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再回岙洲
阿月心中动容, 却未再说什么,她侧着身子,月光之下其面容再无当年东山镇的娇俏之态。连之逃亡之时的懵懂与无知也消散无踪。她无意识的抬手抚摸自己的脖颈, 断手藏于袖中, 眼神落寞又松散, 只低着头,与宋远之间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月光旖旎又清冷,哪怕南海从未与清冷有过什么关系。
宋远笑道:“你快回去吧, 等下回我再来找你。”他心中没唐突的想法,多是怜惜, 又看了一眼阿月的侧脸, 才脚步一转走了。
阿月则是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转身看着宋远的背影, 不知想到了什么也笑了。又抚了抚发髻上的簪子,扯了嘴角打算回屋。下人的屋子在内院最角落,楚府阔绰,住的已算很好的了。原本该都是大通铺, 因着周氏身子不好, 管事儿的婆子恩惠便将下人房子里头角落一间放杂物的屋子给这娘俩儿住。阿月一开门, 周氏正躺床边坐着鞋垫子。
“娘, 都这么晚了, 还做什么啊, 你眼睛本就不好了。”
“给老郑婆子做的。”
阿月便没再说话, 老郑婆子就是管事儿的,这些年受着她恩惠照拂不少。她娘俩儿也没什么能回报的, 只周氏隔三差五就做点针线活让阿月送过去。有时候是鞋子,有时候是护腰, 这回就又是鞋垫儿。
烛火摇曳,周氏如枯槁的面容在昏黄光线之中,反而瞧着还精神些。阿月一如既往的坐到床边开始给周氏锤腿说着些家常闲话。
“宋大哥说是绣品都卖完了,然后说是还有一家人想要两幅山水团扇。”阿月说着带笑:“许是南海中原景色大相径庭,这山水的绣品总是卖得好些。”
“是了,多少年了?”
阿月自然知道周氏说的是什么,答道:“六七年了吧,记不清楚了娘,日子都糊涂了。”
“要是祇儿和眉儿还活着,该是快弱冠了吧。”
“是了娘。”
“娘瞧着宋远那小伙子对你不错,你年岁也不小了”
周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月打断:“我配不上宋大哥,娘,别想了。我这辈子就守着你过。”
苦难给人留下的痕迹太多,可周氏心疼阿月,手上的动作一下就停了,有些生气的拿鞋垫子打到了阿月胳膊上:“你怎就配不得,你是县令的女儿,还配不上个管事儿的?”
“这话娘可别再说了,这世道这两年才稍微安定些,但我听周大哥说,也就南海这块儿地远,中原那块儿和胡人打仗打个没完,还不知道要打几年呢。前朝的县令还提什么提。”
周氏看着阿月的脸,眼睛就发酸,心境不稳,就又咳嗽了起来。阿月忙起身去倒水。
沈祇将瓦片盖上,没敢再看。他缩在房顶之上,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身子抖的厉害。当年瘟疫一事之后,他已许多年没再哭过,少年也不若当初的少年,长成了能扛得住事儿的男人,一如他父亲。可在爹娘面前,七老八十也还是个孩子。沈祇已经想不起来小时候和爹娘在一起的日子是什么感觉了,只眼下,内心又像是被恐惧淹没。可又欢喜,笑着哭,哭着笑,憋着不发出声音,像个傻子。
他曾设想过许多和爹娘重逢的场景,却也如何想不到让他和眉儿遭了难的楚子明,也是收留了他娘的恩人。
待眼泪干涸,沈祇落在院中,小心翼翼的敲了门。
阿月当着是哪个小姐妹来找,便上前开门,待开门的一瞬间,身子就开始发抖。沈祇怕惊动旁人,身子一侧闪身进了屋子,眼疾手快的捂住了阿月的嘴。
周氏则是一张口还未来得及喊出沈祇的名字,便激动的晕了过去。
之后的事儿便顺理成章,先是看了周氏,拿出银针给周氏扎了穴位,稳住了心神,又与阿月说了些安慰的话。时间有限,没细说,只将在镇上和楚子明的事儿粗略说了,让阿月别生张,再等几日,他就来接她二人回家。
阿月哭着点头,沈祇怕周氏醒来见不着人又难受,屋中又没笔墨,便咬破了手指在做帕子的布料上写下等儿归三字。
一步三回头,沈祇出了屋子便按着阿月说的方向去了楚子明的院落。
此时已快天亮,正是人睡得熟的时候,沈祇落下,给了门口打瞌睡的丫鬟一个手刀,便直接进了楚子明的屋子。
沈祇推翻了原先的打算,并未下什么狠手。
楚子明醒的时候便看见沈祇正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他还算镇定,一刹的惊讶之后便明白了沈祇来此为何。身子动不了,张了张嘴,发现能说话,便道:“大夫的医术便是这般用的吗?”
“好用就行。”
“说吧,你想作甚。”
沈祇并未拐弯抹角:“你身上被我下了毒。放心,药效也不过是让你不能人道。”见楚子明眼神有松动,又道,“我亲自研制的,你不用想着其他人能解。当然,是毒便伤身,超过七日无解药,你这一辈子便算废了。”
“你想干嘛。”
“撤下通缉,给足盘缠,我还要一辆容得下四人的马车。以及送我们出城,你让你手下宋远跟着,待出城百里,我便奉上解药。”
“凭何信你,你若给的解药无用,彼时天高海阔我去哪捉你。”
沈祇嘴角扬了扬,也不知道是笑楚子明还是笑什么:“你救了我娘和妹妹,我便是想也要念着她二人愿不愿。”
楚子明面有疑惑。
“下人里头断手的阿月和其娘亲,便是我的亲人。”
这下楚子明算是明白了,冷笑一声:“成交。”
当日下午,全城通缉便被撤下。
沈祇堂而皇之的与眉儿站在楚府门前,接出了周氏与阿月。马车已备好,四人也无什么行李,连只宋远跟着一行人连夜便出了城。
快马加鞭,两日后,一行人已行出百里,沈祇如约奉上解药,并对宋远道:“告诉你家主子,辱□□终有报应,给自己积点儿阴德,他身子已是大亏,如若不是误打误撞,怕是我不用下毒,他也无后。”
宋远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这话,只盯着马车前的阿月。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前几日还在院中说话的人儿,扭头便是分别,不出意外便是这辈子也不得相见。人生际遇,如此教人唏嘘。宋远心乱如麻,他若孤家寡人,便想跟着阿月一道。可他舍不下自己的爹娘,更何况乱世如此,离了南海走了该做什么营生。
阿月不知道宋远想法,哭笑着朝其晃了晃手:“宋大哥,快回去吧。”
“阿月。”
“宋大哥,走吧。”
宋远翻身下马,走到阿月跟前,嘴巴嗫嚅,说不出什么话,最后只将身上的银子一股脑的全塞到了阿月怀中。抢了阿月手中的帕子,便走了。
马蹄声踢答踢答,相反的两个方向,就成了最后一面。
南海一遭的因缘际会,是命运的指引,但终究不是这帮人的归宿。
因着楚之桥在岙洲,毕竟是阿月的亲哥哥,哪怕沈祇心中多有不愿,最后还是回到了岙洲。
路上顾着周氏身子,走得慢,将养着,周氏的身子也大好了。
一别数年,再落脚在岙洲主城内,一切像是变了又没变。
风姨老了些,人却精神,再看到沈祇和眉儿,还跟当年一样似的招呼着人来吃粉。楚之桥和楚之月兄妹俩自是一番悲凄不提,沈祇却人一到院子就脸上儿就没热过。
无他,谢怀夕也在。
眉儿许久没看到谢坏夕,一见到人便问:“三娘和师父如何了?”
“一直都在山上住着呢,林伯和桑娘也还在山上住着照看着。”
“那谢师父呢?”
谢怀夕闻言看了眼沈祇,他没想到沈祇没告诉眉儿这些,被沈祇盯得心虚又气恼,只好道:“仙去了。”也像是为了让沈祇也不好过,加了一句:“临死之前只念着见见他的爱徒我这好师弟,谁能知道这半道儿的徒弟已经越过了我这从小养大的。”他心里知道师父最后是怎么死的,沈祇怨,他也怨。
哪怕一开始多有算计,可最后死的人是谁,只有师父。这几年沈祇与眉儿二人了无踪迹,加之顾师父心中也有愧,多有念叨,可沈祇便是这般狠心,连个信儿都没捎回来过,当初如若不是碰上三娘,他二人早不知道身死何处了。
这些弯弯绕眉儿不知晓,只愧疚的开不了口。她是不明白为何沈祇这几年为何从未不想回岙洲看看,眼下知晓谢师父没了,眉儿心中也对沈祇生了气。
阿蛮做院子里看戏似的就看着楚之桥兄妹的悲苦戏,又看怀夕哥哥和沈祇眉儿的尴尬戏,还有自己娘亲和周氏的婆子戏。她手里择菜,笑道:“怀夕哥哥你还说什么,多少年才见一回,客气点儿吧还是。”
谢怀夕不想和沈祇在这对峙似的,道了句还有事儿就走了。他如今为慕容氏当军医,过几日便要行军,也就是抽空来看看风姨罢了。他一走,沈祇身上冷意也就去了一大半。
可晚间下榻客栈眉儿说什么就是不许沈祇上床。
“闹什么?”
“你和我说,为何睡客栈,你是不是没打算把阿月送到了就要走?”
沈祇不说话。
第92章 、又回风沧山
“你和我说, 为何睡客栈,你是不是没打算把阿月送到了就要走?”
沈祇不说话。
见眉儿气得翻过身直接将身子捂了起来,沈祇也有点头疼。
“娘亲找到了, 还有父亲还有你的爹娘弟弟, 我们哪里能一直在岙洲待着。”
“那总得去山上看看师父和三娘吧。”眉儿说着就生气:“我都不明白你, 你的师父这些年也没听你提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问你你就不提。”
“你如果想去就让谢怀夕带你去。”
眉儿就更气了:“你没听阿蛮说吗?如今怀夕哥哥在军中当差, 过几日便要行军,哪里有空。”
沈祇就又不说话。
“你和我回去看看吧。还有桑娘和林伯, 当初桑娘对我那般好, 他们年岁也大了,不回去看看吗?”
沈祇眼见着眉儿翻来覆去, 又坐起身咬着嘴唇看着自己就要掉眼泪,心中叹了口气,道了句好。
第二日两人和周氏风姨打了声招呼就准备走,楚之桥站在阿蛮身后, 看着眉儿的面容, 直到看不见为止身子才动了动。阿月已经不是小时候不懂事的小娃娃了, 见状胳膊肘子碰了碰他:“哥, 阿蛮姐姐好像生气了。”
楚之桥摇摇头, 只闷头干活。
晚间儿阿月拿着两壶酒拉着哥哥坐在院子里说话。
“哥, 其实我也知道, 你心里想什么。”阿月给楚之桥倒了杯酒:“咱们跟之前不一样了,心里想的不能说, 你记挂着眉儿姐姐我晓得的。”
楚之桥说不出话,将面前杯子一饮而尽。
“我心里头其实也有个人。”阿月自觉年少之时不懂事儿只看着沈祇长得好便欢喜, 后来经历的事儿多了,遇到了宋大哥也明白真正的欢喜是个什么样子,可心里欢喜,自然也就不想耽误谁。她脖颈有伤手有残疾,逃亡的时候身子也坏了,哪怕宋大哥不嫌弃,可她心里嫌弃自己。“我只想他过得好我心里就开心。”
楚之桥手指沾了沾酒,在石桌上写:“我也是。”
“爹娘也没了,咱兄妹俩过就是了,多挣点银子,以后给娘亲养老。”
楚之桥知道她说的是周氏,写道:“好。”
阿蛮端着盘酱牛肉没好气的从厨房出来,往桌子上一放,气呼呼的也喝了一口:“光喝酒多没意思,吃点肉。”
阿月就看着阿蛮笑,她喜欢阿蛮,便道:“阿蛮姐姐生气也好看。”
“有你眉儿姐姐好看?”
“你俩是不一样的好看。”
阿蛮也就笑了。反正她心里就还是嫉妒眉儿,讨厌是讨厌不起来,但就是嫉妒。
月上柳稍头,岙洲夜里不比南海,夜里风大也冷,沈祇骑着马将眉儿环在身前,披风将她裹了个严实眉儿还是冷得直哆嗦。眉儿身子热不起来,而眼下还是朝着风沧山去,沈祇心里就发堵。
以往眉儿的身子康健,紫笙毒解之后愈发畏寒,温热一带有益于眉儿身子,岙洲一带却是不合适。哪怕他一直细心将养着眉儿的身子,除了畏寒不宜有孕倒也不会影响寿数,可当眉儿说起孩子之事,听着那些话,沈祇就如鲠在喉。
那是眉儿一直想过的日子。
可因了谢一和三娘,便始终有缺。
像是一命抵一命,谢一身亡,他和眉儿也不会再有孩子,是非对错,分说个不明白。
“你在想什么呢?”眉儿瓮声道。
“想你怎么年岁长了,越来越爱哭。”
“哪有,以前不哭是觉得没依靠,现在身子靠着你,心也靠着你,有你宠着我,想哭就哭了。”
“油嘴滑舌。”
眉儿知道沈祇这语气是高兴,脑袋往上钻出了点,扭头看着沈祇的下巴笑:“这像是又回到以前还在岙洲时候似的,那个时候你也骑马带着我,还老惹我生气。”
“是你脾气不好。”
“才没。”眉儿亲了亲沈祇的下巴又缩了回去:“我弟弟才叫脾气不好。”
沈祇想到苏元那小子第一次见自己就咬了自己一口,笑了:“嗯,确实。”
“元元要是还活着,现在应该快十四岁了,日子过得好快啊。”
“这两年日子好点儿,才觉着快吧。”
眉儿嗯了一声:“娘亲也找到了,等看完三娘和师父,你说你要不要也和怀夕哥哥一样,去当军医,也好找亲人。”
沈祇却有此想,这几年一路走走停停,他心里认可慕容氏的做派,看岙洲百姓也过得比其他地方老百姓好就知道了,这其实只是其一;其二是因着楚子明的事,乱世之中白身还是麻烦,碰到点事基本便是求告无门。他无心仕途,只想行医救人,当慕容氏的军医,便也就是得了慕容氏庇护,等天下太平之后再带着眉儿过安稳日子。
“好。”
眉儿得了沈祇肯定,心里也安了心,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待睡醒之时,已快到风沧山了,眉儿又想到当初学武功的时候:“可惜武功没了,身上有武功的时候,我心里可开心了,现在想起来就跟做梦一样。”
“人生际遇本也就说不准。”
此时朝霞蔓延天际,映衬山间景色,让人心中辽阔。
眉儿眯着眼:“先别走呢,看看日出。”
沈祇便也就勒马停下。
眉儿静静靠着沈祇,内心平静又欢喜:“我小时候可怎么也想不到,我俩以后是这样的。”
“你这一路怎的感慨如此多。”
“我也不知道。”
披风之内,沈祇右手抬起捏了捏眉儿的下巴:“你到老了会不会变成啰嗦的老婆子。”
“那你岂不是脾气不好的老头子?”
“自然不是。”
眉儿就笑:“我俩要是生儿子可不要像你一样,我小时候看到你就怵,要不是你长得好看,我才不欢喜你。”
“你便只欢喜我好看么?”
“那也不是。”
沈祇以前其实还没好奇过这个问题,只觉着眉儿一直如此的就是欢喜自己,这会儿好奇了:“那你是为何?”
“不知道,说不好。”
这个回答沈祇不满意。
“那你说说你爱重我什么?”
沈祇想了想:“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肉麻。”
两人便看了日出之后才下马上山。行到桑娘之处,沈祇便让眉儿自己上去,他先去看看林伯和桑娘,眉儿不疑有他,心里紧要的还是三娘,就自己上了山。
就好像三娘和顾潇没想到眉儿会突然出现一样,眉儿也没想到三娘竟然和师父收养了个孩子。
眉儿看那孩子眉眼特别像谢师父,便道:“这孩子唤做什么?”
“谢小二。”
眉儿噗的一声就笑出来了:“怎的唤了这么个名字?”
三娘也捂嘴笑:“这孩子看着可不是和谢一像么,这名字是你师父取的,他促狭。”
眉儿便侧头去看师父,这两年师父像是过好了,鬓角的白发都少了些,只是不知道这会儿面色怎么还有些不好看:“师父你在怎的了?”
顾潇摆摆手:“我去山上转转。”
三娘拉着眉儿的手:“你可别理他,自打收养了小二,他被那小子缠得脾气越发不好了,好在小二练武根骨好,你师父是又心疼又烦。”
果不其然,眉儿就看见那四岁小娃抱着师父大腿就被带出去了。她心里觉着好笑,又和三娘叙了好久旧,才说起她这两年和沈祇的日子。
“祇儿也来了?”
“自然。”
“怎的不见他?”
“在桑娘处呢。”
三娘也不知晓当年只事,被顾潇瞒的死死的,只一说到桑娘她就头疼:“桑婆我是怕了她了,见我就没好脸色,收养了小二之后好点儿了,但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桑娘可疼小二。”
“唤着少主呢,你说呢?还要把毕生绝学都教给他。”
“那医术呢?”
三娘闻言也有些遗憾:“谢一的医术怀夕并未得到完全真传,倒是祇儿,多年以后许是差不多。不过看小二吧,是个武痴来的,一看书就要犯困。”
眉儿又笑,她看着三娘面容几乎没变,在这山间住着也不沾染世事,像是比以前还年轻了些,眉儿心里也就放了心。
一直到天快黑,都没见沈祇上来,顾潇心里明白为何,便要送眉儿下山。
“眉儿回来一趟,当然要住几日才能走,你那么着急送她下山干嘛?”三娘不高兴了。
顾潇只好找了个借口:“桑娘她也是要去看看的。”
“那明早也行啊,这大晚上的。”
顾潇不好再说,眉儿也想三娘想的紧,反正沈祇待在桑娘处又没什么,眉儿晚间儿就住下了。夜里和三娘睡在一处,眉儿心里高兴,口不择言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三娘你和我娘亲一般,对我那般好。”
“我年岁是能当你娘了。”
“长得不像有年岁的,好看。”
“你生的貌美,你娘亲自然也好看。”
眉儿嗯了一声:“我娘亲也好看的。”
“风沧山就是你的娘家,以后祇儿若欺负你,你便回来住。”
眉儿笑得没个形:“好,我生气我也拎着东西就回娘家。”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睡下了。
第二日天一亮,沈祇到底还是上了山。
站在木屋之前,他就看着那和谢一长得很是相像的四岁小子,在扎马步。
沈祇面无表情,顾潇背手在旁也无言。
第93章 、正文完
顾潇看着已然不若当年的无助少年, 沈祇如今长得极好。不止说的是其面容身躯,更指其气度。顾潇是知道沈祇之才的,于武之上他若想, 便能超逾旁人;于医术之上哪怕在谢一身边学的不久, 也已超过怀夕。等到了谢一的年岁, 他知道沈祇必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般聪慧的孩子,是顾潇寻觅多年心中最满意的徒弟人选。是以,如果可能, 其实顾潇从未想沈祇知晓真相,这样他和谢一都算后继有人。
可行事总有疏漏, 最后沈祇都知晓便也无奈, 也像是对谢一和他的惩罚。
沈祇就那般冷漠的站着,他未上前, 也不想攀谈,也未再看与谢一相像的孩童。于他而言,就算知道此刻顾潇所想,也是讥讽, 讥讽他们将眉儿一番赤诚之心视作利用之物, 到了还在此不知道懊悔个什么劲儿。沈祇不知道自己易地而处会不会与两个师父选择相同, 但立场不同, 这场骗局他便无法原谅。
直到眉儿出来, 沈祇身上的冷意才去了些, 也能虚与委蛇的攀谈两句。说了桑娘也想看看眉儿的借口, 便带着眉儿下了山。哪怕在风沧山一刻他也待不下去,但还是带着眉儿去看了桑娘和林伯。
直到下山, 眉儿还异常不舍的在埋怨为什么不多住几天。
“来不及了,要是行军我们也得抓紧跟上, 不然到时候大军出了岙洲境地就很麻烦。而且也得回去先和娘亲说及此事。”
沈祇这么一解释,眉儿气儿稍微顺了一点,便问道:“那娘亲怎么办?行军不是不能带女子吗?”
“情况特殊,而且你一直随我身边,打打下手,总是没问题。娘亲也是,想来慕容少主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多一个懂点医理的人,便能多救一条将士的性命。这样天下也能早点安定。”
“你的意思是说,为了这天下安定,我也能出一份力是不是。”
“自然。”
沈祇过于肯定的语气与回复让眉儿心里热了又热,她当初学武,就是为了让自己有用而不是总拖累沈祇。武功没了之后心里缺憾,却不能提,提了沈祇也难受。如今若还能当个有用的人,她心里自是高兴。
在眉儿的心里,她一直都是累赘,乱世父母将其丢下,到了沈家除了做做杂活也无用处。她心里求的一直都是希望自己有用,好让日子好一点,两人情定之后心中自卑虽去了不少,但还是缺了一块,如今没想到还能为天下安定出绵薄之力,能多帮些人,眉儿的反应都可以说得上是慷慨激昂。
沈祇觉着她的样子可爱,凑首亲了亲她的脸颊。看到她发髻上的月衍又道:“你如今虽无法修习内功,但招式还是没问题的,月衍这般好的武器,还是练着,强身健体一说,真遇到了什么危险也能自保。”这话不假,是因了在南海之时,沈祇看到眉儿身手很快的就伤了宋远,才有此一说。
无内功,杀伤力减弱,自保还是没问题。
眉儿点了点头,太开心,环着沈祇的脖子就蹦了起来。紫色的裙摆一晃一晃,晃得沈祇都笑得露了白牙,伸手环住眉儿就将其送上了马。
“我给你牵马,等再回不知道是何时了,带你慢慢走。”
眉儿笑出声:“你说你赶路为何还要换了这白衣。”说着伸手去摸沈祇脑袋上被风吹得飘飘荡荡的同色绦带。
“自是衣服没两身,没得选。”
“我还是喜欢看你穿粉裙子。”
一说到这个,沈祇嘴角的笑意就没了。
“你不会是因着我说你穿白衣好看才总是穿这身儿在我面前晃悠吧。”
沈祇没动静,眉儿就笑得更欢惊得几只鸟儿都飞了起来。
临近黄昏,山景被蒙上一层薄雾,两人一马就渐渐消失在这景色之中,朝着心中一样的方向去了。
回到主城,沈祇与周氏说了要随军还要再寻爹爹和眉儿亲人之事。周氏没拦,也知道自己的身子骨跟着也是麻烦,心里虽舍不得,却还是道:“凡事总记着娘亲还在这里等你便是。”
眉儿笑道:“放心吧娘,我们会经常捎信回来,得空便回来看你。”
沈祇又取了从楚子明那诓来的金子,自己身上留的不多,剩下的都给了周氏。又停了一天买了个小院子,离风姨的院子不远,楚之月和楚之桥就跟着周氏一起住了。
为着这事儿阿蛮还生了两天气,不过见着楚之桥还是每日会来劈了柴火,就也没再就此事说什么。
两年后。
慕容氏的大军已经在九州之中与李氏交战多次,李氏一族狡诈骁勇,这仗并不好打。可吞并李氏于一统来说势在必行,李氏只要一败,除却胡人盘踞之地,其他对于慕容氏来说便也只是时间问题。
军中的日子清苦,大夫的差事也是不好干。眉儿身着男装,正在各个药罐之前来回煽火,她擦擦额角的汗,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就赶紧把熬好了的药端给伤员喝。
大帐之内沈祇也与谢怀夕各自靠着所学给将士医治。
眉儿一开始还受不了将士们身上的伤,两年下来也习惯了。沈祇还亲自给眉儿磨了一套刮骨疗伤的工具,这么长时间下来,一些外伤的处理眉儿下手也极为利索。
等到了时辰换了班,就准备去吃饭。
眉儿如今还是吃不了军中的大锅饭,看也看不得的程度,每每都是沈祇打了饭带回两个人的小帐子里去吃。吃的也是常年不变的白菜粗粮,偶尔会有些马肉。
见着沈大夫雷打不动的到点儿就来了,伙夫逗弄道:“沈大夫,老地方拿,今日给里头放了两个鸟蛋,给苏大夫补补。”
“好。”
军中无人喊眉儿嫂子,都是称呼其苏大夫,因着眉儿身手不错,也有年岁小的喊眉儿苏师父的。偶尔遇见突袭,见识过眉儿身手快准狠的将士,也有怕她喊她母老虎罗刹什么的。
眉儿也都知道,她心里还挺高兴,这比喊她嫂子或者沈夫人让她高兴。
一日这么忙,眉儿是累狠了,歪在塌上不动弹,沈祇就端了饭菜一点一点给眉儿喂。又拨了鸟蛋塞到了她嘴里。
沈祇额角鼻尖还有汗,身上也有血迹,其实不大好闻。算了算时日,两人都有五六日没洗澡了,眉儿一口一口吃着道:“想洗澡了。”
“晚点我去烧水。”
“还有别的法子不?不然他们老喊你耙耳朵。”
沈祇笑:“还有喊我烧洗澡水的。”
“那你还笑。”
“无妨。”
“我不欢喜别人那般喊你。”
沈祇喂着眉儿吃完了,自己才开始吃,试探性道:“你还有力气吗?”
眉儿眼睛一亮:“去山上吗?”
“不是好几日没吃肉了吗,前几日在山上布的陷阱估摸也该捉到几只兔子了。”
说到这眉儿就不累了,山上有个温泉眼儿,不大,上山采药的时候发现的,沈祇谁都没告诉,怕别人也洗了心里膈应。眉儿从塌上爬起来拿了放在帐子边的两幅弓箭就蹲在沈祇身边等他手里干粮吃完。
沈祇也不知怎的,过了十八以后个子又窜了一些,他坐在塌边,自己蹲着,看着比他矮了不少。要知道眉儿的身量也算高了。
“蹲着的小土豆。”
眉儿把脑袋搁在了他腿上,抬头朝着他笑:“那你说小土豆好不好看。”
二十岁的女子,正是好年华,随军虽辛苦,但沈祇一直都给眉儿做着保养的瓶瓶罐罐,只晒黑了些,其他和以往并无异。
“有些楞头小子有时候看你看的眼睛错不开的时候你为何不问我这话?”
“那还有小子看你也出神呢。”眉儿说到此就很嫉妒,他都不知道沈祇那皮子怎么长得,就是晒不黑,她比沈祇都要黑上一圈了。
“走了。”沈祇不想就这个话多聊,拉着眉儿上了山。
两人经常上山采药,军中的人习以为常,还有巡军的馋嘴托沈祇打点儿野味下来的。
这山背后就是万丈断壁,背靠此山,不怕有人奇袭,当然慕容少主谨慎,山上也有巡逻的。
到了半山腰,翻过荆棘,就到了温泉处,将随身带着的蜡烛点上,眉儿就脱衣下到了温泉之中。这处温泉与风沧山那处又不同,泉池窄,是以沈祇也进来的时候,水就溢出了许多。
成亲许久,但亲近的时候其实并不多,总是在路上多有不便。眉儿与沈祇亲密相对时,还是会羞赧。此刻他的面容被热气氤氲,那点儿烛火晃动,眉儿就有些受不了他的颜色。不过她太累了,上前亲了一口沈祇的嘴角就歪在了池边,让沈祇给她洗头发。
“你说我俩什么时候会有孩子呢?”眉儿闭着眼睛:“我都想到我俩的孩子生出来该是多好看了,我都二十了,再不生是不是就生不出来了。”
“傻不傻。”
眉儿喃喃道:“嗯,你就会说我傻。”
沈祇的动作太轻柔,洗着洗着眉儿就趴着睡着了。温泉不能泡太久,更别说趴着睡觉了,沈祇将眉儿洗完又将自己洗完,便把眉儿从池中抱了出来。
给眉儿先穿小衣再穿裤子,看人睡得太香,沈祇低头咬了眉儿脖子一口。眉儿哼唧一声,一巴掌就拍了过去。
拍得人起火。
沈祇把人放在旧衣上,眉儿没一会儿就被晃醒了。脸微微侧,就看到沈祇埋首在自己颈边的下颌。她抬手挽住了沈祇的脖颈,动情处哼哼咿咿,声音缠人至极。
最后眉儿还是被沈祇背下了山,沈祇不知是不是餮足了,还不忘拿了陷阱处的两只兔子走。
而眉儿就在他背上睡得香甜。
等回到帐中,沈祇小心翼翼将人放到了塌上,搂在了怀里,一如两年里的每一夜,一起依偎着睡了。
梦境交错。
眉儿梦见了小时候的沈祇,走在自己前头护着自己回家去见爹娘,那不算强壮的背影犹如神祇一般,让她安心。
沈祇则是梦见了两个人老来相伴的日子,他靠在眉儿的身上晒太阳,眉儿则在一旁说着家常。
是了,沈祇梦外犹自想着,她一直都是自己的依靠。
两个人的归途也终将一处。
打仗的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但总有结束的那一天。
天下也总会太平,亲人想来也会找到的,只要活着,希望也就一直在。
沈祇和眉儿也会一直相伴,为着心中所想所求去努力过好两个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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