暂的一生,遥远的童年变得模糊,风陵渡的苏夏和流浪以及千杀楼都飞逝而过,她记得最清楚竟然是和湛尘去往飞云宗的日子。

    或许是太久没有这样肆意放松过,所以记忆格外清晰。

    还有许许多多见过但记不住名字的人,无数成为千杀楼手下亡魂的人,或许闻惊风说得对,她确实心软,明明无能为力,却还是见不得人间苦难。

    影回答:“该抓的抓,该炼丹的炼丹,他们的命算什么,能练成丹药提升修为才是最重要的。”

    花燃叹气,果然还在继续……她所见到的就不少,藏在其他地方的只会更多。

    这一天花燃也吃下许多丹药,久违地感受到饱腹感,辟谷丹只是让人感觉不到饿,并不会觉得饱,还是吃东西更舒服,要是吃的不是丹药而是烧鸡就更好了。

    第三天,约定的时间到了。

    夜色深沉,天空无月也无星,是个偷摸做事的好天气。

    影在每日例行取血的时间来到地牢给花燃喂丹药之后就再未出现,花燃自行挣脱铁链,无声地在千杀楼内穿行。

    抵达碧清池,她看见一个眼熟但想不起来名字的人,对方也是千杀楼的刺客。

    闻惊风到底暗中挖了多少人?

    对方朝她点头,两人一同往外走去,一路并行,她想不明白闻惊风安排这么一个人的意义是什么,这不跟她自己跑一样吗?

    还未走出千杀楼的地界,前方传来一阵响动,两道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走出,正是许久不见的孤月影和刚刚分别的湛尘。

    双方会面,花燃惊愕道:“你们也是闻惊风计划的一环吗?”

    湛尘反问:“闻惊风?”

    “是他协助我逃出来的。”花燃皱起眉头。

    孤月影压抑着兴奋,“阿燃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我一收到消息马上就往这里赶。”

    现在不是详谈的时候,花燃没有深问,几人一同往外潜行。

    移动过程中,花燃压低声音问道:“你哪来的消息?”

    孤月影:“我也不知道是谁给我传的,来的路上我和药谷的人证实,确认你真的被千杀楼带走,我立即一路赶过来。”

    花燃打量孤月影,发现她身上虽有一些受伤的痕迹,但是伤得并不重。

    千杀楼的防御没有那么弱,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特意给孤月影传递消息,还故意放她进来,这个人选除了闻惊风不会再有其他人。

    “那你呢?”花燃看向湛尘。

    湛尘:“我得知千杀楼的大概位置,一路找过来。”

    花燃伸手过去,无意中触碰到湛尘身上的血,却没有闻到一丝血腥味,她曾在湛尘面前用过这样可以立即止血还能掩盖味道的药物,后来湛尘问她要过这个药,没想他还真有用上的一天。

    这个药效果强大,副作用也非常明显,那就是疼,非常非常疼,受伤的面积越大,痛感就是翻倍地增加。

    花燃:“即使你不来,我也能逃出去。”

    孤月影:“就是,还有我呢,我一路过来都没触发大陷阱,也没被发现,还是很有用的!”

    花燃无奈,闻惊风引来孤月影的目的不单单是帮助她逃跑那么简单,若是被伏冷霖发现,在危急时刻孤月影就会变成为她逃出千杀楼的踏脚石,甚至有可能付出性命的代价。

    自己跑来的湛尘在闻惊风的计划之外,倒是为她逃出去多一份保障。

    四人的动作还是引起千杀楼的注意,哨岗发出警示,立即有无数的刺客将他们团团围住。

    花燃正要拔下几根头发作为武器,湛尘拦下她的动作,将一根丝线放入她手中。

    夜色太黑,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材质,但从手感来看不是凡品。

    她拿好细如发丝的长线,线段融入黑夜。

    也真难为湛尘,一路找过来还不忘提前给她备好新的武器,她进地牢一遭,除了一身衣物之外,身上所有东西都被扒得干干净净,连指甲缝里的毒都被细细洗去。

    双方都没有过多言语,漆黑的夜晚将刀光剑影掩盖,只有不时响起的轻噗声和浓郁血腥味诉说着这里在开展一场战斗。

    大批的刺客死在湛尘的业火下,他静静站在那里,甚至没移动一步,手指控制着业火将一个个蹦跶的刺客烧成灰烬。

    他的灵力仿佛用之不竭,像大海一般磅礴,从始至终不见消耗半分。

    刺客们见不敌湛尘,立即转换战术,一批人牵制湛尘,更大部分的人去对付花燃。

    这些人气息驳杂又庞大,不怕疼痛一般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姿态强势进攻,即使断手断脚也能强撑着站起来继续打。

    花燃喘着气打量这些人,或许她这一批刺客是碰上伏冷霖最仁慈的时候,大家或多或少都保留有自己的性格,而面前的刺客们已经完全沦为工具。

    他们吃下人血练成的丹药,成为伏冷霖手中一批又一批的消耗品。

    想要从这些人手中突出重围还真不是一件简单事,花燃脑中飞速思考着突出重围的办法,接应她的人忽然一把抓着她的手。

    对方是个女子,脸型是流畅的鹅蛋脸,但是面容布满火焰烧过的疤痕,两只眼睛像是把眼珠子直接镶嵌在脸上。

    她声音嘶哑如乌鸦一般粗劣嘶哑,语速极快道:“在拖下去就跑不了了,我数到三,你躲远点,找到机会向南跑,那里有一片布满瘴气的沼泽之地,是千杀楼未涉及过的地方,往那里走活命的机率更大。”

    花燃反扣住对方的手,“你要做什么?”

    对方嘴角艰难地向上弯起,“今晚我就没想过能活下去,十七,你一定要杀了伏冷霖,替我全家报仇!”

    话音刚落,她猛地将花燃推开,开口道:“一……”

    花燃下意识想要扑回去抓住她,身旁一个刺客拦住她的去路,她了结拦路的刺客,接应人已经数到“二”。

    她要上去阻止对方,被湛尘抓住护在怀里抱紧,带着她往旁边扑倒。

    就这一瞬间,仿佛无数炸.药一同爆.炸,地动山摇,震耳欲聋,掀起的热浪把人往外推。

    花燃滚落在地,眼角滑出一滴泪。

    她终于想起对方是谁,一个排号为八十八,数字十分吉利的腼腆的女孩,初见时和人说话都会脸红,还很怕疼,训练的时候经常哭。

    谁也没想到八十八会坚持到最后,成为活下来的一员,只不过说话的时候不再会脸红,腼腆变为沉默寡言,与这藏在深山之中的千杀楼一样寂静无声。

    她在未能独立执行任务之前,和八十八一起合作过几次,对八十八的印象不好不坏,也不深刻,与同其他人合作时没区别,后来能够自主出任务之后,她们就再也没碰过面。

    就这样一个甚至没和她交谈过几次的女孩,为她的逃跑付出生命。

    这样义无反顾、这样决绝,犹如飞蛾扑火,没有一丝迟疑。

    闻惊风真是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又一个人因她而死。

    这样一条沉重的性命,她怎能承担得起?

    第110章 通缉

    ◎这世道不容他们◎

    自.爆掀起的灵力将大半的刺客炸死, 湛尘抱着花燃也受到波及,两人在地上翻滚几圈。

    湛尘背部伤口加大,溢出的鲜血将压制味道的药物冲散, 他身上浓郁的血腥气散开, 血低滴落在地后化为一团业火, 所在之处杂草枯萎。

    花燃扶起湛尘, 红线缠住同样被气浪掀飞到另一头的孤月影,她咬牙向前走去,没有回头看一眼。

    这份用活生生的人命争取而来的时间,她不能浪费。

    爆.炸伤及的不仅是敌人, 自己人也有所波及, 花燃胸口灵力翻滚,抓着湛尘手臂的手掌用力得指节泛白。

    湛尘反握住她的手,半扶着她向前走,明明伤得比她还重, 此刻却还像个没事人一般。

    花燃干咳几声,将喉头的腥甜咽回去。

    一路向南, 在身后追兵不依不饶地纠缠下,他们闯入沼泽地。

    沼泽地并不是一大片沼泽,而在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沼泽, 中间有正常的路可以走, 只不过极难分辨, 所有的土地看上去都一样。

    漆黑的环境下, 肉眼能看见的东西实在稀少, 腐烂臭气在空气里上下沉浮, 倒是将血腥气完全压制下去。

    身后传来响动, 是鬣狗一样的追兵。

    细线缠住一截树枝, 又分出两缕各种绑紧湛尘和孤月影,花燃抓稳细线一荡,如同鸟儿一般飞跃而过。

    她重复同样的动作,在树林中不停穿梭,时不时改变方向绕个圈子,终于甩脱追兵,她不敢落地,选择停在一颗巨木上。

    不知道运气算好还是不好,她们落在一个巨大的鸟巢中,鸟巢又有三个双人床这么大,装下他们绰绰有余。

    巢中有两个破碎的蛋壳和两只刚刚长出一点毛的幼鸟,幼鸟一听到动静就张开嘴巴叽叽大叫,那张血盆大口恐怕塞进一个人都没问题。

    孤月影和左边幼鸟的大嘴擦肩而过,心有余悸地拍拍肩膀,忍不住道:“这什么灵兽啊?嘴这么大。”

    花燃:“没有攻击意图,可以休息。”

    幼年体积不小,足有半人高,不过还没发育完全,走路还会打滚,构不成威胁。

    陌生的气味刺激着幼鸟不停叫唤,在安静的夜中格外明显。

    花燃走到幼鸟面前盯着它们,幼鸟们顿时警惕起来,两只光秃秃的翅膀扬起,仅有的几根羽毛迎风摇晃,场面着实有些滑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希望你们两只笨鸟早日成佛。”花燃毫不客气地将它们身上的羽毛薅走。

    先长出来的都是坚固大羽,花燃拔不下来,幼鸟疼得嗷嗷叫唤,声音攻击着花燃的耳膜。

    她揉揉耳朵,各自捶一把幼鸟的头,“吵死了,你们要把敌人引来吗?”

    她放弃硬拔的方式,拿出匕首将羽毛割断,将所有羽毛全部薅走,分成三份,一人一份各自拿好。

    “不知道大鸟什么时候回来,黑灯瞎火还外出觅食,让我们一起祈祷它是一只眼睛不好而不是眼睛太好的灵兽吧。”

    她和湛尘身上都没有丹药,全靠孤月影提供,三人都有受伤,必须及时休整。

    夜晚在这样陌生的地方行走太过危险,如果能在鸟巢中休息一晚最好。

    也不知是被一拳打老实,还是鸟毛的味道盖过人气,两只幼鸟总算没有再叫唤。

    花燃向孤月影要走一颗光珠,捏在手心只露出一点点微弱的光芒,她小心清理着湛尘背后的伤口。

    夜深,林中刮起大风,明明酷暑的季节,鸟巢里却仿佛置于寒冬,两者幼鸟相互依靠,冻得瑟瑟发抖。

    花燃打了个喷嚏,现在她知道为什么千杀楼没有往这边扩张。

    这里像是另一个地方,充满无数危险,灵力也抵不住这刺骨的寒意。

    人和鸟原先是泾渭分明地坐在两个方向,温度一下降,花燃又打起幼鸟的主意。

    她带着湛尘和孤月影挤入幼鸟中间,幼鸟冻得发抖,没有推开他们,三人两鸟就窝在一起抵御这突如其来的降温。

    花燃不知不觉间睡过去,还没完全沉睡,迷迷糊糊间感觉腰部被一个坚硬的东西顶着,一下又一下地戳着她,感觉腰都要被戳断了。

    她睁开眼睛,和面前贴得极近的幼鸟大眼瞪小眼。

    见她没反应,幼鸟鸟喙又啄她一下。

    好啊!她把鸟当成同甘共苦的兄弟,鸟把她当食物?!

    正当她决定明天的早饭做烤鸟的时候,幼鸟像是十分着急,鸟喙一拱差点把她推翻。

    这一晃动间,她就看见树梢上一个探着头的大蛇,信子长得能荡秋千。

    她这才明白幼鸟的意思,转头过去看那只啄她的幼鸟,对方清澈又愚蠢的眼睛里写着四个字:左眼“救命”,右眼“你上”。

    花燃:……

    树林寂静无声,鸟巢就像一盘菜,而蛇已经准备好饱餐一顿。

    她喊醒湛尘和孤月影,朝他们打着手势。

    大蛇缓缓爬进鸟巢,朝啄花燃的幼鸟张开大嘴,孤月影趁机往蛇嘴里扔进一张爆.破符箓。

    符箓爆开,大蛇猛地合起嘴巴,它被激怒,目标从幼鸟转移到孤月影身上。

    孤月影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吧,这都炸不开?”

    她已经用上威力最强的爆.破符箓,这蛇的嘴是用铁做的吗?

    她在先前的战斗中负伤,此刻没有太多心力再去对付大蛇,忍着肉疼掏玉往大蛇身上砸,这些都是师兄师姐封起的一道剑气,威力不比他们亲自在此施展弱,可惜现在就剩这最后几个。

    细线悄然张开,大蛇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孤月影上面,花燃趁机缠住大蛇的头,灵力爆气绞紧蛇头。

    蛇皮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坚韧,业火顺着细线向上焚烧,将黑蛇的皮肉烫伤,帮助细线勒入蛇身。

    大蛇痛苦翻滚,力道之大将花燃甩出鸟巢外,一只幼鸟动作极快,一把叼住她的衣服,把她倒吊着拉回鸟巢中。

    孤月影握着剑,剑气涌动间将大蛇的左眼弄碎,业火再次加大,看上去已经不像是火焰,而是一团浓墨在翻滚。

    两只幼鸟缩着角落一声不吭,花燃气笑了,“刚见到我的时候叫得欢,见到蛇怎么就不吭声了?”

    一只幼鸟张张嘴,口中吐出一团火星,还没有打火石打出来的火星大。

    花燃冷漠脸,现在她知道这种鸟会吐火,但是屁用没有。

    她强撑着再次出手,用尽全部力气,与孤月影配合,打在大蛇七寸将它头身分离。

    战斗结束,花燃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停留在鸟巢是想好好休息一晚,谁知道又被迫和条蛇打架,刚养好的一点精神又没了。

    两只幼鸟叽叽喳喳,连滚带爬地跑到大蛇旁边,啄着蛇皮想吃肉,但啄了半天蛇皮还是原样。

    花燃实在看不下去,一脚把幼鸟踹到蛇身断开的伤口处,两只幼鸟终于能够美滋滋地开始吃饭。

    也不知道母鸟是死了还是出去觅食没回来,晚上这么冷,还有不少敌人,两只幼鸟根本无法靠自己活下去。

    刚这么一想,树林里便响起一声尖利的啼鸣,随着一阵剧烈大风,一只巨大的鸟落到巢穴中。

    原先空旷的鸟巢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两只幼鸟叫声十分明快,母鸟也激烈回应着。

    不多时,母鸟的目光落在三个格格不入的人身上,鸟头凑过去嗅了嗅,又狐疑地转动鸟头。

    花燃三人头上都插着从幼鸟身上薅来的绒毛,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动,花燃思考片刻,仿照着幼鸟的叫声喊了几句,声音惟妙惟肖。

    母鸟最终转过头去,撕下大蛇的一大块肉喂给幼鸟,这可比幼鸟们自己啄有效率得多,吃一块就饱了。

    它又撕下一块蛇肉,喂给不会张大嘴叽叽叫的“花燃”。

    花燃:……

    这块蛇肉比她头还大一点。

    她礼貌道:“谢谢,我不吃。”

    母鸟把蛇肉往她头上推推,大有不主动就逼着她吃下的架势。

    眼看蛇肉就要蹭上她的头发,腥气扑面而来,她急忙接过蛇肉,布下一个障眼法将蛇肉隐藏起来,做出吃下的假象。

    母鸟终于放过她,又如法炮制地撕下另外两块肉给湛尘和孤月影,确定幼崽们都吃饱之后,它才对着剩下的蛇肉大快朵颐。

    花燃闻到母鸟身上的血腥味,它的腿部有伤,血液使得绒毛结块,身上还带着人血的味道。

    看来真是不巧,他们的追兵或许遇上了这只觅食的母鸟,两者起了冲突,母鸟没能及时回巢,也没带回食物。

    有母鸟在,不必再担心有其他威胁,总算能够安心休息一次。

    母鸟将所有幼崽纳入羽翼之下,厚厚的绒毛带着暖意,抵御外界的风寒。

    花燃睡得很沉,第二天是被树林里喧闹的鸟叫声吵醒。

    一睁开眼,就看见湛尘浑身绿色,被一大团草药糊住,脑袋瞬间清醒。

    她坐起来,看见母鸟腿上的伤口处也有同样的绿色,“这是母鸟拿来的草药?”

    湛尘点头:“天刚亮它就飞出去,啄碎了带回来,效果很好。”

    就是母鸟可能错估他的伤口面积,带来的草药能把人淹没。

    母鸟还在呼呼大睡,花燃将幼鸟扒拉出来,拍拍它的脸把它喊醒,拿出昨天母鸟给她蛇肉在幼鸟面前晃悠,“吃不吃?”

    幼鸟盯了她片刻,缓缓张开大嘴,花燃把蛇肉扔进去,另一只幼鸟吃掉湛尘那份,至于孤月影的那块,幼鸟已经吃不下,只能放在鸟巢里留着给母鸟。

    他们还有事情要做,不能久留。

    孤月影拿出两把剑,不好意思道:“我没有飞舟,只能让你们自己御剑。”

    剑修的贫穷人尽皆知,花燃拍拍孤月影的肩膀,拿走一把剑。

    在沼泽地吃尽苦头,花燃三人终于走出去,浑身是伤,身上的衣物也破破烂烂,仿佛流浪几年。

    她们一路为躲避灵兽滚泥潭、涂抹味道刺鼻的草汁、频繁装死,还陷入沼泽中差点亡命,一路狼狈不已。

    林中树木遮天蔽日,光线昏暗,此时乍一走出,重见天光,颇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们日夜赶路,累了就歇,时间彻底颠倒,不知离逃跑的时候过去多久。

    沼泽地中有屏蔽灵力的磁场,孤月影刚出来,飞舞的灵纸鹤几乎将她淹没,全是十方宗的弟子的来信,其中又数简容舟的信最多。

    孤月影全部拆开匆匆看过一眼,信中的内容大致相同,按照时间的顺序,一开始是问询她去到何处,后面是各种质问和骂骂咧咧,最后是关心她的安危,最后一封是一个时辰之前。

    这一次她外出潜入千杀楼找花燃的事没告诉任何人,只留下一封信说自己要去找花燃,师门着急也难免。

    她立即回了一封信告平安,又转头问花燃,“回十方宗吗?”

    花燃摇头,“你该回去了,但我们不该去。”

    简容舟本就对她有敌意,去十方宗也是自讨没趣,更何况仅凭一个十方宗,也护不住她们。

    孤月影立即改口:“我跟你们一起走。”

    “你的道在剑宗,不要忘了你的初心,你好好学剑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你看,如果这次不是你变得强大,我们怎么能活着从沼泽中走出来呢?”花燃耐心道。

    孤月影被说服,“我会更加努力,总有一天能够护住想保护的人,有时间的话记得来十方宗看看我,弟弟妹妹现在都去到不同的宗门,他们也很想你。”

    花燃点头:“好。”

    只是可惜啊,没有时间了。

    十方宗的人找孤月影找得这般急,应该不只是担心她的安危。

    她目送孤月影离开,又转头看向湛尘,这时候才有时间和精力询问湛尘身上的异常,“你怎么了?”

    她早就发现湛尘身上的不对劲,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询问,如今的湛尘就像一个暂时沉默的活火山,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爆发。

    湛尘抬起手,手心是一簇燃烧的业火,它随意变化着形状,随意所欲不受束缚。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体内好像有什么桎梏被解开,业火仿佛从我身上生出,源源不断用之不竭。”

    他还在克制,不敢完全使用体内的力量,在那般庞大如星海的力量衬托下,他的躯壳太过渺小,一旦所有力量被激发,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花燃沉默良久,闭闭眼睛,深吸一口气,看着湛尘的眼睛,缓缓将地牢中闻惊风所说的关于她的身世复述一遍。

    清凉如山间溪涧的声音,说出的话语却比雪山巅峰的大风还要刺骨。

    湛尘安静听着,等到花燃讲完,空气中只有无尽的虫鸣。

    他说:“伏冷霖找错了人,你不是浩劫。”

    花燃抿紧唇,犹如一个木桩一动不动。

    她心中早已有此猜测,先前在幽冥,湛尘身上的血引起无数阴魂痴迷,也是因为湛尘身上的恶念对于情绪化的阴魂来说是香甜的点心。

    “我才是恶念化身。”湛尘低头,将后半句话补充完整,业火如同一个宠物,乖乖环绕在他身侧。

    “我见到苦难不会心生波动,原以为是修成一颗无喜无悲的佛心,原来只是天生如此,伏冷霖有一点想错了,恶念化身没有心,更不知何为善恶。”

    一切都只是规则,条条框框写明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

    在风陵渡,养父钱老爷说杀人放火是恶,不能做,所以即使后来他对钱千文父子恨之入骨,起过杀人的念头,但还是没有动手。

    在净光寺,方丈说可以杀人,但是必须是真的在性命威胁之下的不得已,所以他从不主动攻击,一旦确定对方可以杀,就不会留有余地。

    后来遇到花燃,花燃就是他的全部守则。

    按理说他不会动心,可是偏偏他们交换过心脏,在胸膛装着另一颗心脏的一年里,他不可抑制地动心,至此过往终结,新的规则出现。

    “风陵渡死的人太多,他们死前的情绪负面又浓郁,激发构成我本身的恶念……”

    这回轮到湛尘说着,花燃听着。

    伏冷霖对于恶念化身具体的情况并不清楚,不然也不会一直没有怀疑过花燃的真假,风陵渡的灾难确实可以刺激恶念化身,只不过不是花燃,而是湛尘。

    昏迷的时间里,他险些被情绪淹没,是一条名为“花燃”的绳子将他死死勒在悬崖边上。

    湛尘:“伏冷霖太自大,人间恶念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受他的控制,一旦我失去理智,这世间没人能阻止。”

    他体内时时刻刻有一道念头怂恿着他,要他掌控力量,毁掉所有不顺眼的东西,正是直面过恶念的力量,他知道就算伏冷霖的计划顺利进行,伏冷霖最终也不会如愿。

    阴差阳错,伏冷霖找错了人,才让这岌岌可危的人间没有直接爆发浩劫。

    从救世之人到灭世浩劫,真是一个极大的笑话。

    脑中的声音又开始说话,湛尘捂着头,喃喃道:“我是怪物……”

    花燃抢话道:“你不是!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去找老和尚,这天下又不是只有我们的天下,所有人参与其中,谁也不能袖手旁观!”

    此地是一个陌生地界,两人走了一天一夜才遇到人,打听到这个是什么地方,离净光寺远之又远。

    出发前的第一件事,花燃要先去拿回藏起来的另一个乾坤袋,她和湛尘口袋空空,光靠御剑,怕是累死都飞不到净光寺。

    乾坤袋藏在一个小镇的杏树下,镇子没什么特殊的地方,环境倒是不错,她一时兴起把东西埋在这里。

    杏树硕果满满,沉甸甸挂在枝头,花燃从土下挖出一个盒子,拿出乾坤袋,里面除了灵石之外什么都没有,满满当当全是钱。

    两人顺着净光寺的方向,御剑一日抵达一个大城镇,去到城里卖飞行法器的店铺,要买一架速度最快的飞舟。

    掌柜看着花燃和湛尘,一开始目光有些狐疑,到后来变得有些闪躲。

    花燃一把按住掌柜搞小动作的手腕,“你要干什么?”

    掌柜表情惊惧,“没、没干什么……”

    花燃加重力气,“我不想问第二遍。”

    “道友,道友你饶了我吧,你喜欢哪架飞舟尽可全部拿去,我的命真的不值钱,别累了你宝贵的手!”掌柜哭丧着脸,泪撒当场。

    “什么意思?”花燃皱起眉头,察觉到不对,“你认识我?”

    掌柜见花燃像是确实不知道的样子,小心翼翼道:“你和佛……前任佛子湛尘被通缉,现在大街小巷都是通缉令。”

    “通缉?”这一路都没经过人多的地方,这件事花燃还真不知道。

    “你刚才是想联系人来抓我?”

    掌柜身体哆嗦一下,“我就是、就是害怕,你杀人不眨眼……”

    后面的话花燃懒得再听,直接打断他,“把你们店速度最快的飞舟拿出来。”

    掌柜:“速度太快的飞舟会牺牲一定的防御能力……”

    花燃:“废什么话,快去拿。”

    “好的好的。”掌柜立即闭嘴拿去飞舟。

    这不是怕这位大魔头到时候嫌他的飞舟防御不行,回来找他的麻烦吗?!

    飞舟为了便于携带,都可以缩小成巴掌大小,花燃简单测试一下飞舟的速度,差强人意,但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她慢慢挑。

    她问道:“多少钱?”

    掌柜擦着冷汗,“不要钱,这是我孝敬您的!”

    花燃懒得再纠缠,估摸着扔下五百万,又让掌柜找来两个帷帽和两套衣服,和湛尘各自戴上遮住脸。

    按照掌柜的这个反应程度对她的熟悉度,刚才他们一路走过来的时候或许也已经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还是需要做些遮掩。

    两人去到茶楼,一般茶楼里的说书人都会说着时下最兴的热点,想知道什么去茶楼打听是最快的。

    台上说书人果然在说“妖女花燃”的事,从屠杀丹心宗后诈死,到诱骗佛子湛尘,害得湛尘无情道毁堕魔,再到判出千杀楼,事事说得详尽无比,仿佛亲眼所言。

    花燃耐着性子听了半天胡编乱造的废话,终于听到重点。

    说书人:“可能在座有些人刚出关,还不知道千杀楼追捕花燃,不惜花大价钱悬赏花燃的命吧?”

    他喝口茶,继续道:“去年宗门大比所在的飞云宗,在某天早上的大比擂台上发现一座小灵脉,灵脉上还有一封信,说是千杀楼追捕叛徒花燃以及湛尘,谁能提供信息就有一大笔钱,要是抓到叛徒,整条灵脉都是酬金!”

    不知情况的人顿时哗然,议论纷纷。

    “这花燃真是做下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唯一能护她的千杀楼说叛就叛,这不是找死吗?”

    “你们消息知道得太晚了,好多人都已经出动四处追寻花燃的踪迹。”

    “现在全梦蓬莱都在追捕他们,他们一定逃不了。”

    “况且我们可不是在为千杀楼做事,想想她屠杀我们多少正道,真是该死!”

    “还有那个湛尘,什么佛子,简直就是个笑话,这么容易就被妖女引诱,简直不堪一击!”

    ……

    喧嚣入耳,花燃神情平静,握紧湛尘的手,轻拍他的手背,让他平静下来。

    她不会失控,反倒是湛尘更加危险。

    这次出逃估计是真刺激到伏冷霖,不惜任何代价要将她抓回去,通缉令里还带上湛尘,把她的软肋捏得死死的。

    门口走进来一群人,他们左顾右盼,像在寻找什么,仔细盯着每一个人的脸看。

    花燃垂下头,牵起湛尘的手要往外走。

    堵在门口的人厉喝道:“你们两个站住,带着帷帽干什么?给我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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