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追杀

    ◎或许敌人没有那么强大◎

    茶馆里的人被这阵动静吸引, 纷纷看过来。

    花燃回嘴道:“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听你的,难道这天下人都要依照你的意愿行事不成?”

    对方一脸强横,“我刚才收到消息, 说有疑似花燃和湛尘的一男一女从街上路过, 你们两个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一定有问题!”

    一番话让茶馆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花燃和湛尘身上, 眼中是掩盖不住的火热,那可是一条灵脉啊,拥有灵脉就有这辈子都用不完的资源和钱!

    花燃干脆利落地掀开帷帽,露出一张格外张扬丑陋的脸。

    “你们这地方的人真是让我印象深刻, 粗鲁野蛮不讲道理, 我回去就同掌门师叔说,此后不接受来自信浦的任何一个人进入飞云宗!”

    她理直气壮,经过精心布置的丑脸上左边写着“刁蛮”、右边写着“任性”。

    先前在卖飞舟的店铺里,她就借用一些东西在脸上做了伪装, 既然知道自己有可能已经暴露,她怎么可能不做一点遮掩?

    人的潜意识认为伪装必定是将自己存在感降低, 但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过于引人注目的样貌,有时候比平平无奇的模样更好使。

    花燃:“我戴帷帽,防的就是像你这样的小人, 万一你觊觎我的美貌缠着我不放怎么办?像你这样找借口接近我的人我见得多了!”

    铿锵有力的语气唬得众人一愣一愣, 不敢评价这副“尊容”是否吸引人, 谁知道她是不是就是因为丑所以才遮住脸

    他们直接略过怀疑步骤, 相信她是来自于飞云宗。

    茶馆内有人朝说话的男人骂道:“我看你是魔怔了, 见谁都说像花燃, 我家孩子后年想加入飞云宗, 要是为你的缘故无法报名, 我绕不了你!”

    “就是,你天天在这街上游荡,我也没见你找出个什么东西来,得罪别人还想让整个信浦一起遭难吗?”有人附和。

    有人讽刺:“你一天天就想着发横财,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修炼,大白天做什么春秋大梦?”

    有人讨好地向花燃解释:“道友莫怪,他这个人我们也瞧不起,个人行为与信浦无关,还请道友不要迁怒。”

    “就是就是,信浦有这样的人我们也觉得丢脸。”

    “张强,还快给道友道歉!”

    “道友人美心善,还请不要与他见怪。”

    花燃一脸傲慢,看向逼她摘下帷帽的张强,“好吧,看在你们真心赔罪的份上,我就不与你们计较太多,但是这个人要给我道歉。”

    在众人目光逼视下,张强青着一张脸道歉,“对不住,我认错人了。”

    花燃轻哼一声,从他身旁走过。

    张强忽然小声骂一句:“丑八怪!”

    他的话音刚落,刚走到茶馆门口的湛尘指尖划动,黑色业火化作长鞭勒住张强的脖子,冰冷的气息顿时充斥整间茶馆。

    花燃反应极快,一手捏住长鞭,才让张强免于人头落地的结局。

    她手指所触及的地方业火熄灭,但是张强已经沾上业火,扑不灭的火焰在他身上燃烧,火光冲天。

    这一变故发生得突然,别说茶馆其他人,连张强本人都没反应过来。

    被焚烧的张强痛苦大叫,不停在地上滚动,面容扭曲,“业火!业火!是他们!就是花燃和湛尘!”

    一瞬间,所有人将两人团团围住。

    花燃不惊不恼,扯着长鞭温声道:“收回业火,不要再增杀孽。”

    湛尘乖乖收回业火,动作温顺,一双眼睛里却充斥着暴怒,“他骂你,该死。”

    花燃松开长鞭,牵起他的手,无视地上哭号的人,“打一顿出出气就行了,打死就有点过。”

    “那我把他打一顿。”湛尘收回业火,目光森然。

    花燃看一眼浑身烧伤,身上不见一块好皮肉的张强,摇头道:“你再打他一下,他就要命丧黄泉了,我们走吧。”

    将他们围住的人没人敢第一个动手,缓缓地跟着他们走出茶馆。

    这一幕颇为滑稽,大街上花燃和湛尘走在中间,前后都有人将他们远远围在中间,他们像是圆圈的重心,走到哪圆形移动到哪。

    没有人动手,就这样围着他们,想出手又害怕当第一个出头鸟。

    就凭湛尘那神出鬼没无法抵御的业火就让人难以招架,更不用说又说在无数正道追杀下还能逃出生天,让千杀楼花大价钱追杀的花燃。

    钱帛动人心,但性命更可贵。

    花燃无视一群虎视眈眈的修士,拿出飞舟带着湛尘离开。

    这些人构不成威胁,但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不能再在此停留,一旦伏冷霖收到消息赶过来,想跑就难了。

    见他们离地,许多修士也纷纷拿出飞行法器,没有的就御剑浮空,像极一群盯着肉阴魂不散的鬣狗。

    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大家一起上!受伤大不了就往后躲,要是侥幸抓住他们,后半辈子可就衣食无忧!”

    “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们两个?”

    “一起上,谁抓到算谁的,哪怕是重伤其中之一也有得赚!”

    “杀!”

    犹如蝗虫过境,仿佛信浦的所有修士都聚集过来,密密麻麻一大片。

    花燃看他们一眼,全力催动飞舟向前。

    这架飞舟速度快防御弱,防御这一块就交给湛尘,她控制飞舟,犹如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业火遮天蔽日,宛如一朵盛开在半空黑色花朵,带着不祥的气息,却又极致灿烂,绝美得犹如一场哀歌。

    无数人像下饺子一样往下落,湛尘回头看一眼惨烈的修士们,有些修为较为强大的已经知道用灵力扑灭业火,看来不用他再去操心他们的死活。

    这些修士像白布上的一个个黑点,他很想将这些人全部抹杀个干净,但是想到花燃会不高兴,他又收住手。

    飞舟防御太弱的后果之一是挡不住风,猛烈的风穿过飞舟上的阵法落到两人身上,花燃的头发在空中飞舞,衣袍猎猎作响。

    在这样的情况下,对话都有点艰难。

    花燃:“你开始逐渐失控,如此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她如今也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连将恶念提炼化人的伏冷霖都没有足够了解恶念化身,天底下还有谁知道该怎么做呢?

    这一刻她得以共情湛尘,了解他的孤独与患得患失,她握紧湛尘的手,坚定道:“会有办法的,别担心。”

    他们去往净光寺,或许测算过天机的方丈会给他们一些答案。

    湛尘坐在花燃身后,双手揽过她的腰,脸贴着她的耳朵,倾听着她的呼吸,这是唯一能让他心安的方式。

    “我会杀了伏冷霖。”他轻声说道。

    而后,若是他的存在依然会对花燃带来困扰,他可以选择消散于天地,只是可惜身上空无一物,没什么可以留给她的东西,或许她也不缺。

    花燃与他不同,她拥有家人和朋友,命与这片土地关联,不是独属于他一人。

    他孤家寡人,唯一拥有的就是怀中这点温度。

    赶路期间,他们偶尔也会做好伪装,去到过路的城镇中打听一些消息。

    最重大的消息莫过于伏冷霖开始全面攻打正派,他手下的人不怕疼也不怕死,战场上死去的尸体无论哪一方都会被他的秘术控制,变成行尸走肉。

    此事在梦蓬莱引起无数恐慌,千杀楼的真正模样露出冰山一角,朝世人张开獠牙。

    花燃这个名字在这般的气氛下被提起的次数更加频繁,因为悬赏无果,伏冷霖用如此手段逼着正道去寻人,也逼着花燃主动出现。

    她一天不出现,便有人因她而死去。

    这个光明正大的阳谋比悬赏更有效果,无数修士尝试过反抗,但对付不了伏冷霖,又无法眼睁睁看着亲友死。

    于是将怒火迁移到花燃身上,都对她恨之入骨,誓要将她抓出来。

    花燃这个妖女,如果不是她,千杀楼怎么会突然大肆杀人?

    都是花燃的错,不仅自己屠杀正道宗门,还害得更多的人死在千杀楼手中!

    花燃真该死,自己躲起来,让无数人因她丧命!

    抓到花燃,一定要把她千刀万剐!

    ……

    如此言论,一路上比比皆是,所有的恨与怨气全部集中在花燃身上。

    伏冷霖做到了,他太懂如何诛心,成功让花燃感受到愤怒和痛苦。

    只是花燃不是恶念化身,注定不会如伏冷霖所愿爆发出无尽怨恨,她能做的只是不断念诵佛经安抚湛尘,让他不要失控。

    这一路上万分波折,有的灵兽嗅觉灵敏,可以追踪千里之外的味道。

    他们在中途被人追上,此后便一直无法甩脱,也不敢在有人的地方停留,休整时都是停在深山老林中。

    这一次比上一次她被正道联手追杀更加惊险,上一次至少只是一些大门派出手,而这一次可以说是梦蓬莱的所有人。

    她甚至不确定去净光寺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如果那里也是陷阱该怎么办?

    如今他们无处可去,身后追兵紧跟不舍,无法停下,只能不停地逃。

    湛尘伸手抚过花燃疲惫的脸,她眼下青黑,像是许久都没休息过,花燃轻轻蹭着湛尘的手掌,“我们就快到达目的了。”

    湛尘:“把真相告诉伏冷霖,让所有矛头都指向我。”

    因为伏冷霖的目标始终是花燃,一路上修士们都追着花燃打,反倒忽视了湛尘。

    这一路躲躲藏藏,让花燃忧心的不是这些修士,而是藏在他们身后不知何时就会突然出现给人致命一击的伏冷霖。

    所以他们不停变换方向,在同一个地方不敢停留太久,以免被猜到目的地,遭受中途伏击。

    花燃摇头,“伏冷霖刚愎自用,只相信自己所看见的,更何况不论是我还是你又有什么区别?”

    湛尘:“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生辰?”

    花燃摇头,而后猛地瞪圆眼睛,“伏冷霖不是说十二之数的时候恶念力量最强吗?”

    湛尘如今二十七,二十四岁的时候还在寺里安安稳稳待着。

    湛尘:“所以伏冷霖不一定是对的,他没有强大到任何事情都算无遗策,不必害怕。”

    花燃一怔,在面对伏冷霖的时候,她确实紧张得有些过度。

    或许是他一手策划了她的半生,也可能是她在千杀楼长大,潜移默化地对他带有恐惧和敬畏。

    她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抱住湛尘,“谢谢你。”

    或许伏冷霖没有她想象中的无所不能,毕竟他想要统一天下都还要靠吞噬恶念化身,是她把他想象得太过恐怖。

    第112章 不准

    ◎六颗灵石,灼烧人心◎

    净光寺外, 花燃满身狼狈,抬眼看着面前古朴的大门。

    还是分别时的模样,没有一丝变化, 这僻静一隅仿佛没遭到任何尘世打扰, 不见刀光剑影, 不闻歇斯底里。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心, 目露迷茫,“你说,我算是佛修了吗?”

    湛尘:“邪佛也称佛,这只是一种修炼的途径, 真正的佛在心中。”

    他心中已无佛, 但站在净光寺门前,往日方丈所说的话又在耳边重现。

    花燃不满,“神神叨叨的,你说如果老和尚知道你的真实来历, 会不会直接对你下手?”

    湛尘摇头:“不知。”

    他不懂人心。

    花燃此番前来,是想闯一闯问佛阵, 如今劫难已经开始,然而她未曾听闻任何关于救世之人的消息,与其等待一个不确定的人和未来, 她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若是老老实实修炼, 过个百八十年或许能有与伏冷霖抗衡的能力, 但现在她没有时间了。

    只能孤注一掷, 将所有筹码压在这问佛阵上, 要么满盘皆输, 要么赢下一线生机。

    伏冷霖迟早会发现她是个假货, 他又见过湛尘身上的业火, 不难猜到真正的恶念化身是谁。

    到那时他必定会想方设法对湛尘下手,要不然就是大肆屠杀再将世界各人恶念逼出,这两样都不是她希望看见的。

    花燃走向前去敲响净光寺的门,一个僧侣打开门,双手合十打招呼道:“阿弥陀佛,施主……”

    剩下的话在看见两人的面容后卡在嗓子眼,他死死盯着湛尘的脸,目光复杂。

    花燃:“我找方丈。”

    僧侣把视线转移到花燃脸上,眼神中夹杂着惊惧与厌恶,“杀孽缠身者,恕不接待。”

    花燃了然,看来净光寺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外面的动静已经传到这里来。

    她记得这个僧侣,对方的法号叫广圆。

    看着广圆敌视的神情,她问道:“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害过你吗?”

    广圆:“我不为己,只是不想有更多的人因为你而死去。”

    “人被千杀楼所杀,你不去恨千杀楼,反倒觉得是我的错,难道不觉得这种行为很可笑吗?”花燃冷淡道。

    广圆无言,花燃继续说:“还是你觉得我杀过丹心宗上下,手染鲜血,所以该死?”

    “是,你手段太过狠辣,若放任你不管,谁知还会不会有下一个丹心宗?”广圆直白道。

    花燃咄咄逼人:“你了解过真相吗?还是仅凭流言的一面之词?你依靠什么认定我的所作所为?你又是否知道丹心宗只是千杀楼手下一个披壳的宗门?”

    一连串的质问让广圆僵在当场,无法反驳。

    良久,他才开口道:“可你将我们的佛子诱骗离寺,这是事实。”

    花燃:……

    合着广圆针对她,是因为她将湛尘拐出净光寺?

    湛尘:“我的离开是必然,你却迁怒到无辜之人身上,佛道有瑕。”

    广圆不再镇定,“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你现在已经不是佛子!你看你身上哪还有半点佛修的模样?都是这个妖女害的!”

    业火燃起,湛尘漠然道:“注意口戒。”

    面对昔日同门,他看上去没有半分情分,在被恶念充斥的躯壳里,他仅能抓住的情感所剩无几。

    广圆瞳孔震荡,不明白为什么最熟悉的大师兄像变了个人。

    花燃揉揉额头,面对仿佛被抛弃一般露出天崩地裂表情的广圆,实在不知如何安慰。

    比起先前封闭自我的故作清冷,如今湛尘是真对一切毫不在意。

    “阿燃姐!大师兄!你们怎么来了?我好想你们啊!”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内跑来。

    广清如同一只归巢的燕子扑过来,完全无视场上剑拔弩张的氛围,脸上是真真切切的喜悦。

    还没等他继续靠近花燃,便被广圆一把抓住后领,“别过去!”

    广清挣扎:“为什么?”

    广圆紧紧抓着广清,冷着脸道:“两位请回,净光寺不欢迎你们,我不会将你们的行踪透露出去,这是最后的让步。”

    “谁说不欢迎?我就很欢迎!”广清叫喳喳。

    “广圆师弟,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什么说话怪怪的?”

    广圆怒喝:“你忘了他俩是什么身份吗?难道你想把灾祸引到净光寺来?”

    广清大声反驳:“我才不信那些谣言,阿燃姐不是那样的人!还有大师兄,他做的事情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看你也是被迷惑了!”广圆恼怒。

    广清:“我看你才是着相了!你的心静得下来吗?为什么听风就是雨,你心中的偏见已经蒙蔽住双眼,像你现在这样就应该扫一年的地冷静冷静!”

    雷霆一般的话语入耳,广圆恍惚间手一松,广清趁机挣脱他的束缚,两手分别抓住花燃和湛尘往前跑去。

    业火在广清抓着花燃的手上掠过,惊得广清立即松开手。

    湛尘拿出一张帕子,擦拭广清牵着花燃的那只手。

    花燃:……

    她很想说没必要这样,但不敢开口。

    广清完全没在意这点,兴奋道:“大师兄,你好厉害!比之前还强,这个黑色的火真是太特别啦!”

    大师兄刚离寺的时候,一身修为尽散,人也变得消沉,幸好最后还是撑过来了。

    花燃看着广清,心中忽而有些感慨,即使世事变迁,有的人有的事好像怎么也不会改变。

    广清带花燃和湛尘去找方丈,路上兴致勃勃道:“阿燃姐,现在我已经变得很厉害,方丈说再有一年就让我下山……”

    像是太久没说过话一样,广清一路上连花花草草都恨不得详细介绍一遍。

    靠近方丈的禅房,广清变得缄默,整理好表情向前走,抬手敲门。

    “进。”门内的嗓音嘶哑苍老。

    禅房的门打开,方丈盘腿坐在蒲团上背对着他们,听到动静后缓缓转身过来,露出一张干枯的面容,双眼紧紧闭起,不见那双沧桑有神的眼珠。

    花燃:“老和尚,你眼睛怎么了?”

    方丈平静道:“妄图窥探天机的一点小惩戒。”

    花燃原先要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老和尚为浩劫一事鞠躬尽瘁,现在连双眼睛也保不住,她要怎么将湛尘的身份说出口?

    养育多年的孩子非但不是救世之人,反而还是恶念化身,这对于老和尚来说是不是太过残忍。

    湛尘:“从天机里看到什么?”

    方丈:“救世之人的下落被另一股力量蒙蔽,之前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在刻意针对,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伏冷霖。”

    太极有黑白两面,万事万物也是如此,既然有灭世者,就有救世人。

    方丈接着说道:“十几年前我就与他相互压制,他不想让我看见救世人,我不想让他看见灭世者,我们两人都做到了。”

    气氛一时沉寂,湛尘先开口:“所以你知道我的身份?”

    方丈缓缓点头:“你们本该同日生,但我中途失误导致出现些许差错,救世主晚了三年出世。”

    简单几句话,抛出一个极大的惊雷。

    花燃瞳孔微微放大,她与湛尘的生辰是同一天,且正好隔着三年。

    老和尚已经知道湛尘的身世,而这不知所踪的救世之人……竟然是她?

    何其荒诞,老和尚和伏冷霖都找错了人,她和湛尘本该是死敌,却阴差阳错走到现在,变成如今场面。

    方丈:“当初换心之举,是我算到你与花燃命中注定有纠葛,以为这是你佛道突破的契机,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只能叹一句天意弄人,无论是谁,都没能算到这无常的命数。

    方丈看向花燃,语气轻缓:“我一直在等你来。”

    花燃:“我要进问佛阵。”

    坚定而有力的语调,带着莫名的悲悯,结局如何并不确定,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一搏。

    此时伏冷霖尚未吞噬恶念化身,都已经在梦蓬莱掀起如此大的风浪,他掀开千杀楼的真正面目,向梦蓬莱张开獠牙。

    三人连同一直守在门外的广清走向问佛阵,净光寺里空荡荡,广清说寺里大半的人都出去抵御千杀楼的屠杀。

    广清:“大师兄,你又要进问佛阵吗?”

    “不是他,是我。”花燃接话。

    广清:“就非进不可吗?我不是在怀疑你的能力,只是能走过问佛阵的概率实在太小。”

    花燃:“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去试试。”

    不仅是伏冷霖的威胁,更多还是对湛尘的担忧,一旦湛尘失控,或许后果不比伏冷霖的危害小。

    她需要足够强悍的修为,做一条能锁住他的链子。

    还没走到问佛阵所在地,忽而一阵阴影覆盖下来,一道熟悉的嗓音随之响起。

    “净明,你现在也学会抢东西了。”

    伏冷霖落在四人面前,一道灵力朝广清打去,广清猝不及防之下闪躲不及。

    花燃离广清最近,下意识抵挡在前,袭来的攻击却化为一条绳子灵活绕过她,缠住广清的脖子将他拉开吊在半空。

    业火汹涌,伏冷霖抬手一挥,两股力量相撞,僵持不下。

    脑中的声音又在蛊惑,接纳全部的力量吧,只需轻轻动一下手指头就能把对方捏死,此后天底下不会再有谁可以阻挡他,不要再抗衡了……接受吧……

    湛尘眼眸露出挣扎,被伏冷霖击倒在地。

    业火猛然加大,仿佛不受控制般将湛尘包裹在其中,火焰冰冷入骨,眉间图案火热,双重感受反复交替,让他不得不咬住舌尖来保持清醒。

    伏冷霖捏着广清的命,“十七,我很不想这么做,但你实在太不听话。”

    锁着广清喉咙的绳子逐渐收紧,他不直接将人杀死,而是用一种缓慢的、残忍的方式折磨着。

    炎炎夏日,这一隅却同冰窖,磅礴业火不断散发冷意,伏冷霖的做法更令人寒意入骨。

    指甲掐入掌心,刺破肌肤渗出血来也感觉不到疼痛,花燃克制着愤怒而发颤的身体。

    “这里离问佛阵不远,你想不想赌一下看我能不能逃进阵里。”

    伏冷霖要的是她活着的命,一旦她进入问佛阵就是个生死未卜的状态,无论是死还是活着出来,都不会是伏冷霖想要看见的,他也不可能为她冒着巨大风险进入问佛阵。

    绳子松开,广清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咳得停不下来。

    伏冷霖:“你不听话,这让我很不高兴。”

    花燃低头,控制灵力在体内冲撞,经脉寸寸碎裂,一身修为尽散。

    “阿燃!”

    湛尘抬脚要往前走,业火忽而涌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冰冷阴邪,又在眨眼间转换为原样。

    灵力的波及让方丈枯朽的身体摇摇欲坠,他的修为早在测算天机的时候耗尽,此刻真如一个平凡老人般慢慢朝广清走过去。

    他蹲下轻拍着广清的背部,喂给广清一颗丹药。

    “方丈,阿燃姐……”广清吞吞口水,声音无比沙哑,像是从嗓子眼儿硬挤出来。

    方丈长叹一口气,“我看不清命数。”

    如今他老弱,其他人病残,要如何抵抗伏冷霖?

    他缓慢站起,捏碎手中一粒珠子,珠子散成无数金光落入花燃体内,伏冷霖阻止不及。

    温暖的金光落入灵海,温和地拂过破碎的经脉,让疼痛不再明显。

    花燃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冷汗打湿头发,眼前都因为疼痛而一片模糊。

    方丈被击倒在地,伏冷霖逼问道:“那是什么?”

    方丈咳嗽几下,呼吸困难,“让她好受一点,硬生生散尽修为,会把人疼死。”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心软,不用我动手你也活不了多久,你最好是努力活着,看着我如何成为这世上唯一的神。”伏冷霖冷笑一声。

    方丈:“伏冷霖,你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喜欢异想天开。”

    “异想天开?”伏冷霖掐住方丈的脖子。

    “如果不是你故意和我作对,我早就成功了,我说过在我成神之后可以帮你突破成佛,可惜你蠢得太固执,身体老朽的感觉如何?你还能撑到几时?”

    方丈看不见伏冷霖的脸,但可以想象出对方偏执的神情。

    他喉咙胀痛,想说句话也已经说不来出。

    伏冷霖将方丈扔下,转头看向花燃,她的表情确实没有一开始扭曲。

    灵力强势探入花燃的皮肉骨骼,反复冲刷探视,伏冷霖确定方丈没有留下其他东西后,开始修复花燃的经脉。

    他要的就是花燃痛苦,清楚知道背叛他的下场。

    经脉并不是完全修复,而是最简单粗暴地粘贴在一起,痛感比起毁掉来更胜一筹。

    反复的毁坏和修复中,花燃逐渐变得虚弱,嘴唇发白,头发湿哒哒贴在脸上。

    在花燃即将撑不住时,伏冷霖捏开她的嘴塞进一颗丹药,“给你两天时间,把实力恢复如初。”

    他不需要一个废人,恶念化身仅此一个,炼人丹的材料必须够好。

    有市无价的丹药落入口中,经脉一点点的恢复,这种缓慢的过程比刚才还要折磨,刺密的疼痛犹如万针穿刺。

    方丈站在原地,忽的喷出一口血来。

    天上星盘混乱,看不出结局,他半生修为化成种子种入花燃体内,只希望在这一场博弈里,花燃能赢。

    方丈倒地,缓缓闭上眼睛,广清扑过来,嘶哑的嗓音吼叫道:“方丈,方丈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广清茫然抬头,将求救的目光放在唯一剩下的人身上,呜咽道:“大师兄,我们该怎么办啊?”

    眼看花燃被带走,愤怒险些将湛尘吞噬,此时被广清一喊,理智回归体内。

    方丈……方丈……

    过往如烟,他痛苦地扶住额头,各种情绪在脑中拉扯,如箭穿心。

    湛尘半跪在地,身体向前倾,一颗平安扣从衣领出划出。

    这是一个做工粗劣的平安扣,边缘粗糙,做得不够圆,薄厚不一,像是初学者练手的残次品。

    他伸手紧紧握住平安扣,掌心被勒得发疼,业火一点点淡下,脑中的声音不甘地折服下去。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力量的重要!这副软弱的躯壳就应当被抛弃!我等着我们融为一体的一天……

    湛尘重重喘息着,所踩着的地面上凝出一层灰白色的薄霜,被破碎的指甲扣出几道血痕。

    他眼中的黑又浓重几分,眉间火焰不停跳动。

    伸出去想触碰广清的手犹豫一刻又收回,目光落在已无呼吸的方丈身上,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停滞。

    他收回目光,“方丈圆寂,广圆爱钻牛角尖担不起重任,寺中剩下的人寥寥无几,你需要撑到净光寺,别倒下。”

    广清哇一声哭出来,“大师兄,方丈……方丈……”

    湛尘垂眸,方丈早是强弩之末,撑到如今已经是不易,半生都在为天地众生测算生机,直至死亡也不停歇,真的值得吗?

    他从来不懂情,不明白佛的慈悲。

    从生来至今,未遇见花燃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模仿,钱家父母对他好,他学着反馈爱,钱二伯对他不好,他知道什么叫厌恶。

    净光寺里,方丈给予他尊重,教导他修习,可他始终不明白什么是爱众生,又为什么可以为此牺牲所有?

    能给予他答案的人已经永远沉眠,他也无法得知方丈明白他的身份之后是如何的心情,方丈说神佛有情也最无情。

    既然无情,为什么在发现他是恶念化身之后不杀了他?或是爆出他的身份,让梦蓬莱无数正道替天行道?

    他想不明白,人间的情绪清楚又模糊,近在咫尺又远如天涯。

    他越来越不像一个人了。

    广清哭够了,抬起头擦去眼泪,“大师兄,你放心去做你的事情,我会把寺守好等你们回来,一定要带回阿燃姐,她是唯一的生机。”

    湛尘:“如果我死了,浩劫也会结束。”

    “不会。”广清摇头,“你是装着恶念的躯壳,若你身亡,恶念会逸散,到时候同样是一场灾难。”

    说这话的广清忽然像是褪去稚嫩的外壳,恍然间与方丈的脸重合在一起。

    湛尘了然,“这是你们不杀我的原因。”

    广清吸吸鼻子,“你是我的大师兄,我绝对不会杀你,要是有人想杀你,我就把他们都打跑,我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湛尘漠然注视着广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广清还只是一个襁褓里的婴孩,被人抛弃在一个水盆中,顺着河流往下飘。

    他披着温和与仁爱的壳,将广清捡回净光寺,岁月匆匆,十年已过,只会哇哇大哭的婴孩已经长成少年模样,朝气蓬勃,有着最纯粹的眼神。

    广清脸上泪痕未干,站起来匆匆从衣服口袋掏出六个灵石塞到湛尘手里。

    “我已经开始干活,这是这个月的月例,你快拿去,要是灵力不够还能补充,我真没用,要是能早一点干活,还能多攒一点。”

    六颗灵石躺在掌心,滚烫无比,灼烧人心。

    第113章 生辰

    ◎时间已经到了◎

    千杀楼的地牢中, 两只弯钩穿过花燃的琵琶骨,将其吊在半空,血在身下聚成一汪。

    这一次伏冷霖像是终于意识到笼子里的鸟雀会飞走, 派人时刻看守花燃。

    离花燃二十四岁生辰还剩下五天。

    花燃看着面前躺在躺椅上假寐的闻惊风, 问道:“影呢?是升职还是降职了?怎么不是他来盯着我, 你不是很忙吗?”

    闻惊风眼睛没睁开, 接话道:“拜你所赐,这两天难得清闲,至于影,血液修炼成丹不知进入哪个人的嘴, 尸体估计已经被山里野兽分食干净。”

    “从帮我开始, 你就知道他活不下来?”花燃垂着头。

    她头发干枯,衣袍凌乱,一双眼睛却无比明亮,像是黑暗中的两簇火苗。

    闻惊风睁开眼睛, 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他从躺椅上站起, 走到花燃面前,坦然道:“是。”

    花燃:“他的弟弟呢?”

    “我并不知道他将弟弟安置在何处,只是用了点小手段, 让他误以为他弟在我手中。”闻惊风伸手替花燃整理头发, 擦去她脸上凝固的血迹。

    花燃偏头, 避开他的手。

    闻惊风扯一把锁链, 弯钩撕扯皮肉骨头, 花燃痛得皱眉, 脸色更苍白几分。

    见她无法躲避, 闻惊风继续为她整理头发, 手中的木梳散发出桃枝的香气,梳理着打结的长发。

    “楼主知道你在哪里,一路上鼓动修士追杀你只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在即将成功的时候,期盼却全然落空的感觉如何?”闻惊风对如何刺激花燃再清楚不过。

    花燃低头,闭眼不语。

    闻惊风:“正道厌恶排斥你,所有人都是楼主的眼线,天下之大,你毫无去路。”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五日之后我就会成为伏冷霖的腹中丹,正道如何待我有什么意义?”花燃语气淡然。

    闻惊风拿出一颗丹药放在花燃嘴边,“吃下去。”

    花燃懒得挣扎,现在也没有说不的资格,就算她不想吃也会被闻惊风硬喂下去,干脆直截了当地一口将丹药吞下。

    丹药入肚,没有任何感觉,“这是什么?”

    闻惊风:“等你变成丹药之后,可能会给楼主带去一些小麻烦。”

    花燃了然,原来是要将她这一味药材变成一个有毒的原料,等伏冷霖吃下她这颗丹药,可能会暴毙而亡,也可能日夜被痛苦折磨,谁知道呢?

    她如今在闻惊风眼里大概是再无作用,唯一的价值就是将伏冷霖毒倒。

    像是看出花燃在想什么,闻惊风抚摸着花燃被梳柔顺的头发,“放心,你不会死。”

    他在花燃手腕上割一刀,流出的血液装入一个小炼丹炉中,他在花燃面前直接炼起丹药来。

    行云流水的动作像是重复过千万次,血液和其他药材融合,最终变成一颗血红色的丹药。

    闻惊风捏着尚且温热的丹药,“在彻底吞噬你之前,他需要先慢慢适应药性,避免在最后关头被恶念反噬,你泡着的蓝水就是为使你的‘药性’变得更温和。”

    花燃接话:“你对我的血动手脚,目的是让他提前遭受反噬?”

    直接在炼药过程中加入其他东西太容易被发现,而经由她体内融入血液的毒,才能悄无声息地达到目的。

    花燃勾起嘴角,语气不知是讽刺还是夸赞,“他还真是信任你。”

    闻惊风:“前期获得他的信任很困难,他无比笃定自己的眼光,一旦得到,只要不做得太过分,他不会察觉异常。”

    “你这么了解他,看来还是双向奔赴。”花燃嗤笑。

    闻惊风不以为意,把花燃的头发扎好,目光停留她五官上,有如实质,粘稠缠绵。

    她在千杀楼太特别,爱憎永远直白体现在脸上,感情纯粹,时而天真得令人发笑,犹如盛放在风雪中的腊梅,以为自己是雪,香而不自知。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花燃生辰的前一天,伏冷霖将她带到去到像是祭坛的地方,高台之上是一个大得能将整个人装下的丹炉。

    黄昏刚落下不久,群星黯淡。

    花燃被铁链锁着,走起路来还能听到铁链晃动的响声,她脸色漠然,一步步向前走。

    伏冷霖手里拿着一壶酒,酒壶倾斜,酒水从壶口流出倒入地下,浓郁的酒香散开。

    “净明圆寂,真是可惜没能让他亲眼看到我所创下的奇迹。”他缓缓开口。

    天地一片寂静,说话声在空旷的谷底荡起回音,闻惊风带领着其他人远远围在一旁没有靠近。

    伏冷霖像是突然起了谈性,也不管花燃是什么反应,自顾自说下去。

    “我年轻的时候是个散修,四处闯荡,认识净明和戈奕,成为极好的朋友,戈奕隐瞒身份,直到要离开时我们才知道他来自幽冥,是幽冥之主的孩子,要回去继承家业。”伏冷霖陷入回忆。

    “当时净明还不是像现在这样的老固执,他是那一代净光寺里最有天赋的弟子,我们一起在梦蓬莱历练,经历过许多生死危机,有时候是我救他们,有时候是他们救我。”

    伏冷霖话锋一转,“可惜他们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不明白像我这样底层人的挣扎,甚至不认同我的理念,不愿和我一起成神,我们不得不分道扬镳。”

    他看向花燃,语气忽然变得冷厉,“你说我当初是不是不该告诉他们我的计划,要不然净明也不会到死都在跟我作对,如果不是他,我早就可以成功,他为什么要阻止我?!”

    花燃:“你把我喊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她神色淡淡,对于伏冷霖的话没有产生任何触动,甚至有点烦躁,如果死她也想安安静静的死,而不是被如此聒噪的说话声环绕着。

    伏冷霖冷静下来,“时间一到,你将不复存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花燃仰起头,露出一张惨白面容,“你孤家寡人,我却不一样,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难道你还指望有人来救你?你忘了吗?你如今被所有人背弃,人人恨你入骨。”伏冷霖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花燃。

    花燃笑了,“你的生命真可悲。”

    漫长的一生里最后只剩下无尽的偏执,亲朋好友什么都没有,连自以为忠诚的下属都藏有二心,他才是被所有人抛弃的一个。

    月亮逐渐升高,林中忽然传来兵刃交锋的声音。

    茂密的树林挡去花燃的视线,不知林中发生何事,伏冷霖站在原地未动,数着距离凌晨的时间。

    树木间隐隐有亮光闪动,数量竟然还不少,刺客在夜中并没有用光照明的习惯,每一个光点都是另一方的人。

    第一个光点突出重围,面容在昏暗天色下有些模糊不清,不过也足够花燃看出他是谁。

    湛尘的身上的白衣被业火笼罩,比夜色更黑,仿佛能将光线燃尽,明明是黑色,此时此刻却无比夺目。

    第二个是孤月影,一把点星剑如流星划过,剑意初显。

    这两个尚且合理,后面出来的人就逐渐让花燃睁大眼睛。

    第三人,是在望潮城给她塞“秘籍”的程楚渊,消失已久的君子剑再度出现。

    第四人,姚珂卉冷着脸,身后跟着一个被蛊虫吞噬意识变成傀儡的刺客,替她挡去杀招。

    第五人,三娘骂骂咧咧地走出,依旧穿得花枝招展,如同一支春日盛放的牡丹。

    第六人,金群芸手持长剑杀出。

    第七人,徐君平追在金群芸后面,大喊“夫人等等我”。

    ……

    还有一些她忘记名字或甚至不知名字的人,在百花城的西街里,在望潮城的海岛上,在万里镇的客栈中……

    甚至还有几个十分眼熟但不知姓名的修士,眼熟的原因不是他们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因为他们实在太爱凑热闹,在每一个事情发生的地点都能看到他们的踪影。

    花燃疑惑不解,如今她是人人喊打的邪道妖女,湛尘和孤月影先不说,其他人怎么会过来救她呢?

    这个问题当下注定无法得到答案,她看着他们靠近,心头一片酸软。

    巨大丹炉下火焰燃起,时间已经到了,伏冷霖将花燃扯到丹炉前,按着她的脖颈就要割下去。

    一只手将花燃拉开,伏冷霖没有防备,手下忽然空空如也。

    他看着这个最信任的手下,暴怒道:“闻惊风,你在干什么?”

    闻惊风笑得谦逊,“想和你要一个人罢了。”

    他割开花燃手指,指尖沾过那滴渗出的血珠在半空滑动,一张符箓快速成型,带着血光朝伏冷霖扑去。

    伏冷霖身形微滞,体内有另外一股力量拉扯,导致一时间避不开飞来的符箓。

    符箓贴在他心口,爆发出剧烈的光芒。

    他额头爆出青筋,伸手在身上几处画下阵法,像是在与自己的手抗衡一般,动作缓慢僵硬。

    阵法完成,他喷出一口血,符箓也爆开将他狠狠往后推,他撞击在一棵大树上,一双眼满是阴鸷。

    他抬手一拽,灵力在他手心形成一条无形的长鞭甩向闻惊风。

    折扇防御不住暴戾的灵力,闻惊风往后踉跄两步,半跪在地,殷红鲜血从七窍流出。

    他看向伏冷霖,咳嗽不止,“为什么……”

    伏冷霖已经再次袭来,这一次的目标是花燃,他已经没有先前的耐心,迫切地抓住花燃,一口咬在她手腕的动脉上。

    温热的鲜血入喉,灵力虽有恢复但远远不够。

    他捏着花燃的手腕,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其捏碎,“事到如今,你体内的恶念为什么还没有激发?!”

    花燃疼得冒冷汗,脸上却仍是一片平静,“这场战,我会赢。”

    “你不是!”伏冷霖终于反应过来。

    他恼怒地掐住花燃的脖子,另一只手撕裂花燃手腕上的伤口,让那血流得更多。

    “你已经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花燃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你自己弄错十几年,怎么还怪起我来,你的计划注定无法实现。”

    伏冷霖:“是不是净明的圈套?!他总是这样喜欢与我作对!”

    他状态癫狂,临门一脚才发现货不对板,让他如何不愤怒!

    在花燃收到袭击的一刻,远处的湛尘身上猛然爆发出一阵剧烈业火,刺客实在太多,他无法立即突出重围。

    脑中的声音再次出现,蛊惑着要他接受力量,遥遥看着花燃手腕上的血,心中翻滚的怒火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下来。

    他接受来自恶念的力量,控制自己不要使用太多,留有一丝神智。

    周边一众刺客被焚烧殆尽,湛尘走到高台上,伏冷霖立即回头,松开花燃,目光死死盯着湛尘。

    他恍然道:“是你!你没有佛心,还能控制业火!”

    他眼中猛然爆发出光彩,五指成爪朝湛尘扑去,业火落在他身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伏冷霖周身也冒出淡淡的业火,只是这火比湛尘小得多,他满脸兴奋,“你现在已经成熟了,只要我将你吞噬就一定能成神!”

    业火将两人笼罩,黑色火焰遮住两人身影,他们在火光中穿梭,令人看不太真切。

    花燃倒地,强撑着给伤口止血,身体虚弱到做这样一个小动作都疲惫不已。

    冷眼旁观的闻惊风靠近,伸手轻轻拂过花燃的脸,“你早知道真相?”

    花燃笑出一口白牙,“是啊,我早知道我不是恶念化身,你很生气吗?不会要杀了我吧?”

    “如果你不做出任何反抗,我才会惊讶。”闻惊风表情平静。

    “可惜你没有提早告诉我,我们错过了一个最好的机会,如今我已经暴露,再想对伏冷霖动手就难了。”

    花燃:“别说的我好像辜负了你一样,如果真的让你赢,伏冷霖死在你手中,那我的下场也不会太好。”

    别以为她不知道闻惊风也在用她的血进行另外的试验,就算伏冷霖死了,闻惊风也不会放过她。

    顶多是不像在伏冷霖手中那样被整个人炼成丹药,直接死翘翘,大概率会被闻惊风囚禁起来,慢慢取血炼丹,套以“爱”的名义。

    闻惊风也不恼,叹口气,“十七,我从未想过伤害你。”

    花燃:“我也没想过杀你,就像你吸我的血一样,我只是不想让你赢。”

    闻惊风忽然笑了,“现在像不像刚进千山楼的时候,我们相互防备,有时候又不得不合作才能赢,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要是不把伏冷霖解决,我们死得更快。”花燃没有和他一起伤春悲秋的心情。

    一个假货,一个叛徒,在伏冷霖眼中已经两个死人。

    花燃:“你还要看戏到什么时候?”

    “十七,你真狠心。”闻惊风叹口气。

    闻惊风起身一步步向伏冷霖走去,气势肉眼可见的增长,他之前竟然还隐藏了实力。

    折扇如一把剑刺向伏冷霖,被挡住后折扇打开,无数银针四散,可以轻易穿过人的皮肉和骨头。

    湛尘和闻惊风对视,火花闪现。

    业火融掉向湛尘飞来的银针,而后火焰扩大,温度寸寸下降,脚下地面结霜,白霜向外蔓延。

    闻惊风避开冰霜所在,再次出手向伏冷霖袭去,有意无意地扩大攻击范围。

    看似双方的战斗,实际是三人的战场。

    天际初亮,血腥味铺满整个山谷,风一吹,并没有将味道吹散,反倒使其变得更加浓郁。

    赶来的修士逐渐增多,与千杀楼的刺客厮杀在一起。

    伏冷霖面对湛尘和闻惊风,没有多余的精力控制死尸炼成的傀儡,与一众修士对战的都是活人,死了不会再爬起来,极大减轻他们的压力。

    净光寺的人也赶来,必刚走在最前面,没来得及心痛湛尘怎么变成如今模样,便不得不先投身于战斗之中。

    杀喊声漫天,这注定是要载入历史的一战。

    伏冷霖的手拂过湛尘流血的肩膀,舌尖舔舐手指上沾染的血迹,身上薄弱的业火顿时更凝实几分。

    他神色癫狂,“是了,这就是我要的力量!”

    他不顾闻惊风的攻击,固执地扑向湛尘,顶着业火的焚烧,使用最原始的方式手脚并用食指缠住湛尘,像是野兽般撕咬着湛尘的伤口,咀嚼血肉。

    湛尘眉心一皱,遭受到伏冷霖业火的刺激后,脑中的声音就逐渐加大,越发激动。

    “什么伪劣的东西!又薄又淡,没有一点力量!杀了他!杀了他!”

    暴戾的业火翻滚,湛尘险些控制不止,双眸在一瞬间只剩下黑色,闻惊风被击飞,伏冷霖被踩在地上。

    他脸上挣扎闪现,在没有解决他身上的业火问题之前,伏冷霖不能死。

    一旦伏冷霖现在死去,体内的业火就会散成恶念,不受控制地融入他体内的业火之中,一旦业火的力量压过他,他就再难保持理智。

    伏冷霖吐出一口血,目光死死盯着湛尘,眼中不是恨意,而是无尽的渴望。

    “我要……成神……”

    湛尘低头冷冷注视他,没有说话。

    伏冷霖口中不停涌出鲜血,驳杂的灵力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撕扯着他的身体,他满脸不甘,“怎么可能……你凭什么比我强?我才是创造你的人!”

    “你是不是以为天下尽在掌控之中,所有人都愚昧无知?”湛尘漠然道。

    “你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区区凡人之身,竟敢肖想天地的力量,你的结局注定只有一个。”

    伏冷霖挣扎道:“我不信!我一定会赢!”

    他咬着牙快速拿出一把丹药塞进嘴里,灵力暴涨,这些用人血练出来的丹药虽然会使人灵气驳杂,但效果明显。

    湛尘被震后两步,伏冷霖爬起朝他扑去,结局是再次被打倒在地。

    闻惊风先一步把伏冷霖拉开,折扇刺入他的心脏,鲜血蔓延,染红祭坛,这个为花燃而作的祭坛,最终成了他自己的坟墓。

    “你……”伏冷霖一张口,鲜血就止不住溢出,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闻惊风神色妖异,折扇一点点变得血红,伏冷霖的灵力逐渐转移到他身上,风浪掀起,将湛尘隔绝在两步之外。

    第114章 埋骨

    ◎事情还没有结束◎

    风卷不休, 山谷回荡着怒号,响彻天地。

    伏冷霖的面容一点点变得苍老,脸颊凹陷, 只剩一层皮贴在骨头上, 一双眼睛在某个瞬间与闻惊风格外相似。

    “惊风……”

    他大口呼吸着, 喉咙发出咔咔声, 强撑着说道,“我是、你爹……”

    闻惊风嘴角噙着一抹笑,“我知道,爹, 你安心去吧, 把修为全部传给我,你的抱负我会替你实现。”

    伏冷霖瞪大眼睛,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什么时候, 知道……”

    “在见到你第一面的时候就知道。”闻惊风近乎享受地欣赏着伏冷霖垂死的模样。

    这个男人为了所谓成神大道杀妻弃子,若不是他被舅舅救走, 也早已成为伏冷霖的手下亡魂,可惜后来连舅舅也死在伏冷霖手中。

    闻惊风注视着伏冷霖的眼睛,“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母亲的家族有一种家传秘法, 可以将人的修为和记忆自愿传给另一个人, 伏冷霖当初就是知道有这个秘法, 才故意接近母亲。

    伏冷霖改造秘法, 把人练成丹药后可以强制吸收人的修为, 但副作用是灵力驳杂无法长久, 容易爆体而亡。

    所以伏冷霖想起他, 想要在吞噬恶念化身之后抛弃被驳杂灵力腐蚀得千疮百孔的身体, 夺舍他的肉身。

    正因为他是伏冷霖的亲生儿子,所以夺舍起来更容易也更贴合。

    伏冷霖在此时此刻想跟他拉进关系好吧。,听起来真是荒谬得可笑。

    母亲死前将记忆和修为传给舅舅,舅舅死前又传给一无所知的他,尚且稚嫩的他承受着不住两个人的修为和恨意,日日夜夜遭受着折磨,对伏冷霖的恨意早就深入骨髓。

    “这么多年没认我,冷眼看着我一步步往上爬,是不是很享受这种拿捏着我性命的感觉?”闻惊风低头。

    两人的眼睛极为相似,有着同样的疯狂和野心。

    闻惊风:“你做不到直接吸收人的修为,我却可以,只不过只能吸收有血亲关系的人,死在我手下,是你既定的命数。”

    伏冷霖眦目欲裂,多年经营毁于一个他从未重视过的儿子身上,凭什么!他才是主导者!

    所有忠诚都是假象,他以为的狗皮下却是匹狼,闻惊风和他软弱的妻子模样太像,才让他下意识轻视,如今这个结局,他怎能甘心?!

    温热的鲜血和力量慢慢流失,再多的不甘无法挽回,他狠狠一笑,“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灵力逆转,干枯的身体最后一搏,狂暴的灵力将满天落叶卷起,树叶被吹得哗啦作响。

    湛尘转向抱住花燃,业火将闻惊风和伏冷霖两人围在其中。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山谷都在震荡。

    自爆带起的气浪有一半被业火挡住,剩下一半往外涌去,所有刺客和修士都被巨浪推起,纷纷砸在石头或树木上。

    湛尘死死护住花燃,侧身喷出一口血,他离伏冷霖不远,气浪袭来,整个后背衣服破碎,皮开肉绽。

    而离得最近的闻惊风被震开时又遭业火阻挡,承受了最多自爆的灵力,到底地上难以动弹,大片大片的血迹从胸口晕开。

    伏冷霖的尸体炸开碎成粉末,死前半生的修为都落入闻惊风体内,他体内的恶念蒸腾而出,黑气弥漫山谷。

    第一缕黑气飘荡进湛尘体内,接着是第二缕、第三缕……无数黑气涌入湛尘体内,他背上的皮肉逐渐修复。

    “力量!这就是力量的味道!你感觉到了吗?”脑中的声音嗡嗡作响。

    “闭……嘴……”

    湛尘感受不到背后的疼痛,仿佛置身于水面之上,沉沉浮浮没有重量,一切苦痛远离,连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模模糊糊。

    “和尚!和尚!”花燃撑着湛尘的身体,将他平躺放在地上。

    地面开始摇晃,无数落石从山顶滚落。

    伏冷霖已死,剩下的刺客群龙无首,造不成威胁,孤月影最先冲过来,拉起花燃的手臂,“快走,这里要塌了!”

    山谷是一个四面环山的谷底,一旦石头落下来,整个山谷都会被彻底掩埋,想挖都难。

    花燃看向跑过来的程楚渊,快速道:“背着他走。”

    程楚渊老老实实当苦力,刚一伸手碰到湛尘,业火撩起,他的手指立即蒙上一层冰霜,刺痛袭来,惊得他立即松开手。

    “你这道侣有点狠啊,碰都碰不得,怎么背?”

    花燃触碰湛尘,手上同样附上白霜,像是冬日落入结冰的水中,疼痛刺骨。

    “给我一把刀。”她伸出手。

    孤月影递给她一把匕首,她直接将匕首刺入心口。

    “你干什么?”孤月影和程楚渊同时惊呼。

    “转换有点麻烦,时间紧迫,只能出此下策。”

    花燃眉间逐渐浮出一朵彼岸花,皮肤一如既往地苍白,生生从一个人转变为一个生魂。

    感谢她幽冥的便宜师父,给她布下这个保命的阵法,一旦濒死就会转变为生魂,作为幽冥的鬼王级别的人,死起来没有那么容易。

    她伸手扶住湛尘,这一次没有冰霜,业火爬上她的手指,又和她隔着一层,没有将她烧伤。

    正当她要扶起湛尘时,湛尘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眼中漆黑一片,映不出一点光芒。

    他猛地坐起,双眼直勾勾盯着花燃,下一刻张开嘴咬在花燃脖颈上。

    生魂没有鲜血,她身上的功德金光若隐若现,而湛尘就是在吞噬这些功德。

    花燃感受到身体逐渐变得虚弱,立即推开湛尘,湛尘眼里只有她,再一次出手袭击,花燃抬手阻挡,一脚踹在湛尘胸口。

    湛尘纹丝不动,两人缠斗在一起。

    孤月影和程楚渊被这变故惊到,想拦又不敢出手,程楚渊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要打能不能回家打?”

    地面震荡加剧,滚石落地,眼看一颗落石从湛尘后背落下,花燃身后拉开他,却被他击中,眉间彼岸花颜色减淡。

    “走……”湛尘神色挣扎,半跪在地。

    花燃充耳不闻,无视周边一切向他走去,朝他伸出手。

    湛尘甩开花燃的手,捡起花燃刚才落到地上的匕首在手臂狠狠割一刀,疼痛让大脑暂时清醒,他注视着花燃,一向冷漠淡然的脸变得狰狞扭曲。

    “杀了我。”

    花燃平静道:“我做不到。”

    湛尘看向程楚渊和孤月影,“你们来。”

    呆滞的两人纷纷摇头,后退一步,左看看又看看,又心急又不敢说话。

    程楚渊避开一颗大石头,忍无可忍,咆哮道:“再不走就一起死在这里!”

    他这个脾气好到以君子剑闻名的剑修,在多年的生活中被磋磨得更没脾气,但是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其他剑修的脾气都格外暴躁,主要是遇见的人太奇葩,他恨不得当场给他俩一人一剑!

    湛尘深深看一眼花燃,起身化为一道流光,花燃紧跟在他身后。

    山谷里的人早就跑远,见花燃和湛尘终于离开,孤月影和程楚渊也随着逃离山谷,倒在地上的闻惊风生死不知,无人理会。

    轰隆隆的巨响连接不断,山谷被彻底掩埋,伏冷霖成神的祭坛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孤月影找到花燃的时候,花燃已经从生魂状态恢复,倒在一座山峰上。

    狂风猎猎,吹起她的衣裳,像一朵将败未败的花。

    花燃双眼紧闭,无法唤醒,周边不见湛尘踪影,地上有打斗痕迹,好在花燃身上并没有伤口,倒像是被打晕过去。

    她背起花燃,回到十方宗去。

    十方宗里,孤月影刚走进大门,简容舟就匆匆跑过来,“你又跑到哪里去?也不回个信,你背着谁?放下我来……怎么又是她?”

    孤月影反问:“她怎么了?”

    简容舟皱眉道:“你自己数数,因为她你受过多少伤?上次的伤还没好,这一次又是一身血回来!”

    “我的事不需要你管!”孤月影走过大门。

    简容舟站在她面前,“我是你师兄,我不管你谁管你?你什么时候能顾及一下自己的安危?”

    孤月影:“我好得很,别挡道。”

    简容舟:“你把她带回十方宗,想过后果吗?如今梦蓬莱都在找她,你知道她会给宗门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伏冷霖已经死了。”孤月影冷声道。

    简容舟:“就算他死了,花燃没死,那些死掉亲朋好友的修士无处宣泄怒火,最终还是会针对她,就连死了弟弟的吴师姐这一关你都过不了,你希望十方宗夹在你和其他人之间为难吗?”

    孤月影沉默,十方宗对她有恩,这是一个家一样的地方,就连面前的简容舟也都是在为她着想。

    “放我下来吧。”花燃开口。

    在两人争执的时候,她就迷迷糊糊醒来,只是实在没力气就一直不说话,事到如今,再说不了话也得强撑着开口。

    孤月影:“阿燃姐……”

    花燃挣扎着落地,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她对上简容舟不善的眼神,朝他笑笑,“你说得对。”

    她看向孤月影,“月影,你很对我来说很特别,也帮了我很多很多,这已经足够了。”

    曾经野草一般挣扎求生的女孩,如今顽强生长,成为一棵茁壮的树苗。

    她轻轻抱一下孤月影,低声道:“谢谢。”

    日落西山,花燃的影子被光拉得很长,拖在地上,像迟迟未落的夕阳,染着金红的光辉,要将生命燃尽。

    她要去净光寺,走那未走完的问佛阵。

    “阿燃姐姐!”孤月影义无反顾跑向花燃,又解下腰间的长剑和弟子牌扔给简容舟。

    “小师兄,对不起,从今日起我退出十方宗,宗门恩情无以回报,来日我亲自向师父请罪。”

    简容舟急道:“你不要胡闹。”

    孤月影目光清明,“你总把我当初不成熟的小孩子,可是小师兄,我们不一样,你有父母家人,一帆风顺地长大,在我为怎么活下去而发愁的时候,你愁的是修炼太苦剑招没有练好,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也就无法站在我的角度看阿燃姐。”

    花燃是光,在最漆黑最阴暗,在她即将堕落下去的时候,拉住她的一束光,如此耀眼的光芒,她不容许见其黯淡下去。

    花燃无奈,“你跟着我又能干什么呢?我又不是剑修,没办法交你修炼,更何况……”更何况她连她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确定。

    “可是跟你在一起我就会安心,我们把小宗喊来,他在飞云宗,一定很高兴见到你。”孤月影说干就干,立即传信给亲弟弟,以及其他几个弟弟妹妹。

    她抬头看向花燃,“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爹娘说让我带着小宗留在客栈里等他们回来,我就老老实实等着,没有跟上去。”

    就是这普普通通的一次分别,成为永久。

    如今她已经不再是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女孩,她也可以成为阿燃姐的帮手,在这到处都是敌对和偏见的地方,阿燃姐孤身一人,该有多冷清啊。

    花燃说不过孤月影,勉强点头同意,让孤月影先去净光寺冷静冷静也不是太大问题。

    眼看孤月影真的要走,简容舟慌了,脑中已经想到师兄师姐知道他气走孤月影之后会如何“提点”他。

    他连忙道:“月影,我错了,我这张嘴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别退出宗门,想去哪去哪,我不拦你。”

    他无非是想让孤月影离花燃远点,谁知道孤月影如此决绝,说走就走,坚决站在花燃一方,他恨不得回到前一刻给自己一巴掌,这张破嘴!

    孤月影摇头,“你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全,不能拖累你们,让吴师姐和其他人为难。”

    简容舟:“吴师姐你也了解,她这个人最公私分明,不会迁怒到花燃身上。”

    孤月影还是不松口,跪下朝简容舟磕一个头,“简师兄,对不起,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日后若师兄有需要,我义不容辞,只是现在我必须走。”

    她的心很小,只能装得下几个人。

    如今一颗心已经被占满,十方宗以及其他人都得往后靠,她见过太多人情冷暖,所以才知花燃可贵。

    若是当初她偷的那个乾坤袋不是花燃的,而是十方宗或是随便谁的,可能也会被轻轻放过,但是绝不会有那么多的后续。

    或许花燃只是心血来潮,或者当时另有目的,谁知道花燃怎么想呢……但是这确确实实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最先遇见的人是花燃,不是简容舟,不是冷秋剑尊,不是这个人间的任何一个人。

    简容舟彻底愣住,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只当孤月影是一个普普通通上山求学的弟子,运气好有着过人的天赋,又开朗又乖巧。

    他从不曾深入了解孤月影的过去,也就不知花燃在她心中的地位竟然如此重,或许是他错了。

    孤月影跟着花燃离开,简容舟远远看着她们的背影,直到她们消失在天际,才垂头丧气地回头,准备去问宗主该怎么办。

    一回头就看见宗主在身后不远处,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开口道:“宗主……”

    十方宗宗主:“容舟,你知道为什么你天赋不差,却比不过后面入门的月影吗?”

    简容舟:“她比我刻苦?”

    十方宗宗主在心口处轻轻点两下,“因为心,你没有像她这般狠烈决然的心,等过段时间,你就出门历练去吧,只有经历过风雨才能成长。”

    简容舟老实点头,“好。”

    *

    风卷云舒,微风吹过脸颊,飞舟慢慢前向行驶,绿水青山从眼前略过,花燃已经许久不曾体验到这般悠闲。

    孤月影站在飞舟最前端练剑,飞舟防御收起,猛烈的风被她斩在剑下,她的剑速度极快,一直不曾停歇,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

    花燃拿出两颗佛珠,这是当初湛尘送她那串佛珠调整长度的时候拿下来,系在手腕上的佛珠已经损毁,只剩下这最后两颗。

    黑褐色的佛珠带着淡淡檀木香,她手指拨动佛珠,目光淡淡,像是透过佛珠在看什么。

    抵达净光寺,寺中一片缟素,方丈尸首经过焚烧化作舍利,放入高塔之中。

    寺中僧人对花燃的态度不像广圆那般偏激,必刚带着花燃去到她最开始在净光寺的的那间房。

    净光寺还没有选出新的方丈,按照方丈死前留下的话语,广清成为下一任净光寺方丈,必刚代为管理寺中事物。

    抵达净光寺的第一个晚上,花燃以为自己会无眠,结果睡得格外沉,梦中梦魇不断,醒来又散了个干净。

    第二天,方丈和伏冷霖死亡的消息传出去,这两个人不知谁的死更令人震惊,连带着关于花燃的讨论度都被压下去。

    花燃没有直接进到问佛阵,她还在等,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孤月宗和一众兄弟姐妹各自从不同地方赶来,汇聚在净光寺,比起花燃印象中又小又脏的模样,他们变化大到让人险些认不出来。

    当初随手种下的一颗种子,竟然真的生根发芽。

    第三日,无数修士来到净光寺哀悼,人一多就难免嘴杂,不知怎么的又聊到花燃身上。

    “伏冷霖已死,不知道那妖女花燃如今在何处?”

    “不是说方丈算出百年浩劫吗?我猜那妖女就是祸害源头!”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两天周边人走火入魔的频率特别高,还有大家脾气都特别暴躁,我今天看见两个人因为一点小事竟然打得你死我活。”

    ……

    正常修士虽然会经常打架,但是都有分寸,打个半死差不多就行了,毕竟谁都惜命,不会真拿性命开玩笑。

    净光寺的修士太多,花燃大多数时间都安静待在房间里养伤,只有在深夜人少的时候才出去走走透透气,免得碰到认识她的人,造起不必要的混乱。

    夜晚,月亮和星星都隐藏在浓厚云层后面,小道上的光珠发出淡淡荧光,照亮脚下的路。

    花燃听到前面的动静,顿时停下脚步。

    “你死了,冷霖也没了,这也是你算好的结局吗?我从来看不透你在想什么,都说伏冷霖心思沉,我看你比他更沉……”

    熟悉的声音传来,是酆都城主的身影。

    他口中碎碎念着,手中杯子倾斜,倒出杯中透明液体,酒香逸散。

    “你活着的时候没尝过一口酒,如今你不会说话,再也不能奈我何,明天我就把你的舍利偷出来扔进酒里泡着。”

    黯淡光线下,酆都城主的身影有一半隐没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那种满脸胡茬的脸是什么表情。

    “傻愣着做什么,喂蚊子吗?”酆都城主头也不回。

    花燃走出小径,喊道:“师父……”

    在村庄未灭之前,她曾看过许许多多废柴修炼飞升的话本子,这些主角都有一个统一的特点,那就是拥有一个脾气古怪的师父,所以她一直憧憬着这样一个师父。

    以前她以为是伏冷霖,后来以为是岑南双,但他们都不是,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最后她的师父竟然是幽冥里的酆都城主。

    酆都城主转过身来,花燃讶异看着面前胡子剃干净、头发梳整齐的人,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

    “怎么不说话?”酆都城主摸摸下巴,触碰到光滑的皮肤后才反应过来,嘚瑟道:“是不是比老和尚和老固执长得好看?”

    花燃:“老固执是谁?”

    酆都城主:“还能有谁,就是死的另一个人呗,我是不是比他两好看,他们一个只会念经,另一个做事永远规规矩矩追求完美跟有病一样。”

    花燃无话,沉默点头。

    面前的酆都城主没胡子之后看上去比伏冷霖还年轻许多,更不用说和苍苍老朽的方丈相比,一张异域风情的脸上生机勃勃,爽朗明亮。

    她不知道年轻的方丈是何模样,对他的印象是温和无锋芒,偶尔有着一点无伤大雅的小心思,大是大非面前永远公正无私。

    而伏冷霖确实如酆都城主所说,衣服穿得规规矩矩,千杀楼里所有东西的布局都要整整齐齐,再懒散不羁的刺客在他面前都要紧绷起来。

    真难以想象,这样性格迥异的三个人在年轻的时候竟然是朋友。

    酆都城主拿出两坛酒,将其中一坛递给花燃,“想当初我们三人一起历练,喜欢我的女孩子比他们两个人加起来都多。”

    花燃拒绝道:“我不喝酒,也不想听故事。”

    “怎么能不喝酒,一醉解千愁懂不懂?”酆都城主把酒坛硬塞到花燃手中,自动忽视她的第二句话。

    “说起来也是缘分,我们三人当初是为争夺一株灵药而相遇,算是不打不相识,净明看着傻,实际上焉坏,伏冷霖性子冷得哟,聊半天不见他说一句话……”

    低沉浑厚的声音将岁月里的故事娓娓道来,三个年轻人鲜活起来,在时间长河中一起闯荡,从志同道合走向分道扬镳。

    酆都城主灌下一大口酒,“伏冷霖太固执,可能是小时候过得惨,家中兄弟姐妹齐全,他夹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动不动挨打挨骂,后来进入宗门拜了个师父,以为遇到贵人,结果替师父背锅被赶出宗门,还差点被师父斩草除根,谈了个姑娘又被骗,一路连滚带爬吃过无数亏,性子就养坏了。”

    三人的矛盾并不是一天激发便天崩地裂,而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他爹娘相约投胎,把偌大幽冥丢给他,他回去继承家业,之后净明如何与伏冷霖分开,具体细节已经不得而知。

    花燃看看手中的酒,低头轻抿一口,辛辣的液体入喉,一路直至心肺。

    “师父,这酒真难喝。”

    酆都城主瞪她一眼,“不懂品味,这可是我珍藏的好酒,给你喝简直跟喂牛一样。”

    花燃仰头喝酒,酒气让本就不甚明晰的思路变得更加混沌,天地间仿佛都变得恍恍惚惚,星星在夜空打转,两行清泪悄无声息落下。

    “你哭什么?”酆都城主愕然。

    花燃伸手摸摸眼泪,手指一片濡湿,“我一喝酒就会哭。”

    从无声落泪到逐渐抽噎,最后克制不住的嚎啕大哭,那些清醒时无法宣泄的情绪,在醉意引诱下宣泄出来,像是要将所有难言顺着眼泪流走。

    天上星辰稍稍出现后又隐匿在云层下,风声在寂静深夜回荡。

    第115章 阵灵

    ◎在二选一之间,走出第三条路◎

    修士走火入魔的情况逐渐变得频繁, 引起众人恐慌。

    先前众人所讨论的人脾气越来越暴躁也频频被证实,在方丈的灵堂前,有几人竟然因为谁先为方丈上香而争吵, 若不是被周边人阻拦, 当场就能动起手来。

    有前辈呵斥自家弟子, “胡闹!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弟子满脸羞愧, 向其他人道歉,“对不住,我也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道友请先上香, 我排在后面没关系。”

    另一人也道:“我不是小气的人, 也有错,也不知怎么的这两天心浮气躁,哪哪都不爽快,不是道友的问题。”

    一场小风波消弭, 然而这样的冲突出现在梦蓬莱的每一个角落。

    净光寺中来吊唁的人渐渐散去,花燃坐在屋顶上听着他们的讨论, 目光空茫地落在白色云朵上。

    湛尘失控,恶念弥散,后果已经初见端倪。

    在她眼中, 整片天空飘着淡淡的黑色恶念, 这些恶念会附着在人身上, 轻微些的影响是导致人情绪失控, 暴躁易怒, 严重些的就会导致修士在修炼时走火入魔。

    这只是对梦蓬莱的影响, 等恶念继续扩散, 就会传到风陵渡, 若是恶念影响到天子的情绪,各国或许会开战,死的人更是以千万记。

    湛尘一直没有消息,上次分别时他将她打晕,让她成佛后杀掉他,她一直逃避着,找各种借口不进问佛阵。

    如今这些修士提醒着她,已经不能再假装一切没发生,继续躲下去。

    孤月影跑到花燃身边,“阿燃姐,你陪我练剑吧!”

    花燃站起,“好啊。”

    她也会剑,各种武器或多或少都会一些,她拿着一柄普通长剑,和孤月影相对而立。

    与过去相比,她的剑意可以说是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从锋芒毕露至敌人于死地,到如今似水磅礴包容。

    孤月影剑一挑,在半空留下一条闪光,她的剑凶且快,走的是以前花燃的路子,又比花燃多一分轻灵和松弛,没有命悬一线的紧迫感。

    咣当——

    花燃手中剑落地,点星剑朝她刺来,在她手臂上割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两人同时一怔。

    “阿燃姐!”孤月影惊呼,最先反应过来,点星剑掉落在地,朝花燃跑过去,满脸懊恼。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最后一剑我明明可以收手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控制住。”

    花燃手臂因疼痛而痉挛一下,把手臂背在身后,她安慰道:“切磋时受伤是常有的事,不要自责,我又没事。”

    “下次练剑别让着我了。”孤月影认真道。

    花燃点头,“好。”

    她指指孤月影身后,“小宗来找你了,去吧。”

    孤月影离开,广清从拐角处走出,拿出一瓶丹药递给花燃。

    花燃见他脸色不好,故意逗趣道:“你现在成为小方丈,手头倒是宽裕不少。”

    “寺内一直都有丹药提供,只不过要锻炼肉身,大家便很少使用。”广清认真解释。

    “她也受到恶念的影响了吗?那一剑,若是以前她一定能停下,她对你的感知变得迟钝。”

    先把花燃当成敌人,而后才意识过来花燃不是,再收剑就晚了一些,这件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或许都不稀奇,但绝不该出现在孤月影和花燃之间。

    花燃沉默点头。

    广清担忧道:“不告诉她你身体的情况,是不想让她担心吗?可是你还能瞒多久?”

    若是孤月影知道花燃经脉受损,绝不会提出要花燃陪她练剑。

    花燃吞下丹药,“不需要瞒太久,我要入阵了。”

    广清站在楼梯上,个子才到花燃的肩膀高,一张稚嫩的小脸上挂着重重忧虑。

    “干什么?不相信我能成佛?”花燃捏捏广清的脸。

    她看不得广清这样的表情,原先天真的小脸整日苦大仇深的,他应当是无忧无虑长大,方丈也真是强人所难,为什么要将如此沉重的担子交给广清。

    她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得到广清的答案。

    “每一任方丈圆寂前都会得到指引,选中最合适的人,如果这个人不在寺中,还要到寺外去找。”

    不是方丈选中他,而是这座寺选中他。

    花燃笑笑,“如果你再长大些或许会比较合适,其他人确实各有各的性格缺点,相比之下还是你最好,不愧是我一眼看中的人。”

    广清知道花燃在故意放松气氛,他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阿燃姐,我有点害怕。”

    花燃揉揉广清的头,“其实我也怕。”

    广清一愣,“你也会害怕吗?”

    “我又不是神仙,当然也会怕。”花燃失笑。

    怕从问佛阵里走不出来,怕自己死了湛尘还活着,更怕湛尘死了自己活着。

    她原以为自己孑然一身,但却不知不觉间在这世间里拥有许多东西,美好到她不希望这个世界遭受破坏。

    恶念化身和救世之人的一战,终将无法避免。

    在进入问佛阵之前,花燃将所有真相说出,只偷偷隐瞒恶念化身是湛尘以及她是所谓的救世之人,其他的细节毫无保留,作为此世间的一份子,其他人有权利知道事情真相。

    在她的一番言论掀起惊涛骇浪之时,她已经走入问佛阵中。

    这一次她没有悄然分别,而是在众人的迎送下走进去,孤月影和一众兄弟姐妹红了眼,净光寺所有僧侣也抵达,沉默地目送。

    当初湛尘进入问佛阵时,也是这样的画面吗?

    花燃回首一望,古老寂静的佛塔化成这一眼的背景,她义无反顾地抬脚踏入问佛阵。

    问佛阵里的东西还是老一套,花燃走过童年的幻境,走过湛尘的假象,一路向前。

    这里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她也不知该走向何方。

    头隐隐作痛,花燃咬着牙继续向前,面前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小径,在荒郊野岭之中,前方看不见终点,像是永远也无法抵达。

    她穿行在小径之中,一步又一步,不曾停歇,宛如苦修的苦行僧。

    头痛越发剧烈,她终于穿过小径,来到一处刀山前,身上所有衣物消失不见,此处除了面前的刀山和赤身裸.体的她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她抓住一把刀,脚下踩着一把刀,就这样一点点向上攀爬。

    锋利的刀片割破她的手脚,鲜血顺着刀往下流,她仿佛不知疼痛一般,越过一把又一把沾血的刀。

    不知攀爬多久,手脚开始发麻,小腿因重复太多向上攀爬的动作开始发酸,脚下的刀忽然松动,她站立不稳,摔回起点处。

    浑身像是要散架一般,更不用说突突发胀的脑袋,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重新开始爬。

    这一次更小心谨慎,爬到最后整个人都变得僵硬麻木,终于抵达这座刀山的最高处。

    鲜血被她蹭在身体各个位置,刀山消失,衣物恢复,一身僧袍残破不堪,星星点点的血迹就像一株株盛放的彼岸花。

    走过刀山,便是火海。

    火焰蒸腾而上,比人还高,灼热的温度还未靠近就能感觉得到,火浪一层高过一层。

    她没有任何停顿,直接踏入火海之中,翻滚的火焰没有将她烧死,灼热的温度烫得头发卷曲。

    焦糊味弥漫,喉咙被火焰烤得发干,豆大的汗珠接连从下巴滑落,眼睛被烤红,汗水从额头下滑路过眼睛,像是哭了一场,可她不会哭。

    火海没有尽头,她走了许久,疲惫的身躯撑不住太多念头,走到最后所有纷乱的思绪全部消失,只剩下唯一的想法。

    我要成佛。

    为什么?

    救苍生。

    人的变化真是最奇怪的东西,没有任何预兆,若是一年前有人跟她说她是救世主,以后有一天会为天下人而去赌上自己的命,她一定会觉得对方是疯了。

    而如今疯的人却变成了她,她不能看着湛尘被恶念吞噬意识,只余一副躯壳,不能无视孤月影、广清、苏夏等等一众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伏冷霖没有将彻底她培养成无情无爱的刺客,是致使他失败的最大原因。

    火海走到终点,周边环境乍然变幻。

    她变成一个小兵,跟着将军上战场,在胜利的号角响起时,死在敌人的刀下。

    别人将有灿烂未来,而你即将化为枯骨,怨恨吗?

    不,天下太平,便是心愿。

    她变成一个老妇人,在河边洗尽全家衣裳后抱盆回家,家中儿子游手好闲刚回来,骂骂咧咧说饿了,儿媳指着鼻子骂她动作怎么那么慢,还不快去做饭。

    她变成一个年轻男人,刚考试完,出来等待金榜题名,然而名落孙山,有人暗中告诉他,他的名字被某家公子替代。

    她变成一个刚及笄的庶女,生母已死,嫡母厌恶,亲爹不管,她被迫嫁给一个又胖又丑的老男人当小妾。

    她变成一个毫无天赋的小修士,从小被人骂废柴长大,好不容易辛苦修炼,有了一点成绩,结果殒命在两个强大修士的争斗中。

    ……

    这世间并不干净,纳污藏垢,即使如此也可以为苍生放弃性命吗?

    天地间不只有这些糟糕的事,还有更多美好的地方,百姓愚昧则需要开智,梦蓬莱不公则应受到约束。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茅草棚,茶水摊,上一次在阵中见到过的老婆婆再一次出现,她脸上仍旧是挂着笑容,问出同样的问题。

    张三母亲和王家的男人争执,误把张三母亲推下河淹死,张三去讨说法时,王家女人带着孩子出来,两人一起撒泼抵赖,王家二老也骂他娘是活该,张三气不过,直接打死王家五口人。

    张三有没有罪,该不该杀?

    花燃低眸,“该杀。”

    “哦?”老婆婆目光祥和,像个包容后辈的祖母。

    “为什么?难道你不觉得张三母亲十分可怜吗?无缘无故遭受无妄之灾,张三原先也是个讲理的,却被王家人逼得发狂,难道错的人是他吗?”

    花燃:“他有错,错在不够理智,动手时被人发现,错在不知冤有头债有主,杀太多人,便会缠上无数因果。”

    她信奉的理念是以血还血,这一点不会发生改变。

    她不是神佛,无法客观评判他人得失,这只是随意给出一个答案,若是她说的是不该杀,也能编出不该杀的理由。

    如果她和张三相识,她会觉得张三无错,如果她和王家人交好,则感觉张三冷血恐怖,一切都是按照个人立场来,这就是人心。

    老婆婆笑眯眯道:“你为成佛而来,难道不应当怀揣一颗平等之心吗?这个答案会不会有失偏颇?”

    “那我这个答案可以过关吗?”花燃神色淡淡。

    老婆婆摇头,叹息道:“不够,你太青涩,自我意识过重,还达不到成佛的要求,不过你有天赋,或许你可以在阵中修炼无情道,成则生,败则亡。”

    正因万物无情似有情,无情道是最接近佛的大道,要公正客观,真正做到抛弃七情六欲。

    花燃:“可命中注定,我生来是救世之人,若不成佛,如何救世?”

    老婆婆摇头道:“阴阳正邪,世间人的命数并不只有既定的一条,太多的东西会牵连因果,若你就此圆寂,也是果。”

    “我果然还是不太适合佛修,从来听不懂各种绕来绕去说不明白的古怪话。”花燃抬头,目光直视老婆婆。

    “如果佛的终点是变成无情天道那般,那我宁可不成佛,我走我自己的道。”

    老婆婆讶然,“你自己的道?”

    “你是问佛阵的阵灵吧?”花燃笑笑,“其实我没把握成佛。”

    在成佛和任由湛尘失控之间,她选择第三条路,同样是生死之博,她不会把所有筹码压在通过问佛阵上。

    阵法灵力狂卷,涌入花燃体内,她以自身为容器吸纳无尽灵力,硬生生将自己的修为堆上去。

    谁说问佛阵只有破阵一个选择,她要将这个上古阵法纳入体内,借此作为经脉的替代品,不用成佛,她只需要比湛尘强就足够。

    老婆婆发愣,脱口而出:“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声音稚嫩,苍老外皮逐渐褪去,露出一张年轻脸庞来,阵灵骂骂咧咧,委屈不已,“你竟然想吃我?!”

    她遵守主人的命令,在此伫立上万年,想要挑选出一个真正能够成佛的人,这么多年难得遇到的一个天生佛骨佛心的人。

    她只想打磨一下对方的性子,再放放水让对方成佛,她也算是完成任务,没想到对方竟然一言不合就要吞了她!

    这是人吗?这是牲口!

    感受到阵法中的灵气被疯狂吸纳进花燃体内,阵灵慌忙道:“算了算了,我让你通过便是,你这样强行吸纳阵法灵力,稍不注意就会爆体而亡。”

    花燃悬浮在半空,衣袍猎猎作响,黑发飘扬遮去她大半张脸,一双极其明亮犹如火焰燃烧的双眸格外夺目。

    “我不成佛,既然命数不是天注定,那我走我的道,逆这天,又如何?”

    阵灵都快哭了,“刚才的话是我骗你的,你一定能成佛,这是命中注定啊!”

    她此刻抽自己两嘴巴的心思都有了,让她话多!

    疼痛遍布全身,整个人都像是被猛烈拉扯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裂开来,花燃身上逐渐出现星星点点的血迹,皮肤皲裂,血色漫天。

    阵灵:“你停下吧!”

    花燃:“我、不……”

    狂风漫天,天崩地裂,无数阴云压在花燃身上,她仿佛扛起一整片天空,背脊直直挺立着,仿佛一根坚韧青竹,绝不弯曲。

    阵灵看得发愣,半空中的女子已经看不清面容,这一幕如此震撼,天上的斜阳幻象都成为花燃身后背景,天地扯开裂口,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花燃无比清晰。

    恍惚间有谁在耳边说过,当命定之人出现时,必定光彩夺目,让人一眼就知道是她(他),对方当有无尽的勇气,一身傲骨,如一把利剑斩尽世间阴霾。

    主人,我好像找到你说的命定之人了。

    第116章 种子

    ◎众生祈愿,万物载托◎

    问佛阵外, 梦蓬莱因花燃一番话掀起巨大风浪,浩劫竟然是伏冷霖一手策划,而伏冷霖已死, 浩劫却没有结束。

    怪事越来越多, 像是在证实花燃所说的话。

    无数人汇聚到净光寺来, 想要详细打听事情细节, 然而知道一切的方丈已经不在,如今净光寺主事者是尚且青涩懵懂的广清。

    各路散修对于花燃的议论自然也没有停歇过。

    “我们大可不信那妖女的话,谁知道她是不是憋着什么坏招?”

    “都什么时候了,自欺欺人有意思吗?如今梦蓬莱妖兽频频发狂, 灵气也明显减少, 是个瞎子都能看出异常。”

    “要我说还是先把花燃找到问个清楚,我们听到的都是她说的,或许她故意隐瞒一部分内情,我们也不得而知。”

    “去哪找?谁知道她在哪里, 从一开始就都在找她,过了这么久连点消息也没有, 之前千杀楼内讧大战,要不是伏冷霖身死,我们连花燃曾经回到过千杀楼都不知道, 她要是想躲起来, 谁能找得到。”

    “我不信这妖女的话, 说不定只是一点正常的天地异象, 是她危言耸听, 故意恐吓我们!”

    ……

    各种言论纷纷扬扬如雪花飘下, 对于花燃的看法众说纷坛, 不过持怀疑和否定态度的人占大多数, 毕竟花燃先前的名声确实不太好。

    在众人揣测花燃意图,商量要不要派一部分人先去探查所谓恶念化身是否存在时,广清站出来,填补花燃未说尽的细节。

    惊才艳绝的前任佛子湛尘是恶念化身,种人唾骂厌恶的妖女花燃是救世之人。

    如此反差的言论,比花燃先前的话更加令人震荡。

    各大宗门都坐不住,纷纷谴责净光寺竟然瞒着如此大的事,净光寺一句“如果我们说你们会相信吗”的反问让他们哑口无言。

    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相信花燃是救世之人,即使事到如今,也还是保持将信将疑的态度。

    当即便有人反驳道:“小方丈是不是被妖女蒙骗,花燃怎么可能是救世之人?”

    “没错,她杀了那么多人,丹心宗被她屠戮的事你们都忘了吗?”有人附和。

    广清不惊不恼,“敢问诸位,你们之中谁和丹心宗的人真正接触过,而不是道听途说?”

    众人一时答不上,他们确实只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关于丹心宗的事。

    广清的声音坚定有力,“丹心宗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宗门,只不过是一个套着壳子坏事做绝的千杀楼门下傀儡,你们可以去丹心宗废弃的旧址探查,不会发现任何一具尸骨。”

    丹心宗的一切都是伏冷霖故意做戏给花燃看,为的就是让花燃以为大仇得报,失去拼命活下来只为报仇的那口气。

    把丹心宗塑造成名门正派的样子,加深花燃对正道都是伪君子的印象,在丹心宗功成身退后再引导正道追杀花燃,伏冷霖再适时出面,加固花燃对千杀楼的忠心。

    前面都很顺利,只不过在最后出了一点小岔子,净光寺突然出现横插一脚,带走花燃。

    丹心宗本就是个空壳,广清特意去废墟上看过,翻遍土地也不见任何尸骨,所谓被花燃杀死的人,都还活得好好的。

    气氛慢慢沉寂下去,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的消息太过震撼,需要稍稍消化一下。

    “我相信花燃是救世之人。”孤月影站出来,大声说道。

    “我们也相信。”孤月宗和其他兄弟姐妹也站出来为花燃撑腰。

    众人惊愕着望着他们,净光寺僧人默默静立在一旁,先前让花燃留在净光寺都已经摆明他们的态度。

    有人问道:“花燃人呢?她为什么不亲自出来说清楚?”

    广清低头,轻诵一声阿弥陀佛,开口道:“花燃已入问佛阵。”

    问话的人哑然,上古阵法问佛阵,进去之后只有两种可能,不是活着成佛就是化成舍利。

    “谁在说花燃道友的不是,背后论人是非,可不是君子所为。”

    一道剑气落下,震得周边风浪起,剑直直朝地下插去,并没有刺穿地面,而是精准的悬浮在一片干枯落叶之上,任凭周边尘土飞扬,落叶纹丝不动。

    “君子剑程楚渊!”有人惊呼。

    程楚渊把手搭在剑柄上,“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记得我,真是荣幸之至。”

    众人议论声起,几十年前,谁不知君子剑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靠一把剑闻名梦蓬莱,为人又讲道义,曾是梦蓬莱最热议的剑修。

    可惜后来不知为何他突然淡出众人视线,有传闻说他身负重伤,修为再无寸进,甚至再拿不起自己的剑。

    没想到今朝君子剑再次面世,修为更进一步,出现的目的竟然还是为花燃发声。

    在他之后,飞云宗少宗主席子烨和夫人岑南双也赶到,席子烨依旧一副温和谦逊的模样,“我的半个徒儿去哪了?”

    有人迟疑问道:“敢问少宗主的弟子是?”

    席子烨:“忘了和你们介绍,花燃是南双的徒弟,也就算我是半个弟子。”

    岑南双目光从众人身上瞥过,神色淡淡,姿态冷傲。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飞云宗少宗主,即使是“半个弟子”,也不是他们能够随意质疑的,什么时候花燃竟然扯上这样的关系?

    姚珂卉也随之赶来,神医之名在梦蓬莱已经慢慢传开,她同样是来寻花燃,原先还有些愤愤的人彻底不吱声。

    岑南双朝姚珂卉挑眉,姚珂卉轻点一下头,并不说话。

    都是假死逃叛的人,竟然意外地这在里相遇。

    往后几日,来到净光寺的人越来越多,药谷、万里镇、望潮城、百花城,麦青、柳白、鱼冬、金群芸、徐君平、阿芷……甚至还有海妖,都是为花燃而来。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深海之中也遭到恶念污染,海中鱼类不是身体腐烂就是发疯寻死,海妖也不得不上岸寻求生机。

    随着梦蓬莱所受污染加深,因伏冷霖死去而彻底沉寂的行尸走肉再次复苏,它们本就是依靠恶念而生。

    没有人控制的行尸越加疯狂,见到活人就撕咬,体内的恶气和毒素还会传递到活人身上。

    众人不能继续在净光寺待下去,所有宗门联合分配人手和资源,一同抵御行尸。

    然而会累会饿的人无法与不知疼痛的行尸抗衡,妖兽灵兽也在恶念影响下攻击人类、自相残杀,死去的活物越多,恐怖的敌人就越多。

    孤月影擦去脸上的污渍和腐肉,地上的行尸已经被分成几块,无法爬起来再攻击人。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希望阿燃姐快点出来。”

    旁边有个同样气喘吁吁的修士,一边喝水一边说:“你就那么相信她,万一她成不了佛怎么办?”

    孤月影瞪他一眼,“她要是无法成佛,你就等着被这些行尸咬死吧!”

    修士看一眼行尸,疯狂摇头,“不了不了,花燃一定能成佛!”

    这场争斗,一打就是半个月,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没有人再有余力去怀疑花燃,就像没有人能够解决这场灾殃。

    也曾有人尝试进入问佛阵,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只接纳佛修的问佛阵竟然不再设有限制,但进去的人不到半天魂灯便熄灭,无一例外。

    若是佛修还能留下一颗舍利出现在高塔里,其他人便是消失得彻彻底底。

    除了相信花燃,等待花燃,他们别无选择。

    休息间隙里,广圆会来到问佛阵外,看着阵中一片茫茫白雾,无数次想进去,但又怕只是做无用功。

    在外面至少还能多抵御几次行尸,若是进阵极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知道自己心性不坚,不然当初也不会阻止花燃入寺。

    当做信仰的佛子是恶念,所厌恶的人却是天生佛心,听起来实在讽刺。

    他在外面站了许久,念诵一篇又一篇的经文,语气虔诚,为花燃祈福,为苍生祈福。

    酆都城主也不再悠闲,沉入到幽冥的恶念并不少,还有不断来自风陵渡的阴魂,业火到处烧着,一不注意就有阴魂被烧死。

    他将业火吸入体内,勉强压制着,也不知何时会爆发,如今他的指望也只有那不着调的徒弟。

    忙疯了的鬼差也在心中暗暗祈祷风波尽快度过,一旦业火不受控制,整个幽灵都将不复存在。

    全然不知天下即将发生何种浩劫的风陵渡同样遭受到恶念的影响,风陵渡的抵御能力比梦蓬莱弱上太多。

    田里收成不好,家中畜牧病死,又开始断断续续闹起饥荒。

    经过上一次的事件之后,人们不再将全部指望压在朝廷身上,也不进庙供奉什么神佛菩萨,而是纷纷到花燃的娘娘庙烧香祈愿。

    这一次朝廷的米粮送得十分及时,没有拖欠克扣的现象,但抵不过人心惶惶。

    风凌渡最高权力中心里,天子听驻扎在此的修士大致说明如今状况,问道:“如今朕能做什么呢?”

    修士摇摇头,“我也不知,等吧。”

    等花燃创造一个奇迹。

    天子没有坐着等待,他吩咐下去开启祭坛,要向上天祭祀,祈祷众生平安。

    表面是祭祀天地,实际上是对着花燃,只是祭祀的对象可以是像上天这样虚无的存在,却不能是真实指定的一个人,皇权在百姓心中不容侵犯。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每一次祈愿,天空便出现一根金线。

    金线穿过风陵渡,历经千山万水抵达净光寺,进入问佛阵,丝丝缕缕注入花燃体内。

    众生祈愿,万物载托。

    方丈留在花燃体内的种子破碎,佛光万丈,金芒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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