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浴池

    楚含棠又抹了一把鼻子。

    她不忍心见谢似淮露出这样的表情,其实也不太确定自己为何会突然流那么多鼻血,虽然很有可能是那个药彻底地损坏了身体。

    见谢似淮手指微微颤抖着,楚含棠连忙握住他。

    “不是你想的这样的。”

    她道:“此事与池姐姐无关。”

    谢似淮抬了抬眼睫,眼底清晰地落着她的身影,还有那一滩醒目的鲜血,仿佛也能映红了他眸底。

    楚含棠又松开谢似淮,俯身捧起河水,将脸全洗干净。

    他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目光从一开始的完完全全妥协,到卑微地祈求,再到如今的冷寂无声,似无法复燃的死灰。

    谢似淮变得很是安静。

    楚含棠洗干净脸了,看样子跟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脸色稍微苍白一些。

    她还带着水滴的手再一次牵住了谢似淮,小小声地哄着他,“池姐姐会医术,我回去给她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谢似淮蓦地低头吻了吻楚含棠苍白无血色的唇。

    想将她的唇瓣蹭出点儿血气,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

    楚含棠知道他此举意欲何为。

    应该是自己脸色看着不是很好。

    于是她由着谢似淮温柔又缠绵地摩挲着自己,一下又一下,不到片刻,刚才还很苍白的唇变得红艳了一些,仿佛身体健康之人。

    楚含棠见谢似淮终于离开自己,拉着他站起来。

    “走吧,我们回去。”

    她歪过头看着他,“我应该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才会流鼻血的,你看我现在除了脸色不好之外,身体还是行动自如的。”

    谢似淮声音不大,“是么。”

    说实话,楚含棠真的没有感受到身体有任何的不适。

    她想了想,又仔细地感受一遍。

    只有擦鼻血擦得太用力,把周围的皮肤给擦得火辣辣的感觉。

    可能也是懵了吧。

    当时怕谢似淮会看到,所以擦鼻血的时候加快了速度和颇为使劲,除此之外,没别的不适。

    尽管她身体上的疼痛是能转移到谢似淮身上的,但若是身体不适,不仅仅会疼,还会有其他感觉的。

    所以流鼻血可能另有原因?

    他们回京城的路上,谢似淮像是在想事情,没怎么说过话。

    只有楚含棠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似是在照顾他的心情,后面发现好像作用不大,泄了气。

    直到回到郡主府里面,谢似淮才主动开口说话。

    他将楚含棠带去见池尧瑶。

    池尧瑶昨日便知道他们今日会一起去见傅清仁的表妹宋幼安,却不知为何他们出去一趟回来后,气氛竟然变得如此怪异。

    虽心存疑虑,但也不好问出来。

    又见谢似淮让她给楚含棠把脉,池尧瑶吓一跳,以为出何事了。

    谢似淮言简意赅,“她前不久流了很多鼻血。”

    闻言,她顾不上细问,拉住楚含棠的手就开始把脉。

    好端端的,怎就流鼻血了?

    生病了?

    楚含棠从池尧瑶脸部表情中能够读出她现在疑惑的几个问题,想张嘴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说女扮男装时吃过的药丸?

    不行。

    要以女扮男装的身份去攻略池尧瑶,在获取到对方剩下的五个好感度之前,楚含棠不敢冒险让她知道自己女扮男装这件事。

    况且,如果真是那药此时起了蚕食身体的副作用,现在说出来也无济于事的。

    还不如快些获取到好感度。

    等池尧瑶把脉完,再听她怎么说吧,到时便知道为何流鼻血了。

    几秒之间,楚含棠将整件事梳理了一下,此刻倒是冷静下来了,一只手依然牵着谢似淮,一只手伸到桌子上给池尧瑶把脉。

    哎,真不会停药了也不行了吧!

    柳之裴听下人说楚含棠和谢似淮一从外面回来就直接去找池尧瑶了,好奇心起,也过来了。

    他一来就看到池尧瑶给楚含棠把脉,吊儿郎当的模样立刻收起来,疾步上前去,皱着眉问道:“楚公子这是身体不适?”

    楚含棠不敢看谢似淮,讪笑道:“我不知为何流鼻血了。”

    柳之裴微顿,“流鼻血?”

    把完脉了,池尧瑶好似松了一口气,看向楚含棠,语气夹着似姐姐般的无奈和宠溺的责骂。

    “你是连续喝太多酒了,这味酒后劲似乎极其霸道。”

    言罢,她转头看柳之裴。

    “柳公子。”

    柳之裴听言心感愧疚,那楚含棠流鼻血跟自己脱不了干系,措不及防地被点名,忙应声,“啊?”

    池尧瑶问:“卖酒之人可曾跟你说过有关此酒的事?”

    此酒?柳之裴马上认真回想。

    他这个人比较八卦,出去买东西或者逛街,遇到陌生人也喜欢主动聊上几句。

    “好像提到过一两句。”

    “当时有女子过来买这种酒,那老板对她说,男子随意喝也无碍,但女子和体弱之人不适宜喝太多这种酒,最多几杯,否则会阴阳失衡,内火旺盛。”

    喝了几坛酒的楚含棠:“……”

    拿酒回来后,柳之裴见池尧瑶和素心都只喝过一杯而已,不是很喜欢喝酒,便也不提此事。

    至于其他人。

    柳之裴寻思着他们之中好像没有体弱之人吧。

    白渊一看就不像是体弱之人。

    爱吃酒的孔常更不可能。

    而谢似淮被种下巫术,除了瘦些,神医也不曾说过他需要忌口,他武功又极高,也算不上体弱之人。

    谁知楚含棠居然栽在这酒上了。

    在今日之前,柳之裴看着她整日活蹦乱跳、一生气起来老虎都能打死一只的样子,也不像是体弱之人。

    他第一次买这种酒回来,自然也没将她考虑在体弱之人里面。

    第二次虽说是谢似淮去买的酒。

    可也并不是每次都会碰上有女子去买这种酒喝,然后老板恰好提醒对方,叫谢似淮听了去的情况。

    所以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错。

    第一次买酒回来就该说的。

    柳之裴眼含歉意地看向楚含棠,“楚公子,这件事是我疏忽了,若我第一次买这种酒回来的时候便说了此事,你也不会流鼻血了。”

    谢似淮指尖一动。

    一根毒针夹在他指间,正欲掷出,却被楚含棠悄无声息地压下。

    她看了谢似淮一眼。

    只见他也掀起眼帘看向楚含棠。

    然后,她偷偷地摸了摸他的掌心,是个安抚性的动作,再对柳之裴说:“也是我贪杯,错不全在你。”

    柳之裴仍然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没一会儿,他又抬起头。

    “女子和体弱之人不适宜喝太多此酒,楚公子你肯定不是前者了,那你是体弱?池姑娘,你看出些什么?楚公子怎么就体弱了呢?”

    楚含棠顿时心虚。

    是不是体弱不知道,反正她喝这酒肯定会阴阳失衡,内火旺盛,因为符合女子的这个条件。

    太倒霉了吧。

    喝个酒而已,还喝到女子不宜多喝的酒,白白流了一场鼻血。

    虽然楚含棠原来不怎么信神佛,但改日也想到京城的寺庙拜一拜,看是否真的能祛除霉运。

    谢似淮却慢慢地垂下了眼。

    池尧瑶让素心去拿针包出来,准备给楚含棠施针去旺盛的内火。

    施针过后,就会无碍。

    听到柳之裴提出来的问题,她回,“含棠是这两天恰好撞上气血两虚,这才导致脉搏显示体弱之兆。”

    原来如此,楚含棠自己也惊叹。

    “这种体弱是看不出来的,平常也不碍事。”

    池尧瑶一边施针,一边解释。

    “过几日便会自己恢复正常,可偏偏又吃了酒性极霸道的几坛酒,在气血两虚之时阴阳失调,内火旺盛,含棠方会流鼻血的。”

    谢似淮这个时候问:“除此之外,她身体并无其他问题?”

    冷不丁听他这么一问,池尧瑶施针的手一顿,仔细想了想,“除此之外,含棠的脉象与常人无异了。”

    楚含棠扑闪扑闪地眨了几下眼。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

    自己流鼻血只是上火而已,她又变回以前笑嘻嘻的样子了。

    “池姐姐,那是不是你给我施针后,我就不会再流鼻血了,我流了那么多鼻血,不知道下一顿得吃多少肉才能补回来呢。”

    谢似淮感受着楚含棠牵过来的手的温暖,睫毛轻颤了几下。

    池尧瑶细心地为楚含棠施针,一根又一根银针刺入皮肤中,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不由得宠溺一笑。

    “对啊,你流了那么多鼻血,接下来得好好补补。”

    楚含棠眼一亮,“我想吃红烧猪蹄,还有还有,清蒸肥鸡……”

    然后,她说了一串的菜名。

    柳之裴听得差点儿都记不住了,他知道楚含棠爱吃东西,但一次性吃这么多,把自己当猪养了么?

    不过能吃是福。

    池尧瑶忍不住一笑。

    她将扎在楚含棠皮肤上的银针取出来,对站在旁边的素心道:“素心,你可记住了?待会儿吩咐厨房,把这些菜都做上一道。”

    素心这时也露出笑容,“好。”

    刚才素心听见楚含棠毫无征兆地流鼻血也是吓了一跳,知道缘由后,才放下心来,不是什么大病就好。

    只有柳之裴还在自责着。

    楚含棠觉得分明是自己流鼻血,为何要她哄和安慰那么多人呢?

    真是的。

    “都说我没事了,你还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作甚,你买酒回来本是好意,那酒也是贵得很,当时我也喝了个痛快,你就别自责了。”

    柳之裴的脸色有所缓和。

    楚含棠等池尧瑶给自己施完针,就带谢似淮离开了。

    自然是回房间。

    她刚流鼻血不久,总不能扎了针后就出去蹦跶,就打算先回房间休息休息,顺便安抚安抚这个小病娇。

    已经到立秋了。

    不过天气还是较炎热,楚含棠召人来往房间里摆放了一大盆冰。

    用冰块驱驱热气。

    再把果子放在冰块上面,驱热的同时还能吃到些冰镇水果。

    一举两得。

    谢似淮倒是也没阻止她动来动去,大概也清楚楚含棠就是个坐不住,很好动的人。

    她做完这些,拉他到床榻坐下。

    楚含棠让谢似淮坐着,自己则脱掉鞋子,侧躺下来,双腿微微曲起放在床尾,衣摆也掀起了一点儿,露出戴着铃铛首饰的脚踝。

    脚踝纤细,肤色白皙。

    几只小铃铛依然敲在踝骨上面。

    她将脑袋放在他大腿上,当枕头枕着,还蹭了蹭,“等等就可以吃冰镇果子了。”

    楚含棠连续做这么多事,也存了想证明给他看她没事的心思。

    谢似淮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楚含棠扎在后脑勺的高马尾,“楚含棠,你当真不会离开我?”

    他声音还是很轻。

    却仿佛轻飘飘地落在了她耳边。

    将楚含棠的耳朵挠了一下似的,鼻间也尽是他的香气,“你最近怎么总是问这些问题?”

    谢似淮垂眼看她,“我好像在……怕,一种很奇怪的感受。”

    以前老嬷要把他抓去当祭品,南宫夫人将他和其他孩童扔进狼窝,等等这些事,也没能令谢似淮有名为“怕”这个感受。

    在楚含棠面前,有了。

    谢似淮反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他太怕了。

    他太怕楚含棠会抛弃自己了,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看着她,可有一种抛弃,名叫生与死,哪怕时时刻刻看着,也无法阻止的一种抛弃。

    难以描述的情愫令人战栗。

    楚含棠沉吟几秒,转了转脑袋,仰躺着看谢似淮,“你放心吧,只要我不死,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谢似淮就着这个姿势,弯下腰亲了亲她额头。

    过了很久很久,他忽道:“楚含棠,我发现我不再喜欢你了。”

    楚含棠差点儿跳起来,小病娇移情别恋那么快的么。

    刚亲完她,就说这个?

    还没等她说话,谢似淮又道:“我正在爱着你,爱生欲,我对你有欲,欲如山谷难以填满,爱生惧,我对你有惧,惧你离我而去。”

    爱一人,比喜欢一人的感情更加强烈多了,还带着渴望的疯狂。

    楚含棠倒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个。

    而且谢似淮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是带着茫然的,意味着他正在体会着这种陌生的感受。

    也正在逐渐地了解着。

    原来父亲对母亲是这种感情啊。

    那他对楚含棠也是如此,谢似淮凝视着她的五官,抬起手,微凉的指尖顺着视线移动寸寸地描绘过。

    此时此刻,她也看着他。

    少年一脸认真地看过来,薄唇殷红,玉面如佛,眼眸如水,骨相秀美,由于还保持着微弯着腰的姿势,高马尾垂落在身前。

    楚含棠目光往下移,谢似淮有着黑红色绣纹线的腰封近在眼前。

    腰线流畅,看着很适合被抱。

    楚含棠看了一会儿,干脆将自己毛绒绒的脑袋埋过去,轻轻地撞了一下谢似淮的腰,又抬起手抱住。

    她莫名道:“这是我的腰。”

    谢似淮轻笑了声,“我原本就是属于你的啊,谢似淮是属于楚含棠的,我只是想想,便很是愉悦了。”

    楚含棠哼了几声,受不住了,将他扑倒在床。

    小病娇最是会诱惑人,说话都像是在勾引人似的,太坏了!

    晚饭果然很丰盛,饭桌上全是楚含棠爱吃的。

    她美滋滋地拉着谢似淮坐下。

    柳之裴就坐在他们对面,

    他看着楚含棠和谢似淮红润的唇,嘴角猛地一抽,她上午都流鼻血了,在某些事情上怎么就不知道节制一些呢?还是太年轻了。

    楚含棠不知道柳之裴在想什么。

    其实事情也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她只是跟谢似淮亲的时间太长了一点儿而已。

    别的什么也没有做。

    她连看都没看一眼柳之裴。

    自然也就是没看到他看她和谢似淮的眼神了。

    饭桌上的红烧猪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楚含棠立刻夹了一块放进碗里,又给谢似淮勺了几勺红烧茄子和豆香十足的东坡豆腐。

    池尧瑶和白渊也没有那么多心思。

    毕竟他们最多只是蜻蜓点水一吻,就算看到别人唇色嫣红,也不会想到别的地方。

    白渊白日出去了一趟,是回来才知道楚含棠流鼻血一事,也惊讶于那小小几坛酒竟然有这等功效。

    于情于理,他都该关心几句。

    “楚公子,你现在可还感觉身体有哪里不适?”

    楚含棠还在咬着肥美的红烧猪蹄,听到白渊在关心自己,松开咬猪蹄的牙齿,抬起头道:“没事了,我现在都能跟柳公子打一架。”

    柳之裴:“……”

    大可不必。

    谢似淮也不插话,用指腹擦去她鼻尖上沾到的红烧猪蹄酱汁。

    行动自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柳之裴嘴角又是一抽,低头吃饭,心道,太欺负人了,待他抱得美人归,也要如此行事。

    白渊默默垂首。

    池尧瑶笑而不语地吃了几口菜。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咽下口中饭菜,缓缓道:“对了,今日陛下派人过来,说是要邀我们去秋狩。”

    秋狩,皇帝会携带妃子、皇亲国戚和各位大臣前往。

    池尧瑶如今是郡主,楚含棠是郡马,被邀去参加秋狩也情有可原,不过皇帝当真是单纯地邀她们过去参加皇家秋狩而已?

    楚含棠一边夹了几条青菜给谢似淮,一边问:“可以拒绝么?”

    池尧瑶为此事烦恼,“不可。”

    那就没办法了,若是再称病,皇帝必定派太医过来的。

    楚含棠舀了一碗菜汤给谢似淮,让他喝完,“池姐姐,陛下应该允许我们带人过去吧?”

    之前刘秀安召她们进宫,其他人无召自是无法入内。

    可去参加秋狩,那应该是可以带几个人过去的。

    将谢似淮、白渊、孔常、素心等几人带上,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楚含棠是这么想的。

    池尧瑶点头,也知道她所言何意,“身边是可以带些人。”

    “那就行了,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楚含棠很相信谢似淮和白渊的实力,“秋狩定在何时?”

    刘秀安派来的人说在此月初二,池尧瑶算好日子,“九日后。”

    自从因为喝太多那个酒而流鼻血后,这两天池尧瑶吩咐下边顿顿大鱼大肉地伺候着楚含棠,要替她把流掉的血给补回来。

    着实是关心她。

    现在距离楚含棠流鼻血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天了。

    今夜还吃了三只鸡腿。

    她摸摸圆润了一点点的肚子,估摸着时辰不早了,便拿一套衣裳去浴池准备沐浴。

    本来身为郡马,是会有侍女或小厮过来伺候着沐浴的。

    但楚含棠是女扮男装,还是一个纯正现代人,不喜欢陌生人帮她洗澡,肯定不会唤人伺候。

    郡主府一共有两个浴池。

    一个是给郡主,也就是池尧瑶用的,一个是给郡马楚含棠用的。

    其他人都是用的浴室。

    楚含棠走到一半又折回房间去。

    她把谢似淮带上了,浴池旁边是其他人用的浴室,他们可以一起去,到时候再一起回来。

    谢似淮也不是很在乎沐浴的早晚,楚含棠要他去,他便去了。

    等他们到沐浴的地方,楚含棠就要和谢似淮分开了。

    她抱着衣裳,用眼神示意他进旁边的浴室,谁先沐浴完,就敲一下对方的门。

    谢似淮暂时不动。

    他站在门口看着楚含棠,她本来要走进有浴池那间屋子的,无意地回头一看,发现人还在原地。

    风吹过,少年的高马尾微动。

    谢似淮长身玉立着。

    腰细腿长。

    楚含棠脚步一顿,抱着衣裳的手收紧些,莫名其妙地咽了咽口水,仿佛鬼迷心窍了般地开口,“要不你跟我一起用浴池沐浴?”

    不知是不是楚含棠的错觉,她好像看到了谢似淮唇角一弯。

    糟糕,被色诱了。

    谢似淮什么也不做,只是站着看着她,她就被色诱了?楚含棠啊楚含棠,你这个没丝毫定力的家伙。

    可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楚含棠强装淡定地望着谢似淮,只听见他用那把好听的嗓子应道:“好啊。”

    她先走进屋子里,如果不是抱着衣裳,可能会走得手脚同步。

    浴池里已经放好水了,还有一些花瓣飘在上面,周围还悬挂着一些桃花色的纱幔,此刻放了下来,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气。

    楚含棠将新衣裳挂在旁边的屏风上,手下意识放到腰间的腰带。

    然后想起什么,手一顿。

    再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谢似淮。

    他也在看着她,楚含棠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表面却不动声色,清了清嗓子,佯装嚣张道:“不是来沐浴么,怎么不脱衣服?”

    谢似淮抬起眉梢,眼尾似被浴池里的水汽熏得微红。

    他抬起双手,指尖覆在包裹着窄腰的腰封上,“咔哒”一声,将腰扣打开,腰封坠地,外衣一松,将肌理明显的腰腹半遮半掩了。

    第72章 阴郁

    也不知是不是被浴池里的水雾熏着了,楚含棠觉得大脑有点儿晕乎乎,隔着一小段距离,目光不受控制地往谢似淮的腰际上看。

    外衣松开了,只剩下贴身里衣。

    若隐若现更为吸引人。

    她掩饰性地摸了摸鼻子,再抬手指了下旁边,“你在浴池的东边,我去浴池的西边就行。”

    言罢,楚含棠两三下便除了衣裳,忙不迭地入了浴池。

    加了澡豆的浴汤颜色偏沉,不比清水清澈,进去后什么也看不见了,周围还散发着干净好闻的香味。

    楚含棠在下浴池前,把长发扎成了现代所说的丸子头。

    不然每次都要绞干,太麻烦了。

    无论是在以前,还是在现在,楚含棠都比较喜欢泡浴,别提有多舒服了,一进暖乎乎的浴汤,顿觉浑身舒畅不已。

    本来她看了谢似淮,心中还有些旖旎的心思的。

    如今全没了。

    楚含棠闭上眼睛在浴汤里泡了一会儿,耳边能听见不远处的水声,平静下来的心又砰砰砰地乱跳了。

    悄悄掀开眼皮往不远处看一眼。

    谢似淮与楚含棠一样,身上不着一物,置身于浴汤中,只微微地露出上半身罢了。

    可仅仅如此便令人挪不开眼了。

    她还没收回视线。

    少年的高马尾不变,一些长发梢浸入了浴汤,时而贴过肩背,再看那两截锁骨深陷,精致劲瘦,锁骨上窝能装下一小汪水似的。

    他倒是听话,只安分地待在浴池里的东侧沐浴。

    到头来,不安分的却是正在看着谢似淮的楚含棠,偷看人家自然是不安分的举动。

    意识到这个,她想收回视线了。

    就在此时,他看了过来。

    视线在空中交汇。

    谢似淮眼帘微抬,唇红齿白,俊秀的玉面也被浴汤熏得半粉,纤长的手指拿着一块巾帕拭擦着身子。

    楚含棠偷看他被抓个正着。

    她将身子往浴汤里沉了沉,只露出个小脑袋,一双眼睛圆滚滚地睁着,倒也不急着转开了。

    余光瞥到浴池旁的几块皂角。

    楚含棠咳嗽一声,“我只是想……问你要不要皂角。”

    临时找到的借口。

    谢似淮也看了一眼摆在她附近的皂角,淡声道:“可以。”

    好似信了楚含棠一样。

    她抬起手,藕白的手臂落着水滴,将本就涟漪不断的浴汤水面砸得溅起细小水珠,纤细的手指一动,拿过一块香香的皂角。

    拿到皂角后,楚含棠动作一滞。

    两人目前还是有一点儿距离的,如何把手中皂角递给谢似淮?

    她走过去?

    或者是他走过来拿?

    好像两者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还是她过去算了,如此一来,主动权掌握在自己身上,可以俯低着身子去,倘若是谢似淮走过来,应该是直接站起身走过来吧。

    虽然他们已成婚,什么也做过了,但是一起沐浴还是头一回。

    之前谢似淮也帮过楚含棠沐浴,可情况不一样。

    那时的他是衣衫整齐地站在浴桶旁边,毫无杂念地给她清洗身子的,换作楚含棠就不行了,就她这个脑子,不可能摒弃杂念的。

    于是楚含棠当机立断地拿着皂角向谢似淮半游着过去。

    谢似淮大概也能猜到她怀揣的小心思,此刻在原地不动,只是看着朝他而来。

    浴池不大。

    她眨眼就到了他跟前。

    楚含棠双肩无意识地微耸起,拉出两道好看的浅弯弧度,洁白如玉,轮廓如月,又抬起手,将掌心的一小块皂角递过去。

    谢似淮接过来她递过来的皂角。

    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动作,楚含棠眼睫毛还挂着一滴小水珠,一眨眼,水珠便坠落了。

    她看着谢似淮,莫名想说些话。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浴汤下面的景象打断了。

    楚含棠附近的浴汤飘起一缕又一缕红血水,不是很多,不过须臾,就被流动的浴汤冲淡了。

    但这画面还是挺骇人的。

    谢似淮一看到她身下飘出血来,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被水汽熏出来的桃红也消失了,瞧着如易碎掉的瓷娃娃,很是脆弱的模样。

    仿佛流血的是自己。

    事实上,他并不在意自己是否流血,横竖死不了就行。

    可流血之人若换成是楚含棠。

    是楚含棠……

    谢似淮刚握在手里的皂角掉下来,显然是因为看见楚含棠上次流过鼻血,导致有了阴影。

    楚含棠能感觉到这是来癸水了。

    他呼吸仿佛受到了障碍,想伸手一探是怎么回事,“你……”

    楚含棠抓住了谢似淮的手,讪讪一笑,“我这是来癸水了,不是因为别的,要来四五日,这是正常现象,你先别激动。”

    “癸水?”

    谢似淮有一段时间为了学习如何让楚含棠舒服,曾看过不少有关女子身体的话本。

    话本里也曾提及过癸水二字。

    他面上渐渐恢复血色。

    楚含棠见谢似淮明白了,便让他先上浴池,然后自己赶紧洗干净也上去了,来癸水时不适宜泡浴。

    片刻后,他们都穿戴整齐。

    楚含棠需要月事带,不过月事带也是可以自己动手做的,只要有棉花和布料就行。

    她问谢似淮能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她找到干净的棉花。

    毕竟是晚上,找这个有点儿难。

    谢似淮微凉的指尖贴过楚含棠脸颊,确认她体温正常,才颔首,利落转身去给她寻棉花了。

    楚含棠把浴池里的水都放掉再回房间,趴在床榻上慢慢等。

    在等人的过程中,楚含棠将掌心盖到小腹上。

    以前她来癸水是很不舒服的,站着难受,坐着难受,躺在床上也难受,只有蹲着的时候舒服一点点。

    小腹是坠疼坠疼的。

    这一次好像没什么感觉。

    所以楚含棠一开始还没能察觉自己今晚来了癸水,在浴池里被谢似淮看了个正着。

    楚含棠现在是用一件旧衣裳垫着身下,然后趴着的。

    等了没多久,谢似淮推门进来。

    楚含棠一听到声响就知道是谢似淮,从床上起来,一转过头便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用布子包住的棉花。

    有了棉花,她很快做出了一条月事带,先戴到身上再弄余下的。

    做了几条月事带后,楚含棠发现谢似淮很安静。

    她放下手中东西,看向他。

    发现少年眼神有些古怪地看着自己腰以下的地方,修长手指轻轻地一按,感觉毫无变化,原来这是楚含棠来癸水时要经历的疼痛么。

    确认这一点,谢似淮唇角渐渐地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疼痛转移后,楚含棠不会再疼,而他心甘情愿接受着,也只有他才能感受到这种诡异的身体连接。

    好生喜爱。

    快意与属于楚含棠来癸水时的疼痛交织在一起。

    令谢似淮欲罢不能。

    他们是一体的。

    楚含棠见此,忙走过去,对了,这一次来癸水不疼,不代表是真不疼了,可能是转移到他身上了。

    “谢似淮,你是不是觉得疼?”

    她迟疑地问。

    谢似淮楚含棠十指相扣,覆到他有着疼痛感之处,不答疼不疼,而是轻笑道:“可我真的很喜欢。”

    楚含棠:“……”

    话虽如此,但疼是真的疼吧。

    她还是过意不去,让谢似淮尽早躺下床,再垫了一个小软枕在他后腰下,还想将自己柔软温暖的双手伸过去给他揉揉泛疼的腰。

    谢似淮反而阻止了楚含棠,没说话,眼神似乎却在说,她这时候不方便碰他的腰。

    楚含棠顿时懂了,也不坚持。

    她把其他东西都收拾好,最后跳上榻抱住他睡觉,睡着后疼感应该不会太明显,也就不会太难受了。

    翌日,楚含棠很早便起了。

    见谢似淮还在闭目酣睡,她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他平坦的腰腹,再翻身下床,打算找些红糖姜水来喝。

    疼是从楚含棠这里转移出去的,想谢似淮在她来癸水时好受一点儿,只能从自身下手了。

    郡主府的下人鸡鸣前便会起身给主子做早饭。

    楚含棠去到厨房,那里已有不少在生火做饭的下人了。

    她问他们可不可以先给她弄一碗红糖姜水,楚含棠以前来癸水吃这个挺管用的。

    下人们当然即刻给她弄了。

    他们也疑惑她为何要红糖姜水。

    只是他们碍于自己是下人身份又不敢过问,快手快脚地弄好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姜水,给楚含棠了。

    她习惯道了声谢,下人们惶恐。

    楚含棠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对古代的下人说谢谢确实容易吓到人,可这习惯根深蒂固了。

    也罢,以后注意些便是。

    楚含棠刚想仰头喝下这一碗红糖姜水,看到了柳之裴。

    柳之裴一大早到厨房找吃的是常见事,她清晨过来倒是少见,“楚公子,你在喝什么?”

    “红糖姜水。”

    楚含棠面不改色地一干而尽。

    就算她不说,走近的柳之裴也能闻到了那一股红糖姜水的味道,“红糖姜水?为何要喝红糖姜水?”

    楚含棠没犹豫,“我好像着凉了,先喝些红糖姜水。”

    柳之裴看着她鼻尖冒出来的细汗,嘴角一抽,“这天气也能着凉,楚公子的身体不是一般的弱啊。”

    听言,她依然应对自如。

    “都怪我贪凉快,嫌夜晚热,昨夜往床边摆了两盆冰,醒来喉咙有一点儿不太舒服。”

    这个理由很像样。

    柳之裴信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你倒也心大,我晚上摆一盆冰都只敢摆在离床榻稍远之处,你可需要找池姑娘把一下脉?”

    “不用了,喝完红糖姜水,我喉咙好像都好多了。”

    他见楚含棠没事就去找吃的了。

    楚含棠也不在厨房逗留,想回房看看谢似淮醒了没有。

    一踏房间,她就看到了他。

    谢似淮披头散发地坐在床榻之上,似在想着事,瞳孔有些涣散,如尚未聚焦,虚虚落在半空,在看到楚含棠之后,瞳孔才缓慢聚焦。

    垂至腰间的墨色长发丝衬得他身形瘦削,松形鹤骨。

    楚含棠正准备关门的手一停。

    只见谢似淮露出了笑容,仿佛刚刚只是单纯地在发呆而已。

    他站起来,朝她走过去,一闻便闻到了楚含棠身上沾染到的红糖姜水味道,“你这是去了厨房?”

    楚含棠也笑了,“对啊,你有没有感觉不那么疼了?”

    谢似淮淡然“嗯”了一声,也不在此事上多说。

    房间里有干净的水,他去洗漱了,楚含棠将房间的窗户都打开,让阳光照进来,把沉闷与阴暗散去。

    楚含棠今日不想外出,问谢似淮待在房间想做什么?

    这间房间有几本她带过来的话本,还有一张方正的书桌,笔墨纸砚是前日新添上去的,无聊时可以练练字,作作画什么的。

    谢似淮选了练字。

    楚含棠给他研好墨就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看自己的话本了。

    书桌上,洒了金粉的纸张铺开。

    谢似淮执笔,在第一张纸上写下了楚含棠的名字,一笔一划,字形秀美,颇有颜筋柳骨。

    然后才是自己的名字,谢似淮。

    楚含棠、谢似淮。

    这两个名字并列在一起。

    书桌靠近窗外,晨光洒进来,表面有一层淡淡金粉的纸张折射出细微光芒,谢似淮不知为何垂了垂眼。

    另一张纸上,写下了四个字。

    楚含棠很快就看完一本话本了,从椅子里站起来,想过去看看谢似淮在写什么字。

    而他眉眼不动,仿佛不知道她靠近,自然地将写了四个字的纸张揉成纸团,扔进了竹筐里。

    练字过程中有弃纸很正常。

    因此楚含棠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将脑袋靠在谢似淮手臂上,看写满了她和他名字的纸,一时无言。

    “你写了这么多遍?”

    谢似淮将手中笔搁到笔架上。

    他微笑着道:“练字罢了,写哪几个字不是练,又何须在意。”

    此话有理,楚含棠也提起笔,写了一遍他们的名字。

    字是没那么好看的,但谢似淮貌似很是喜欢,将楚含棠写下了名字的纸折起来,放进袖中。

    他问:“你将它送给我可好?”

    楚含棠知道谢似淮如今还是有一些介怀她曾在许愿带上,写下她与池尧瑶名字的这件事,听他要这张写了她和他名字的纸也同意了。

    看窗外,不知不觉时辰不早了。

    楚含棠拉着谢似淮的手要出房间,觉得是时候去找吃的了。

    在踏出房间前,谢似淮似无意地回头一看,目光落在那装了纸团的竹筐,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了。

    六日后。

    今日是开始秋狩的日子,接下来几日,楚含棠也要和其他人一样在皇家围场住下。

    皇家围场内多了数不清的帐篷。

    还有不少士兵把守着。

    此刻,她坐在安排好的位置,百般无聊地听那些大臣或大臣夫人、皇亲国戚聊天。

    他们这些人的聊天内容对楚含棠来说很是枯燥乏味。

    她没心思听,回头看谢似淮。

    谢似淮是以侍女的身份前来皇家围场,陪伴在楚含棠身侧。

    来前一日,池尧瑶他们才知道皇帝是允许大臣和皇亲国戚带人进皇家围场伺候,但规定只能带女的。

    而且每人只能带一位。

    楚含棠带的是谢似淮,池尧瑶带的是第一次男扮女装的白渊。

    白渊是个大直男,为了池尧瑶的安危也甘愿男扮女装。

    他不像谢似淮是清瘦身形的,穿上女装后显得有些健壮,白渊来前还特地易了容,因为皇帝对他颇有微词,说不定会就此生事。

    但白渊还是十分窘迫。

    若不是易容了,恐怕能看到他的脸因别扭,红成苹果。

    他站姿也十分的僵硬。

    池尧瑶面对这样的白渊也挺不习惯的,却又忍不住弯唇一笑。

    楚含棠知道白渊现在很别扭,所以贴心地不去看他,继续去看同样男扮女装的谢似淮。

    谢似淮今日没有易容。

    皇帝刘秀安误以为楚含棠即使喜欢池尧瑶,却也始终没有办法戒掉玩男人的癖好。

    京城不少纨绔之弟不也是如此?

    嘴上说着喜欢哪家的姑娘,私底下有时还会玩出人命。

    就算刘秀安知道楚含棠让他男扮女装一起来皇家围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只想她在池尧瑶那里取得小匣子而已。

    其他的,刘秀安懒得管。

    楚含棠正是知道刘秀安会这样想,才没让谢似淮易容。

    有些麻烦的就是女装的谢似淮太过漂亮,有不少大臣和异姓王总是有意无意地朝他看过来。

    好看的侍女不是没有。

    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郡主的夫君楚含棠能坐怀不乱?

    说不定私底下都滚过多少回了,只是碍于皇帝的赐婚,这一位郡马不敢纳妾罢了。

    毕竟皇帝行事看着挺宠爱这一位玉瑶郡主的。

    他们想到这里,又多看几眼。

    却忽然发现楚含棠带过来的侍女很高,跟他们差不多高,还有可能比他们更高,不像中原女子的身高。

    是邻国人,被楚含棠买下的么?

    不过好看就是了。

    谢似淮皮肤白若聚雪,光洁如玉,面容绮丽。

    他站得很直,练武之人的仪容仪态都会好些,腰肢纤细,腰间坠着条红腰带,长发也是用红发带绑了个简单的发髻,眼神清澈明净。

    楚含棠刚看见这样打扮的他,也不禁看得眼睛直直的。

    穿着侍女服的谢似淮雌雄莫辩,好像还有一种古代制服诱惑感?

    但她也不能总回头看,只能把目光放到其他地方了。

    大於是允许男女同席的。

    不远处坐着不少大臣带过来的千金,想带来见见世面,再看能否遇到心仪之人。

    秋狩上有尚未订下婚约的三王爷刘段恒,也有一些世家子弟。

    这些千金都是被娇养着长大的,长得那叫一个好看。

    古代的美人有一种特别的韵味。

    楚含棠情不自禁地看过去,她的性取向虽然不是女子,但也极为喜欢看美人,也喜欢亲近美人,要是能牵牵手就更好了。

    但肯定是不行的。

    那些大臣千金见楚含棠看自己,不约而同地红了脸。

    她们都知道此少年不过才十九岁,模样俊俏,貌若好女,被皇帝赐婚,娶了二十几岁的玉瑶郡主。

    玉瑶郡主美是美,可大部分男的都喜欢少女。

    这般年纪的少年怎会愿意独守着大自己几岁的玉瑶郡主呢?

    楚含棠不知那些大臣千金在想什么,目光转着转着,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

    回眸一看,发现是谢似淮在看她,眼神看着平静,面容艳丽中略带着掩藏在淡淡妆容之下的少年感。

    楚含棠陡然心虚。

    她摸了块糕点塞进嘴里,垂下脑袋不再看了。

    池尧瑶与楚含棠同座,坐姿端正地看着正前方,而白渊压下穿上女装的不自在,安静站着。

    皇帝坐在高台上,旁边是雍容华贵、温柔贤淑的皇后。

    不知为何,刘秀安往楚含棠和池尧瑶所坐的位置看了一眼。

    她的视线落在楚含棠身后的谢似淮时,眼神意味深长,随后落在了池尧瑶身后的白渊脸上。

    白渊易容后的脸平平无奇,只是耳垂红润润的。

    刘秀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指节轻轻地敲了一下椅子。

    皇后闻声看向她,又顺着刘秀安的视线看向了白渊,一个长相不起眼的侍女,柔声道:“陛下?”

    听到皇后的声音,刘秀安转头看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像是极为宠爱皇后一样。

    可不是嘛,后宫只有皇后一人,连妃子都没有。

    大臣们也曾上奏让皇帝充盈后宫,但刘秀安从来没有理会这一类奏折,久而久之,便传出皇帝钟爱皇后一人,不愿纳妃。

    本来大臣们是很不满的。

    毕竟皇嗣最重要。

    万一皇后生不了孩子呢?

    但在皇后生下太子后,他们虽也还是提过纳妃一事,却也没有以前那么强硬了。

    楚含棠也没往高台上看。

    她专心吃着桌前的糕点和果酒,吃到好吃的糕点就想拿给谢似淮吃,可众目睽睽下,又不能如此行事。

    而谢似淮自刚才起,一直看向别处,眼神微放空,没看楚含棠。

    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刘秀安才让他们骑马去狩猎。

    女眷留在原地,男子去狩猎,谁猎得的多就能得到皇帝的赏赐。

    楚含棠对狩猎不感兴趣,却也不能做特别的那一个,只能硬着头皮起来,接下士兵牵过来的马了。

    她今日穿的是方便行动的劲衣,骑上马时英姿飒爽。

    池尧瑶担心地看着楚含棠,楚含棠给她使了一个放心吧的眼色,然后看向谢似淮。

    他绑在身后的红发带随风飘起。

    楚含棠朝他一笑。

    鼓声起了,骑着马的人纷纷进了围场深处,她拿着缰绳,轻轻蹬了一下马,马便跑了起来。

    皇家围场很大,一进去大家就分散了,楚含棠独自骑马逛着。

    附近时而窜过一些小动物,她却也没打算射杀。

    狩猎的彩头谁爱拿谁拿,楚含棠懒得动,在围场里随便逛逛也挺好的,等结束了再出去。

    只是天不遂人愿。

    楚含棠安安分分骑着自己的马,谁知有一支箭飞过来,马受惊了,猛地乱跑起来,冲出了围场范围。

    她往射箭过来的方向看。

    发现不知是哪位世家子弟射的。

    对方原本想射杀楚含棠正前方的那一只小鹿的,箭术不好,射偏了,他又怕惹事,骑着马掉头就走。

    反正又没有人看见,就算楚含棠侥幸活下来,仅凭一面之词也难以叫众人信服。

    楚含棠暗骂一声,暂时只能聚精会神地安抚好这一匹受惊的马。

    可受惊的马哪是这么容易安抚?

    她深呼吸,努力平静下来。

    楚含棠也不强行勒紧缰绳让马停下,万一控制不住,只会摔得半残,于是让它先跑一会儿。

    就在楚含棠想到一个法子让马安全地停下时,身后贴上了一人。

    细长微凉的手指从身后伸来,握住了她拉着缰绳的手。

    熟悉的香气慢慢地包围过来,楚含棠微微转头看过去,只看见线条分明的下颌,薄唇微弯着,脸颊略施胭脂,散着惑人的香气。

    是谢似淮。

    她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马还在向前跑,早已经跑出围场,到一片宽阔的草原上了。

    谢似淮垂眼,看楚含棠后脑勺,却反问:“你不想我跟着你?”

    马渐渐恢复正常跑速了。

    楚含棠甚至有了闲心去欣赏周围的美景,“不是,我以为你会在外面等我狩猎回去呢。”

    忽然,一只手抱住了她的腰,将楚含棠调转了个方向。

    楚含棠变成与谢似淮面对面了。

    这一个动作发生在眨眼之间,很快,她没能及时地反应过来。

    待反应过来后,仰头看穿着侍女服、化着淡妆的谢似淮,楚含棠嘻嘻地笑着,干脆就这样抱着他的腰。

    “我还没跟你一起骑过马呢。”

    谢似淮也低头看她,少年似莞尔一笑,忽问:“好看么?”

    楚含棠以为他在问他好不好看。

    她没有丝毫迟疑地回答:“好看,你这样好看,平时也好看,你怎么样都好看。”

    谢似淮笑意不减道:“我是问你那些大臣的千金好看么?”

    楚含棠噎住了。

    谢似淮松开缰绳,拉起她的手碰了下他的脸,“你刚才看了蓝衣女子的脸,是觉得她的皮囊好看?”

    “……”

    谢似淮又让楚含棠碰了一下他只系着一条细细的红腰带的腰,“对了,你还看了粉衣女子的腰很久,是觉得她的腰很细?”

    她很是尴尬,“我……”

    谢似淮语气温柔却又藏着一丝病态阴郁,弯下腰,含吮上楚含棠的唇瓣,舔舐缠磨,水光潋滟。

    他在马上细细密密地亲吻着她。

    还是担心她会喜欢女子……

    马还在走着,他们越贴越紧,谢似淮所穿的侍女服裙摆垂在马身上面,俯身吻着楚含棠。

    第73章 骑马

    而此刻,围场较外面的女眷正饮着不易醉的果酒,吃着香甜可口的果脯,兴致极高地议论着这一次秋狩会是何人夺得彩头。

    刘秀安心不在焉地看着前方。

    还在担心辽东战役。

    派去的那些都是被种下了巫术的士兵,应该会胜的。

    皇后却时时刻刻地关注着她,抬手召人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

    “好了,下去吧。”

    听到旁边有动静,刘秀安侧头看过去,见皇后刚跟宫女说了几句话就让人退下了。

    她眉眼一动。

    刘秀安问:“皇后?你可是坐累了,想去休息一下?”

    不远处就有帐篷,里面铺设卧榻等物,跟寻常房间布置相差不大的,他们连续几晚都会歇在此处。

    皇后轻摇了摇头,宽柔一笑。

    她将手搭在刘秀安放在椅子上的白皙手背,“没有,臣妾只是见陛下最近似乎是食欲不振,吩咐人去做些甜汤过来罢了。”

    刘秀安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

    “有劳皇后了。”

    皇后看了一眼变得空空如也的掌心,眼睫一颤,旋即又露出体贴优雅的笑容了。

    安静了数秒,皇后像是很感兴趣地看向池尧瑶。

    此女可谓是国色天香,生得一副好模样,一举一动皆极守礼节。

    她又蓦地想起听来的一些事。

    皇后望着刘秀安。

    “陛下,玉瑶郡主无父无母,瞧着甚是可怜,若是此番秋狩回去,臣妾打算召玉瑶郡主进宫相伴几日,陛下,您看可好?”

    刘秀安正眼看她,忽然笑了笑,“皇后喜欢便好。”

    不知皇帝和皇后正在说自己的池尧瑶本分地坐在原位,不掺合进其他人的交谈,也不先行独自离席。

    叫人挑不出一丝差错。

    只是白渊一直站在她身后,已经有大半日没吃一点儿东西了。

    他今日一早需要很早起来易容,折腾到现在肯定很饿。

    池尧瑶在谢似淮离开此处时,就知道他一定是放心不下楚含棠,只身深入围场去找她了。

    有谢似淮在楚含棠身边,池尧瑶也不担心她的安危。

    谢似淮的武功在白渊之上。

    就没他护不住的人,因此池尧瑶只需要在这里安分守己就行。

    池尧瑶悄无声息看了一眼周围。

    见没人关注她这一边,又想起楚含棠整日投喂谢似淮的事,动作尽量放自然取了一块枣青糕点,借着袖摆的遮掩,往后面伸去。

    白渊忽看到递到身前的枣青糕点,有些愣住了。

    他一时间没有接糕点。

    池尧瑶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张略施粉黛的脸颊微红,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可避免感到不自在。

    粉色的掌心上躺着枣青糕点。

    她又抬了抬手。

    示意他快点儿接下去。

    白渊像是刚回过神一样,耳垂更红了,迅速地伸手接下了,还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直接将一整块塞进嘴里,将嘴巴塞得有些鼓。

    池尧瑶转过身,默默地又递了一杯茶水过去。

    白渊也仔细看了一圈附近,见依然没人往坐在比较角落的池尧瑶身上看,才放心接过她手里的茶水。

    喝完后,他悄声问道:“秋狩大概什么时辰结束?”

    池尧瑶将茶杯放回原位,“大概是申时,还有两个时辰左右。”

    天空蔚蓝,一望无际。

    躺在马背上的楚含棠看到的就是这一幅景象,双腿自然垂在马两侧,细胳膊环住谢似淮的腰,享受着他唇齿间的丝丝缕缕香气。

    很轻柔地缠磨。

    他唇瓣软绵绵的,还有点儿凉。

    本来她是习惯接吻时闭上眼睛的,但见谢似淮每次都睁着眼睛,这一次楚含棠也不闭了。

    楚含棠在进来狩猎之前就知道了申时才会结束。

    原以为自己会无聊地在围场里逛来逛去,却不料谢似淮也过来了,那接下来有人陪着肯定不会无聊。

    马背还挺舒服的,楚含棠想。

    谢似淮似乎是感受到她出神,轻轻地咬了咬她的舌尖。

    是不疼,但麻痒麻痒的。

    楚含棠回过神来看谢似淮,他又变得温柔了,好像刚才那一咬不是自己做的,怪无辜见的。

    她哼了几声,双眼闪过一丝狡黠,故意侧开脸,不让他亲。

    谢似淮便亲她面对着他的侧脸。

    楚含棠干脆把侧脸也转开了,让他的吻落空,谢似淮埋首入她纤秀的脖颈,像个被主人丢弃了的小动物一样,轻轻地拱着颈窝。

    好似在示弱。

    全然没了刚才质问她为何要看美人的妒妇模样。

    楚含棠几乎笑出声来,抬起垂在马侧的双腿,曲起来,搭在谢似淮背后的马身上,似将他整个人圈住了。

    她脚踝的铃铛还在,在草原上的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似淮。”

    楚含棠叫他,抬起手拂过少年发髻上的深红色簪子。

    谢似淮没其他动作,吸取着属于她的气息,在脖颈处也能听到她心脏缓缓地跳动的声音,长睫毛一眨一眨地扫过楚含棠的脖颈。

    楚含棠也低了低头,仿佛想在他耳边说话,“你最好看了。”

    听到这句话,谢似淮抬起头,凝视着她笑得微红的脸。

    他用目光描绘着楚含棠的五官。

    “楚含棠。”

    楚含棠“嗯”了一声,手指还在玩着谢似淮发髻上的深红色木簪,暗叹自己的眼光真好,这支木簪被他戴着好看得不行。

    虽说,可能是戴簪子的人好看。

    但反正也有她的功劳就是了,厚脸皮的楚含棠坚持这样想。

    谢似淮不知又记起什么,眸色晦暗了一刹那,又恢复清澈透亮了,一个吻落在她眉心上。

    楚含棠放在深红色簪子的注意力转回到谢似淮脸上。

    少年眉眼如画,薄唇弧度微微上扬,眼尾亦是如此,垂下来的睫毛却如扇子,在鼻梁两侧投下阴影。

    在发髻上的细红发带有好几条,此时纷纷坠到脸颊旁。

    红色衬得整张脸更白净了。

    神似姑娘家般的漂亮。

    看着娇极了。

    楚含棠看得心猿意马,忍不住仰头亲了亲他天生微弯的唇角。

    谢似淮张嘴让她进去。

    虽说楚含棠只是想蜻蜓点水地吻过他唇角而已,见谢似淮想她深入亲他,也顺着他意,给他甜头吃。

    楚含棠不再抱住谢似淮的腰,而是抬手环住他脖颈,将人往下一带,加深这个吻。

    谢似淮身上的侍女服裙摆散开,犹如正在盛开的花瓣。

    侍女服是很普通的那一种。

    袖子宽,上身全是月牙白色的布料,绣着些花纹,下边是纯红色,里外共有三层颜色深浅不一的裙摆。

    坠下来时,长短也会有少许差异,煞是好看。

    而今骑在马上压得微皱。

    他却没理会,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感受着楚含棠再一次主动的吻,薄唇渐渐染上些温度与些许湿润。

    她手腕靠近谢似淮耳侧,戴在腕骨的铃铛擦过他耳朵。

    还有叮当叮当声。

    悦耳动听。

    也有证明她还在他身边之意。

    谢似淮凝望着楚含棠,总是有一种想把人彻底藏起来的念头,但那是不可行的,他心知肚明,于是开始嗔怨,却又不断妥协、退让。

    原来爱欲竟是如此令人煎熬,爱怨交织,最后化成滔滔江水。

    楚含棠随意环在谢似淮后颈上的手情不自禁地顺着他挽着的简单发髻上去,发丝柔软漆黑。

    指尖触碰上了深红色的簪子。

    不知出于何心思,将它取下了。

    谢似淮长发瞬间倾泻而下,几缕也落到了楚含棠脸上。

    带着淡淡的发香。

    风一吹过来,长发便随风扬起。

    露出谢似淮那张出色昳丽的脸,三分似他父亲谢如温,七分似他母亲邢女,一双眼尾轻垂了,桃花红。

    如贴了红花钿在眼角似的。

    喉结滚动,轻吟声起。

    他每一次跟她接吻都很是投入,发出娇气的声音也总是他。

    楚含棠一时间舍不得眨眼,谢似淮所穿的侍女服没有腰封,只有一条轻盈的红腰带,偶尔也随风飞起。

    马慢悠悠地行走着,谢似淮与楚含棠手中都没有再握缰绳。

    不知何时,那红腰带便飘落在地了,若不是被地上的草绕住,恐怕就要被风吹得更远了。

    楚含棠更是没留意。

    今日谢似淮也戴了耳坠。

    虽然只是普通侍女应带的金色细耳坠,耳垂微红着。

    金色细耳坠也好像适合他。

    不过谢似淮的耳垂似乎脆弱,每次戴耳坠都会红上一小片。

    令人不由自主地盯着耳垂看。

    楚含棠又忍不住摸摸他的耳垂。

    两人衣衫尤在,只是微松,看着很正常,在楚含棠碰到谢似淮耳垂上的金色细耳坠之时,他也找到了金沟,还触碰到了。

    只是被侍女服裙摆遮掩住了。

    金沟藏得很深,不似戴在他耳垂上的金色细耳坠这般容易触碰。

    马仿佛在寻找着肥美的草吃,于是走动不止,有时还缓缓跑起,谢似淮吻了吻楚含棠的唇。

    他很喜欢亲她。

    更喜欢被她亲,若她不主动,他也会难以自持地主动亲她。

    这是体现他们亲近的方式之一。

    草原也不是完全平坦的,偶尔有几处起伏不平之地。

    马蹄声响在他们耳边,物什也在金沟里面起起伏伏,有一次甚至触碰到了金沟中藏得最深的子处。

    听说子处是金沟的宝贝。

    谢似淮依然在贪恋地吻楚含棠。

    他在抵开她齿关的同时,也将子处缓抵开了,将有关于金沟的神秘一一地探索掉。

    楚含棠先是看了一眼谢似淮耳垂上的金色细耳坠,再看他的脸。

    天边是偏蓝色的,草原是一片青色的,而谢似淮脸上是白里透红,如同一块的上等美玉。

    人想将美玉精雕细琢。

    却又会发现无从下手,因为已经看似近乎完美了。

    然后楚含棠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调整着呼吸。

    她将视线从谢似淮身上移开,睫毛微湿着,睁眼看天空,马蹄声还在耳边,铃铛声也是。

    楚含棠从一开始的担惊受怕,到享受着草原上的风,享受着他。

    风吹过来,很舒服。

    风忽大忽小。

    是从草原的四面八方而来,将人衣衫吹得微乱。

    她的黑色靴子被挂在了马上,赤足此刻也能被风拂过,膝盖曲起,足底微微向前踩着谢似淮的腿。

    马最后停下了,找到合自己心意的草吃了起来。

    良久,谢似淮耳垂上的金色细耳坠晃动了几下,而金沟被撑得透明,可惜楚含棠只能看到他的金色细耳坠,看不见金沟这时的模样。

    物什卡在金沟的子处中。

    足足过了一会儿才缓慢地离开。

    楚含棠缓了片刻,终于抬起手将谢似淮耳垂上的金色细耳坠摘了下来,这东西晃得她脑袋乱糟糟的。

    她说:“你以后别戴耳坠了。”

    谢似淮脸细红,摘下耳坠后,耳垂也红红的,好不可怜的样子。

    他掀起眼帘看楚含棠,薄唇微动,问道:“为何?”

    少年的嗓音变得很低了。

    她将自己汗湿的碎发撩到耳后,看着掌心的金色细耳坠,实话实说道:“你的耳垂太脆弱了,戴重一点儿的耳坠可能会伤到。”

    谢似淮用帕子擦擦了金沟的水。

    擦完后,从衣摆中取出。

    听到这个回答,他垂下眼,“仅仅是这样原因而已?”

    楚含棠用食指轻轻戳了一下谢似淮白嫩的脸颊。

    她从马上坐起来,凑去端详着他,笑道:“不然呢,你以为会有什么其他原因?”

    谢似淮抬起眼,“毕竟我终究不是女子,戴着属于女子的耳坠,恐怕也不及她们好看。”

    在大於,耳坠确实只属于女子。

    可楚含棠今日听到这一番话,还是被呛到了。

    他这是又想到哪儿去了?

    她斟酌着该说些什么,“我都说了,我不喜欢女子……好吧,有时候是喜欢看她们,但喜欢看,跟我是否喜欢女子是两回事。”

    谢似淮帮楚含棠整理了一下衣物,只道:“都有喜欢二字。”

    楚含棠语塞,指腹贴了贴他有些细汗的耳鬓。

    她道:“谢似淮,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点儿像……”

    谢似淮看着她,不说话。

    楚含棠望着他宛若清澈见底的双眸,顿了一顿,才把后半句话接上去,“就是有点儿像乱吃醋的妒妇,不对,是妒夫。”

    谢似淮却问:“那你厌恶么?”

    啊?为什么他每次反问的问题都是这么的出乎意料呢?

    正常人不应该是很不喜欢听到这些词,或者用别的话来反驳,继续质问下去的么?

    谢似淮却只在意她厌不厌恶。

    好像她的喜恶排第一。

    若是她不喜的东西,他能摒弃、改掉或者是努力地掩盖,不让楚含棠发现一样。

    楚含棠摸着下巴想了片刻。

    妒妇,呸,说错了,是妒夫这个词听起来并不是很好的样子,她以前的同学也跟她抱怨过自己的男朋友占有欲太强了,受不了。

    可当这个词放在谢似淮身上。

    嗯,可以接受。

    非常可以接受,楚含棠顿时双标了,“这个嘛,当然不厌恶。”

    谢似淮将她抱下马。

    马很会找地方,找到了有细河的草地吃草,这一条河很窄,蜿蜒蔓延在草原附近。

    他将帕子浸入河中,洗了洗,再站起来给楚含棠擦脸。

    汗被擦掉了,她舒服眯了眯眼。

    “你不厌恶就好,这是我的本性,我似乎是一个……嗯,善妒的人?话本上是这样形容的,但我又想楚含棠你接受我。”

    谢似淮睫毛微垂地说这些话,“接受真真正正的我。”

    楚含棠听得挑了挑眉。

    这也不算得什么。

    她一开始穿书进来就知道他是个小病娇,自己连他是病娇都接受了,善妒?这个比病娇更轻一点儿吧。

    不过,古代还没有病娇这个词,也不怪谢似淮不知道。

    楚含棠看着谢似淮被风吹起的长发,心微动。

    她用手指去碰了碰发梢,“接受啊,只要是你,我都接受。”

    这个时候,楚含棠要感谢一下她家中的父母了。

    倘若不是他们整天对对方说情话,像刚结婚不久的夫妻一样,楚含棠现在也不会信口拈来。

    不过,她也是知道谢似淮说一番话是暗含着些试探的心思的。

    小病娇心思多着呢。

    谢似淮又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给她擦脸和手。

    楚含棠低眼看谢似淮变得皱巴巴的侍女裙裙摆,除了皱了些,别的应该看不出来。

    她可能是做贼心虚了。

    有时候人就是会鬼迷心窍,做出一些以前没试过的事。

    竟然和他在马上胡闹。

    尽管刚才这里没其他人,可万一也有人误闯进来此处了呢?

    楚含棠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太大胆了,但刺激是真的刺激,就当她是脑子抽风一回,被美色迷了眼吧。

    难怪古代有这么多被耽于美色的帝王,以前学历史的她还骂过他们,现在想想,情有可原。

    天色不早了,胡闹了这么久,应该很快到申时了吧。

    楚含棠拿出在马上时从谢似淮发里取下的深红色木簪,将他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拢在掌心里。

    她还是第一次给人挽发髻。

    动作有些慢。

    抬着双手,还有点儿累。

    楚含棠想了几秒,正想让谢似淮蹲下一点儿,还没等她开口,他仿佛与她心有灵犀,弯下腰,将就了她其实还挺高的身高。

    谢似淮大概一米八五左右,而楚含棠只有一米七六。

    她在女生里自然是比较高的了,有时候看着比一些男生还要高。

    不知道为什么,相同的身高,女生看着就是会比男生高些。

    楚含棠帮谢似淮挽好发髻了。

    她满意地放下手。

    下一秒,楚含棠目光触及谢似淮还残留着些胭脂的唇角,于是接过他手里的帕子,弯下腰放进河水里重新浸湿,再拧干。

    “我也给你擦擦。”

    她唇上的应该被他擦掉了。

    要是谢似淮不擦掉唇角的胭脂再回去,被人看见,还以为这一个好看的侍女不知道被谁轻薄了去。

    擦完后,楚含棠收好帕子,牵着谢似淮的手往回走。

    马鞍也用帕子擦了一遍,有些湿,过一会儿再骑上去也不迟。

    草原上的草拂过楚含棠的衣摆。

    她牵着谢似淮,他牵着马的缰绳,很淡的太阳光落在他们身后,两人纤瘦的身影斜洒在侧。

    楚含棠有点儿饿了。

    这一场狩猎,恐怕只有她空手而归,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狩猎多的,可以得到皇帝赏赐的彩头,而空手而归的,却没惩罚,楚含棠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

    她现在心情很好,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往回走。

    被时不时吹来的风拂过面,谢似淮脸上的潮红也渐渐褪去了。

    只是被湿帕子擦过的马鞍干了,楚含棠坐上去。

    她将手伸给谢似淮。

    他抬头看她,然后把手放上去,翻身上马,两人共骑一匹马回去,等到有人的地方再分开。

    楚含棠手执缰绳,脚轻蹬马,看着有模有样,“驾。”

    谢似淮坐在她身后,双手从身后绕过去,搂住了楚含棠纤细的腰身,她身上还有他的味道。

    那些香粉味道很持久。

    平时跟谢似淮接触一下,可能都会沾染上这种味道。

    更别说他们刚才还缠绵过一番,那香气仿佛能顺着楚含棠的皮肤渗入她体内,不分彼此。

    两刻钟后,他们回到围场的正常狩猎范围内。

    楚含棠也和谢似淮分开了,独自骑马回去,有些世家子弟从她身边经过,不少是满载而归。

    他们见她马上空空,不由得多看楚含棠几眼。

    他们还不太认识这个郡马,只听说是洛城楚家的独子。

    也不知怎么就得了皇帝的青睐,将新封的玉瑶郡主赐婚给她不说,之前还特地召见过此人。

    不过与他们倒是没太大的关系。

    他们只看了几眼便骑马走了,想回去知道今天会是谁拿下彩头。

    楚含棠慢悠悠地骑着马,不早不晚地回到原来的地方。

    池尧瑶坐得腰酸背痛,一抬头见到骑着马回来的楚含棠便扬起笑脸。

    白渊也朝她看过来。

    楚含棠却看向站在了不远处的谢似淮,他会轻功,再加上她并不急着回来,骑马故意骑得很慢,所以他甚至比她回得要早。

    谢似淮脸上的潮红彻底褪去了,现在看着跟平时的样子差不多。

    楚含棠放心了。

    她都不敢想象被池尧瑶和白渊发现的后果,他们应该没多想,做贼心虚的楚含棠转移视线。

    而谢似淮低头看手中被揉成一团,又重新摊开的纸张。

    那天,他还是回竹筐捡起了纸团,此时此刻再摊开来看,拿着皱巴巴纸张的指尖微微泛白。

    抵死缠绵后,是无尽的空虚。

    谢似淮垂眸。

    皱纸上写着,攻略任务,这四个字,他记起来了,这是楚含棠很久以前说过的梦话。

    第74章 恭喜

    当时,谢似淮还并不在意她。

    在丰城客栈听到楚含棠夜间说梦话说到“攻略任务”四字,第二日,他也只是以为有什么古怪之处,随意地多问一句罢了。

    后面见并无异常,便没再管了。

    久而久之,甚至遗忘了。

    可近日却是突然想了起来,今日还想起楚含棠是如何解释的,好像是冥冥之中安排好了,将他从虚幻的美好中强行拉出来。

    谢似淮将纸团收起,回想着。

    她面不改色地解释攻略任务只是一个游戏,自己家乡里的孩子会经常跟人结伴玩。

    而她许是想念以前,就梦到了。

    还说……

    她们玩的攻略任务是好感度,就是去攻略一个人,然后获取对方的好感,到达一百便视为成功了。

    世上多的是稀奇古怪的游戏。

    谢似淮从小便没玩过什么游戏,也不知会有什么游戏,尽管听了后存疑,但也没对一个游戏盘根问底。

    如今看来,楚含棠说的游戏会不会就是必须得接近池尧瑶?

    游戏、游戏。

    顾名思义,只是一场游戏。

    倘若到了游戏结束的那一刻呢。

    毫无疑问的,游戏结束时便代表着所有事情皆尘埃落定,彻底结束了,然后,让楚含棠来“参加”这个游戏的那个东西会带走她吧。

    谢似淮心慌乱了一拍。

    楚含棠明明、明明答应过他,她会永远留在他身边的。

    难不成,她也要骗他?

    她真的会么……

    谢似淮是相信了楚含棠是喜欢自己的,可这喜欢能抵得过离开这个“攻略任务”的游戏的诱惑么?

    楚含棠肯定是想离开才会这么重视“攻略任务”的。

    还记得来京城的一路上,她几番舍命救池尧瑶。

    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攻略任务”,他们或许对楚含棠来说不过只是一场游戏罢了。

    他也是这一场游戏中的一员。

    侥幸地获得了她的喜欢。

    而这喜欢则是水中月、镜中花,虚雾一片,恐怕会随着“攻略任务”游戏的结束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似淮情不自禁地抠起指缝。

    刚才与楚含棠亲热产生的情潮转瞬间化成铺天盖地的冷意。

    现在呢,这个“攻略任务”的游戏究竟走到哪里了?

    池尧瑶对楚含棠的好感度又究竟到达了哪里?

    谢似淮此刻犹坠入河中,如不会凫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根稻草却渐渐断了。

    随后,坠入河底。

    他甚至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杀孽太重,所以那些他从不敬畏过的神佛才要这般对他,先得到,再失去。

    血珠从谢似淮指缝中渗出来,将指尖染红了。

    楚含棠、楚含棠、楚含棠。

    她不可以这样对他。

    谢似淮有多么不安与惶恐,抠指缝的力度就有多大。

    不到一会儿,修长分明的手指便全是血渍了,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拉过了谢似淮。

    他回过神来,看过去。

    楚含棠刚从马上下来不久,原来应该是直接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可她没有。

    经过谢似淮身边,楚含棠见到他不知为何又被抠得血烂的手指,也顾不上会不会被人看见自己拉住一名“侍女”的手了。

    她还将谢似淮拉到远离席位的一棵大树底下。

    池尧瑶和白渊始料未及,只能看到楚含棠忽然就把谢似淮拉走了,想问他们都没来得及问。

    幸好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世家子弟等人狩猎了多少,没人往他们这边看。

    池尧瑶松了一口气。

    即使有个别人留意到楚含棠将谢似淮拉走,也只会觉得这个郡马胆子很大,当着郡主的面就跟侍女拉拉扯扯,认为是风流之事而已。

    白渊很好奇楚含棠为何拉走谢似淮,忍不住看了眼那一棵大树。

    但他什么也没能看到。

    因为楚含棠和谢似淮站到了大树背面,白渊乃至坐在席位上的所有人看过去,也只能看到一棵树。

    按理说,不该如此的。

    在狩猎时,谢似淮不是一直陪在楚含棠身边么?

    他们若想说什么,可以在那个时候说,用不着回来,再到距离席位不远处的大树底下说,毕竟那样有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白渊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池尧瑶虽然也讶异,却不如他表现得这般明显,也不往那一棵树看,而是分神观察席上的其他人。

    以此确认他们真的没有发觉楚含棠拉着谢似淮暂时离席一事。

    大树底下,楚含棠将谢似淮的手抬起来,再看着他。

    她看着满是血渍的手,今日的好心情彻底没了。

    楚含棠压低声音问:“为什么?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这样的么?慢着,你刚刚是不是看到或想到什么,所以才会如此?”

    谢似淮看也不看一眼自己的手,只凝视着她。

    两人对视片刻,谢似淮在楚含棠眼底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在她眼底的倒影里,他的表情如常,毫无变化,乍一看那微弯的唇角,还会以为他在笑。

    而在谢似淮的眼底倒影里,楚含棠的表情显然是不高兴的。

    等了半晌,她见他还不说话,心倏然咯噔地响。

    到底是怎么了?

    他们才分开一会儿而已。

    楚含棠脸上的不高兴全化成担忧,小声道:“你到底怎么了?”

    谢似淮好像才听到她说话。

    他眨了一下眼,弯唇道:“我以前也跟你说了,我习惯思考问题的时候,抠指甲缝的。”

    楚含棠知道。

    这是个不好的习惯,她之前也开口让他戒掉了。

    “不是让你戒掉了么?”

    谢似淮漫不经心地用帕子将表面的血擦掉,“习惯为何叫习惯,那是很难戒掉的,也有可能戒不掉,就像我习惯了你的存在。”

    楚含棠愣住。

    话虽如此,但抠指甲缝的这个习惯真的很不好。

    她接过谢似淮手中还有些湿润的帕子,很轻很轻地给他擦。

    谢似淮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安静几秒,楚含棠又道:“算了,以后想抠指甲缝的时候,你就牵住我的手,这样你就抠不了了。”

    他垂了垂眼,并不说话。

    她当谢似淮同意了。

    楚含棠将他指甲缝的血都擦干净,抬起头,“那你能告诉我,你刚才在思考什么问题么?”

    谢似淮薄唇微动,“忘了。”

    楚含棠:“……”

    怎么可能忘了,肯定是不想说。

    也罢,逼他也没用。

    于是她道:“好吧,这次就当你忘了,但是以后再让我看见一次,我一定一定会生气的!”

    也不知是哪一个词令谢似淮愉悦了,他笑着应道,“好。”

    楚含棠从大树底下探头出去看席位,没人往这儿看。

    她刚想说她先出去,他等等再出去,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先出去,我过一会儿再回到位置上。”

    谢似淮眼眸微转,答应了。

    来回折腾了有一刻钟,楚含棠才回到池尧瑶身边坐下。

    池尧瑶看着她,欲言又止。

    楚含棠知道她想问什么,“我有些急事想问问谢似淮,在这里不方便,怕叫人听了去。”

    白渊也留心地听着楚含棠说话。

    听到急事二字,他转头看了谢似淮一眼,想问问是什么急事。

    但终究没开口。

    既然楚含棠说了在此处说不方便,所以离了席位去大树底下说的,怕叫人听了去。

    可能不仅怕附近的陌生人听到,他和池尧瑶也许也不太方便听。

    白渊按捺住了好奇心。

    池尧瑶见他们看起来没什么事,也不多问,将摆在自己面前的精致糕点推过去,“你一定是饿了,先吃点儿垫垫肚子。”

    一提到吃的,楚含棠的肚子就叽里咕噜地叫了一声。

    她也不客气,拿起一块就塞进嘴里,满口生香。

    楚含棠想让谢似淮也吃一点儿。

    但他说不饿,她只好自己吃了,内心却在思忖着谢似淮抠指甲缝时会在想些什么。

    应该是有关她的。

    刘秀安恰好出声打断了楚含棠的沉思,说是让他们可以先到帐篷里休息,等到晚上再出来一同用饭。

    这样的安排很贴心。

    女眷在外时时刻刻要保持着端庄之姿,坐在席位上久了会难受。

    而那些世家子弟与王爷狩猎也是要花费体力的,还会出一身汗,回到帐篷里可以换新衣裳,也可以假寐片刻,晚上便能恢复了。

    楚含棠知道可以回帐篷休息,高兴得差点儿窜起来。

    只不过她和池尧瑶是同住一个大帐篷的,谢似淮与白渊两人同住侍女用的小帐篷。

    不管怎么说,在明面上,他们一个是郡主,一个是郡马,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要住一块的。

    楚含棠确实有些乏了,想在今夜来临之前休息一下。

    池尧瑶倒是很精神,也没有丝毫的困意,见楚含棠去狩猎回来后便困乏了,让她好好地在帐篷里休息。

    白渊则跟在池尧瑶身边,随她到皇家围场可以走的地方逛逛。

    至于谢似淮,自然是留在帐篷里陪着楚含棠了。

    他如今的身份是楚含棠的侍女,伺候郡马休息也实属正常。

    话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无论男女,睡觉时也会有人在旁守着伺候,方便喝水等。

    楚含棠和谢似淮回了帐篷。

    她一躺上卧榻就舒服到想立刻闭眼睡觉,没有忘记谢似淮还站在床边,看着他道:“你要是累了,也上来睡一会儿吧。”

    没楚含棠的允许,其他人肯定是不能擅自闯进帐篷里。

    有两个人可以。

    一是皇帝,而是皇后。

    但他们是不会过来楚含棠的帐篷的,她见谢似淮最近好像都睡不好的样子,此时也想让他闭目养神。

    谢似淮弯下腰,给楚含棠盖了盖薄薄的被褥,“我不困。”

    楚含棠直直看着他眼底下的阴影,抿了抿唇,“那我睡着了,你岂不是很无聊?”

    他指了指她带过来的一本话本,“我可以看那个。”

    “好吧。”楚含棠躺下了。

    谢似淮坐在旁边,拿着话本,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而是垂眸看着呼吸很轻的楚含棠。

    如果“攻略任务”这个游戏结束了,她会以怎样的方式离开?

    像在南宫府里跟他相处过几日的薛含棠那样离开么?

    直觉告诉谢似淮,那个薛含棠与楚含棠应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很有可能是楚含棠口中的那个东西搞的鬼,才会有了薛含棠。

    但他始终没问楚含棠。

    有时候,有些事不问比问更好。

    谢似淮抚摸过藏在衣袖里的小刀,薛含棠曾用这一把小刀插进他的肩,可他只当是对方送给他的礼物。

    没错,就是礼物。

    这个礼物,他还很喜欢。

    楚含棠送的每一份礼物,他都很喜欢,也仔细地收着。

    可他对她来说,仅仅只是“攻略任务”游戏中的一环而已么?

    谢似淮机械般地将视线放回到躺在卧榻的楚含棠身上。

    他唇角轻轻地勾起。

    他要看着她。

    好好地看着楚含棠,这样就能阻止她消失了么?

    谢似淮不去想答案。

    他催眠自己,可以的,只要他每日每夜地看着她,就可以的,他也可以不睡觉,想睡觉就吃药,吃那些能令人清醒的药。

    楚含棠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呢。

    她还在……

    楚含棠是被外边的人叫醒的。

    听说晚宴要开始了,皇帝派人过来唤还在帐篷里的人出去。

    她一睁开眼,就对上了谢似淮很是空洞的眼神。

    他一看到楚含棠醒过来,刹那便恢复正常了,过来扶她起身。

    楚含棠感到怪异,时间却又不容她多问,他们总不能比皇帝晚到用饭的席位上。

    她压下疑惑,准备陪皇帝吃完饭再回来问谢似淮。

    他们出去了。

    今日秋狩的彩头被三王爷刘段恒夺得,到晚上才公布的,刘秀安让他上前来领赏。

    池尧瑶与白渊也回到了席位上。

    楚含棠仍然坐在之前坐的那个位置,兴致不高地听着。

    听到是他,才看过去。

    一抬头,她就能看到去高台前行礼的刘段恒,其实他跟皇帝刘秀安长得还是有些相似,只是前者的五官刚毅,后者的五官柔和。

    不仅是一个王爷,还是一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

    虽手握兵权,在刘秀安登基后,他却没什么机会替大於出战。

    可惜了。

    但这也是帝王的制衡之术。

    刘秀安暂时无法强行夺回兵权,只好让刘段恒待在京城,待在自己能监视到的地方。

    实话说,她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说他忠于大於,所办之事差不多皆是为了大於好,也对,说他手握兵权,权倾朝野,随时可以倾覆政权,也对,过于复杂。

    难怪刘秀安会忌惮此人。

    楚含棠觉得刘段恒完全有机会将刘秀安取而代之,自己称帝的。

    可他并没有。

    反而对刘秀安一再容忍。

    直到刘秀安草菅人命时,刘段恒才忍无可忍,同意与女主池尧瑶共同商议计策,阻止刘秀安要对大於士兵都种下巫术一事。

    似乎是很看中亲情一词。

    原著并没有怎么着墨刘秀安和刘段恒,楚含棠因此也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的过往。

    不过常言道,帝王家无情。

    刘段恒太注重情义了。

    楚含棠轻叹一口气,喝了一杯茶,饭菜陆陆续续地摆上来了,但是皇帝还没动筷,他们自是也不能先动筷的,喝杯茶倒是可以。

    便是此时,前方传来一阵箭声。

    箭矢直射正准备接下太监递过来的玉石彩头的刘段恒。

    他身形一顿,先是惊愕地看了一眼坐在高台之上的刘秀安。

    “嗖”地一声。

    箭矢射中了刘段恒的胸膛。

    本来武功高强、身手敏捷的他是完全可以躲开这一箭的,偏偏刘段恒在听到箭声时,第一反应是看向刘秀安,像不可置信一样。

    来秋狩,不是打仗。

    刘段恒今日穿的是寻常锦服,不是能挡刀剑与箭矢的盔甲。

    偷袭之人箭术了得,一发击中。

    箭矢没入他的胸膛,穿破一层皮肉,鲜血瞬间染红了蓝色锦服。

    楚含棠见此,匆忙放下手中茶杯,猛地站起来。

    而站在皇帝身旁的老太监扯着嗓子,尖声喊道:“来人啊,有刺客,护驾!保护陛下!”

    禁卫军立刻将刘秀安护在身后。

    各位大臣、异姓王也慌乱而起,此时面色各异,各怀心思。

    楚含棠越看越怪。

    这真的是要刺杀皇帝刘秀安的刺客,怎么感觉一开始就是冲着三王爷刘段恒来的?

    她不自觉看向高台。

    被护得牢牢的刘秀安很淡定,虽说这是皇帝应有的临危不惧,但也淡定过头了。

    难道是刘秀安派来的人?

    然后伪装成刺客,实际上是想兵行险招,杀了刘段恒?

    楚含棠在原地一动不动。

    敌人在暗处,他们在明处,如果只是冲着刘段恒而来,那么他们只要站在原地,应该就无大碍的。

    就算要跑,也不知往哪儿跑。

    最重要的是皇帝还在此处,身为臣子、异姓王若是胆敢先逃,等着秋后算账吧。

    其他人也懂得这个道理。

    于是有一部分大臣颤颤巍巍地站着,嘴里还不忘表忠心,叫喊着,“护驾!保护陛下!”

    就在楚含棠怀疑放箭之人是不是皇帝安排的刺客时,也有一支箭矢射向了刘秀安。

    禁卫军也不是吃素的,迅速用长剑砍断了飞来的箭矢。

    皇后被吓得花容失色,拉住刘秀安的手,十分担忧接下来是否还会有下一支箭矢。

    刘秀安拍了拍她的手背,出言安慰皇后,“别担心。”

    闻言,皇后似安心了一点儿。

    禁卫军在此,他们定能抓到今日的刺客,因为皇帝受一丁点伤,他们的项上人头便会不保。

    楚含棠更担心被箭矢射中的刘段恒还活着么?

    结局不是他和池尧瑶联手成功地阻止了刘秀安的阴谋?

    为何今日会突然遭此横祸?

    如此一来,结局是否会因此改写?这事关她的攻略对象池尧瑶的结局,不是其他人或许能改写的结局。

    楚含棠不得不放在心上。

    之所以楚含棠还有心思思考这些事,是因为谢似淮在她身边,他是不会让她受到伤害的。

    池尧瑶所想跟楚含棠有些相同。

    她见到箭矢射向刘段恒的那一刻,首个怀疑的人就是刘秀安。

    这个想法跟楚含棠如出一辙。

    大於中,最想刘段恒丧命的,还不是那些异姓王,而是对兵权心心念念的皇帝刘秀安了。

    可她们能想到的道理,在场的大臣和异姓王想必也能想到。

    然后就看到箭矢也射向皇帝了。

    这一箭顿时又打消了大臣和一些异姓王的念头。

    不过,楚含棠依然怀疑是刘秀安所为,皇帝大概是想在秋狩时,让人假扮刺客杀刘段恒。

    等刘段恒“意外”身死,兵权自然要归还朝廷,也就是刘秀安手上,名正言顺。

    箭术高超之人能精准地控箭,朝刘秀安射一箭而已。

    只是楚含棠没料到刘秀安会这么做,因为此人生性多疑,不会轻易把性命放在他人手中。

    由此可见。

    刘秀安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取刘段恒性命,一来是为了夺回兵权,二来是可以斩断池尧瑶日后可能会与他联手对付自己的可能。

    一石两鸟。

    想清楚这一些事的楚含棠不得不佩服刘秀安的脑子和勇气。

    楚含棠刚想趁乱和池尧瑶说几句话,便看到有一支箭矢直奔池尧瑶而去,如风驰电掣般。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挡在了池尧瑶身前,箭矢没入身体。

    鲜红血液在身前开出红花。

    谢似淮想拉住楚含棠的手终究是迟了一步,孤独地落在半空。

    他只在乎她的安危。

    在这种情况下,只会本能留意有没有箭矢射向她这个方向。

    而楚含棠却在箭矢射向池尧瑶的那一瞬间,将池尧瑶推开,她也还想躲开这一箭,原本也可以的,却不知还有另一支箭矢紧随而来。

    箭头刺穿了楚含棠的身体。

    鲜血淋漓。

    不知为何,她在中箭的一刹那看向了谢似淮。

    少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长睫微抬,轻颤过后,一双涣散的瞳孔落到替池尧瑶中了一箭的楚含棠身上,却又似落到了半空虚无之处。

    【恭喜宿主。】

    楚含棠没了意识,耳边却仍然响着系统的声音。

    【女主池尧瑶对您的好感度加五,叠加过后为百分之一百,您已经完成了攻略女主、获取好感度一百的任务,数据读取完毕!】

    攻略池尧瑶的任务结束了。

    她闭上眼睛的前一秒,看到的是谢似淮好像没什么表情,恍惚中,似带着扭曲的笑,再一看,却又似带着极致悲凉的脸。

    他变得苍白的薄唇翕动着,好像在无声地说着什么。

    说着什么呢。

    楚含棠读出来了,谢似淮在说:“楚含棠,别抛弃我……”

    哽咽落在喉咙,因此无声而出。

    第75章 回来

    “表姐?表姐?醒醒?”

    一道少年声响在楚含棠耳边,某瞬间,她感觉自己像飘在触碰不到的空中,眼皮也很重。

    又是一声,“表姐?”

    随后外头传来笑声。

    “阿进,别吵你表姐睡觉。”

    少年似乎有点儿不太乐意,朝着门外闷闷地应了一声,却仍然用手轻轻地推了推楚含棠,“表姐,你都睡大半天了,醒醒吧。”

    楚含棠猛地睁开了眼。

    她几乎是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呼吸急促,眼神茫然,看着房间里熟悉的墙纸和装饰物,愣了好久。

    名唤阿进的少年站在床边疑惑地看着楚含棠。

    “表姐,你怎么了?”

    楚含棠这才看向阿进,表情有些呆的样子,似自言自语,“我……你……我这是回来了?”

    阿进瞪大眼睛。

    他环视了一遍房间里贴满蓝色墙纸和满当当的书柜,惊诧道:“表姐,你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呢,你不是一直在家么?”

    楚含棠从床上下来。

    阿进赶紧让开。

    她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摸上自己的书柜,“我真的回来了?”

    话音刚落,又有人走进房间。

    人未到,声音先到。

    “阿进,都让你别吵你表姐睡觉了,她学习累,难得放假,现在多休息一会儿又怎么了?”

    楚含棠望向已经走到门口的人。

    一个身穿某品牌连衣裙的女人缓缓地走进来,长卷的头发看似随意地披散在身前身后,脸上化着精致妆容,看着三十出头。

    其实她实际年龄是四十岁了。

    这个人正是楚含棠的亲姨妈,也是阿进的母亲李容。

    楚含棠轻声,“姨妈。”

    在穿书后这段时间,她是很想他们的,但每次都压下去,也不表现出来,因为她知道只能靠自己,才有可能重新见到他们。

    而且她现在才十九岁,年纪不算大,特别想念父母。

    他们对她来说很重要。

    但谢似淮……他对她来说也很重要了,还有池尧瑶、柳之裴、白渊他们,这些人在她心目中也不再是纸片人了。

    楚含棠看着自己的家里人,又忍不住想起他们,尤其是谢似淮。

    楚含棠思绪很乱。

    李容本来是想进来扯阿进这个小子出去的,谁知道还真叫他把楚含棠吵醒了。

    “醒了?”

    她看向阿进,“你这个臭小子,还真是非得吵醒你表姐……”

    楚含棠突然过去抱住了李容。

    李容还想继续骂阿进的话噎在喉咙里,一脸懵看了一眼抱住自己的楚含棠,又看了一眼阿进,像是在用眼神问,你表姐这是怎么了?

    阿进忙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难不成是做噩梦了?

    李容想,于是道:“糖糖?告诉姨妈我,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说完她低头看楚含棠。

    因为糖和棠同音,楚含棠小时候又特别爱吃糖,所以长辈们给她取的小名是糖糖。

    听到糖糖这个名字,楚含棠似乎有些确定自己回来了。

    系统说她攻略池尧瑶成功后,就直接把她送回来了?

    楚含棠还以为接下来他们还会有交流,可以跟系统谈判有关谢似淮的事,没想到就这样直接单方面切断了,这可怎么办?

    她现在既有可以回来了的喜悦,又有着对谢似淮的强烈记挂。

    分开了,她才知道自己已经彻底习惯了他的存在,现在也很想见到他。

    回到家里人身边,还有一种过去都是虚幻的感觉。

    穿书这件事是真的么?

    经历过的事是真的么,还是一场梦?毕竟她刚才是被表弟阿进叫醒的,楚含棠拧眉沉思。

    不,她更愿意相信是真的。

    那么该用什么法子才能再让系统出现,回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

    谢似淮一定会很……不行,她一定得想想办法。

    阿进看着她越来越差的脸色,“表姐,你怎么睡一觉变得神神叨叨的,妈,你看表姐是不是撞邪了。

    李容敲了把阿进的脑袋,“你才撞邪了呢,不要胡说。”

    阿进不敢乱说了。

    楚含棠敛好情绪,松开李容,解释道:“我就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忽然醒来,有点儿分不清现实和梦。”

    穿书这件事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别人都不会信。

    她也不可能说出来的。

    楚含棠离开房间,走出客厅,发现爸爸妈妈今天都在。

    爸爸在厨房里蒸面包,妈妈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择菜。

    楚含棠朝她走过去,“妈妈。”

    廖英放下手中的葱,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糖糖,刚睡醒,应该饿了吧,你爸爸弄了煎饼呢,就在桌上。”

    楚含棠弯腰也抱住了她。

    李容和阿进在房间里时也经历过一次,这一次,他们有了心理准备,面对廖英看过来的视线,他们默契地一起摇了摇头。

    廖英抬手抚摸了一下楚含棠的后背,哭笑不得道:“怎么一觉醒来就变得这么黏人了……”

    楚含棠还想继续抱下去。

    结果被一只手拉开了,楚明知,也就是她爸佯装不开心地瞧着她,“这老婆是我的,抱这么久干什么。”

    其实廖英却明白他这只是吃味女儿只亲近她的意思。

    楚含棠:“……”

    她站起来转过身,把刚从厨房里出来、戴着围裙的楚明知抱住了,此刻的心情很复杂,却努力用轻松的语气说:“爸爸,别那么小气嘛,她是你老婆,也是我妈妈。”

    楚明知哼了几声,跟女儿楚含棠的性格很像。

    廖英、李容、阿进都被逗笑了。

    李容走过来,笑道:“糖糖应该是做了什么不见了我们的梦,所以一觉醒来才会抱这个,抱那个。”

    阿进抱着臂,摇头道:“表姐,你都快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李容替楚含棠说话。

    她道:“你表姐今年才十九岁,可不就是小孩子?”

    楚含棠略感尴尬,倒也不必说十九岁的她还是小孩子,不过在大人眼里,都是这样看的。

    不过,她也必须得承认十九岁的自己确实不够成熟、稳重。

    不然也不会经常让系统牵着鼻子走,楚含棠琢磨着找系统一事,听他们说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了。

    楚明知揪住她的耳朵,“别给我撒娇,快去吃煎饼。”

    嘴硬心软的家伙。

    楚含棠心想着,也松开他了,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怀疑,只能乖乖去洗脸刷牙,再回来吃煎饼。

    阿进在她吃煎饼的时候凑过来。

    他低声道:“表姐。”

    楚含棠“嗯”了一声,抬起眼。

    阿进好奇地问:“表姐,谢似淮是什么人,听着像个男生的名字,你刚读大一就找到男朋友了?”

    煎饼顿时哽在了楚含棠喉咙里。

    阿进连忙递了一杯水过去,“表姐,你别激动啊,我是听你在梦里叫了好几遍这个名字才多嘴问问,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楚含棠喝了几口水,将卡在喉咙里的煎饼咽了下去。

    “与你无关。”她垂眼道。

    阿进也看得出楚含棠心情不好。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对了,表姐,这不是放假了么,你陪我出去玩玩呗,我妈怕我出去闯祸,不让我一个人出去。”

    她还在想谢似淮,“不想去。”

    阿进垂头丧气,“那你要整天待在家里啊?”

    楚含棠也敲了一把他的脑袋。

    “没错。”她说完这句话,拿着一杯水进了房间,还把门给反锁了,紧接着就是快速地打开电脑。

    有些事不能在现实生活中对着人说,但是网上却是可以的。

    楚含棠很快在某吧发了个帖子。

    她将自己的经历删繁就简地用寥寥几行字概括发了出去,发帖子时还特地采用匿名的方式。

    没多久就有人回了。

    ——穿书?小妹妹多大了,先回家好好念书吧。

    楚含棠撇了撇嘴。

    又有新的一条回复。

    ——穿书而已嘛,小意思,想当年老子还在秦朝当过皇帝,那滋味,不得了啊,我的儿子是扶苏,我好像是穿成了秦始皇。

    楚含棠眼皮一抽。

    陆陆续续有几十条回复,她一一地认真看下去。

    目光忽然顿住了。

    落在倒数第二条回复上。

    ——你是想知道这世上有没有别人也穿过书?难道……

    ——你发帖子,是想找系统么?

    这个看起来比较正常。

    楚含棠马上点击对方的头像进行私聊,留言的这个人没有匿名,点击头像进去便能够进行私聊了。

    可跟这个人聊了一会儿后,她发现对方就是个骗子。

    算了。

    想通过找拥有相似经历者的这条道路找系统似乎不太行得通。

    那还有什么办法?

    怎么叫系统,它都不出来。

    就算难,她也会拼尽全力找的。

    正当楚含棠头疼不已的时候,阿进又在外面敲门了,用的是试探的语气,“表姐,我妈说要带你去书店,给我挑选高考资料。”

    楚含棠整理好情绪,拉开门出去了,“走吧。”

    阿进指了指她被揉成鸡窝的头,委婉提醒道:“表姐,你确定不梳个头再跟我们出去?”

    楚含棠用手随便地梳了梳,再用皮筋扎了个丸子头。

    “可以了。”

    阿进又看着她穿在身上的黑白熊猫睡衣,“买完高考资料,我们还要在外面吃一顿饭再回来呢。”

    楚含棠一脚将他踹出去,换上了短袖和格子裙。

    两分钟,她出房间了。

    楚含棠只拿着一台手机出去,楚明知、廖英、李容都在门外了。

    她一出去就抱着廖英的手臂,忽视楚明知如刀子般的眼神。

    因为楚含棠还是有一种很虚的感觉,不是指身体自己的虚,而是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终于又可以见到爸爸妈妈和其他亲人了。

    可能是因为学生都放假了,书店里有不少人在看书或买书。

    李容拉着阿进去高考资料专区。

    楚明知和廖英看到一本描述世界最佳旅游地区的书,自顾自地停下脚步看了。

    楚含棠本来是跟在李容身后的。

    她没忘记自己出来的原因是为了帮阿进买一些好的高考资料。

    可路过一个书架时,楚含棠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抬头一看,一本外封画了一名古代女子和两名古代男子的书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扶摇直上》这本小说。

    楚含棠指尖微微颤抖,情不自禁抬手拿下一本。

    穿书前,她看的是网络版《扶摇直上》,这是实体书《扶摇直上》,而封面上的人并肩而行、相视而笑的是池尧瑶、白渊。

    还有……孑然一身立于桃花树下的少年,是谢似淮。

    封面上的他没看池尧瑶与白渊,凝视着远方,不知在看着什么。

    楚含棠轻轻地抚摸过在封面上占幅并不算大的谢似淮。

    谢、似、淮。

    她随手翻开一页。

    正好翻到属于谢似淮的出版番外,楚含棠记得网络版《扶摇直上》的谢似淮是死了的,而且死在了二十岁生辰的前一日。

    那《扶摇直上》实体书的番外会写关于谢似淮什么呢?

    楚含棠想看下去,却被阿进打断,他走过来,看着她手中的《扶摇直上》,“表姐,我妈叫你过去。”

    她很想知道谢似淮的事,所以还是想看完再跟阿进去。

    阿进却直接把她拉走了。

    楚含棠蹙眉:“你……”

    他问:“表姐,你这是要买这一本书?”

    她“唔”了声,“我之前看过这本小说,现在看到实体书,想买一本回去收藏。”

    闻言,阿进似乎也没多想,“封面还挺好看的。”

    李容站在高考资料专区。

    一见楚含棠过来,李容便拿起一套试卷问她,“糖糖,你看这一份高考模拟卷怎么样?”

    楚含棠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小说,很想解决完这件事就看,毕竟也不能在姨妈在问自己问题的时候拿着小说在看。

    她迅速地拿起另一份试卷。

    “买这一份吧,出题的老师是XX学校的教授,连续三年压中高考题了。”

    阿进倒是无所谓,反正买哪一份,回去都是要做的。

    买完试卷,李容又拿起一本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糖糖,你说买几本这个回去做怎么样?”

    阿进两眼一黑,“妈……”

    楚含棠心不在焉点头,“可以,买一整套吧。”

    李容十分满意地拿了一套。

    阿进知道无法挽回了,怨怨地看了楚含棠一眼,她心不在此。

    楚明知和廖英也走了过来,问他们买好高考资料了么?现在恰好是中午,可以去附近的餐厅吃饭。

    他们说买好了,李容把楚含棠手里拿着的《扶摇直上》抽掉。

    她一惊,李容说:“给我一起拿去结账就好。”

    楚含棠也不能反手抢回来。

    结账后,他们走出书店,楚含棠却看向阿正拿着的装着小说和高考资料的袋子。

    楚明知去把车开过来,停在路边,廖英他们几人先后上车。

    只有楚含棠还站在路边,阿正坐在里面,从车门探头看出来,“表姐,上车啊。”

    所有事情都看似很美好,也回归了正常一样。

    她看向车子里面,爸爸妈妈、姨妈表弟,全都是她的亲人。

    可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极轻的声音,似乎穿越千年、穿越了时空传过来的,“楚含棠,你回来吧,楚含棠,你回来……”

    一滴透明的水滴落在了楚含棠脸上,她仰头看天空。

    城市的天空一片晴朗,没有丝毫要下雨的迹象。

    “楚含棠、楚含棠。”

    楚含棠的耳垂仿佛也能感受到对方轻声招魂似的声音。

    “你,回来好不好……”

    “我要你回来。”

    还有铃铛声,越来越近,楚含棠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湿润的,又是一滴水珠砸了下来。

    随后,她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

    第76章 疯了

    淡淡的香气萦绕在楚含棠鼻间,她眼睫微动,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

    床沿挂着铃铛。

    而不远处的窗户是打开的,风一吹进来,铃铛便会响。

    楚含棠想起来了,自己还没有回现代,刚才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穿书前,她是在搭着飞机的。

    在学校放假时,搭飞机去旅游。

    因为乘坐飞机需要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坐着会无聊,所以楚含棠拿出提前缓存好的网络小说来看。

    而这本网络小说正是《扶摇直上》,再然后呢。

    再然后。

    飞机似乎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所以,她要是能回到现代,一睁开眼也不会出现在家里,应该是飞机上或者是其他地方。

    楚含棠从床上坐起来。

    中过箭的心口已经被包扎过了,外面套着一件薄薄的杏色长裙。

    床榻旁的桌子摆放着她曾戴过的几件铃铛首饰。

    楚含棠走过去,指腹抚过它们,也能发出轻响,再看自己身上的长裙,池尧瑶和白渊他们也应该知道她是女扮男装了吧。

    不过攻略池尧瑶好感度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即使她暴露是女儿身也无所谓了。

    那么她为何还会留在此处?

    楚含棠忍不住想叫系统出来问清楚,可还是跟以前一样,系统只会主动出来,她是无法唤它出来的。

    只好暂时作罢。

    反正她觉得系统到时候一定会出来解释清楚的。

    无论如何,她都已经完成了攻略女主池尧瑶的任务,系统总不能不履行诺言。

    楚含棠戴上放在桌子上的铃铛首饰,走出去。

    这是郡主府,也是她以前所住的院子,只是有点儿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周围贴满了五花六门的符纸。

    还有串成奇奇怪怪形状的红绳挂在屋檐下,尾端吊着铜钱。

    感觉像是古代封建迷信的招魂。

    原著是纯古代背景,没有一丝玄幻色彩,更不是修仙,自然也是不可能有招魂之类的东西存在,就算这样弄了,也是白费功夫。

    只能算是迷信罢了。

    楚含棠看了一圈院子,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难道是她中箭后,昏迷太久,然后有人信了那些不靠谱的江湖术士的话,将这里布置成这样,招魂?

    应该不是谢似淮。

    他素来对这些嗤之以鼻的。

    可能是池尧瑶和白渊或柳之裴见她久久不醒,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地出此下策?

    这个可能性大一点儿。

    楚含棠想见谢似淮,但院子一个人都没有,他也不在。

    奇怪之处便是这里了。

    如果真的是她中箭后多日昏迷不醒,那么谢似淮一定会守在自己身边的,可他此刻却不在。

    楚含棠离开院子,往别处走。

    既然谢似淮不在她身边,那么楚含棠就去找他。

    更古怪的是池尧瑶、白渊、柳之裴也不在他们所住的院子,而谢似淮之前是跟楚含棠住在一起的,并没有单独的院子。

    她一时拿不准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郡主府才会发生如此变化。

    楚含棠越来越不安。

    随即找遍了整个郡主府也找不到一个人,她扶起裙摆直接跑向郡主府大门,想要出去看看。

    门外是有偶尔路过的百姓,却依然不见郡主府的人。

    楚含棠赶紧跑过去。

    她拉住一个行人问:“你好,我想问一下,郡主府的人都去哪儿了,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行人打量了一下这一个穿着杏色裙子的漂亮小姑娘。

    像是疑惑楚含棠为何要打听郡主府的消息,又像是疑惑她为何不知道郡主府发生了何事,他反问:“小姑娘真不知道?”

    楚含棠耐心道:“不知道。”

    行人虽然觉得不应该不知道,却也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指了指京城传言中最灵验的寺庙的方向,“郡主府的人现在都在云林寺呢,请人做法,还挺震撼的,小姑娘你可以去看看。”

    楚含棠道了声谢,便急匆匆地跑向云林寺了。

    一刻钟后,她总算跑到云林寺。

    云林寺人山人海,都挤在外面看人设坛做法,楚含棠用了一番力气也没能挤进去。

    最后,还是她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把人推开的。

    周围很吵闹,百姓对郡主府所有人都过来云林寺做法事一事议论纷纷,而云林寺台阶前的空地真的设了个祭坛,和尚们正在念着经。

    楚含棠挤来挤去也没能挤到前面,却仍然没有不放弃。

    因为她看到了谢似淮。

    坐在祭坛中间的谢似淮,楚含棠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很想让他知道她醒了。

    她喊了几声谢似淮。

    可惜这些声音都被人群淹没了。

    楚含棠一个人的声音怎么可能敌得过那些百姓议论的声音。

    “谢似淮!谢似淮!”

    谢似淮今日穿了一身白,腰身似比以往更细了,五官的轮廓也瘦得更明显,白色的发带随风而飘。

    他垂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

    祭台上摆着只空碗。

    像是做法事要用的,仔细一看,谢似淮好像在盯着这一只碗看。

    附近喧闹不已,和尚诵经的声音源源不断,他忽然抬起眼。

    是楚含棠的声音?

    他好像听到楚含棠在叫自己?

    她在叫,谢似淮。

    不过谢似淮只是抬了抬眼,又垂低下细长的眼睫了。

    法事尚未完成,楚含棠应该还没醒过来的,一定是他听错了,他得专心继续,不然她就不回来了。

    楚含棠中箭后,昏迷半个月了。

    只要、只要做这一场法事,她就可以醒过来了,对,没错。

    想到这里,谢似淮唇角露出一个弧度,眼底隐隐露出笑意,可深看下去却又是不太正常的。

    楚含棠离得远,因此看不见。

    池尧瑶和白渊面色凝重地站在旁边,似乎是想阻止这件事,却又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谢似淮。

    和尚念完经了。

    他们不约而同抬头看向谢似淮。

    这一场法事,他们也是被迫做的,若是不做就会死,可他们又是无比清楚,要是人真的醒不过来,做这种古怪的法事也没用的。

    偏偏这位分明看着很和善的小公子却不听劝。

    谢似淮大概知道法事进行到哪一步了,慢慢地站起来。

    几秒后,他走到祭坛上的空碗前,举起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手腕,握着匕首的手指窄长,纤细的手腕白皙,还留有淡粉色的疤痕。

    和尚们不忍直视。

    他们一开始就劝过无数次,现在更是不可能劝得动。

    若是不怕死的,可以上前一试。

    只见谢似淮的匕首快要落到脆弱的皮肤上了,一道人影从他们面前掠过,飞奔向他,猛抓住了他的手。

    和尚们大惊失色,生怕此人会丢了性命,不由得提心吊胆。

    楚含棠气喘吁吁地看着谢似淮。

    天气本来转凉了,不应该出汗的,但她跑动的时间太长,依然出了不少汗,此刻沿着白净的脸颊滑落。

    “谢似淮,你,你是不是傻。”

    她气还没喘顺。

    谢似淮像是愣在了原地,眼珠子轻轻地转动,视线停在楚含棠脸上,“楚含棠?”

    楚含棠赶紧地将他的匕首拿掉。

    她意识到谢似淮原本是想做什么,心有余悸道:“是我,我醒了,你这是想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谢似淮抱住了她,弯了眼睛,弯了唇角。

    他似满足道:“你终于醒了。”

    就在楚含棠想回他的时候,系统出现了,【宿主,您好。】

    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再次恭喜宿主,攻略女主获取百分之一百的好感度的任务,您已完成了,但还差最后一步——那就是走完原著最后一个剧情点。】

    第77章 好疼

    最后一个剧情点?

    楚含棠心一凛,猛地抬头看向空中只有自己能看到的透明显示屏,“什么叫原著的最后一个剧情点?”

    【原著里,您在大结局章要死的,宿主您可还记得?】

    “所以呢,你要我死?”

    系统沉默几秒,【您说对了。】

    良久,楚含棠才道:“原著里,是谢似淮杀了我,那我最后要走的剧情点也是让他亲手杀了我?”

    太狗血了,她几乎无法做到。

    系统缓缓道:【并非如此,您在原著的最后一个剧情点是“死”,也仅仅是“死”而已。】

    【“死”的对象是宿主您,可我们并未规定动手之人,也就是说,您只要在他们面前“死”去,这个剧情点便算完成了。】

    楚含棠低声重复,“死去?”

    系统:【没错。】

    【这原本就是属于宿主的结局,只要您在此处“死”去,那么我们便能立刻将您送回去。】

    【也是尚未完成这个剧情点,所以我们才没有把你送回去。】

    原来如此,难怪她仍然在此。

    楚含棠好似冷静下来了一点儿,“距离我中箭过去多少日了?”

    系统仿佛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微微一顿,随后回答道:“距离宿主您中箭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了。”

    她疑惑,“为何我会昏迷如此之久?那一箭又不伤及性命。”

    【抱歉,这也是我们的错。】

    【因为我们的程序又一次被黑客攻击,因此变得不稳定,导致您陷入了昏迷之中,今日才得以唤醒。】

    楚含棠若有所思。

    她像不经意问:“你不是说升级了程序,黑客就不会再那么容易攻击到你了么?”

    系统也在为此事苦恼。

    它道:【按理来说是该如此的,可那一名黑客曾攻击过我们一次,让我们跟对方产生了链接,因此他能够再找上我们。】

    楚含棠抿唇。

    产生链接,就能够再找上系统。

    她颔首,“原来如此,那我与你是否有链接?”

    【自然是有的,我们服务过不少宿主,每一任宿主完成任务后,我们仍然是有不可磨灭掉的链接。】

    话锋一转。

    【此链接对你们回去的生活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你们一般也感受不到,只用来标记曾穿过书的人罢了,这个您请放心。】

    【不过,就算有这个轻微的链接,宿主您回去后也无法召唤我,这件事,您应该很早就知道了。】

    楚含棠自然是知道的。

    在进行穿书攻略任务时,她召唤系统,系统都没出现过。

    完成穿书攻略任务之后,他们的联系算是斩断了,就算有系统所说的轻微链接那又怎么样,她召唤系统,它也肯定不会再出现。

    她点点头便没再问这个。

    “我在书中世界的一举一动,你都能知道的,对吧?”

    【这是自然。】

    楚含棠又问:“那我以后要是回到现代了呢,你们也会这样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不,这个肯定是不会的。】

    她不太相信,皱眉问:“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在你之前,我们拥有过无数个宿主,等完成任务后,我们自然不可能监视下去,只有在宿主尚未完成任务之时,我们需要督促。】

    有道理,对系统来说,她们不过是一些完成任务的工具人罢了。

    等完成攻略任务后,她对系统来说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就如资本一样。

    你对它们来说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后,就会被放弃不管了,因为不再值得它们浪费人力物力财力了。

    楚含棠静默片刻。

    系统安静了一会儿,【宿主,您……就没什么想跟我们说的?】

    楚含棠淡淡道:“有,但是我觉得你们绝对不会同意的。”

    它问:【您说说看。】

    她答道:“我想要谢似淮。”

    系统差不多是立刻否决了,【此事不行,谢似淮乃《扶摇直上》小说中的人物,你岂能把他要走。】

    楚含棠嗤笑,“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同意的。”

    它迟疑,“你可以说别的。”

    她难得冷嘲热讽,“这算是我完成攻略任务后的小奖励?”

    【算是吧,如果不离谱,我们答应后一定会完成。】

    楚含棠像退了一步道:“好,那我想要谢似淮以后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这个,你能否做到?”

    系统如同松了一口气。

    它还以为她会继续坚持令系统很为难的事,虽然说如果离谱,仍然会驳回就是了。

    但此事倒是可行。

    【好,我们答应你,必定让谢似淮长命百岁。】

    得到系统的承诺后,楚含棠身上的冷嘲热讽劲儿散了一些,仍道:“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大奖励了?”

    系统顿了几秒,似乎对楚含棠这句话产生了不满之意。

    【宿主,您有没有听说过人心不足蛇吞象?】

    楚含棠反唇相讥,“但你们把我拉进小说的世界的时候有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没有是吧?”

    她笑了一声。

    “可笑的是,你们还高高在上认为让我完成任务后能回去是你们赐予我的天大的恩赐,你们有没有想过,明明我本来就相安无事的!”

    系统机械音有了一丝波动。

    却是恼羞成怒。

    【宿主,您这样说是不想走最后一个剧情点,回去了是么?】

    楚含棠立刻否认,“不,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系统敛下恼羞成怒之意,“既然如此,你说这些话是为什么?”

    她反应淡淡。

    “我说这些话只是想纠正你们的错误思想而已,不是我人心不足蛇吞象,而是你们本来就有错。”

    【……激怒我们,对宿主您可没有任何好处。】

    楚含棠已说完自己对系统的想法,不再说了,可还有一事不明。

    她直接问:“最后一个剧情点是我在他们面前死去,那么我会以何种形式在他们面前死去呢?”

    【宿主请放心。】

    系统说:【我们已安排好了。】

    她刚想问系统安排好的是什么的时候,它就下线了。

    楚含棠刹那间也回归现实。

    云林寺香火味很浓郁,谢似淮身上的香粉味也被压了下去。

    此时此刻,她还在被他抱着,几尊佛像摆放在寺庙中,慈眉善目地微笑着看出来,而他们在佛像下。

    楚含棠有些恍惚。

    很显然的是,这一场法事是谢似淮主张做的。

    做法事自然需要祭礼等等,而他向来不喜欢这些东西,她以前能隐隐感受到他是厌恶法事与祭礼的。

    对啊,他是不喜欢的。

    大概是因为他的母亲是死于祭礼吧,她曾在皇帝口中得知此事。

    可今日,他却做了法事与祭礼。

    楚含棠缓慢地闭了闭眼。

    她也不顾周围的目光,反过来将谢似淮牢牢地抱住了。

    谢似淮身子微顿,然后笑着又叫了楚含棠一声。

    这一幕被云林寺附近的人都看见了,他们惊讶于这个小姑娘是何人,竟然在做法事之时冲了上去。

    池尧瑶则险些喜极而泣。

    这半月来,她一直愧疚不已。

    那两箭明明是射向她的,楚含棠却挺身而出为自己挡下了。

    不然也不会因为中箭而昏睡了半月,池尧瑶恨不得当天中箭的人是自己,她欠楚含棠的实在太多了。

    若楚含棠真的醒不来了……

    所以即使谢似淮想做那么离谱的法事,池尧瑶明知不行,也没说什么,更没资格阻止,这也许也是楚含棠能醒来的一线希望呢?

    今日见到醒来的楚含棠,池尧瑶眼眶登时红了一圈。

    而柳之裴掉了一颗眼泪。

    他是个男子没错,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柳之裴就是忍不住。

    说实话,等了半个月都不见楚含棠醒来,要不是池尧瑶说她呼吸尤在,他还真以为她就这样死去了。

    怎么可以。

    楚含棠可是他柳之裴人生当中的第一个兄弟,虽然不久前得知她其实是女子。

    但即使如此,也没有影响。

    毕竟他们之前的相处都是发自内心的,柳之裴不想失去楚含棠这样一名好友,不然以后谁把他怼得无话可说,却又心服口服呢?

    本想冲去跟楚含棠说一句话的。

    见她抱着谢似淮,柳之裴又识相地不上前了。

    楚含棠能醒过来就行。

    他破涕为笑,思忖着回去之后要她说些什么,莫名有小紧张了。

    白渊性格相较于他们而言成熟。

    不过他也是很高兴的,倘若楚含棠再也醒不来,谢似淮恐怕会做出更多事,这是白渊不愿看到的。

    今日的法事乃佛门不能容忍的。

    也是极为血腥的。

    白渊和池尧瑶心如明镜一般清,以人血为祭做法,真的能将昏迷的人唤醒?这世界上真的存在招魂么?

    不能,也不存在。

    谢似淮不知道他们此刻正在想什么,也不感兴趣,只知道楚含棠醒过来就足够了。

    看起来像是很高兴的模样。

    他依然抱着她。

    楚含棠脸皮是厚,但也没厚到长时间被人打量着,想跟谢似淮暂时分开,先回郡主府,把这半月时间来发生的事情理一理。

    可谢似淮不愿放手。

    他弯着腰,将自己的脸轻轻地贴在了楚含棠的脸颊上。

    “楚含棠。”

    她微愣,“嗯?”

    谢似淮又笑了,“我以为这个也还是梦呢,原来不是啊。”

    楚含棠喉咙微哽,“不是梦,我是真醒了。”

    他垂下眼,眼底有一片没怎么休息过的阴影,俊俏的面容多了几分憔悴,却含着笑,“我知道了。”

    她抬起手拉住谢似淮,跟他十指相扣,“我们先回郡主府?”

    “好。”

    楚含棠这才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池尧瑶、白渊、柳之裴等人,旋即朝他们笑了笑。

    他们心情无一不复杂,高兴占据大部分的位置。

    云林寺的和尚们面面相觑。

    说来,他们觉得非常奇怪,谢似淮找上云林寺,让他们设坛做法招魂,招的是郡主府的郡马楚含棠。

    也不知二人是何关系。

    他居然愿意舍弃半条命招魂。

    而他们说过无数遍了,郡马楚含棠如今只是昏迷不醒,又不是死了,哪儿有魂招?况且这世上压根不存在招魂,他却仍然坚持。

    现在来了个小姑娘,将人一抱,谢似淮似乎就放弃了。

    和尚们也不是八卦之人,不知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好在结果是好的,云林寺的人不用被逼着做这种血腥却又没有用的法事了。

    见楚含棠要带谢似淮离开,他们没人上前阻拦。

    巴不得对方赶紧离开。

    甚至连多问谢似淮一句法事还需不需要继续做下去,也不敢。

    在他找上他们之时,和尚们曾到官府上说此事。

    但官府似乎不太想管此事。

    不了了之后。

    云林寺的和尚只能独自面对谢似淮了,被迫妥协做此法事,可能是佛祖保佑,这个小姑娘拦住了他。

    他们不禁默念,南无阿弥陀佛。

    楚含棠没看别人了,拉着谢似淮就离开了云林寺。

    一路上有不少人打量着他们,她通通都视而不见,只感受得到牵住自己的手越发地紧了。

    池尧瑶他们紧随其后。

    郡主府的侍女和小厮也是不明所以,却也只能跟上。

    他们并不知道楚含棠就是郡马。

    只清楚郡马中箭后,明明身体并无恙,却昏迷了半月有余。

    不过……

    这个小姑娘看着看着怎么跟郡马长得那么像?

    因在云林寺耽搁了一点儿时间,他们半个时辰后才回到郡主府。

    池尧瑶将下人们都打发下去后,急不可耐地望向楚含棠,“你感觉身体如何,是否有哪里不适?”

    她摇头道:“没有。”

    池尧瑶还不是很放心,伸手过去就要给楚含棠把脉。

    只不过她自认医术不是特别好,每次遇到楚含棠都不太自信了。

    池尧瑶屏息把了一会儿。

    脉象正常。

    但她仍道:“我在你中箭后把脉也是把到这个脉象,许是我学艺不精才会如此,我已派人去寻神医了,到时候让他也给你看一下。”

    其实也不是池尧瑶学艺不精。

    这半个月来,他们请遍了京城的大夫,得到的结果皆是这般。

    ——脉象与常人无异。

    至于为何迟迟醒不来,他们倒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楚含棠说不感动是假的。

    池尧瑶这些人对她都是真心以待的,楚含棠也逐渐地发觉自己早已经将他们当作朋友了。

    可惜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楚含棠道:“可以,之前我还想买几坛酒跟神医道谢呢。”

    感谢他译出了半页巫术残卷,可以用去解谢似淮身体上的巫术。

    但池尧瑶把脉把不出她身体上的异常也正常,楚含棠没忘记她刚醒过来时,系统所说的话。

    是因为系统遭受到黑客的攻击,所以才会导致她陷入昏迷状态。

    反观池尧瑶并没有提起楚含棠瞒着他们女扮男装一事。

    他们认为洛城楚家在当地算得上是名门望族,楚家却子嗣凋零,不少族人觊觎着楚家家产。

    楚含棠女扮男装一事情有可原。

    还算得上合情合理。

    就算她将他们蒙在鼓里,他们也不生气,虽说这种做法看起来或许有些不信任他们。

    池尧瑶还想跟楚含棠说说关于皇帝和三王爷一事的。

    话到嘴边,她看见楚含棠和谢似淮紧紧地牵在一起的手,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改日再说也可以。

    他们二人现在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池尧瑶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柳之裴立刻明白了。

    孔常与素心也了然于心,默不作声地后退出去。

    只有白渊还站原地,像是想跟楚含棠说说这半个月来发生了什么事和吩咐人射箭的幕后主使是何人。

    他看见了池尧瑶的眼色也没反应过来,张嘴就想说话。

    最后还是池尧瑶做出了一个胆大的举动,捂住了白渊的嘴,将人拉走了,他的脸和耳垂立刻红起来。

    池尧瑶的掌心柔软温热,贴在他微张的唇上。

    楚含棠看向谢似淮。

    谢似淮也在看着她,像是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一样。

    眨眼的间隙很长。

    楚含棠抬手捂住了他漂亮的双眼,合上他的眼皮,想让他先放松休息一下,“抱歉,我醒得这么晚。”

    在昏迷的梦中见到亲人的她有多幸福,现实中的他就有多煎熬。

    楚含棠意识到这个,看着谢似淮的视线愈发移不开了。

    但也不说做法事一事。

    都过去了。

    她的手偏小,只勉强遮住了谢似淮上半张脸,下半张瘦得愈发立体的脸还露出来。

    只见他的唇角又弯了一下。

    却只字不提此事了,“你刚醒,定是饿了,想吃东西,你想吃什么东西,我带你去吧?”

    谢似淮也不把楚含棠遮住他眼睛的手拿下来,任由她用掌心捂住自己双眼,他长睫毛扫过她的皮肤。

    楚含棠现在没什么胃口。

    她准备摇头,却见到了谢似淮日渐消瘦的身体。

    “好,我们去吃点儿东西。”

    楚含棠改口了。

    他笑容不减,似乎在眨眼,睫毛总是能扫到她的掌心,说话声音很温柔,“我们现在去?”

    楚含棠突然很想再抱抱谢似淮。

    她遵循内心地做了,将捂住他双眼的手放下来,圈住他比明显比之前瘦了不少的腰身,“你变瘦了,骨头硌得我很疼。”

    疼痛感都会转移到谢似淮身体上,楚含棠怎么会疼呢。

    可她就是仿佛能感觉到疼。

    楚含棠将脸贴在了谢似淮的心脏上,随后安安静静地听着上面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还有,她当时下意识地替池尧瑶挡了箭,疼的是谢似淮啊。

    一想到这个,楚含棠就难受,抬眼看着他的心口处。

    “谢似淮。”

    “你那天,这里一定很疼吧。”

    肯定会的。

    她当时完全是反射性的动作,身体比脑子先行一步了,中箭后就立刻反应过来谢似淮一定很疼的。

    谢似淮却喃喃道:“我以为你要丢弃我了……”

    楚含棠抬起头跟他对视,“我永远不会有丢弃你的想法。”

    谢似淮也低头凝视着她,可她永远不会有丢弃他的想法,跟做不做得到完全是两回事啊。

    他心中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却也不多加追问。

    接下来,楚含棠将谢似淮带到京城最大的酒楼,先是仔仔细细地点了九个有营养的素菜,再随便地点几个自己会吃的荤菜。

    古代的和尚、尼姑与常年念经颂佛之人也不吃荤菜。

    但他们的身体也很好。

    因为有些素菜也很有营养的。

    她点完菜后,就挨在谢似淮身边坐着,牵着的手就没松开过。

    楚含棠尝试过松开他。

    但见他如惊弓之鸟地看着她,又如一把紧绷的弓,下一秒就要断裂了一般,楚含棠又迅速牵回去了。

    谢似淮的情绪似才稳定一点儿。

    他再慢慢地露出笑。

    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楚含棠心跟着一抽一抽的,百感交集,还莫名地有点儿想哭,都是因为她,他才会这样的。

    没等多久,菜上来了。

    一桌点了十几个菜,那些素菜又是少见却又十分补身体的,价格自然是较昂贵的。

    对酒楼来说算得上是大客,他们也不敢懈怠,忙吩咐厨房去做了,于是很快便把这些菜都送了上桌。

    楚含棠给谢似淮夹了几筷子菜。

    吃饭的时候需要一手拿筷子,一手将装了饭的瓷碗拿起来。

    但她只有一只手有空。

    所以只能拿筷子,不能拿瓷碗。

    谢似淮看了一眼楚含棠每吃一口饭,就要低下头凑到桌子上吃饭的样子,慢慢地松开了手,让她可以手捧着瓷碗吃饭,不那么难受。

    他也不断地吃着饭菜。

    楚含棠说他瘦会硌到她疼,那么他就多吃……多吃。

    谢似淮吃完一碗又向小二要了一碗饭,吃饭途中也时不时地看楚含棠,似乎是怕她会突然消失似的。

    又吃完两碗饭,谢似淮要了这一顿的第四碗饭。

    就在他要继续吃下去的时候,楚含棠握住了谢似淮纤瘦的手腕。

    她顿了顿才道:“好了,别再吃了,你吃不下去了。”

    谢似淮摇了一下头。

    他似乎还想继续吃,楚含棠却把瓷碗夺走了,“你想撑死你自己么?就算你一顿吃那么多,也不可能一日之内长回肉的。”

    “我们慢慢来。”

    瓷碗被放到桌子上的其他地方。

    她正色地看着谢似淮。

    “谢似淮,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你最后最后最后再相信我一次好么?我绝不丢弃你。”

    谢似淮抬起眼帘,“楚含棠,我能相信你么?”

    楚含棠用手指缓慢地抚摸过他瘦削的下颌,直视着他双眼,道:“无论你这一次相不相信我,我的答案永远都是绝不丢弃你。”

    良久,谢似淮薄唇动了一下。

    “楚含棠……”

    他话忽然停在了此处,没再说下去,目光却呆滞地盯着她的脸。

    楚含棠也知道原因了。

    因为她喉咙猛涌起一股血腥味,很突然,也很迅速,所以无法咽下去,血从唇角溢出来了。

    原来竟是这个么?

    系统所说的死原来是这个啊。

    之前吃的那些可以压制身体发育与改变嗓音的药丸彻底反噬身体了,而池尧瑶是无法诊断出来的,这也是这些药丸的高明之处。

    原来系统要她以这种方式死去。

    一瞬间,楚含棠便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正在以摧枯拉朽的速度衰败下去,仿佛被人抽掉了全部力气。

    她张嘴想跟谢似淮说些什么。

    可一张开嘴,便是吐出几口血。

    血液洒到谢似淮所穿的白衣上,也溅了一些到他苍白的脸上,像是一张白纸被血色的墨水晕染了。

    谢似淮极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一滴溅到眼睫的血珠滚落下来,他像是反应迟钝地抬手碰上楚含棠的唇角,指尖染上血液。

    语气听着似很是平静,说话的声音却轻到不能再轻。

    他说,楚含棠,我好疼啊。

    真的好疼、好疼。

    第78章 漆黑

    楚含棠的胸口异常地闷。

    听到谢似淮说他疼的时候,那一股闷意更重了,可就算她想说话,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睁着眼看他。

    渐渐地。

    楚含棠感觉自己看不清东西了,谢似淮的五官变得模糊不清。

    她能感受到他冰凉的指尖拂过自己的脸,粘稠的血液沾到了他们二人身上,看着十分骇人。

    小二上楼进房送酒,见到这个画面,不由得愣在原地。

    他差点儿拿不稳手中的酒坛,踉跄几步后,紧张兮兮问:“小公子、小姑娘……你们这是……可要我帮你们叫大夫过来?”

    不知为何,到了这一刻后,谢似淮反而很平静。

    他将银子放在桌子上。

    楚含棠咽了咽,从袖中掏出帕子把脸胡乱地擦一通,却见谢似淮给完银子,就站起来将她打横抱起了。

    小二慌忙让路。

    谢似淮一步一步地走出去,再慢慢地下楼梯。

    楚含棠微微仰头看着他的脸。

    酒楼的二楼和一楼都有客人在。

    他们本来正在谈笑风生吃着酒吃着饭的,忽见一少年浑身是血地抱着同样沾满血污的小姑娘从二楼下来,不禁停下手中动作看起来。

    楚含棠下意识抬手环住谢似淮的脖颈,耳边仍听着他的心跳声。

    谢似淮没有急着把她带去看大夫,而是走到一家卖糕点的店铺,嗓音低柔地对老板说要哪几种糕点。

    其实楚含棠也能猜到原因。

    因为她刚醒来时,池尧瑶就给她把过一次脉了。

    得到的结果与正常人无异。

    也许正因如此,谢似淮才意识到了什么吧,反应看似很平淡。

    池尧瑶医术虽比不上神医,却比一般大夫都要好的。

    可她却是无论如何也诊断不出楚含棠的身体有问题,这足以说明一些事了,就算换京城的其他大夫,结果也不会有丝毫改变的。

    这个道理,换谁也能懂。

    谢似淮安静地站在糕点店铺前。

    他虽然比半月前瘦了不少,却还是能把楚含棠稳稳地抱住。

    卖糕点的老板一听有生意便转过身来,“好的,客官您稍……”

    老板目瞪口呆,不知眼前的少年和姑娘刚才去干了些什么,衣裳散布着零零碎碎或一大片的血渍。

    这是去杀人了?

    也不太像。

    小姑娘嘴角还有残存的血,像是刚吐过血不久的样子。

    若不是被人打伤,那就只能是得了不治之症,可他们看起来分明年纪尚小,竟然就遭遇了这种事么?

    老板顿时忘记了谢似淮说过的几种糕点是什么。

    他回过神来,磕磕绊绊地问:“这位小公子,您可否再说一遍要哪种糕点,我没听清。”

    谢似淮“嗯”了一声,看向楚含棠最喜欢吃的几种糕点,不厌其烦地又说了一遍。

    老板不敢再耽搁,连忙装袋。

    楚含棠艰难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手脚很快的卖糕点老板后,最后看向了谢似淮。

    她没有说话。

    一张嘴就感觉里面满是血腥味。

    还有种想继续吐的冲动。

    而且此刻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楚含棠努力地平复呼吸,再将脑袋轻轻靠在他单薄的胸膛前。

    感受到楚含棠的亲近,谢似淮抱着她的指尖微动一下。

    卖糕点的老板把糕点都装进纸袋了,双手递过去,“小公子,这是您要的荷花糕、桂花糕、米糕。”

    谢似淮似弯了下唇角,对他笑了笑,给了银子,顺便接下糕点。

    老板却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这位小公子为何还能笑得出来?老板心生疑惑。

    但说来也怪,要是普通人一不小心沾了满身血,即使再想吃糕点,也应该会先回家换掉一身衣服的。

    这位小公子则不然。

    不仅满身是血地来买糕点,怀里还抱着一个看似奄奄一息的小姑娘过来,说话又听不出半点儿情绪起伏,简直不像正常人一样。

    老板摇了摇头,看着他们离开。

    糕点很香,楚含棠隔着纸袋也能闻到一阵香甜的味道。

    而附近的人频频地朝他们看来。

    像是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鲜少见到衣裳和身体都是血的人在京城街上旁若无人地走着。

    他们看过来的复杂目光很明显。

    她不想再看到谢似淮这样抱着自己在街上走,也不想别人用古怪的眼神看谢似淮。

    于是楚含棠小声道:“谢似淮,我们先回郡主府吧,我还挺重的,你抱着我,不累么?”

    谢似淮低眸看着她,不答反问,“对了,你还想吃什么?”

    楚含棠心口一窒,眼眶微红,掩饰般地埋首入他胸膛,缓缓地蹭了蹭,将发髻蹭得微乱也不管,却笑着道:“我,我还想吃糖画。”

    谢似淮貌似点了点头。

    他抬起眼看街上哪里有卖糖画。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怎么的,不远处就有一个小摊是卖糖画的,谢似淮抱着楚含棠走去。

    卖糖画的是一个老头儿。

    他也不多加打量他们,像是不好奇他们身上的血从何而来,只问:“小公子和小姑娘想要哪种糖画?”

    楚含棠将埋在谢似淮怀里的小脑袋伸出来,“我想要鸟儿的。”

    老头儿乐呵呵地取下一只鸟儿的糖画递过去。

    她把糖画接下,扫了一眼摆出来的各种形状的糖画,又问:“请问可以做别的糖画么?”

    老头儿爽快道:“可以,不知小姑娘想要老朽做什么糖画呢?”

    楚含棠想了想,“可以做写着名字的糖画么?”

    闻言,老头儿一笑,还以为是要做什么很难的糖画,不过是写名字罢了,“自然是可以的,不知小姑娘想写何人的名字。”

    她也浅浅一笑。

    “楚含棠、谢似淮。”

    楚含棠还仔细地跟对方说是哪几个字,怕他一不留意写错。

    老头儿颔首,立刻动手。

    谢似淮默默地看着老头儿用糖浆写下他们的名字,制成糖画。

    待糖画制成了,他才有反应。

    楚含棠想将写着自己名字的糖画给谢似淮,后面又反应过来,他正在抱着自己,空出一只手小片刻是可以的,但一直拿着糖画不行。

    “这个,我就先替你拿着。”

    她左手拿着写着“楚含棠”的糖画,右手拿着写了“谢似淮”的糖画,目光落在右手拿着的糖画上。

    “这是我的。”

    楚含棠凑过去闻了闻,甜甜的。

    谢似淮则看向有着“楚含棠”这个名字的糖画,莞尔一笑道:“好,我是你的。”

    他还问她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最后楚含棠以自己不喜欢血腥味、想清洗脸等为由要回郡主府。

    谢似淮便把她带回郡主府了。

    楚含棠思忖一会儿,让他带着自己从郡主府后门入,避开行人,最重要的是避开池尧瑶、白渊他们。

    她还没想好怎么跟他们说此事。

    攻略任务自然是不能说的,因为池尧瑶曾是她的攻略对象。

    楚含棠还没想好怎么跟他们说的此事是指吐血一事,倘若不是今日当着谢似淮的面吐血,她也觉得很难对自己亲近的人说出这种话。

    以谢似淮的身手,如果不想被人发现他们的身影易如反掌。

    他将楚含棠带回房间,从外面接了一盆水进来。

    在谢似淮去拿水的时候,她已经换好一身衣裳了,是他以前给她买的裙子,这一条是玛瑙红色百褶裙。

    谢似淮放好水便坐到了她面前。

    楚含棠仰首望着他,唇角有干帕子拭擦不掉的血印。

    模糊血印映衬着皮肤愈发苍白。

    就像即将要死去的人似的。

    谢似淮用帕子浸水,抬起手,湿帕子贴上了她的唇角,沿着周围缓缓地拭擦,眼神只落在她的脸上。

    楚含棠乖乖地坐着,任由他替自己擦去血渍。

    尽管谢似淮力度很轻,还是将她的皮肤擦得微红,仿佛那些血依然留在上面一样。

    他指腹还是偏凉,似很温柔地抚过微红的皮肤。

    体温交加,仿佛能证明还活着。

    楚含棠却示意谢似淮把牙粉等物递给自己,她想要刷牙,口中的血腥味真的令人难受,几欲作呕。

    他看着她用牙粉仔仔细细地清洗嘴里的血与血腥味。

    谢似淮轻唤:“楚含棠。”

    她刷牙的动作一顿。

    “嗯?”

    要不是楚含棠现在离谢似淮很近,恐怕都听不到这一声很小声很小声的“楚含棠”。

    谢似淮不提酒楼吐血一事,楚含棠也不提,只是凝望着他。

    他却垂眸弯着唇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叫叫你。”

    楚含棠拿着刷牙的柳枝的手微紧,随后倾身过去抱住了谢似淮,他身形轻顿,“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抱抱你。”

    听了楚含棠给出跟自己相似的回答,谢似淮长睫缓慢地垂下,忽问:“十二月初三是我的生辰,我想你陪我过,可以么?”

    他好像在问她能不能活到十二月初三,楚含棠指甲抠着柳枝。

    过了很久,她才道:“好。”

    原著里,谢似淮就是死在了十二月初二晚,还没来得及过二十岁的生辰,尚未及弱冠之年。

    楚含棠缓了一会儿。

    系统说过……

    会保他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

    她放开柳枝,拉住谢似淮的手,“那你生辰当天想要什么?你说给我听听,我到时候准备好送你。”

    他像是在认真地想。

    楚含棠耐心地等谢似淮想,半晌后,他缓缓道:“我在生辰当天只想见到你,这是我向你索求的礼物,楚含棠,你可能办到?”

    她迟疑了数秒,似没想到他要的礼物是这个,“可以,这份礼物我肯定送给你。”

    谢似淮轻笑。

    他接过她刷完牙的柳枝,“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一份礼物。”

    楚含棠像被逗笑了,“我都还没送你礼物呢。”

    “我提前道谢不可以么?”

    她略一思索,点点头,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糖画,在手里对比着,随后一口咬住了写着谢似淮名字的糖画,“也行吧,都随你。”

    谢似淮拿起写着楚含棠名字的糖画,端详片刻。

    楚含棠一边咬着糖画,一边看他,“你现在不吃么?不吃的话,糖画会融掉的。”

    他没说话。

    天气热,糖画能放三到五天。

    天气冷时,糖画能放一月左右。

    正好到十二月。

    谢似淮从纸袋拿出一块荷花糕,咬了一口,咽下去,“待会儿我再吃糖画,先吃这个。”

    楚含棠吃完东西后就困了。

    不是她想睡,而是身体撑不住,坐在椅子上措不及防地便闭上眼了,就连拉住谢似淮的手也松开了。

    他五指一点点并拢。

    只有从窗边吹进来的凉风拂过。

    温暖散去。

    他看着楚含棠时不时微微起伏的胸口,幅度虽很小,但她就是还在呼吸着,只是睡着了。

    谢似淮站起身,将楚含棠抱起。

    她像是不太舒服地动了动身体,最终把自己缩成团在他怀里。

    床榻离他们所坐的桌子只有几步之远,谢似淮将人抱过去,放在床榻上,只在瞬息之间,

    天气转凉了。

    但楚含棠还穿着比较薄的裙子,因为她昏睡了一段时间,之前整天躺在床上,穿太厚的衣裳会难受。

    如今她醒了。

    终于醒了。

    不会再整日整夜地躺在床上了,改日得买几套厚衣裳。

    谢似淮弯下腰给楚含棠盖上被子,然后坐在床榻旁看着她,然后,看了好久好久。

    傍晚,柳之裴过来喊他们吃饭。

    他拿不准他们有没有回来了,因为没有人看见他们从郡主府正门进来,但说不定是别人看漏了呢。

    所以柳之裴还是过来叫了几声,看他们在不在。

    本来这些事是由下人做的。

    但郡主府的下人……还是算了吧,他们对楚含棠的真实身份和她跟谢似淮的关系一概不知,到现在还以为郡马陷于昏睡中。

    他们奇怪是奇怪怎么会有一个小姑娘跟郡马长得那么相似。

    可还是有区别的。

    小姑娘没什么太明显的喉结。

    最重要的是有女子才会有的胸。

    他们都看见了,今日在云林寺之时,这个小姑娘是从人山人海里挤出来的,倘若不是货真价实的胸,放的是馒头等物,早就扁掉了。

    柳之裴知道下人们是怎么想的。

    他也无须对他们解释,他们要疑惑就让他们疑惑,反正楚含棠能醒过来就行。

    柳之裴也没让素心或孔常来叫楚含棠和谢似淮去用饭。

    主要的原因是他也想见她了。

    今天他们都没说过几句话,柳之裴愈发想念被怼的滋味了。

    敲了一下门后,他又叫了一声。

    谢似淮过来开门的,他掀起眼皮,“楚含棠累了,还在睡,你们先吃便可,我们不吃了。”

    柳之裴愣了愣。

    他惊讶道:“楚公子……”

    算了,还是叫楚含棠吧,突然叫楚姑娘又觉得拗口。

    “楚含棠不是昏睡了半月,才醒没多久,今日这么早就睡觉?”

    谢似淮“嗯”了一声。

    柳之裴摸不着头脑,“楚含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刚说出这个可能性就被他自己否决了,“应该不是,池姑娘今日才给她把过脉,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谢似淮没什么表情。

    见此,柳之裴也不好坚持让他们出去吃饭了,只让他们到时候要是饿了就到后厨找吃的。

    他会让下人在灶台里热着饭菜,今夜的饭菜都是池尧瑶让下人们做的,原是想给楚含棠补补身子的。

    毕竟她昏睡了那么久。

    但谢似淮说楚含棠已经歇下了。

    也罢。

    今晚吃不到,改天也可以吃。

    柳之裴道:“那我先走了。”

    谢似淮还是简单地颔首,转身入房,顺手关上了门,而柳之裴走几步,回头看了眼。

    是他的错觉么?

    怎么总感觉怪怪的?

    可楚含棠醒后,有谢似淮在她身边,是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肯定是他多想了。

    柳之裴离开了这个院子,去往他们平日里吃饭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了频频往周围看的池尧瑶。

    她不解为何只有他一人回来。

    “含棠和谢公子呢?”

    白渊也眼含疑惑地看着柳之裴。

    柳之裴如实回道:“谢公子说楚含棠累了,今日早歇下了。”

    池尧瑶闻言颇感诧异。

    她担心道:“要休息也应该先吃饱了再休息,要不我去看看?”

    柳之裴阻止了池尧瑶。

    “他们应该不饿。”

    在谢似淮打开房门时,他不经意地往里面看了一眼,桌子上还摆放着装糕点的袋子。

    是京城那家有名的糕点铺子的。

    柳之裴将自己所见说了一遍后,池尧瑶倒也不坚持了。

    只要楚含棠和谢似淮他们没有饿肚子就行,想早点儿歇息就早点儿歇息吧,身体健康最重要。

    他们来日方长。

    皇宫。

    万籁俱寂,熏香飘满殿内。

    刘秀安坐在龙椅上批阅奏折,旁边摆着封关于辽东战役的捷报。

    上面写着长胜军连胜三场,将敌军打得落花流水。

    她满意一笑。

    这都是巫术的功劳。

    刘段恒他们就是墨守成规,不肯将巫术种给士兵,可事实证明,很有效果不是么?

    她看着这一份捷报,心情愉悦。

    批阅奏折的速度都比以前快上不少,刘秀安至今依旧认为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

    牺牲一批士兵的性命,就能获取大於的日益强盛,与吞并他国。

    试问哪一位君王能不受诱惑?

    此事,她永不后悔。

    只是刘秀安还有一事很是不安,那便是刘段恒并没有死,射向他的箭矢还是有毒的,而他仅仅只是昏迷了而已,还真是命大。

    不过,她也处理好了。

    刘秀安找了一个异姓王顶罪,说他想谋朝篡位,刚好那一个异姓王也曾在背地里偷偷地豢养死士。

    死得也不冤。

    而池尧瑶此人呢,没受伤。

    叫那个楚含棠挡下了箭矢,刘秀安倒是没想到她会做到这一步,为了一个女子,连性命也可以不要?

    傻子。

    其实刘秀安吩咐人朝池尧瑶射箭,也只是想让她受点儿伤,教训教训她而已。

    那两支箭矢是没毒的。

    小匣子下落不明,她还不能死。

    只是楚含棠是不知道的。

    楚含棠不知道射向池尧瑶那两箭是否会伤及性命,这样她也愿意挡下,果然是豁出去了。

    还真是情真意切呢。

    奇怪的是楚含棠又没中毒箭,也没被伤到致命处。

    为何也昏迷了半月?

    要不要派人去查一查?也罢,管她是死是活,反正都没利用价值了,刘秀安还想杀了她呢。

    她居然要替池尧瑶挡下箭矢。

    经此一事,刘秀安也不指望楚含棠能从池尧瑶身上取得小匣子了。

    楚含棠那日都愿意为她去死了。

    是不可能背叛池尧瑶的。

    刘秀安皱了皱眉,那她得另想办法才行,一想到这件事,心情又变得不好了。

    该死。

    这时,太监来报,“陛下,皇后娘娘来了,带着莲子羹,太子殿下也来了,皇后娘娘说想见您一面。”

    刘秀安眉头微一松。

    她淡淡道:“让皇后进来。”

    皇后抱着不足岁的太子缓缓地走进来,让宫女把莲子羹递过去给刘秀安,“陛下,您近日都没怎么来后宫,臣妾和朗儿想您了。”

    刘秀安没看莲子羹。

    她直接走向皇后,垂眼看还没长开的婴儿,“朗儿。”

    婴儿闭眼酣睡着。

    刘秀安只是看了婴儿一眼便没再看了,“皇后倒是提醒朕了,以后朕会多去后宫的。”

    皇后温婉一笑。

    刘秀安拿过莲子羹,吃了几口,“皇后有心了,这莲子羹很好吃。”

    皇后笑道:“陛下喜欢便好。”

    忽然,有一阵怪风吹过。

    站在殿外的太监和宫女被风吹得眯了眯眼,想把门关上一扇,怕殿内的年幼太子或刚生产完不到两个月的皇后娘娘着凉。

    他们刚碰上门,便听到一声响。

    “嗖”地一声。

    几乎没人反应过来。

    一支箭矢射中还没关上的门,刘秀安猛地抬头看向外面,刚要叫人进来护驾,一支箭矢便正中她心口。

    鲜血弄脏了明黄色的龙袍。

    就连藏在暗处时时刻刻保护着刘秀安的暗卫也没能及时地出现护住人,“陛下!”

    他们急忙挡在她身前。

    那些太监也快速地把门关上。

    又是一支尖锐的箭矢飞入,径直穿破门板,刺向刘秀安,将一个护住她的暗卫射死,尸体猛地倒地。

    刘秀安大惊。

    皇宫守卫森严,到底是何人能在不惊动任何的情况下进宫刺杀她?

    谁派来的?

    是那些觊觎着她皇位的异姓王?

    还是刘段恒?可他不是中了毒箭后陷入了昏迷么?难道他醒了,然后瞒着所有人?

    短短时间内,她脑海里掠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下一秒,谢似淮的出现推翻了刘秀安所有的猜测,他纤细的手握弓,偏瘦的脊背背着几支箭,身穿着红衣走进来。

    他含着笑看着殿内。

    刘秀安却觉得寒从脚底起。

    她是知道谢似淮武功高强,却没料到会到能深夜闯宫,还不惊动其他人的地步,恐怖如斯。

    刘秀安第一次感觉心慌。

    谢似淮提弓,持着一支箭,不急不缓地抬起来,随后对准她。

    “你想要皇位,与我无关。”

    “你想杀人,也与我无关。”

    “你想利用通过对士兵种下巫术,壮大大於更与我无关。”

    “可是……”

    他看似友善一笑,“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牵扯到楚含棠啊。”

    楚含棠醒了,谢似淮才有空来跟此人算账,怎么算账好呢。

    加倍奉还吧。

    他对准刘秀安的心口位置,又射出了一支箭,是穿过了新护在她面前的暗卫的身体,再射进她的身体的。

    可知用力之大。

    箭术之精湛。

    但谢似淮没有取刘秀安的性命,有些东西可是比死更难受的,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旁的皇后。

    皇后像是被人看穿了想法。

    她眼神不受控制地闪了一下,扶住中了箭的刘秀安,“陛下!”

    谢似淮转身就要离开。

    那些暗卫与禁卫军想上前阻拦。

    刘秀安似有什么忌惮一样,捂住中箭了的伤口,“让他离开。”

    暗卫与禁卫军踌躇了一下。

    刘秀安怒道:“你们这是连朕的话也不听了是么?”

    如果拦住他。

    他改变主意,要杀她了怎么办?

    这两箭之仇可以来日再报。

    要是在场的暗卫和禁卫军能拦住他,她刚刚就不会被射中两箭了,到时候再去江湖上寻找能人异士对付他,或者是设下埋伏。

    暗卫与禁卫军听令让开路。

    谢似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刘秀安松了一口气,可却忽然觉得一阵眩晕。

    不对。

    箭上没毒。

    刘秀安也是习武之人,不会那么轻易晕倒,为何会感到头晕?

    莲子羹!

    她猛地看向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皇后,露出被暗算了的愤怒与歇斯底里,“你……”这个贱人。

    话还没说完,就晕倒在地了。

    皇后像是被吓到了。

    她泪如雨下,哭得梨花带雨,“陛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叫太医啊,陛下!”

    周围的人瞬间心乱如麻地应是。

    在太监与宫女手忙脚乱地抬起晕过去的刘秀安时,皇后抬手抹掉眼泪,看向自己生下来的婴儿。

    她的孩子可是太子殿下。

    大於未来的皇上。

    谢似淮从皇宫出来后,沐浴了一番再回房间,里面静悄悄的,漆黑一片。

    他点燃了烛火。

    床榻上的人一动不动。

    “楚含棠。”

    谢似淮心莫名跳漏了一拍,抬步走过去,“楚含棠,你睡了很久了,该醒了。”

    还是没有反应。

    盖在楚含棠身上的被褥没一点儿起伏,她闭着双眼,面色透白。

    好像没了呼吸。

    一点儿也没有了似的。

    是假的。

    一定是假的。

    谢似淮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时而笑着,时而面无表情地重复道:“楚含棠,你睡了很久了,该醒了。”

    “楚含棠,你,你该醒了……”

    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过窗的声音。

    第79章 初雪

    凉风萧瑟,床榻上的纱幔也轻扬,谢似淮的尾指被人拉住,低头一看,只见楚含棠惺忪着睡眼看他。

    她缩了缩肩,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被风吹开的窗。

    “好冷啊。”

    这个时节的天气能在一夜之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楚含棠的手一不小心放出了被褥外面,被风吹得冷冰冰的,没有什么温度。

    而盖在她身上的被褥太厚了。

    楚含棠的呼吸浅,所以盖着被褥后,看不出来有呼吸的迹象。

    谢似淮也渐渐地反应过来了,俯身亲上她尚温热的唇,弯了双眼,“我出去前应该把窗关牢的。”

    他起身就要去关窗。

    楚含棠拉住他的手并没松开,“你刚刚去何处了?”

    房间的烛火摇晃着,谢似淮的脸也忽明忽暗,“去沐浴了。”

    他身上的确散发着刚沐浴过后的澡豆香气,很好闻。

    楚含棠坐起来,将被褥盖到肩上,她是很怕冷的人,“那你把窗关上了就上床睡觉吧。”

    她松开了他的手。

    谢似淮去把窗关上了。

    待他脱鞋上床时,已经被被窝捂得暖烘烘的楚含棠马上抱过来,双足轻轻地踩在他微凉的足上,双手也握住了他被凉风吹得冷冷的手。

    楚含棠不是很困了。

    她用自己的身体温暖着谢似淮,鼻间满是他的淡香。

    谢似淮阖目,埋首在楚含棠颈窝上,鼻梁抵着她的锁骨,一缕又一缕的女儿香沁人心扉。

    他好像很累的样子。

    楚含棠替谢似淮解开绑住高马尾的发带,还是绣着楚字的那一条,她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床榻旁。

    他长发松开后,披散在肩上。

    一些落到脸颊旁。

    将精致偏阴柔的面容遮住了半张,令人容易生出窥探之心。

    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谢似淮垂落到纤瘦腰身的长发,“你这一段时间肯定没有怎么休息,今晚我陪在你身边,你放心睡便好。”

    谢似淮呼吸停在楚含棠脖颈上。

    他还闭着眼睛,“楚含棠,你是非要离开不可么?”

    楚含棠捻着谢似淮发丝的手指微微一顿,“谢似淮,我……”

    谢似淮反过来将她抱住。

    他脸颊蹭过她肩窝,声音越来越轻,就像真的要睡着了一样,“我今日很困,想休息了。”

    楚含棠沉默了一会儿。

    她还是决定把想说的话都说完。

    “那个东西答应过我,会让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谢似淮久久没回应,楚含棠还真以为他睡了,才听到少年道:“可我想要的只有你啊,楚含棠。”

    楚含棠忙将谢似淮埋在自己肩头的脸捧起来。

    她很想说些什么,却又碍于系统可以听到,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谢似淮,你答应我,要好好地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

    谢似淮没说话。

    楚含棠顿时着急不已。

    她让他看着自己,“谢似淮,我求你了,你答应我,好不好?”

    谢似淮望着楚含棠急得快要哭的样子,睫毛轻颤一下。

    他指尖抚过她微红的眼角,再倾身去吻过,将尚未滴落的泪珠含入口中,咽下去,“好,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着的。”

    皇宫里此刻乱成了一片。

    皇后待在刘秀安身边悉心照料着,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都来了,他们轮流为皇帝把脉,脸色凝重。

    刘秀安心口位置的箭矢已经被拔出,不是致命伤。

    血也止住了。

    奇怪的是,他们诊出来的结果。

    太医们面面相觑,显然是不太敢相信的,皇帝才二十几岁,正值壮年,被射中两箭时分明还神智清醒,也不算惊吓过度。

    为何脉象会呈现中风之兆?

    皇后似极为担心刘秀安,见他们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忍不住问道:“陛下到底如何了?”

    一名资历最深的太医颤颤巍巍地上前,欲言又止,“回禀皇后娘娘,陛下、陛下他这是中风之兆啊。”

    龙榻上,刘秀安面色青白躺着。

    闻言,皇后仿佛大惊失色般,趔趄了几步,险些站不稳,还是身边的宫女及时扶住,“皇后娘娘。”

    她低喃道:“怎么会。”

    太医们不敢说话。

    皇后神色悲戚地看向刘秀安,哽咽了一下,眼含泪水道:“陛下怎么会有中风之兆,一定是你们看错了,一定是你们看错了。”

    “哇”一声,太子哭了起来。

    好像是这道哭声唤醒了皇后,她抹了抹眼泪,从宫女手中抱过太子,坐到龙榻前。

    “陛下,你看看朗儿。”

    刘秀安在被扶上龙榻不久便醒过来了,只是手脚暂时不太能动,如半身不遂,也无法正常地说话,只能看着他们,或者听他们说话。

    每当听到皇后说话的声音,她的眼神都会微变。

    可太医、太监、宫女都站在龙榻几步之远的地方,得知刘秀安有中风之兆后,更是不敢抬头相望。

    因此,看到刘秀安露出怨恨眼神的只有皇后。

    皇后却视而不见。

    她把太子抱到刘秀安眼前。

    好像慢慢地恢复了理智,问太医,“可有什么法子治这中风。”

    太医道:“臣等必定会竭尽所能寻找治中风之法。”

    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找到治疗中风的办法,皇后了然于心,又落下一滴眼泪,砸到刘秀安的手腕上。

    刘秀安嫌恶地看着她。

    皇后似竭力压下哭意,又道:“既然如此,你们先下去吧。”

    太医们下去了。

    但还有其他人在,皇后以想让皇帝好好休息的名义让他们先离开,但掌管禁卫军的人迟迟不肯下去。

    李统领也不敢直视龙榻与皇后娘娘,抱拳跪地,眼神却坚定道:“今夜刺杀一事,臣愿意去调查,将刺杀陛下之人抓住。”

    皇后却驳回了他的建议。

    她用帕子细细地擦了擦泪水,将太子放到专门伺候的宫女怀中。

    “今夜,陛下也说过了,让你们放那人离开,言下之意是不欲再追究,要将此事压下去的意思。”

    刘秀安恨得咬牙切齿。

    这个贱女人,她这是歪曲自己要放走谢似淮的意思。

    可惜现在无法拆穿她。

    刘秀安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自己会栽在皇后的手上,人心难测,谁都是不可信的。

    终究是棋差一着。

    李统领听了皇后的话,仍然有些迟疑,无论怎么说,那人都是行刺过皇上之人,不过皇上今晚说的话确实很像不想再追究。

    半晌后,李统领颔首道:“臣明白了,臣先告退。”

    皇后“嗯”了一声。

    等所有人都退下去,皇后再行至龙榻,弯下腰看刘秀安,“陛下,臣妾还是第一次见您这样呢?”

    刘秀安瞪着她。

    她却笑了。

    “陛下这是问臣妾为何要如此?您封臣妾为皇后,又封臣妾的孩子为太子,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皇后说的确实是刘秀安想问的。

    “陛下,您当初娶我,一是为了获得我父亲支持,二是为了我手中那本记载着关于巫术的孤本古籍,何曾对我有过半分真心?”

    不再自称臣妾了。

    她柔声道,“我想要您的爱,可您始终不愿给我一丝一毫。”

    刘秀安眯了眯眼,怨恨不散。

    皇后抬手给她拭擦了一下流出口涎的唇角,很温柔。

    “成亲这么多年以来,您跟我同房了五次,次数虽少,我却很高兴,因为后宫中只有我一人,看着也算是您对我的独宠,可是……”

    她又笑了一声。

    暗含着恨。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每次与我同房之人都不是您,而是另有其人,您怎么忍心的,我可是您的妻子啊,您就是这般糟践我的?”

    刘秀安变得漠然。

    皇后低声问:“陛下,在此之前,您可曾后悔过?”

    刘秀安没有后悔过。

    她也看出来了。

    “没关系,现在您应该后悔了,我也是怀上了朗儿之后才知道陛下您原来是女儿身,不过呢,我还是恨您对我做的事。”

    刘秀安强行地挣动了一下,却被皇后用手死死按住。

    “您不是想坐稳这个皇位么?”

    皇后字字诛心。

    “我偏要夺走,朗儿是还小,但我可以垂帘听政的,您放心,我和朗儿一定会把大於打理得好好的。”

    这种能令人呈现中风之兆的毒还是她千辛万苦地找回来的。

    刘秀安真想杀了她!

    皇后往外面看了一眼,虽然隔着墙,什么也看不见,“陛下,今晚还有人想见你一面。”

    刘秀安挣扎的动作一顿,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人——刘段恒。

    不出她所料,来人正是刘段恒。

    见刘段恒来了,皇后准备出去让他们说话,却被他喊住了,“听说有人来皇宫行刺陛下?”

    她站住,“没错。”

    刘段恒犹豫,“皇后娘娘……”

    皇后打断他,“本宫知道王爷你想说什么,陛下今夜说过放他离开,就是不想再追究,本宫也不好忤逆陛下,自然也不会派人追究。”

    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知道刘段恒想让自己放过谢似淮。

    就算刘段恒不说,皇后打从一开始也没打算追究谢似淮深夜入宫射伤刘秀安一事。

    第一,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至于第二。

    皇后欠谢似淮母亲邢女一份情,小时她曾被那温柔的女子救下,还捡到了对方遗留下来的巫术孤本古籍,虽说最后落到了刘段恒手上。

    也许是冥冥中注定的吧。

    下定决心,皇后直接离开,仿佛不想再多看刘秀安此人一眼。

    刘段恒看着皇后离开。

    随后,他缓缓踱步到龙榻前。

    “陛下,臣来此是先对您说一声谢谢的,谢谢您给臣的这一箭,让臣终于可以明白,您与臣之间是半点儿情分也不在了。”

    刘秀安厌恶刘段恒惺惺作态。

    刘段恒却道:“辽东大捷,陛下一定很高兴,还觉得都是您给士兵种下巫术的功劳吧。”

    刘秀安眼中厌恶转为疑惑。

    他看在眼里。

    “陛下,您错了,辽东大捷都是凭长胜军自己的实力得到的,在他们出发去辽东前,臣早已经给他们吃下能解除巫术的药了。”

    刘秀安不可置信。

    滋扰辽东的阿西汗部落的族人个个骁勇善战,体格比一般人健壮不少,一个顶两。

    之前守着辽东的士兵苦不堪言。

    节节败退的是大於。

    而没种下巫术的长胜军却可以赢阿西汗部落?

    这不可能的。

    况且她为巫术一事耗费了那么多心血,刘段恒今日却告诉刘秀安,没种下巫术的长胜军也能赢阿西汗部落,她做的都是无用功?

    刘段恒知道她在想什么。

    “陛下,您错在不该草菅人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深深地闭了闭眼。

    “为了学巫术,您拿了那么多人去练,丰城、清镇、寺庙的和尚等等,还将知情人纷纷灭口,您想治理好大於,臣理解。”

    刘秀安忽然变得激动。

    刘段恒继续往下说:“可您为何不愿意相信与大於共同进退的大於士兵,大於子民呢?”

    “那些被您派出去的兵,若是知道您早已将他们的性命弃之不顾,心会有多寒。”

    刘秀安含糊地吐出几个字。

    刘段恒本不想理会,却还是忍不住倾身过去听,听明白了。

    她说的是:朕没错。

    他哑然失笑。

    刘段恒直呼其名,“刘秀安,你在大哥和二哥的那件事上也做错了……也罢,不说此事。”

    他将这种情绪压下去。

    “你没救了,这便是你最好的归宿了,巫术一事会让天下百姓和大於士兵心寒,我会瞒下来,然后销毁关于巫术的所有书籍。”

    顿了顿。

    “我会助太子登基。”

    刘段恒似乎知道了如何说话能让她痛苦不堪,“将来,皇后会成为太后,垂帘听政,我也会成为辅佐小陛下的摄政王。”

    将她皇位夺走,便犹如杀了她。

    刘秀安眼尾泛红,像是有什么想说一样,“她,你。”

    刘段恒接上,“我知道太子是女的,皇后和我合作之前便跟我说过了,但我也会扶她上位,就像当初我扶持你上位一样。”

    刘秀安闭上双眼,似不想见他。

    刘段恒想说的都说完了,默不作声地离开殿内。

    直到殿内没声响,刘秀安才缓缓地睁开眼,她真的错了么?

    面前忽出现了两道模糊的身影。

    是大哥和二哥,他们一人拿着一只纸鸢,一人拿着一根冰糖葫芦朝她走过来。

    大哥温润一笑,“快过来,这只纸鸢是大哥做的,上面的画还是大哥昨晚连夜画上去的呢,阿安你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二哥也爽朗笑起。

    他快步地走到她面前。

    争宠似的,“我来找阿安的路上助了一位老嬷嬷,这是她为了感激我,硬是要我收下的,二哥记得阿安喜欢吃冰糖葫芦,你快尝尝。”

    大哥笑着摇摇头。

    “纸鸢可是我亲手做的。”

    二哥立刻反驳道:“冰糖葫芦是阿安喜欢吃的呢。”

    原来她和大哥、二哥还有这么温馨的相处时光,长大后都忘了。

    刘秀安又闭上了双眼。

    翌日一早,皇帝突然驾崩一事传遍整个京城。

    经过院子时,楚含棠听郡主府的一名侍女说的,却也不惊讶,照常地跟谢似淮去吃早饭。

    她早就看过原著,也早就知道皇帝刘秀安的结局是什么了。

    ——众叛亲离,不得善终。

    柳之裴、已经离开京城的傅清仁、与王庭王子的结局却改变了。

    王庭王子甚至没来得及对池尧瑶一见钟情等等。

    但无疑是好的。

    他们也并没有和她一同死在谢似淮手里,系统也只是要求楚含棠走完属于她的结局而已。

    “含棠,多吃点儿。”

    池尧瑶出声打断了楚含棠的沉思,贴心地为她夹了一只馅多皮薄的肉包,又嫌不够,多夹几块排骨。

    楚含棠发自内心一笑。

    她咬了一口肉包子。

    香甜的肉汁四溢,楚含棠眼一亮,顺便伸手去拿了一只素包给谢似淮,“谢谢池姐姐。”

    谢似淮也吃了一口素包子。

    池尧瑶提起了刘秀安的事,以为楚含棠不知道,但她是中箭之人,应该对整件事知情才是。

    楚含棠默默地听着。

    毕竟她在他们眼里才刚醒。

    什么也不清楚。

    说到刘秀安如今已身死时,池尧瑶心情复杂,不知如何评判,刘段恒中箭后清醒过来,还瞒着刘秀安一事,她也是知道的。

    楚含棠也不对此发表任何想法。

    她见谢似淮把一只素包子吃完,又给他添了半碗汤。

    今日的天气彻底变冷了。

    坐在屋里头也能感到寒意。

    天气就是这么变幻莫测,晚上一阵风过来,就能将温度降下去。

    楚含棠披着外衣坐在椅子上,领口绒绒的毛围着她的脖颈,看着像懒洋洋的猫儿。

    柳之裴兴高采烈地说着今年将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冬。

    就连平日里少话的白渊也说上几句,过冬自然少不得过年守夜。

    原以为池家被灭门后,他以为以后过年必定会冷冷清清的,但有他们便会热闹了。

    谢似淮没参与进这个话题。

    他仰起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天色偏阴,没有什么太阳光,不知今年的初雪何时下。

    只见一只被冻得微红的手伸来。

    掌心躺着一颗圆滚滚的药丸。

    谢似淮回首看去。

    楚含棠左手拿着药丸,右手端着一碗温水,见他看过来,眼睛弯成月牙儿,“又到七天吃一次药的时候了,刚好吃完早饭,你快吃。”

    谢似淮拿过药丸,放进口中,再喝了一些水,咽下去。

    突然有下人走进来禀告,说郡主府外面来了一个邋里邋遢的老者,对方还声称认识郡主和郡马二人。

    邋里邋遢的老者?

    神医?

    楚含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还没等她开口说让他进来的话,谢似淮便破天荒地理会这种事了,“让他进来。”

    池尧瑶也附和道:“快请。”

    片刻后,老者一边不停打着喷嚏,一边走进来。

    看着像是有点儿着凉了,他一进来就看向裹得严严实实的楚含棠,尽管她现在是少女装扮,却还是第一眼认出了她便是楚含棠。

    “楚小公……不,楚小姑娘?”

    楚含棠讪讪地笑了笑,“神医,许久不见啊。”

    老者惊讶过后,像是明白了些什么,难怪她的脉象会如此,乍一看正常,再一琢磨却会发现错综复杂。

    就连他差点儿也把不出来,更别说其他人了。

    现在答案出来了。

    他眉头一皱。

    难道楚含棠以前吃过那些能掩饰女子身份的烈药?还吃了很长一段时间?小小年纪,真是可惜了。

    老者不拘小节地上前去。

    谢似淮握住楚含棠的手腕向前递去,开门见山,“您若能救她,我可以答应您任何事情。”

    楚含棠也愣住了。

    他却没看她。

    老者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谢小公子,不是我不想救楚小姑娘,而是我没法救啊,她已行将就木了,我实在是无力回天啊。”

    不明所以的池尧瑶他们一头雾水,却也都隐隐约约听懂了。

    柳之裴忙不迭插话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呢,什么叫楚含棠已行将就木,无力回天了?”

    池尧瑶恍惚道:“对啊。”

    她难以相信。

    “从脉象看,含棠她身体并无大碍,神医,您为何突然就说含棠命不久矣了呢。”

    老者将自己知道都说出来。

    楚含棠盯着他们所有人的视线,如坐针毡,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谢似淮只是弯下腰给她合拢一下被风吹开了的衣领,温和对老者道:“您若不救她,我会杀了你的。”

    老者瞪大双眼。

    赤裸裸的威胁,他叹气道:“你就算把我杀了,我也救不了。”

    楚含棠握住了谢似淮给她整理领口的手指,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说,谢似淮,不要这样。

    谢似淮再一次妥协了。

    老者虽没办法将楚含棠治好,还是想做一些事,写了一个药方,希望能够延长她的寿命。

    能延长几日是几日吧。

    他想了想,把药方给了池尧瑶。

    池尧瑶迟钝地接过,“神医,您真的没办法。”

    剩下的话在看到老者摇头后,慢慢地咽到了肚子里面。

    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去,楚含棠的身体也一日比一日差,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她喜欢赖在谢似淮身上。

    今日也不例外。

    她抱着一只汤婆子,让他抱着自己到院子外面看初雪。

    听说下初雪时许愿最灵验了。

    现在是晚上了,会比白日更冷,谢似淮问池尧瑶多拿了一只汤婆子,放在楚含棠怀里,再抱着她出去,院子中雪白一片。

    半空还飘着雪花。

    美不胜收。

    楚含棠松开热乎乎的汤婆子,用手盛了些雪花,雪花在还留着汤婆子暖气的掌心里过一会儿便融化了。

    她合掌许了一个愿。

    谢似淮也抬眼看着漫天的雪,雪花飘落在他们发上、肩上。

    楚含棠胸口猛地一闷,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仰头看向他,眼底倒映着他的面孔,“谢似淮,你答应过我的,接下来会好好活着。”

    “我真的……”

    她说话都变得有些艰难了。

    “我真的不会抛弃你,谢似淮,你要好好地活着。”

    谢似淮垂眸看她,“我记得,我答应过你的。”

    楚含棠抬手想摸摸他,她答应过会陪他过生辰的,但距离他生辰还有八日,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她的手伸到半空。

    还没碰到他,就坠了下来。

    楚含棠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就在谢似淮怀里。

    一直留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的柳之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想跑向院子,却被正在流着泪的池尧瑶拉住。

    而谢似淮抱着楚含棠的尸体在院子坐了一夜。

    一夜过后,雪积少成多地落在他们身上,仿佛自动堆成了两个依偎在一起的雪人。

    第80章 灰烬

    下初雪的第二日,谢似淮待在房间里,一脸平静地给楚含棠换上了一条暖和的冬装红裙,又用帕子仔仔细细给她拭擦脸与手指。

    那些精致的小铃铛首饰全戴在了她身上,煞是好看。

    楚含棠安静地闭着眼睛。

    谢似淮拭擦着拭擦着,五指缓缓地嵌入她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以前的楚含棠身体总是很温暖。

    如今,她手上的温度比他还低,谢似淮将楚含棠的手放下,轻轻地抚摸过她的五官,落到没什么血色的唇上时,指尖一顿。

    他起身拿来胭脂。

    将胭脂一点点地涂抹上去。

    就在谢似淮刚涂完胭脂之时,房门被敲响了,池尧瑶站在外面,神色迟疑,“谢公子,含棠她……”

    话音未落,谢似淮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几人,分别是池尧瑶、白渊、柳之裴、素心、孔常。

    谢似淮目光扫过他们,弯唇一笑,“池姑娘,有事?”

    池尧瑶看着他的笑容,噎住了。

    恰逢冬日寒冷,尸体放上好些日子也不会腐烂。

    再加上他们给楚含棠的尸身用了防止腐烂的药物,即使过上几月也还是会如活人般的模样。

    可人死了,终是要入土为安的。

    总不能拘着她的尸身不放。

    于是池尧瑶鼓起勇气过来想告诉谢似淮办灵堂一事,见到他之后,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站在门口能看见房间里面。

    他们都能看见楚含棠穿着一袭红衣躺在床榻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柳之裴看不得这种画面。

    他匆匆地转开头。

    白渊见池尧瑶说不出口,便硬着头皮说出来意。

    谢似淮表情自若地听着,等他说完,再点了点头,笑容如同一张面具地挂在脸上,“我知道了。”

    池尧瑶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

    老者听闻楚含棠身亡一事,今日也赶了过来,没想到他开的药方仍然没能让她多活上几日。

    可现在还有一事很重要。

    楚含棠临终前曾见过老者一面。

    她让他一定要督促谢似淮每隔七天吃一次药,老者虽不是烂好人,却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答应了。

    老者悄声地问池尧瑶,谢似淮最近一次吃药的时间是何时。

    池尧瑶立刻明白了老者的意思。

    她记得很清楚,谢似淮才吃药没多久,下一次吃药的时间该是楚含棠的头七了,刚好七天。

    老者暂且松一口气,肯吃药就好,肯吃药就好。

    池尧瑶得知谢似淮同意设灵堂,吩咐郡主府的下人立刻着手准备,她是以为已故好友设灵堂的名义在郡主府设下这个灵堂。

    柳之裴本想留下陪陪楚含棠的。

    但想到谢似淮,他又走了。

    还是留他们二人相处吧。

    楚含棠与谢似淮已结成夫妻,按理说最伤心的莫过于他了,虽说柳之裴看不出谢似淮脸上有任何的伤心之意,但是凡事不能看表面。

    白渊想对谢似淮说一声,请节哀,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这种事情如何节哀?他默默地随池尧瑶他们离去了。

    走了几步,白渊不禁回头一看。

    谢似淮并没有马上回房间。

    而是站在门口看着院中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一些雪花越过屋檐,落在了他的高马尾上,似白了头。

    白渊不再看下去。

    谢似淮仿佛不知时间流逝般地看着雪花,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裳,腰封上挂着匕首和小刀。

    寒风呼啸。

    较轻小刀被风吹起,撞过匕首。

    “哐当”地轻响。

    扎着他高马尾的发带也被冬风吹到肩前,布料上面的楚字若隐若现,雪花飘落在眼睫上,片刻后,化成水滴,沿着眼角落下去。

    在外面站了一个时辰,谢似淮才转身回房间。

    房间点了不少炭盆,像是怕楚含棠会冷似的,他坐在床榻边上,拿出她以前看过的话本,慢慢看起来。

    这一本话本是他随手拿的。

    半日后,看完了。

    结局是楚含棠所说的be。

    好结局的话本那么多,为何他随手拿一本便刚好是坏结局的?

    谢似淮把话本放下了,缓慢地躺在楚含棠身侧,和不久前那样埋首入她颈窝里,她脖颈戴上了铃铛,铃铛硌着他的脸,“楚含棠。”

    楚含棠最怕冷了。

    可她现在的身体真的真的好冷,无论他如何地捂热,也捂不热,房间里点的炭盆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她说过不会丢弃他的。

    也说过会陪他过完这个生辰。

    然后……送礼物给他的。

    谢似淮垂下眼睫,看着掌心里拿着的蓝宝石银耳坠、深红色木簪子与一把总是被擦得很干净的小刀。

    把这些东西都收好,他从床榻上起来,走到院中的吊椅前。

    吊椅上满是积雪,谢似淮弯下腰,将积雪抚干净,再坐到上面,脑海里浮现的是楚含棠坐在吊椅上吃着水果和糕点的画面。

    雪还在下,擦过他剔透的脸。

    少年也是穿了一身红衣。

    雪地里,红是最耀眼的一种颜色,所以柳之裴端着食物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吊椅上的谢似淮。

    柳之裴停了下来,“谢公子。”

    谢似淮闻声看过去,视线虚虚地落在柳之裴端着的托盘上。

    上面有藕片。

    一小碟雪白色的藕片。

    他从吊椅上起来,走向柳之裴,视线就没离开过那一小碟的藕片,像在看藕片,又像在看其他东西。

    柳之裴压下心中苦涩。

    楚含棠说得果然没错,她说如果以后谢似淮不想吃东西,让他准备些新鲜的藕片送过去。

    这样谢似淮肯定会吃上几口。

    不过,一定要按她那样做。

    藕片制作的办法虽简单,但还是会有差别的,所以楚含棠偷偷地亲手教柳之裴做过很多次。

    柳之裴将藕片放在屋檐下的围椅上,“谢公子,吃一点儿吧。”

    他将筷子递过去,希望谢似淮能多少吃上一点儿,这样自己才不负楚含棠的重托。

    谢似淮接下了筷子。

    过了半晌,才夹了一块藕片。

    他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眼看着就要起身回房,柳之裴连忙拦住,“谢公子,这是哪里不合胃口么?怎么你才吃一块就不吃了?”

    谢似淮还没说话,就见柳之裴肆意地哭了起来。

    柳之裴总算找到一个理由可以大哭一场了,“我真是个废物,楚含棠明明教了我那么多次,我还是没能做出那个味道。”

    谢似淮看他,“楚含棠教你?”

    语气淡淡的。

    柳之裴悲伤地颔首。

    他像是觉得丢脸,抹了把眼泪道:“在神医说楚含棠可能活不长的时候,她每天偷偷地拉着我去厨房学的,可我就是学不会。”

    谢似淮忽视还在擦眼泪的柳之裴,回去把一碟藕片全吃了。

    柳之裴欣喜若狂,坐在谢似淮身边,看着他吃,期间又忍不住往房间方向瞄,楚含棠的尸体还在里面。

    等谢似淮吃完藕片都过了一会儿,柳之裴问:“还要吃么?我可以再去弄一碟。”

    谢似淮抬眸看了一眼柳之裴微红的眼眶,“你为何要哭?”

    柳之裴愣在原地,像是没料到对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犹豫几秒。

    又掩饰性地咳嗽几声。

    随后再小声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楚含棠教我做藕片做了那么多遍,我始终还是做不出那个味道。”

    谢似淮“唔”了声。

    柳之裴见他要走,又道:“好吧,其实我哭有一部分原因是在为楚含棠而伤心。”

    谢似淮脚步一顿。

    他问话在别人听来完全是明知故问似的,“因为她的死?”

    柳之裴黯然神伤,“嗯。”

    谢似淮听了,情绪没有任何起伏,抬步正欲向前走,柳之裴脱口而出道:“难道你就不伤心,不想为楚含棠痛快地哭一场么?”

    此话一出,他回头看柳之裴。

    后者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怎么能揭人家伤疤呢。

    谁知谢似淮平淡地笑道:“你哭,楚含棠也活不过来,你哭,你做的藕片的味道也不会跟她一样。”

    安静片刻。

    他眼尾微垂着,看向腰间小刀,“至于我,有何不一样。”

    谢似淮以前也为楚含棠落过泪。

    可哪次都没能得偿所愿。

    事实证明,没用。

    即使他有意无意地利用落泪这一个工具去向她示弱,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更多的还是爱而不得。

    谢似淮天生情感薄弱。

    他为了楚含棠愿意去学正常人所拥有的感情,一点又一点地尝试着去理解、体会、模仿。

    喜、怒、哀、乐、惊、恐、思。

    这些,他都能渐渐体会到了。

    可那又如何呢。

    结果依然没有丝毫改变。

    谢似淮又看了看院中的雪,楚含棠说她的家乡在冬日里也会下雪,但她家里不会冷,说是有一种叫暖气的东西,跟大於地龙有些相似。

    言罢,谢似淮进了房。

    一道门将柳之裴与他们隔绝开。

    柳之裴拿着空碟子慢慢地蹲在地上,他承认谢似淮说得没错。

    楚含棠不会回来了。

    晚上亥时。

    房间里烧着炭火,怕太闷,又开了半扇窗,池尧瑶听着里面不断地发出“噗呲”的燃烧声。

    楚含棠跟他们说过十二月初三是谢似淮的生辰。

    可算来……

    她的头七就在十二月初二。

    前后相隔一日而已。

    就算他们想替楚含棠帮谢似淮庆祝生辰,也做不下去,先别说他们有没有这个心情,重要的是谢似淮。

    白渊不知自己能帮上什么忙,“谢公子今日有没有吃过东西?”

    柳之裴吊儿郎当的样子不复存在了,耷拉着脑袋道:“吃过了,吃了一碟楚含棠教我做的藕片。”

    他们相对无言。

    池尧瑶今日吩咐下去设的灵堂已经全部搞定了。

    尸体最好要在灵堂摆放七天再下葬,这是大於一直以来的习俗,传言说是死去的人会在头七那天回来看完自己亲近的人。

    柳之裴看向窗外。

    雪下得真好看啊,他之前还想着跟楚含棠一起过年呢。

    他收敛了一下情绪,问其他人,“对了,楚含棠的尸身要在灵堂摆七天左右,今晚岂不是就要去了?”

    池尧瑶点头。

    灵堂还摆上了一副上好的棺材,这是池尧瑶今日亲自到京城的店铺挑选的,是用上好的檀香木制成,放上尸体很久都是香的。

    这一副棺材价值千金。

    池尧瑶将皇帝以前赏赐给她的珍宝拿了一部分去当了,就为买下这一副棺材。

    白渊问:“外面要不要去提醒一下谢公子将楚姑娘带去灵堂。”

    池尧瑶并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他们看向窗外。

    他们纷纷看出去,只见谢似淮抱着穿着红色长裙的楚含棠走向了设好灵堂的大厅。

    “叮当叮当”

    仿佛有很小的铃铛声在响。

    定睛一看,是楚含棠脖颈、手腕与脚踝戴着的铃铛首饰发出来的铃铛声,在寂静的院子与长廊上听着很是清晰,也能传过来。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

    不用他们去跟谢似淮说,他自动把楚含棠带去灵堂了。

    谢似淮一进灵堂便直接朝着檀木棺去,楚含棠窝在他怀里,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纤细白皙的手腕从血红色的袖摆伸出。

    檀木棺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几步之远就能闻到了。

    谢似淮弯下腰,将楚含棠放进去,再轻轻地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薄唇也染上了一丝她涂着的胭脂。

    然后,他将她的手摆好。

    谢似淮从腰间取出小刀、蓝宝石银耳坠、深红色木簪子放进棺材里,就放在楚含棠身旁。

    灵堂的门是大开着的,一抬头望出去便能看到白茫茫的雪。

    他坐在棺材旁看着楚含棠,从第一天,守到第七天。

    池尧瑶几人这几天都轮番过来,今日也是一大早就来灵堂了,让谢似淮先回去休息,他们在此处守着。

    本以为谢似淮会不愿意,他们需要花费一番口舌才行。

    不料他爽快地答应了。

    谢似淮站起来便走出了灵堂。

    池尧瑶还是不放心,想起楚含棠的嘱咐,让柳之裴偷偷地跟着他,看谢似淮是不是回房间休息了。

    谢似淮确实没有回房休息,而是出了郡主府。

    柳之裴忙跟上,却发现他去酒楼买了一坛酒,是楚含棠之前喜欢喝的那一种酒。

    虽然说女子喝多了这种酒不行,但是喝上几杯还是可以的。

    谢似淮给了银钱,道谢过后,提着酒坛往别处走了。

    柳之裴立刻回神跟上去,又见谢似淮走到了一家卖糕点的店铺。

    卖糕点的老板认得他,任谁见过满身是血地抱着一个小姑娘过来买糕点的少年,都会记得很牢,更别提这一个少年的长相还十分出色。

    老板见谢似淮今日穿着看似喜庆的红衣,情不自禁找话聊。

    他给另一位客人递去糕点,看向谢似淮,“小公子。”

    谢似淮面色如常,微微颔首。

    老板随口一问。

    “你今日怎么一个人来买糕点,上次跟你一起过来买糕点的那一个小姑娘呢?”

    谢似淮道:“死了。”

    老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主要是他用聊家常般的语气说出这两个字,好似无悲无喜之人。

    “啊,死了……”

    得知此事,老板明白不好再问了,赶紧转移话题,“不知小公子想买哪几样糕点,还是跟上次的一样么?荷花糕、桂花糕、米糕?”

    谢似淮眨了一下眼,“嗯。”

    老板即刻给他收拾要的几样糕点,轻声道:“好了,这是小公子您要的糕点。”

    谢似淮也接下了。

    看着他伸过来,不知何时变得瘦骨嶙峋的手,老板心直口快地道:“小公子,请节哀。”

    糕点的香甜味道跟以前没区别。

    谢似淮眼睫一颤,没看老板,直接离开,走到买糖画的那个小摊,抬手便指着一只鸟儿形状的糖画。

    “我想要这个。”

    老头儿将糖画给他了。

    见到谢似淮,老头儿探头探脑地往周围看,像是正在找人。

    “那位小姑娘呢?”

    又是这个问题,谢似淮轻轻地咬了一口糖画,感受着糖在口中化开,给出同样的回答,“死了。”

    他低声重复一遍,“她死了。”

    老头儿一顿。

    随后,他浑浊眼珠转了转,摸索掏出一个画着两小人的糖画,“这是那位小姑娘让老朽做的糖画,说是想在十二月初三那日来取的。”

    但老头儿临时有事,接下来几日要离开京城了。

    糖画在冬日能放上一月,所以他今日就做好这个糖画,准备提早送过去给对方。

    听说他们住在郡主府。

    很好找的。

    没想到今日凑巧见到那日与那位小姑娘一起过来买糖画的小公子,多嘴问一句,却得知这个消息。

    天意弄人啊。

    既然如此,那就把糖画给小公子吧,画上的两小人,其中一个便是这一位小公子。

    那一位小姑娘来找老头儿做这个糖画之时,谨慎问他记不记得谢似淮长什么样,老头儿当时便笑了。

    少年这样一张脸,想忘掉都难。

    老头儿当时笑着问,“小姑娘为何要在十二月初三那日将这个糖画送给小公子?”

    楚含棠说:“因为十二月初三是他的生辰。”

    她还偷偷地告诉他。

    自己不仅准备了这一份糖画礼物,还准备了其他礼物。

    老头儿是过来人。

    他懂这些小年轻的心思,笑得满脸皱纹,“看来小姑娘很喜欢那位小公子啊。”

    只有对待上心的人才会如此。

    不然,也不会准备那么多。

    楚含棠蹲在老头儿旁边看他熟练地做糖画,偶尔转头捂唇咳嗽几声,“当然,我们还成婚了呢,我不喜欢他,我喜欢谁?”

    事到如今,小姑娘说的其他礼物怕也是送不出去了。

    老头儿坐在摊位前,微微仰头看着此刻拿着不少东西的谢似淮。

    他道:“小姑娘很喜欢你的。”

    谢似淮眼帘微抬,笑了笑。

    “我知道。”

    少年慢慢地将鸟儿形状的糖画吃完,再拿着画着两小人的糖画离开了,红衣被风吹得扬起。

    谢似淮提着东西回郡主府。

    守在灵堂的池尧瑶、白渊一见到他便起身,目光落在买回来的东西上面,“谢公子,你这是……”

    柳之裴在谢似淮进来不久后,也到了灵堂,对他们摇了摇头。

    意思是说他没有去休息,而是去买了这些东西。

    不买都买回来了,池尧瑶不好说什么,眼看天就要彻底黑了,还想让谢似淮去休息一会儿。

    他好像都没怎么休息过。

    再继续,铁打的人也坚持不住。

    今天是楚含棠的头七,谢似淮晚上一定会为她守灵的,再不去休息就没有时间了。

    谢似淮还是没去。

    他走到棺材前,“今晚,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守灵。”

    过完今晚,楚含棠就要下葬了,谢似淮想和她独处最后一晚也情有可原,池尧瑶带着其他人出去了。

    临走前,她想起了一件事情,“谢公子,你今天的药……”

    谢似淮从腰间拿出一个瓷瓶,是装着解巫术的药丸的瓷瓶,之前还是池尧瑶亲手给他的。

    池尧瑶见他拿着药,心安了些。

    “务必在今夜子时之前吃。”

    她想了几秒,提醒道。

    看他这几日的表现,应该会坚持继续吃解巫术的药的,虽说池尧瑶想看着谢似淮吃了再走的,但他已经开口让他们离开了。

    等所有人离开灵堂,谢似淮打开酒坛,喝了几口酒。

    再吃楚含棠喜欢吃的糕点,一口一个糕点,买了很多,吃到后面完全吃不下去了。

    他依然继续吃着。

    觉得干,就喝一两口酒。

    还剩下最后一个的时候,谢似淮生理性地干呕了几声,眼尾、鼻尖,甚至连拿着糕点的指尖都泛起了红,却还是把糕点塞进了肚子里。

    等吃完糕点喝完酒,他慢条斯理地看向地上的糖画。

    两小人的那一个还完好无损,写着楚含棠名字的那一个糖画已经融化掉了,黏成了一团。

    因为这一个是一月前买的。

    终究是留不住。

    谢似淮站起来,牵住楚含棠的手,坐在棺材旁边,两人皆身穿红衣,犹如成婚一般,他缓缓地闭上双眼,眼尾滚落一滴泪。

    楚含棠,你骗了我这么多次,我也骗你一次吧。

    瓷瓶从谢似淮腰间跌落,木塞松开,里面原本就是空空如也的,并没有一颗药丸。

    外面钟声响起。

    代表今夜子时已过。

    谢似淮没有牵住楚含棠的另一只手徐徐地垂下,面容温顺柔和,整个人像是睡着了一样。

    糖画上的两小人依偎在一起。

    风吹进来,将没勾稳的纱幔吹到正在燃烧着的碳火上。

    灵堂刹那间窜起无法扑灭的火,火舌舔舐着房梁、棺材、祭品,也要吞噬掉那两道红艳似火的身影。

    一夜过后,此处只剩下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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