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老天的慈悲
生也浮木, 死也浮木。
巨大的树冠裹挟着二人,随着黄河水域就这么一路飘荡,直至水流缓和处之时, 早已不知身处何地, 更不知今朝为哪夕。
被大雨洗刷之后的天空并未晴朗, 层层叠叠堆砌的云海翻涌,只教人害怕何时会再来一遭这般的雨。
灾祸所过之处,无不是嘈杂疯狂尖叫, 即便昏迷,眉儿仍旧能够听到生灵被撕扯的声音。
那是一种对生的渴望的怒吼, 也是一种对即将面临的死亡的不甘心。人之所愿几何, 不过平安到老,身不由己是常态, 只叹世事无常,人心惶惶,怎么过都不尽如人意。
只见两岸高山如云,悬崖峭壁间水流昏黄, 走势不急, 随着水流的流向的这棵大树就在这山体之间缓缓流动。
黄色压不过绿色, 峭壁的锋利完全盖住了水流的可怖, 让这幅灾后之景显现出了奇异的安宁。
三两不知名的鸟停留在这树冠之上, 鸣叫之后又飞走, 像是世间对这苟延残喘的两人的怜悯, 一点点慈悲从山水之中漏出,就给了人极大的希望。
先睁开眼的是眉儿, 她身体的感受很是奇异,并无多少不适。被树冠卡在中间, 竟也就这般睡了过去。许是知道自己生死由天定,破釜沉舟的豪勇之后便是尘埃落定的平静。
总之,如何她都不后悔便是。
一睁开眼,看见绿色在眼前蒙上了一层镂空的屏障,透过这屏障,去看天色,这是一种海阔天空的瑰丽感受,难以言喻,并不觉讨厌,再去看风起云涌竟觉着有些传说也是真的了。
双眼和缝隙处的鸟对上,耳旁能听到他轻浅的气息声,眉儿扯了扯嘴角,她和他还活着,只要活着,只要还活着
相握的严丝合缝的手,犹如沈祇与苏眉儿彼此魂魄的相拥,在这天地的见证之下,以悲欢离合为礼,让两人在短短岁月间体会到了生命之上情义的一刻永恒。
静静体会,天色不觉间就已黄昏,沈祇一醒,眉儿便察觉,手指动了动,沈祇也恍惚许久,因着被树冠卡着动作不方便,只微微侧头。
两人四目交汇,有些话就不必多说。靠岸成了眼下两人的当务之急。
无甚气力,也没工具没办法去操控这棵大树,随波逐流也没花了太久,这棵大树就被峭壁间一颗歪脖子树给挡住了。
沈祇看了眼那峭壁,树根处有浅滩,那歪脖子树单薄,得一个个爬过去,自己在树冠外侧,等于自己得先爬过去。
若是自己先动,就有个问题,如何确保浮树木不被自己动作影响从而被水流飘走。办法是有,却是没什么体面,不过这种时候体面不体面也不重要了。
是以当眉儿看到沈祇取了腰带,只剩下里衣,没觉着惊诧,只是有些脸红。
看着沈祇用腰带将浮木与歪脖子树捆到了一起,顺利的落地到浅滩之后,眉儿也小心翼翼的从树冠里头爬了出来。那歪脖子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还结了些果子来,眉儿没想太多,顺手摘下来两颗。
两人竟也就顺利的都落在了浅滩之上。
眉儿身上没什么力气,饿了太久,面无表情的啃了一个果子,又面无表情的递过去另一颗给沈祇。
“吃吧,还挺甜。”
“唔。”沈祇接了,咬下一口之后酸得五脏六腑都揪到了一处,从没发现眉儿这般促狭的,侧头去看她,准备开口,就见着眉儿也酸的五官都走了位。
两人又笑了。
苦中作乐,还能如何。
“害怕吗?眉儿。”
“怕,很怕。”
“恨过吗?”沈祇像在问她,也像在问自己。
“未曾。”
“你说娘亲和阿月会活下来吗?”
眉儿将手中的果子丢到了河里,直接起了身:“会的,人活着不就图个盼头,老天既给你我一条生路,再相逢想必也不是天方夜谭。”
“是么”
“不这般想那也太苦了,我阿爹阿娘阿弟必然也如我想着他们的一般想着我,不然后头日子怎么活。”眉儿侧头,眼神柔了柔,抬起的瘦弱手腕,将耳鬓处的碎发捋到了耳后:“我会在你身边,咱们一起就是了。”
此刻天又起风,站起来的柔弱身躯替沈祇遮挡了一部分风,忽就觉着自己虽和眉儿相处几年看着她长大,但其实并不了解她。此刻见她面容脏污,长发凌乱,耳畔处还有伤口,可那双眼这般看着却是那般的明亮。
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有韧劲儿的多,反观自己,则更像是被她带着的那个人。破碎混乱的时刻里,绝望的处境里,她就这么带着一股不知道什么的力气陪着自己挺了过来。
生死之际,看着眉儿松手之后那刻脸上的坦然,沈祇也是不懂的。当时来看必死的情景,她是如何的心境,是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是生也好,死也罢,她都坦然么?那一瞬情景里的混乱之中,沈祇却从眉儿的身上感受到了澄净。
安抚了他的心。
沈祇起身,指着东南方道:“继续往前走吧,看看晚些能不能找到落脚的地方。”
“好。”
真正从这山涧里脱离是在两天之后,两人常挨饿,就靠着浅滩上奇迹正常的一些树上酸涩的果子抑或者鸟蛋度日。渴极了,花芯吃到嘴里也就当了解渴的东西。从山涧出去之后,还是没有人的踪迹,这处地属何方不知,往哪里走会遇到人家,也不知。
山水之间两人如迷路的小兽一般,在山里东窜西窜。这处山脉荒无人烟,该是绝望,但花草树木就长得极好,能看到许多能吃的山蘑菇,野菜之类。这山里头的兔子等物似从没见过人,抓起来并不困难。
没佐料烤了也无法入嘴,这个时候眉儿又不得不感叹人多会些东西是有多么的好。这山里头许多的果子和草捯碎了撒到兔子肉上头去,吃起来很有些特别风味。
吃到嘴里鲜掉了舌头,眉儿忍不住夸赞:“这是什么草,为何入嘴和盐巴一般?这果子又是怎么个说法?让肉吃起来一点也不腥腻了。”
“这草唤做乖乖草,本是没人当着佐料用的,我也是上山打猎意外入了口。至于这果子,试试罢了,既有蚊虫之痕,就是无毒。甜了酸了的,放在肉里总归有些滋味儿。”
“都是从医书上学来的么。”
“嗯,从老大夫那处偷学来的。”
“婶婶说那日在破屋子里头是遇到了个游医,年岁还和咱俩差不多,要是你能和那小大夫似的,医承名师,是不是也能当个很好的大夫。”
“我没我阿爹那般的心境,那许多人也没什么好救。”
眉儿歪头:“为何?”
“当我高烧不退看着你们被丢下的时候,我心里只想着,我阿爹留下来,救了这些人,却是无用的。他们的命却要用我阿爹的命去救,有什么值?”沈祇自嘲,“也不瞒你,心里也盼着那群人不如死了,东山镇上的东西只我们四个人吃,该是能熬很久了,也不至于现在天各一方,阿娘也生死未卜。当了医者,也不过这些人心多看些罢了。”
“我那会儿却是没想这许多了,只想着我死了便是,你和婶婶得好好活着才好。”
沈祇摇摇头,没再就此多说。
山中日子清净,两人还在山上找到了一处温泉,洗净之后,便觉自己又稍微活得像了个人。借着山上的物什多,攒了不少吃食,等再下山那一天,算着日子,是已到了五月份。
人不生,地不熟,往哪处走全凭了感觉,沿路偶尔能看到一些马蹄痕迹,当着有行军队伍走过。沈祇原不想着和行军的人有什么牵扯,转念一想是不是有可能遇到自己爹爹。
这都是说不准的,跟着行军的痕迹走,运气不好说不定会被掺合的战圈里头去,主要也是没办法判定这波军队是好是坏。至于自己阿爹,沈祇也没办法保证老天爷就一定会眷顾自己就这么恰好会碰上。
一时两难,最后还是选了反方向走,他身边还有眉儿在,他不能带着眉儿以身犯险。
却不想一念之差,引起连环事件。
不过从头再来一次选,另一条路是否会更坏也不得而知。
两人商量一番,还是打算去找城镇,先确定自己在了哪处,做些活计先活下来之后再攒些银子往东山镇处回去。照理说这想法是正常的,无错的,稳妥的。
可前脚就是行军的痕迹,反方向走为何就不能再是军队或者战圈呢?
少年琢磨事情还是稚嫩些。
两人确定好方向之后,沈祇和眉儿先是碰到了山里的一处村落遗骸,被掩盖在山体的泥土里头只能窥见一些残留痕迹。想必是之前的连绵暴雨引发山体泥石流,淹没了这处村子。
沈祇和眉儿没花很多精力去感慨,只扒了扒能看见房屋的部分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能用的东西。
翻了两手皆是泥泞,也不过是翻出一柄匕首来,沈祇将这匕首擦了擦,塞到了自己的怀里。再继续往下走,路就豁然开朗了。
老天爷的促狭也就在此,路的豁然开朗也让两人行在路中盼着遇到些人,结果碰是碰到了,远远瞧着不清晰,正面儿碰上才发现是胡人的先行军队,
迎面碰上,两人转身就跑都来不及,直接被捉了去。
再到那队伍里时,那被绑着的用绳子牵连一片的可不就是汉人。
第25章 、信任么
打队伍头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身着黑甲的该是胡人统领, 头盔有阴影加之那胡子浓密隔着些距离根本看不清面容。
汉人讲究膝下有黄金,这首领看着马下这两人跪着的倔强模样,倒笑出了声, 他是喜欢这些的, 张口是不大熟练有些奇怪语调:“中原的汉子不好, 倒是这女子…”尾调拉的长,那首领身后同样几个骑与马上的便笑着接了话。
说的都是胡人的言语,就听不懂了。
几人视线多从眉儿脸上扫过, 随后这将领摇了摇头手一挥,沈祇与眉儿就被带到了俘虏堆里头, 被绑住了手, 成了这牵连一片汉人里头的最后两个。
关外常有战事,时常听闻老人家说起关外蛮夷, 凶狠,嗜杀,且无伦理纲常。
觊觎中原许久,但凡逮着了时机, 便总想着抢夺些什么。
比起关外的日子, 中原哪怕天灾人祸不断, 可地大物博, 比起可怜巴巴的关外还是好了许多去了。
碰上胡人被绑, 设想过这一路上的可能, 沈祇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这一茬。
自己和眉儿到底是被水流带着到了哪里?
这帮子胡人又是要去哪里?
约莫一千兵将, 是胡人大军的先行队伍还是只打算抢一波就走的胡人部落?
眼下是没法儿知道的,被绑着捆在汉人俘虏里最后一排, 根本没办法去和谁交谈。前面有些窃窃私语,便是一顿鞭子。
说的话也是叽里咕噜没有一句能听明白的。
这汉人俘虏也是, 皆是如两人一般大小的少年少女甚至更小的孩童,因着长什么样儿的都有,是以猜测估计不是那种军j之类。那到底是要干什么,又无从得知了。
知道的消息太少,沈祇和眉儿对视一眼,有了默契,只待按兵不动,再等时机看看能不能逃出生天。经历过洗城,看过瘟疫,当过难民,经历过生死大劫有幸活下来的两人的心绪已不再那么容易慌乱。
眉儿不复当年雨夜的无措,心里虽有些害怕,但已不至于被影响太多。
很快,夜里,安营扎寨,几十个汉人被塞到了一个很小的帐篷里头,手脚都捆了,帐篷口还有两个士兵守着。这已经要比沈祇预想的好了,最起码可以说些话,打听打听情况到底是如何。
“你们为何被抓?”沈祇压低了声音直接问道。
这帮子人只侧头看他,却不答话,面儿上甚至浮现出一种怯懦的可怖的神情,有几个更是莫名死死盯着他和眉儿,眼里头却不是别的,而是流露出一种怜悯。
沈祇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这回,一个缩在角落里的扎着麻花长辫的小姑娘动了动,这小姑娘一动,就带了些异味出来,甚是恶心。其手脚被捆着行动不便,只探了脑袋出来,面容被头发挡着看不清,只能看见下巴张脸那龅牙厉害,下巴还发黑,她一开口的话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根本不是官话,但沈祇还是听懂了。
“他们吃人。”
此话一出,其他人终于有了点儿反应,被捆在沈祇旁边的半大孩童瑟瑟发抖,恰好帐篷外有了动静,这半大孩童再忍不住,直接哭出了声,这才发现原是个小姑娘。
两个胡人掀了帐篷进来,面上很是不耐,嘴里不知操骂了什么,帐篷里的人开始发抖,不敢看这两个胡人。
下一瞬这半大的女童直接被其中一个胡人拎了起来,被带了出去。
之后便听一声哀嚎,又是一阵大笑之声,声音渐远,待反应过来,沈祇与眉儿背后皆流了一身冷汗。
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吃人
眉儿根本不敢细想,连着几年天灾,种下去的东西都没什么收成,看来不光是东山镇缺粮,外头也是如此。那这帮子俘虏想必就是看着年轻些,肉嫩些,才被抓了,白日里那将领那话,原当着是嘲笑沈祇面容不若胡人威猛,这会儿一想,原只是说这汉人男子不好吃,女子好吃些是么
心里头恐惧蔓延开来,这股子恐惧与天灾有异,更像是一种颠覆伦理的恶心,让人从头皮都开始发麻。人不是人了,只是食物,年少了就是好吃的肉,才被抓
眉儿身子瑟缩忍不住靠向沈祇,几乎是不可控制的发着抖,沈祇稍微好些,身子微微朝着眉儿靠了靠,再开口,声音还是带了颤音:“这是哪里?”
又是那个麻花辫的小姑娘,她这会儿说话比刚才好些,像是知晓了今晚死的人不是她,话也多了一点:“这边靠近边疆,唤做暨龙州,前阵子边疆驻军吃了败仗,跑了,现在这州里到处就都是胡人。”
“那这帮子胡人军队是干什么的?”
那小姑娘摇摇头:“不知道,胡人也不太平,这军队像是也在被人追。”
沈祇点点头,看了眼小姑娘,问她:“你唤做什么名字?”
“没姓的,我养爹唤我阿云。”
沈祇没再继续问阿云的养爹呢,想必问了那答案也就只有一个,只冲着阿云笑了笑,脑子里就开始盘算要怎么逃出去。他抬头看了眼帐篷里的人,细细数了,算上自己和眉儿一共四十二人。
若是一日吃一人,便是四十二日。但这胡人挑人随意,并无规律,换句话说,可能明天不是他死,就是眉儿死。
沈祇闭上眼,眉儿靠近他能听到他的心跳入谷,她不知沈祇在想什么,只当着他也是如自己一般害怕了,便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挨紧了他。
眉儿不是傻子,这胡人军队这么多人,且各个五大三粗,她和沈祇几乎可以说的上是手无缚鸡之力,要想逃出升天根本不可能。哪怕侥幸能挣脱了绳子,又该如何避开这一千多的兵将?她这会儿便有些明白为何这里头的其他人都没了生气,死路一条,多活一天都像是偷来的。
帐子里头兀自惶恐,账外却还有些热闹,等外头声音小些,刚才那两个胡人便抬了口锅进来,往帐子里一丢,便又出去了。那锅里不知是什么东西,那模样连着馊水都不如了,只那锅边的一丝头发,眉儿眼尖,看到了。
五脏六腑顿时翻涌,再看到其他人手脚被捆着,如同畜生一般爬扑了过去靠近那锅子埋首去抢食的时候,眉儿便开始干呕,她甚至想着能不能直接给自己个痛快,她不想自己有一天也如这帮子人一般,人不人鬼不鬼。
阿云抢食厉害些,吃到几口便觉着行了,身子起来就看到眉儿样子,开口道:“这不是人肉,那人肉是轮不到我们吃的,这些就是喂马剩下草料混些糠而已。”
这也并不比人肉好到哪里去。
阿云也不再说,都是要死的,今日死明日死,有甚区别,她扫了眼眉儿,那眼里似有同情,长得这般好的女子,按着胡人习惯,该是先挑了就得吃的,怕是活不过两日。视线一挪,阿云眼神就和沈祇对上,不知怎的,她心里就有些发毛。
这人和其他人不一样,阿云敏锐的感觉到虽然他也有些害怕,但这眼神里更多的是冷漠,一瞬间的错觉阿云甚至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和那胡人看自己的眼神差不多。这念头一出来阿云又马上给压了下去,当着沈祇估摸是被吓傻了,自己也被折磨的太久魔怔了。
阿云是被抓进来苟活了二十多日,说运气好也算不上,只是长得难看身上又脏,一直没被吃,却每日都得受着即将被吃的折磨。
又待深夜,帐子外头传来微微的酣声,偶尔巡逻有脚步声经过,沈祇睁了眼又闭上,手在背后抓住了眉儿的手,开始在她手心里写字。
眉儿本就睡的不安慰,有些动静就醒了,察觉手里动静,聪明的没言语,只不确定的看了沈祇一眼,得到肯定眼神之后,眉儿心里哪怕怕的要死,心里头还是狠了狠,点了点头。
“我怀里有匕首。”沈祇对着眉儿耳语:“你用嘴帮我叼出来。”
这动作有些怪异,两人面对面,眉儿怕吵醒其他人,动作很轻,因此很是费了一些气力才将那匕首给叼了出来。人在特殊时刻会达成一些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眉儿都未曾想到自己的身子可以扭曲到这般奇异的角度硬生生将那匕首给放到了沈祇背着的手上。
轻轻一声,两人的上的绳子解了开来。
将匕首握在手中,沈祇盯着眉儿眼神极为镇静道:“你在这里不要动,外头有吵闹的话也别动,万一有人进来,你就尽量躲在这群人后头,千万不要冒头。”
眉儿抿唇,点了点头。
沈祇身形轻巧,起身毫无声息,他手里还攥着短绳,轻轻将帐篷帘子掀开了一个缝隙,沈祇侧身一过,外头便再无了动静。
其实沈祇身手好,没到了武林高手的地步,自己一个人想从这地方逃出去却并不难。沈祇提议,他先逃出去,再伺机将眉儿救出去。
眉儿不知道这伺机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是怎么个法子,满心的信任,只觉着不论如何,沈祇是定然会来救她的。
哪怕真的不救了他一个人活着也少了累赘,也是好事
眉儿抱紧了膝盖,埋首进去,一时也分辨不出,自己是不是怪了他还是不怪他,是真的全然信了他还是也有一丝不确定只这心里的彷徨难受,不是假的
第26章 、恶毒
暨龙州方圆辽阔, 从上空俯视,整个州域被河流穿插之后形成一条盘旋的龙状,河流见缝插针, 形成龙状的纹路, 感叹造物主鬼斧神工, 让自然犹如神龙堕下凡间。因着细流河域多,很多地界都四通八达,熟悉当地路况之人, 暨龙州便是如何走都方便的地界儿,不熟悉此地之人, 便觉犹如迷宫, 如何走不对了。
这一千人左右的胡人队伍便是后者,按着沿路的标记, 两天之后首领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原地。前两日留下的食物的骨头还留在原地,像是嘲笑胡人的自不量力。
这军队首领唤做博尔扎,乃是关外巴尔图大部落长的二儿子,他此刻甚是恼怒, 眉儿此刻便跪在俘虏中间, 承接着胡人怒火。
两日前沈祇顺利逃离, 也不知道是这胡人对中原人的长相不甚敏感, 亦或者说是压根儿就不在意这俘虏多一个少一个的事儿, 出奇的竟无人发现。这便也就罢了, 便是这汉人堆里头, 也没人多问一句。
包括多说几句话的阿云。
一开始没琢磨明白,两日的俘虏日子, 眉儿又知晓了。原着这首领嗜杀,这俘虏不光是拿来吃, 酒后兴起,找了俘虏虐杀也是有的。估摸是当着那夜沈祇就被带走虐杀了吧,且自己这两日脸色极差,时常有了干呕出来,也不进食,也就不稀奇反应了。
也因着眉儿干呕,瞧着面黄肌肉无二两肉,还看着脏的很,这两日的她就没被当成口粮,苟活了下来。
又因着途中遇难民,原本四十二人的俘虏变成了六十多人,又像是老天爷给了眉儿多些时日。
或者说,给了沈祇多了些时日。
天色已黑,火堆之光缭绕跳动,噼里啪啦的声音让眉儿思绪走远,头顶上胡人奇异口音的汉话成了麻木人的咒语,落在身上的鞭子也抽不到眉儿身上,身形瘦弱,被俘虏慌张的一挤,眉儿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被护着了。
吵闹,嘶喊,沈祇走之后发生的种种又在眉儿脑子里盘旋。
沈祇那夜出逃,第二日行军途中路遇三岔口,然后便走错路,再绕回三岔路口之时便遇到难民,再然后三岔路口选了另一条,绕回原地。眉儿对路的记忆并不深刻,总觉着几处路是差不多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阿云说过这胡人队伍像是也在被人追。
是巧合吗?
沿路做了标记的就那么容易出错吗?
眉儿还记得两人那日被抓之时,沈祇和自己便观察到这胡人在沿路做标记,沈祇还言之当真不熟悉当地路况,就该找个当地向导,也不至于这般费劲。说是这胡人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殊不知不是这博尔扎不想找,而是找不到,边疆本就百姓不多,暨龙州因着地势缘由,村落分布极为不规律。再加之前脚黄河水灾,后脚儿边疆破,当地的百姓就更少了。找到的活着的又多是许久未出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小老百姓,屁用没有,暨龙州的地图又在汉人大军里头,压根儿就不是那么容易得的东西。
要不是这么多限制在这里,博尔扎觉着自己也不至于在这破地方这么遭罪,陷入被动之地困境之中,说不定马上就会被自己的兄长索拉追赶上,那时候就麻烦了。
巴尔图是关外大部落,部落长在边疆一战中身亡,博尔扎在部落里声望与权势皆不比索拉,加之索拉为人狠绝无情,很早之前博尔扎便知只要阿父一死,自己必然也要受兄长逼迫,自己这兄长,是断然不会让自己活着的。
趁乱逃入暨龙州地界之中,博尔扎意图在中原圈地求当个山大王便是了,却没想着连个暨龙州都出不去。
这是博尔扎自己觉得的,只道是兄长心胸狭隘,本就是长子王位已然是他的了,却还要对自己这个弟弟赶尽杀绝。
实则博尔扎是个草包,且性嗜杀,喜怒无常,为人好大喜功,目无尊长,本该这样的人留着也无妨,偏偏野心还不小。他虽不求王位,却总觉当个二把手问题不大,这次和边疆的汉人军多次对战,索拉觉着要不是自己弟弟这么个草包,阿父又偏疼他,巴尔图部落的骑兵都能少死些,这边疆也早就破了。
索拉对博尔扎几乎可以说的上是恨之入骨,这所涉及前事太多,暂不提,只说索拉下了死令,必要亲手诛杀博尔扎,他人若是先遇到博尔扎,活捉了便是,这弟弟的命必然要他亲手了解。可见这对弟兄之间仇恨之深。
有着这事儿做前缀,行军又回到两日前的地方,博尔扎内心开始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他吃不准自己索拉此刻是不是还在追赶自己,也不确定索拉在哪里。哪怕自己逃的够早了,边疆事情也多,但博尔扎还是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股子不详,便统统发泄到了俘虏身上,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汉人,有些吃不住鞭子已然晕了,还有些的衣衫破了,那鞭子上的血在火光之下显得格外诱人。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博尔扎从腰间抽出了他常年用的鞭子。
这鞭子从他十五便追随与他,乃是阿母留给他的,这许多年,这鞭子上沾染了许多血迹,男人的女人的孩童的。尤其是女子与孩童,每每鞭子抽到对方身上,对方的恐惧的眼神,求饶的张开的嘴,以及那皮肤被鞭子抽开的痕迹和血,最后死亡的眼神空洞含着不甘恨意都让他兴奋。
火光更盛,汉人的呼喊声却还不够响亮。
博尔扎扬手一挥,其他动手的胡人便停下来,他们知道,当博尔扎开始动鞭子的时候,旁人最好还是安静些。
狰狞的脸,那胡子上沾染的酒渍,那双发亮的棕色瞳孔,眉儿抬头又低下,心里是恨极了,她想着,想着此人哪怕下了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都不够弥补他的罪恶。
“没人当路导,就把你们全杀光,汉人杂种。”
多可笑啊,关外蛮夷,不知何为仁义礼智信,偏偏老天爷又赐予了他们比之汉人强壮许多的身体,哪怕那脑子不如汉人聪慧,凭了一身蛮力都能给汉人带来长达数年的困扰。
“怕疼就叫出来,多美的声音。”博尔扎的汉话不利索,说出来听着就像是索命的精怪。
实际上也差不多了,最前头那瘦弱的少年已然吃不住痛,从跪着到弯了腰,又到扒下。也不知博尔扎今夜是否被焦躁冲上了头顶失了智,还是他本就如此,那少年吃不住力都昏死过去了,博尔扎却取了长刀。
接下来的境况是眉儿至死都不愿回忆的场景,那是缠绕了她许多年的噩梦,哪怕天下大定之后,再回想起这一刻,她还是从内心的还是害怕到发抖到。人之恶,深不见底,犹如无形的黑色瘴气,哪怕自由清明,不会被侵蚀,也会被毒杀。
眉儿亲眼看着博尔扎将那少年大卸八块,又亲眼看着那口锅里头是怎么将这人煮了去,又亲眼看着那散落的头发在锅里头翻腾,这便结束了吗?并无,博尔扎丧心病狂,他逼着这群汉人俘虏,一个一个去吃,吃到饱,吃到吐。
俘虏里头有人惊魂未定,被吓死的,也有吐了去昏死的,也有年岁小些害怕到哭闹的。
只可惜被吓死的,立马被拖了下去,成了这帮子人的口中粮;昏死的被火棍烫醒,疯了也逃不脱折磨;哭闹的孩子则被逼着成了第一个吃的先行者,如若不吃,就直接丢到大锅里等着煮化。
面对灾苦尚有坦然之心的眉儿,面对生死亦且无悔的眉儿,头一遭的,发现自己之前还是想的太一帆风顺了些,她害怕,被河水冲走之前的心中所对老天爷叫嚣的只要她活着就会过得好的话在此刻成了笑话。
并且老天爷还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眉儿不得不承认,她害怕,怕死了,不但怕死了,心里头更是生了怨恨,怨恨老天爷为何总挑善人受苦受难,这些疯子却在这个世道活得这般的好。凭什么手握生杀大权的便能拥有荣华富贵,而她们这些只求温饱的小老百姓就这般被对待。
又是为什么,世道成了这般
俘虏被拉着一个一个去吃,很快就轮到了阿云,眉儿看着阿云那张脸,头一次觉得阿云这般的恶心,其他人都是哭着,呕吐着,为何她如此平静,甚至面对博尔扎的嘲笑还能跟条狗一样笑出来
当轮到眉儿的时候,被按着身子塞到嘴里第一口的时候,眉儿眼中望着天上星辰,心里的怨恨就有些扭曲,扭曲到了甚至在想为何当初没有松开沈祇的手
自己不会松开他的手,他却是能抛下自己而去
哪怕万幸被救出,又有什么用呢?
细碎的折磨总是漫长的,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被呕吐物沾染,眉儿从一开始的挣扎到后面无了力气的趴在地上不过一刻钟罢了,眉儿却觉着自己已从生到死经历了好几个轮回。
再到后半夜被丢到帐篷里头,周遭逐渐变得安静之时,眉儿又觉得刚才像是一场噩梦,真实却又不真实的一直折磨着她。
阿云见眉儿眼中露了死气,靠近她刚想开口,就被眉儿躲开。
“滚开,你真恶心,被丢下锅的不如是你。”
最恶毒的话不过了,竟从眉儿口中说出,阿云只是眼神暗了暗,又默默缩了回去。
第27章 、疯魔
沈祇为什么还不来。
沈祇为什么还不来。
沈祇为什么还不来。
几乎是执念一般的, 眉儿身子前后摇晃,嘴里一直嘀咕,两天了, 马上天就要亮了, 为什么沈祇还不出现, 他到底是在做什么,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是不是自己真的是个累赘,丢下自己真的没什么关系。是不是他也在庆幸, 自己这么好骗,没有给他添麻烦, 甚至还帮着他逃了出去。
他一个人在这乱世里头活下去就容易多了, 没有婶婶需要照顾,没有自己这个废物, 他若想的话说不定也能混出个名堂来。是不是自己总想着与他一处是自己一厢情愿,心里头想了牛角尖处,眉儿甚至都在想着,是不是自己在遭受折磨的时候, 沈祇就在暗中看着, 是不是也在庆幸, 还好他逃了出去, 才没有受到这么非人的折磨。
又或者说看到自己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嫌弃自己不但是个废物, 还恶心了
疯魔了一般, 嘴角都被牙齿咬破了,眉儿心里的恨意被黑夜的寂静滋养, 不断蔓延,蔓延到手腕处, 都开始发痒。是啊,自己是欢喜了沈祇了,但是他其实一直都不欢喜了自己了,否则自己这手腕的伤口连婶婶都看到了,为何他从来没问过。
紫色的纹路那般的明显,他从来不过问,包括自己上次在他面前哪般手足无措的哭泣的时候,沈祇也不过是说了句别哭了。嘴角的伤口碰到咸苦的眼泪,眉儿刹时就明白了,自己一厢情愿实在是太久了。
总当着自己是他的童养媳,他就该欢喜自己的,实际上和他相处这么多年,何曾看沈祇对谁欢喜过
因着不喜欢了,所以自己死了也便死了吧
眉儿在这一瞬,心就忽地凉了,带着四肢百骸都冷了,身体流动的血液都慢了似的,只等着宿主彻底的死亡之后从而凝固,思绪翻涌,似也明白沈祇所为是迫不得已,似也明白有了机会他会来救自己,更似明白自己是被这可怕的吃人给折磨的心智不好了,知道是一回事,忍不住去不怪又是一回事
现在想来,还不如当时在河里就死了,也省的受这般的锉磨。
缓缓闭上眼,眉儿有了求死的心,等天亮吧,天亮之际,若是沈祇仍未出现,就死了去吧。人这东西,生也难,死也难,当真打定主义了,又是生也易,死也易,一念之间,天差地别。
这处安营扎寨之地,在山脚临一溪流,溪流流向何方不知,有了这溪流,山脚树木长得极好,那树木似是暨龙州独有,且多年无人砍伐,遮天蔽月,在圆月安抚之下,树木的影子遮盖住了一片帐篷。
五月夜里不热不寒,沈祇穿着与博尔扎这对人马相同的衣衫,背着不知什么东西匍匐在树上,从鬓角处到脖颈都是细密的汗,连之束起的高马尾都被浸染湿透了。他的脖颈靠近脉搏处,有一道伤痕,那伤口也就稍稍处理过,此刻被汗侵袭,那肉有些翻起,不禁让人联想沈祇这两日去做了什么。
沈祇趴在树上却是一直不动,他在等,如同即将捕猎的兽类,眼中无甚杂念,之等着最佳时机一到,给敌人致命的一击。要是他算的时辰不错,就该快了
气息之间都是时间的流淌,当第一抹亮色升起之时,沈祇已有不耐,夜里发生之事他看到了,不但看到了,眉儿所经受的细碎折磨他都细细记在了心里,在眉儿晕死过去之后便迅速从这处退了出去。
本该再等等的,沈祇却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宁愿赌一把死了那般的地狱没什么好活
当天边的亮色多了一抹的时候,沈祇的耐心便到了极限了,身形闪躲几次,便见几个帐篷燃起了火苗,等到那背着的包袱全然空了的时候,这将近一百个的帐篷,就都被烧了起来,包括眉儿所在的俘虏帐篷。
真的做了起来的时候,沈祇发现这一千人队伍和另一队的反应简直天差地别,比想象中要顺利许多,不但顺利,当起风之时,沈祇甚至觉得自己老天爷让自己遇到这博尔扎的队伍就是为了让自己杀了他。
大火四起,胡人半夜三更才睡,此时也不过睡了两个时辰不到,正是酣眠好时候,哪怕巡逻的兵将敲锣打鼓,真的要去看顾这许多的帐篷时,还是不够用的。行事混乱,不堪入目。
沈祇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一头扎进了俘虏的帐篷。
该如何形容这一瞬的场景,俘虏的帐篷背后火势已起,其他的俘虏噪杂如乱撞的苍蝇一般,人在此境况之下也不过如此,嗅到一点生的希望就又如畜生一般四处乱窜,不惜踩着踏着同为汉人的命。
沈祇则在这一片混乱之中,看到了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眉儿,四目相对,她的身体在这混乱里头被冲撞着,是麻木,也是可怜,那眼里是倔强的残留,只有一点点,沈祇那夜看着眉儿哭着的奇异心情又再度出现。
这次却又比上次更甚,沈祇竟也慌乱了,镇定全无了去。
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冲到了她的面前,跪了下去,解开捆着她的绳子,想拥她入怀,眉儿却抬手挡住了沈祇的胳膊:“脏”
眉儿不知道自己这一字的言语为何让沈祇的眼中涌动了酸涩,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以及脖颈上的伤口,眉儿心里开始发烫,发热,直到手上有了点气力之后,眉儿的手里被塞了把匕首。
就是那把在山中扒到的匕首。
阿云正好此刻匍匐了过来,她没想到面前这少年没死,脸上又浮现出了讨好的笑,盼着沈祇能把她的绳子也解开,既然能逃出去再回来,想必也是有些本事的人,最好还能将她一起带着逃走,跟着这少年总比一个人好多了。阿云这脸上麻木的讨好的笑却再看到那把匕首之后荡然无存。
“你怎么会有我阿父的匕首?”
“山上扒的。”沈祇不欲多言,此刻境况容不得说太多,顺手将阿云的绳索划开,沈祇便拉着眉儿准备走。
阿云却一把抱住了沈祇的小腿:“什么意思?”
对于这个阿云,眉儿对她厌恶至极,此刻见沈祇被阿云牵扯,甚觉恶心,嘴角带着讥讽道:“山上造了灾,山体崩塌,那村子都被石土埋了,尸体都看不到,我们就找到了这匕首。”
沈祇欲走,阿云拉扯气力极大,眉儿又道:“你阿父在那处是吗?那就是死了。”
耽搁的片刻功夫,火势已烧到了帐篷顶,其他的汉人眼见着帐篷要塌,便也疯了似的爬了过来求着沈祇帮着解开绳子。这帮人的死活沈祇一开始压根儿就没想管,一脚踢开面前挡着的人,也管不了太多,拉着眉儿与阿云直接使了大力气从火口冲了出去。
博尔扎的人马已乱,此刻天际也不过太阳初升,太阳初升映衬这火光正是应景,人杂乱无章,很多胡人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感受了火的热度。
而军队毕竟是军队,博尔扎虽是草包无错,但是这草包不但空有一身蛮力,还命大。沈祇本想让眉儿先躲起来到山里,再看看自己寻了兵器去趁乱结果了博尔扎,眉儿所受之辱,不报便此生如鲠在喉,几乎是拿命去赌的,沈祇也无怯,博尔扎不死,心结难除。
事实上一个少年哪怕身手再好,想杀一个草原的汉子也是不容易,不过趁乱在地上抢了一长刀,冲到博尔扎那处前才结果了两人之后,沈祇眉儿与阿云三人便被围住,阿云没了那股子对胡人讨好的麻木,跪在地上腰背终于是挺了起来。
“那匕首能给我吗?”阿云似已经忘记了周遭是个什么境况,侧头去问眉儿。
眉儿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不能。”
火光,水声,嘶吼声,初阳的和煦的光,狰狞的脸,带血的刀,是这么的噪杂又正常,眉儿看着博尔扎怒吼的脸,以及那可怖的表情扬起的刀刃即将挥向沈祇。
千钧一发之际,一长箭划破长空,带有攫魂夺命之威刺穿了博尔扎的肩膀,身旁士兵开始慌乱,大喊了不知什么东西,眉儿却在这一刹瞅准了身旁士兵的疏忽之际,起身直接扑跳到了博尔扎的身上。
手中匕首,毫无犹豫,极为狠辣的插到了博尔扎的右眼之中,又在下一瞬狠狠拔出,一瞬不过,眉儿如疯了一般在博尔扎脸上疯狂划着,博尔扎凄厉怒吼,空着的左手一拳锤到眉儿的后背,眉儿嘴角沁出血迹,眼中煞气更盛,再一举匕首,便直朝博尔扎脖颈而去。
博尔扎或许想过死,却从未想过自己要死在汉人杂种手里,更不说还是个不起眼的女子,右手抬起,长刀即要劈向眉儿。
此刻身后的传来大批马蹄之声已无人顾及,在这顷刻之间,一切都像被放慢了。
眉儿察觉到死亡威胁,回头看到了沈祇扑过来要拿双手去挡那长刀的不再冷漠已然癫狂的模样,也看到了阿云推开沈祇以这柔弱身躯去拥抱了长刀,去替自己挡了死亡的鲜血淋漓模样。
“我只是想活着见我的阿父。”阿云说罢,微微侧头,再张口,嘴角的血不断涌出:“我阿父在等我回家。”
第28章 、鲜血
世间之可笑, 因果循环,无人逃脱。
沈祇宁愿自己从未去过那山上他自以为人心恶这些人不该救不必救自以为自己清高不需要他人自以为
人的身躯不知能承载多少,沈祇颓然跪在地上看着阿云浑身是血模样, 又回头去看那汉人帐篷处狼狈求生的人, 身后大批人马已然越来越近, 沈祇却忽觉得无所谓了,大笑出声,没人懂沈祇的疯魔, 包括眉儿。
眉儿也不知道自己的身躯能承载多少嗔痴悔恨,阿云那句话几乎是让眉儿彻底疯了, 心口开始山崩地裂般的涌现无穷无尽的恨意, 这恨意多少是对着博尔扎的,多少是对着自己的, 眉儿不知。
匕首进去,再出来,皮开肉绽之声,哪怕博尔扎已然倒下, 眉儿手中的匕首依然没有停。清秀的面容之上被鲜血沾满, 双手都已经被染红。
不够。
不够。
不够。
血不够多。
还不够多。
“该死。”
“都该死。”
眉儿的狠戾让后头赶过来的胡人兵马愣住了, 前头几人瞧得清楚, 只觉此女子如地狱修罗, 连一旁木然跪着的沈祇都被忽略了去。
“王上, 这”
索拉没应,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这少年昨日他刚见过, 没想到只隔了一日,他便出现在了这里。更让其惊诧则是自己的弟弟竟然死在了一汉人女子手里, 许是眉儿太过癫狂,索拉并未上前阻拦。
那一长箭博尔扎就活不了,至于他的尸体被人凌虐,也是活该。
索拉只着人将这一堆烂摊子收拾了,便在马上静静看着这一幕。
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是眼前这女子没了气力昏死过去之时,才停下,哪怕停下了,那手都和回光返照一般刺了几下在彻底安静。鲜血已然染透了她的全身,那匕首都卷了刃,博尔肠穿肚烂,破败的哪里还瞧得出是父王最疼爱的儿子。
索拉扯了嘴角,驱马近了些,居高临下用着很是流利的汉人官话问道:“你是为了这女子才以身犯险吗?”
沈祇未动,未言。
索拉笑意多了些,下马走到鲜血中央,不嫌脏的掏出了帕子,拨开眉儿的头发,将其脸上的鲜血擦了干净,看清其面容之后又将眉儿抱到了沈祇身侧。
没说什么,只将帕子丢在了眉儿身上,索拉手一挥,命人给沈祇丢了一袋碎银,随即带着大批人马和博尔扎人马的残余往回去了,至于博尔扎的尸体
留在这山间喂了豺狼野兽,也是功德一件。
等马蹄之声渐远,这处便只剩下火光的灰烬与尸体。
沈祇仍跪着,他看着阿云身躯里的血从地上流淌,直至溪边。
那红色好看吗?好看的,是人生命留存过的痕迹,融入地下培育花草,流入溪水,成为山川湖海。
待黄昏之时,沈祇起神,横抱起阿云搁置在了一旁,也将眉儿横抱至树荫底下,便起身开始捡了树枝,干柴。
弯腰,起身,再弯腰,重复着拾起的动作,沈祇在这重复里,也像拾起了破碎的,迷失的自己。
眉儿醒来之时,全身无力,她被沈祇抱在了怀中盘坐在地上,而面前是一大堆木头搭起的干草柴火长堆,上头淋着的不知是什么黑乎乎的东西,躺在里头的则是阿云,放在她心口的,便是那柄看不出样子的匕首了。
火折子一丢,火光开始升起。
深夜明月依旧,清风依旧徐徐,星辰仍旧长悬于夜空之上。
火光最盛之时,沈祇低头看了一眼眉儿,这回,四目相对,没人躲了眼神,眉儿在他的注视之下,眼中逐渐浮上一股难言的隐痛,复杂的还掺杂了许多,某一样东西如潮水般褪去,再难浮现了似的。
“难为你了。”眉儿道。
沈祇摇了摇头,他捕捉不到眉儿些微的转变,只觉着她的眼神教他好生难过。眉儿的性子她是知道的,阿云的死的冲击,留下在心里的伤痕,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明白的,且她比之大部分人更要倔强,偏执,眉儿满手的鲜血模样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越是相处了解眉儿,沈祇也说不上来,只能说他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人就是了。
眉儿的双手还有许多血的残留,指甲缝隙里有些不知名的残渣,在火光之下,眉儿抬起自己的手,去看手上的纹路。人的身上有很多细小的不起眼的细节,这些细节没有重复,人与人之间可能有一样的八字,却少有完全一摸一样的细节。
好比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也好,还是活在世上的处世之道也好,只有相似,不会完全一摸一样。眉儿闭上眼,感受身体里大悲之后的平静,想起阿云的面容,侧头去看那燃烧着的火焰。
“我错了。”眉儿冷不丁说了一句。
这一句却让沈祇有些紧张。
“我这种人”眉儿又道:“我这种人”
“世道的罪,不是你的罪,眉儿。”沈祇的声音柔了下来,抬手掰过眉儿的脸:“不是你的罪,我们不过凡夫俗子罢了。”
沈祇的这种眼神让眉儿陌生,她碍于身上没什么力气,否则是不想看他这眼神的。如若是还在东山镇,看到他这幅眼神,眉儿觉着自己大概会心疼吧,可这会儿她却再没了那样子的心情。
“我们以后去哪?”
“要回家。”
“嗯,好,找婶婶,找伯伯,回沈家。”
当火光熄灭,灰烬被风吹散,鸟鸣之声在树林中啼鸣带起回响,细细的水流之声作了尾调,山水自成了哄睡孩童的安眠曲子。哪怕周遭有尸体,有血迹,有骨灰,有破败,有彷徨,沈祇还是拥着眉儿安睡了过去。
半月后,五月二十八,暨龙州龙头镇上。
龙头镇,说是暨龙龙头之处,实则已到了暨龙州边界处,出了这镇子,便可前往仓敷,蓬德,岙州等地。岙州最远,但是能抵达岙州的话,去往东山镇处就该是快了。
沈祇得了上次的教训,一路避开了官道,从山间小道走,若是碰上人了,也只敢一人去打听,好在越往龙头镇的方向去,汉人就越多了。等到龙头镇外之时,已不见胡人的踪影。途经许多村落,难民有之,在村落里苟延残喘者有之。
问为何不前往龙头镇,百姓只答,龙头镇不收难民。
而这会儿沈祇与眉儿之所以能在客栈里头最便宜的丁次间坐着,是因为索拉丢下的那袋银子。
沈祇不得不嗤笑道:“索拉不若其弟嗜杀,虽为胡人,但却熟悉汉话,那日我去”说到这儿,沈祇声音渐渐默了,没再继续说,只因着听他说话的人已然睡了过去。
以后的许多时日,都得靠着索拉的银子过活,那钱袋子被沈祇放在手里摩挲,闭着眼睛不知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轻手轻脚的出了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拎了个包袱。
此刻眉儿还在熟睡,沈祇挪了凳子,坐在床边看着眉儿的脸,他已许久没好好看过她了。她更瘦了,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点子白嫩随着变故之后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枯黄,两颊凹陷,显着颧骨突出,太瘦就显了苦,不若东山镇时看着柔媚。哪怕这会儿是睡着的,都觉着她紧绷着,微微促起的眉头,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她的手动了动,沈祇的视线就挪到了她的手上。她的指甲里已经看不到有血的痕迹,被牙齿咬过的不平整的指甲盖像极了调皮孩童。这双手修长,指腹上有着茧子,微微张开的手,让沈祇想起水灾之时她握着自己的力道。
那道紫色的纹路则成了意外美丽的印记一般,显着其主人的特别。其实躲到山上避难的时候沈祇就看到了,夜里给她把了脉相,平稳无事也就没特地问过。眼下瞧着那紫色纹路倒也顺眼,想着不论眉儿变成什么模样,看到这纹路他也不会将她认错。
思绪飘远,脑子里头也不知道为何,就闪过了眉儿刚进沈家的时候,一脸倔犟的说她是自己童养媳的模样。
童养媳沈祇又扫了眼眉儿熟睡的脸,不自禁喃喃道:“童养媳”这三字有些留恋的在他口中缠绕,喃喃了几遍,自言自语,沈祇便觉着自己有些呆蠢。
喃喃的声音不大,眉儿却突然一下子就惊醒,待看到沈祇坐在床边,深呼了口气,也没看他只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开口道:“我不小心睡着了,这会儿什么时辰?”
“半下午的也就。”
“嗯。”眉儿下了床,走到桌子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她看到放在桌子上的包袱,问沈祇:“这是什么?”
“一点吃的,还有其他的东西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眉儿转身背对沈祇,手还没摸上包袱,就感觉小腹处一股热流汹涌而下,这感觉实在怪异,那血顺着大腿流下,一低头,就看到了脚腕处的袜子已然沾了血。
眉儿被吓到,没敢动,那血就流到了地上。这一瞬她只想着估摸自己杀了人,报应来了。
第29章 、女子之变化
最角落的丁次间里, 眉儿站着一动不动,甚至都没什么说话的心思,就等着血流干了死了便是。她回头去看沈祇却发现沈祇满脸通红, 只当着自己快死了, 他被吓到了。
“我快死了, 沈祇,阎王爷要来收我了。”
沈祇反应出乎眉儿意料,蹭的一下起身, 只道:“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你也不会死。”
他的身影一消失, 眉儿步子就动了动,她没打算再躺到床上, 自己死了,这床沈祇还是要睡的。想着自己的尸体最好也就像阿云那般吧,火葬了就是,不要留下什么全尸, 随风飘散了, 死后能好好看看这世间, 也不枉费为人一遭。
自己不过十四岁, 连十五岁都没到, 阿娘爹爹也不知生死, 还有自己那弟弟。趴在桌子上, 眉儿静静想着过往年岁里记得的所有事情,小时候在地里头干活, 带着弟弟满身遍野的乱跑,和爹爹分开, 去了沈家,成了沈祇的童养媳
欢喜沈祇,一度盼着年岁能快些,自己好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哪怕知道沈祇并不欢喜自己,但她喜欢沈祇便够了 一开始想得多好啊,可眉儿也没想到真的欢喜一个人的时候原来是会变得越来越贪心。
她盼着沈祇能多看看自己,盼着他能每日多和自己说说话,到后来就变成盼着他不要去照顾别的女子,最好是看也不要看了;再到后来她盼着沈祇能不能如自己一般欢喜了他似的,也这般欢喜了自己而不是眼睁睁的,真的放得下心把自己丢在俘虏堆里头两日
直到这一刻,安静下来,眉儿才敢承认,她嫉妒楚之月,讨厌何花,因为这两人都欢喜沈祇,不但如此,沈祇对这两人的照拂也让她嫉妒。她恨不得沈祇长得难看些,最好满脸麻子了,这样就不会有旁人来觊觎。
这样的偏执,经常折磨着眉儿,她心里头没办法去说,觉得羞耻,却因着羞耻更在意着沈祇的一举一动。
可为何呢?为何明明知道他不得不先逃走才能有活路却还是怪他呢?为何明明知道他也是拼了命的来救自己,自己这心里还是心有芥蒂?为何就是没办法再去如从前一般去欢喜他了?为何会失望?
是明白沈祇原来真的不欢喜自己的真相,让自己难以接受吗?还是觉得自己的生死相随也换不来他的关心注视而心生怨怼?所以才借着俘虏之事去怪他,好让他是个罪人吗?
想到此处,就有些累。
眉儿深感自己卑劣,性子里天生的偏执,一点都不坦荡,她觉得自己不配喜欢沈祇,死了也好,省的占着个童养媳的身份阻了他的姻缘。
连觉着自己要死的时候,眉儿心里头还是想着气话。她原是什么也不想做只想静静待着的,结果这小腹也不痛,就血一直流,脑子越想越多,最后就成了自己快死沈祇还不知道跑哪里去,心里憋闷,人还精神了些。
其实沈祇也并未走了多久,再进客栈的时候最多也就花了半个钟,耳朵上的红还没褪去,急忙让客栈里头的人准备一桶热水。小二使唤不动,沈祇平时是舍不得银子的,这会儿心里急的慌就给了小二一个铜板儿。
站在丁次间房门门口,沈祇抬手抚了抚额,深吸了一口气才又推门进去。
接下来的场景就有些尴尬了,尴尬到沈祇心里都埋怨起了周氏,为何这等女子必然要经历的事情不早早和眉儿说了。
“你已有十四,是来了葵水,来了葵水的女子便是真正的女子了。”
“是何意思?”
沈祇蹙眉,便将医书里头看到的东西慢慢的,细细的与眉儿说了,说了之后便又将月事带子拿了出来,开始口头上教眉儿如何去用。
后知后觉地眉儿就懂了,懂了之后就想起小时候问娘亲为何流血,阿娘只说女子容易受伤,没成想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再然后眉儿脸上就开始发红,眉儿的脸一红,沈祇脸刚褪下去的红又浮了上来,连着手指拿着月事带子都有点发颤。
气氛很是诡异,沈祇硬着头皮说完,问她:“听懂了吗?”
“懂了。”
“嗯。”
“那我想洗洗。”
“已叫了水了。”
“我进去浴桶洗,桶里都是血也太羞人了吧。”
沈祇便又硬着头皮和眉儿解释女子月事之时不能坐在盆中沐浴,最好拿热水擦洗。等热水备好,沈祇坐在房门门口的时候,他都好奇之前自己娘亲的衣裳他没记错的话都是眉儿在洗啊,自己娘亲不算勤快,难不成月事带子还是自己洗了?
殊不知周氏原本还真是不想洗这东西的,眉儿也是女子,也想着总归要来的东西早知道些好,是李长财的娘亲吴氏和周氏碎嘴子。说小姑娘晚知道就晚开窍,可千万别跟李长发家似的,小小年纪就丢了精气,天天就知道和童养媳何花厮混,多丢人讷。
这些琐碎细节沈祇和眉儿自然不知,要说怪周氏那也不算冤枉。
此刻沈祇懊恼,他是完全忘了女子月事这一茬儿,早早准备着的话也不至于这么难看。
屋子里头的水声动静不停,还能听到几声眉儿的懊恼嘀咕,沈祇就觉得糟了鬼,破世道搞的,那月经带还是他翻院子在人家家里头偷来的,压根儿就找不到地方去买。
要说此事有何影响,眉儿体质似还可以,月事来了之后除了没什么经验不敢动之外身子倒并无什么不适。只是她现在是一看到沈祇就脸红,尤其沈祇看起来一副正经模样了,没了当时的局促,那双眼的疏离冷漠又出来的时候,眉儿脸就更红了。
说不上来的心里头就像是又起了点儿火苗,盼着沈祇能欢喜了她去。
女子也是奇怪,陷入情爱之后,心思反反复复,恨起来的时候是真的怨,发生了点儿不一样的事情就又起了盼头。眉儿因此就更看不起自己,抵触那股子盼头,好在沈祇的冷漠和比之前更为谨慎的相处疏离之感,又让眉儿重新认清,沈祇真的不欢喜自己这种人。
月事一过,沈祇带着眉儿重新上路,没敢买什么干粮,只买了几块饼子和一袋子盐巴,两人就出了龙头镇。
山高水长道阻且难,原当着尽力避开战事,去到岙州应该不会花费许久,不曾想去往仓敷之路就花了将近四个月,沿路战事冲突不断,乱世之下军马难分好坏,绕路不断绕路,再从仓敷去往蓬德,却是花了八个月仍未抵达。
不但没能到蓬德,还因着章水城有战事,到处都是军阀士兵而不得已走了深山老林里头的路。
深潭之水呈墨绿色,三周皆为峭壁,只一方有一天然石阶,峭壁有青苔,石阶之上却是光滑整洁,估摸是山中鸟兽时常在此饮水。此地在六月三伏天内成了极为阴凉的风水宝地,而这深潭之中,便有一女子赤.身.裸.体正在清洗着身子。
女子头发很长,此刻全然松下,已到了小腿处,那发丝犹如一段黑云,婉转之中透着温柔的绵密,只见这女子双手抬起,手腕延绵到小臂处的紫色花纹映衬乌发,从背影瞧着,就有点山中女妖之感。
再看其正面,身段儿瘦而不柴,胸前两处恰到好处的盈盈一握,两滴红作点缀,肩颈锁骨如两弯新月承着玉露,那双腿从石阶处抬起,一动,隐秘之处就有些羞人。
眉儿如今虽说是跟着沈祇学会了凫水,但是这深潭瞧着还是有点儿吓人,脚刚伸出去,就又缩了回来,改用了帕子擦洗。那帕子擦在胳膊上,眉儿就还是忍不住稀奇。
自打来了月事以后,身上的黄就褪去了,如今是晒也晒不黑,越发白了去了,且这身子骨也强健了不少,偶有沈祇都累的发了热症了她都还好好的和没事人一般。
只手上的紫色纹路长了些,不痛不痒的,到底和紫色纹路是个什么东西还是没搞明白。有时候恍惚眉儿都想不起那夜纠结是被刺扎到了,还是被什么东西给咬到了。
时日长了,这纹路瞧着都有些习惯,念头闪过也就没再想。
待洗好,眉儿任由头发披散着,也没用木簪扎,男子的交领衣衫因着动作而看到了肚兜的带子,眉儿察觉,低头又将胸拢了拢。
其实这一年多她也有些烦的,吃东西也没见着吃多好,也没见着吃多很多,就是打猎的山禽多些而已,且还是风餐露宿的日子,就是不知怎么,这胸前二两肉就肉眼可见的大了不少,弄得如今穿衣裳都不好再和刚出东山镇那会儿什么都能穿了。
眉儿抿唇尚有懊恼之色,沈祇刚处理好一只兔子,一抬头便看见眉儿身子从山间穿来。
她的头发垂在身后,皮子被山间的绿色衬得更为莹白,哪怕穿着和乞丐差不多的衣衫,走路的那身段儿都难掩风情,而眉儿那张脸
沈祇有些烦闷,因为眉儿这张脸,这一路麻烦不少。
眉儿远远瞧着沈祇,心里头也有些烦闷,这一年沈祇已快到十七,这一路流浪,他那张脸真是麻烦不少,怎的越长越好看了
第30章 、花成泥尘
眉儿走得近些了的时候, 就看到了沈祇蹙眉瞧着自己。这一年以来,他时常如此看着自己,有时候被他这幅样子看烦了, 问他怎么了, 他也不说, 前后问了不下七八次了吧,照着事不过三那一说,眉儿都有些腻烦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去年俘虏那一出之后, 眉儿对沈祇的心思算是歇了大半儿,加之颠沛流离日子过的不安稳, 心里那点儿子欢喜期待算是被消磨殆尽。这喜欢少了去了, 耐心也就随之少了许多。小时候他若是这幅模样,眉儿觉着自己少不得得难受个三五天, 这会子,只觉得烦,还有些懒得搭理他。
将头发从背后捋到身前,眉儿用手指拨开发丝, 盼着湿着的地方早些干了, 斜眼瞧了沈祇, 语气平淡:“今儿是怎的, 哪里不高兴了, 又皱眉看着我。”
“也不是不高兴。”沈祇说着架好了兔子, 准备生火。
“我反正也是不懂你的。”
自打家没了以后, 两人朝夕相处,哪怕话再少, 一天都能说了许多了去。这么相熟,眉儿这语气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是烦闷还是酸怼,沈祇是都能听出来了。
能听出来归能听出来,知道怎么能让她高兴也就归知道而已,做不做,还是得看沈祇自己。
这山中野兔还算肥美,撒上了点儿乖乖草的碎屑,就有了香气,那肉汁从小刀划卡的缝隙中流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勾引着人的食欲。沈祇盯着这兔子,等火候差不多又撒上了点儿盐巴,这过程里是一个侧身的注视都吝啬。
两人不说话,似也习惯。眉儿看头发干的差不多,简单扎了个麻花辫儿放到身前,便蹲到火堆旁添点柴火。
“别添,肉容易老。”
“那怎的上回你就乐意让我添了?”
“上回是上回。”
“这回有甚特别?”
“这回烤的快好了。”
“上回就不是烤的快好了吗?”
“自然,上回还早着。”
“什么自然,什么又早着,你知晓着自己在说什么吗?”
“自然。”
“你像是被鬼附了身。”
眉儿将手里柴火一丢,身子转了个弯,就盯着沈祇也不动弹,她就特别想知道这人说话为何那般教人生气。原想着忍忍的,看沈祇目不斜视当真那兔子肉跟金银财宝似的,愣是没忍住:“你做什么妖。”
“呵。”
这一声嗤笑之后眉儿等着他后话,竟料又没了。这番境况这后半年里不是一回两回,有时候还更离谱些,也不知哪里招惹了他,能有个三五天不言语。
“你冷笑什么。”
“吃吧,烤好了。”沈祇将其中半只递给她,见眉儿面上儿有气,他自己面儿上也无什么反应,略无奈道:“你这小性子怎么越发大了。”
“少来赖我,明明是你不对付,动不动不说话了,动不动又说话了,动不动又冷笑什么的。我和你相处这许久,我都不知你在想什么,这老天爷能知晓了你在想什么么?”眉儿嘴巴说着,手上也不忘把那兔子接过来。
这一年多,沈祇的手艺越发的好,这手艺不单单是做吃食的本事,连打猎也是。百发百中,每次架弓起箭之时,动作极熟练,再到后头,已经是能听声辨位,哪怕看的不是很清楚,耳朵听清楚了,也是箭无虚发。
每回想到那场景,都觉着沈祇厉害的紧。
因着此,眉儿又瞧了他一眼,他那眼睫随着眨眼有闪动,他的面容也还是白皙,只是这白皙与自己这种有些不一样,自己瞧着是暖的,他瞧着是冷的。似是这颜色映衬,让他那双本该柔情的眼都凝上了一层霜,以前眉儿时常盼着他能为了自己融了那一层霜,好感受霜融之后他独有的温情。
如今眉儿不再做这痴想,他天性如此,自己是没办法让他变的。好在自己做不到,旁人也做不到,如此,他不欢喜自己这件事便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吃东西的模样,不粗鲁,却也不是那么书生气的,看着那兔肉被他送到嘴里,能看到其舌尖的偶尔出现,恍惚其唇舌的颜色为何那般温和了去,又和他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冲撞,却又就这般诡异的和谐了去。眉儿看着他的侧脸,他的下颌样子很好看,那骨相极好,鼻子高挺,树间林荫折射,也在他的脸侧折射出一小片阴影。
“我想什么重要吗?”沈祇开口。
眉儿正瞧着他,被他这么一回答,愣了瞬息,视线又被他因说话和咀嚼而动作的喉结吸引了去,出神道:“为何男子会有喉结,而女子却无。”
只见沈祇笑着侧头,看着眉儿,并无几分认真道:“因我吃的比你多些。”
“原是如此。”
“嗯。”
“那我想什么你觉得重要吗?”
沈祇摇摇头,不想继续聊这些:“那深潭水如何?”
“干净。”
“嗯,那一会儿我去洗洗。”
“好。”
沈祇起身,临走之前丢下一句:“下回沐浴过之后,你那衣裳领口系紧些。”
眉儿霎时就明白刚才沈祇那般作妖是因着什么了,低头看了自己的领口一眼,肚兜的边缘已被洗的起了毛,原是很好看的紫色,也都发了白,那边缘有些紧绷,似彰显被包裹着的部位有多饱满。不过肚兜系的紧些罢了,也不过是这破衣裳小了些,领口处拢的太紧就勒的慌不舒服,有什么好在意的。
当自己什么人了,难不成是觉着
此刻沈祇已走了有段距离,眉儿看着他的背影如松,那高马尾的还在其身后有些晃荡,看着哪有那般在意似的,心里头一下子就有些羞恼,哪怕知道自己扔出去的兔肉骨头砸不到他,眉儿还是赌气的给仍了出去。
“拿乔什么,作死。”眉儿羞喃了一声,铲了点儿土把火堆给灭了。
正夏里头生火是真够热的。
来这山上已经有几日了,平日里头用的药草也攒了些,估摸沈祇洗完就该从这山上走了。这山风景好,林间除却枫树,高耸入云的松木,还有些夜绒树,那夜绒花开的正好,成了一片绿的点缀,一点红,轻轻的。
每每在此山间休憩之时,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想着午后赶路,天黑之前不知能走到哪里,按着沈祇的性子,走一夜也是可能的,眉儿便想着小睡一会儿,将包袱搁置平滑的岩石上,眉儿便侧身躺了下去。
山间小路草径幽深,一树蝉鸣不断,片影横斜错落有致,沈祇从林间心绪舒缓走过,每走一步,两盘绿草便从其腿上轻轻擦过,一路行来,身上都被沾染了草香似的。
沈祇欢喜这场景,沐浴之后身子也凉爽,就走得慢了些。一慢,就瞥到不远处有一不知名花开。瞧那颜色紫蓝,花蕊深紫点缀,一朵有五六花瓣,一簇上又有好几朵,好看的紧。
他本不是摧花之人,却想眉儿未曾见过这花,还是将这一株摘了下来。弯身摘花,再起身看,这花就更美了些。殊不知他指节修长,骨节明显,两指拈花之时嘴角含笑,那一身的疏离之感都被这炙夏包裹,变得有些温热。
也不知是花赏人,还是人赏花。
少年衣着褴褛,却难掩其月华之韵,该是温柔人,怎会如霜雪?
沈祇回想许久,一时竟也想不出眉儿喜好什么颜色,更想不出她是否喜好花草。以往在东山镇的时候,山上也曾有花开,只每每花开之时,他都未曾和眉儿一起看过。
该是欢喜的吧。
由此沈祇又想着自己从未送了眉儿什么东西,这一年多颠簸苟且,闲散的时候也少了,她看见这花该会高兴些。
往回走的也不快,沈祇回到原地之时,眉儿睡的正香,侧身的曲线会更明显些,沈祇错开眼神。微风过,沈祇中指轻轻抚了抚额角。
便将手中这株花放在了眉儿脸侧,盼着她一睡醒就能看见。
当着睡个半个多时辰也该醒了,一个时辰还没醒的时候,沈祇也没打算把她喊醒,转念就打算明日再出发就是了,便起身准备再去山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旁的能吃的东西。
总食了野味也不好,不利脾胃。
是以眉儿醒的时候身旁并无人,抬眼看天色,快傍晚了去了,翻了个身,才看到一旁的花。拾起那花,眉儿身子有些懒乏的起身坐了起来。
这花该是沈祇摘来的。
唔,她不喜欢花。
他不知晓么。
也是,他知晓自己什么呢。
不喜欢花的缘由也无甚特别,只是有些花的花粉会让她起了小红点,因着这眉儿对所有的花都不欢喜。春日百花齐放之季自己时常起了小红点儿,不过是她比较注意,所有从没起到脸上去。
这么说沈祇是一次都没在意过。
就和沈祇从来不问自己手腕的紫色纹路一样。
都是紫色。
眉儿伸出手腕,将袖子撩起了些,那纹路的颜色比这花的颜色还好看些。两相触碰,那手腕的地方就肉眼可见的冒了红点子,还有些痒。
“烦死了。”眉儿嘟囔一声,直接就把花给扔到了一边。
正逢沈祇摘了些野菜从东南方出来,他看到了眉儿,眉儿没看到他。
沈祇自然也就看到了眉儿那不在意的丢掉花的模样,此刻他手里还有一朵旁的不知名的,随着沈祇的动作,丢在草间再无人观赏问津,想必不久之后该是成泥尘,滋养这山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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