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桓殷凝着她, 半晌低道。
他神色无波，并没有要否认的意思，甚至腾出手来, 细细将她的碎发拨到耳后。
然而黎安却从他冰冷的指尖感到一阵寒意, 下意识瑟缩躲开：“是谁？”
她小声追问。
桓殷指尖微顿。
片刻, 他几不可见地扯了下嘴角，瞳仁漆黑, 不容抗拒地将黎安的头发拢好。
“问那么多作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因为生日宴宿醉一场，黎安那日起床, 自然是又没能去上课，好在接下来就是休沐，黎安堆了好几门课的典籍，还算有时间补上。
不知道是不是生日醉酒的原因，休沐这几天，桓殷对她似乎比以往更加粘人一些。
从早起帮她梳头, 到夜里暖床喂灵力，不说百依百顺, 但几乎寸步不离。
然而黎安看到他, 不知怎么, 却总有些闪躲, 借口要补抄课业, 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窝在书房里, 翻来找去, 不知道寻什么东西。
休沐过后, 今天又到去天极宗主峰修习的日子。
因为宗主玉衍对魔族的清绞，主峰上的守卫又增加了几倍, 黎安下了傀儡鹤，才知道连来上课的低阶弟子都要逐一盘查。
黎安脸色几不可察地变白，还没开口，便见桓殷已神色自若地通过查验。
他回头，见黎安还愣在原地，“怎么，不舒服？”
“没事，”黎安回过神，兀自将指尖缩衣袖，“下雪天，手有点冷，早知道今天也请假好了。”
说完，像是没有看见，略过桓殷想来牵她的手，埋头通过查验往学堂走。
桓殷表情僵硬了一瞬，半晌，少年垂眸收回手，一言不发地看向黎安走远的背影。
不过等到了学堂，黎安才知道，今天的剑术实操课，不知怎么改成了修真史，并且只让弟子们自行到书库修习，课后再由授课的师尊抽查。
“怎么回事，修真界还有上自习这一说？”黎安不解，小声地自言自语。
旁边的周栩听到，立刻巴巴地凑过来插嘴：“听说是玉衍宗主最近对魔族下了绞杀令，别说剑修，我们杏林峰的药修长老都被宗主派去除魔，授课的师尊自然人手不够了。”
不过嘛，他是药修，本来剑术就差，修真史虽然无趣，那也比挨师姐的板子好。
“啧啧，往年倒不见宗主这般劳师动众，看这架势，管他哪里的魔，都得刮层皮下来。”
周栩喃喃道，却没察觉黎安听完，神色微变。
既然是上自修，黎安只好跟着一众弟子领了去书库的牌子，但修真史一向枯燥无聊，大多数弟子进了书库，不是三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便是缩在角落里偷懒。
照理说，这种自习课应该最合黎安的心意。
但今天的黎安一反常态，进了书库，竟然没有先抢蒲团摸鱼打盹，反而同许多学霸弟子一样，在书架上东翻西找。
天极宗藏书多，在整个修真界也排得上号，各种典籍史记繁多，但如此，黎安找起东西也更加费劲。
不一会儿，她额头便冒出一层细汗。
但黎安顾不得解开身上的毛领披风，她袖子里已经塞了不少典籍，此时急着把另一本要找的书拿下来，拍拍灰，正准备塞进怀里，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喊。
“你在找什么？”
黎安一惊，拿书的手抖，下意识想挡住封皮，回头才惊觉竟是贺峥。
他身上没有穿常规的弟子服，而是一套红色禁袍，黎安来的时候在路上见过，被宗门安排除魔的弟子都这样穿。
黎安后背顿时一紧。
她听说贺峥最近一直跟在玉衍身边做事，几乎不再来天极宗上课，却不知会在书库与对方遇上。
而贺峥看到黎安，脸色阴沉得好似深沟里的老鼠，身上还冒出阵阵难闻的腐臭味。
贺峥在试炼之境被砍掉的右手已经彻底坏死，如今强装在身上，不过是表面遮掩，不叫人看出他残了一只手臂。
“你在找什么？”贺峥两只眼睛紧盯着黎安手里的东西，见她不答，又问了一遍。
“什么意思，”黎安把书皮捏在手里，强迫自己镇定，“这里是开放书库，我找个书你也要管？”
贺峥闻言，冷笑一声，“哼，既然只是找书，你心虚什么，不妨拿出来看看？”
说完，贺峥脸色一变，不等对方反应，猝不及防朝黎安伸手抓去。
黎安呼吸一滞，她打不过贺峥，下意识握紧手里的书藏起，然而片刻后，只觉得一阵掌风擦脸而过，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落到身上。
“啊——”贺峥痛苦的叫声响起，黎安猛然睁眼，只见桓殷竟不知何时出现，他拧着贺峥的手，离黎安的脸只有一尺之遥。
“谁给你的胆子碰她？”桓殷说完，嗤笑了声，像碰到什么脏东西，嫌恶地丢开贺峥的手臂。
再多拧一寸，贺峥这只左手也要报废。
贺峥表情扭曲，额头冷汗直冒，见周围已经有弟子注意，恶狠狠地盯住桓殷，“行，你们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他会把如今受的屈辱，都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说完，贺峥捂住手腕，一脸阴沉地转身离开，临走前还扫了一眼黎安怀里的东西。
黎安蓦地心里一慌。
没由来的，她忽然觉得贺峥的眼神像是知道了什么。
“你怎么来了？”黎安攥紧手指，回过神才看向桓殷，刚才她来书库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桓殷跟过来。
桓殷拧了下眉，见黎安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她是刚才被贺峥吓到。
“不是说冷，我去储物室给你拿了手炉。”
少年说完，嘴角扯起一抹笑意，伸手便想去牵黎安的手，外面下着雪，他一路将炉子握在掌心带过来，现在捂手刚好很暖。
然而黎安皱了下眉，竟下意识躲开。
“你不要碰我。”
说完，她不小心后退，撞到一面书架，手袖中的东西哗啦啦全掉出来。
第62章
找到的书意外砸了一地, 黎安手指一僵，完全来不及藏。
桓殷握着被躲开的手炉，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
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书。
《魔族古史》、《诛魔传》、《伏魔札记》……
一连十几本, 全都是跟魔族有关的书。
黎安下意识抓紧袖口, 她蹲下身, 忽然不想看桓殷的眼神，只顾着一本又一本将书往自己怀里揣。
桓殷一言不发地看着黎安捡书。
其中有一本掉在他脚边, 桓殷看到封皮上眨眼的除魔字迹，半晌，弯下腰捡起来。
“我帮你捡。”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现, 若无其事拍拍书上的灰尘，递给黎安。
然而黎安看到他伸过来的手臂，想也不想地躲开，“不用。”
桓殷蓦地垂眸，捏在手里的小炉子烫得掌心发红。
黎安说完起身，毫不犹疑地跟他擦肩而过, 抱着一堆书就走。
旁边有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悄悄抬头打量, 只看到桓殷站在原地, 阴沉地注视着黎安离开地背影-
黎安急匆匆跑出书库, 直到后面的人看不见了, 才回头看了眼, 幸好没有追过来。
不然要是再慢一点, 她感觉就要憋不住了。
“哎。”黎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看到怀里沉甸甸的书, 脸上的表情复杂又惆怅。
自从她听到了那个秘密，最近总是吃不下睡不好,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桓殷，见到他就想躲。
如今书库是不好再去了，免得又碰上，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看书。
黎安忧虑地想着，一边迈脚，不小心踩到雪地里的枯枝，顿时发出“吱吖”一声响。
“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那里？！”
黎安被这吼声吓了一跳，下意识挡住怀里的书，只见对面走过来一个表情严肃的音修，手持法器，看衣服上的标记，是被宗主安排巡逻的除魔的弟子。
那人也走过来，看清黎安的模样，愣了一下。
“啊，原来是黎安师姐。”小弟子神色放松，连忙把手上的武器放下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我刚刚正在巡逻，听到这边有动静，还以为是魔族躲在这里。”
黎安并不认识这个师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一眼就认出她，但好在不是遇到贺峥。她暗自松了口气，“哦，我也只是路过。”
黎安说完，低头就想走，小弟子没理由拦她，摸摸耳朵正准备给黎安让路，忽然注意到她手上的东西，“咦，师姐也关注除魔的事吗？”
黎安听到顿时一僵，她手上抱的书多，不知怎么露了一角出来。
那弟子没察觉黎安表情不对，还在自顾自地说话，“没想到师姐也关心这些，不过最近魔族妄动，师姐还是小心点好。”
小弟子说着，一边又看了黎安一眼，耳根不知不觉越来越红，“毕竟那魔族都是狡诈奸猾之辈，除魔的事交给我……交给我们这些武修就好，一定不让那些脏东西伤害到师姐。”
“哦，好。”黎安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实际上完全没有听进去对方说了什么。
不知怎么，自从遇到这个小弟子，她总觉得身后有股视线紧跟着投过来，莫名地让人后背发凉。
既然这里有巡逻弟子，说不定贺峥也在附近。
“那你先忙，我还有事，先走了。”
黎安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并没有发现有人，但她还是不放心，不等对方回答，抱着书抬脚就走。
小弟子话还没说完，只能将目光念念不舍地停在黎安身上，他刚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报上名字，也不知道黎安师姐记住他没有。
想到这里，小弟子害羞地摸了摸怀里的法器，正要发誓好好巡逻，不让那些魔族怪物接近师姐。
忽地便觉得身后冒出一道刺骨的寒意，那一瞬间地恐惧感让人头皮发麻。
小弟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见鬼似的地回过头，却只看到一地飘散的雪花-
黎安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察觉有人跟在身后。
书库的书未经批准是没办法带出主峰的，黎安只好抓紧时间找个了偏僻的静室，好在这个时间，天又下着雪，应该没有人会过来。
她挑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就开始翻书，但没过多久，就忍不住搓起掌心。
这两天她都故意躲着桓殷，已经很久没有输入过灵力，这副漏筛子身体又开始不中用起来。
黎安冷得牙齿打颤，捂住手哈了口气，站起来想把旁边的窗户关严，蓦地撞上一道视线。
“你在做什么？”桓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窗外，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他们之间绑着同心结，不论黎安躲到哪里，唯一躲不掉的就是他。
黎安只见他满身的戾气，一时没反应过来。
然而桓殷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已经闪身到她到旁边。
“所以，你宁愿躲在这个破房间把自己冻死，也不想见我？”
桓殷语气古怪，发红的眼尾透着一股阴鸷，黎安皱眉，刚想解释，却被少年不依不饶地抵到墙角。
黎安胸口一紧，她不想碰到对方，条件反射地偏开头。
“躲什么？”桓殷看到她的动作，眼神一暗，忽然扯了扯嘴角，“我们同床共枕，是结发夫妻，为什么不让我碰你？”
少年笑道，冰冷的掌心抚上黎安的脸颊。
“就因为知道了我是魔族，你嫌我脏吗？”
第63章
桓殷一路找来, 发梢上还挂着雪，指尖冷得刺骨。
黎安眼皮一跳，本能地想躲开, 这次却被对方眼疾手快擒住下颌, 强迫与他直视, 黎安吃痛，望见对方瞳孔里压抑的愤怒, 眼神闪躲，下意识藏起手袖，“没有。”
“没有？”桓殷气极反笑, 指尖忍不住用力，少女皱眉，细嫩的肌肤迅速被印上一层绯红的，他的痕迹。
身体里那部分不安的血液开始躁动，桓殷感受到脸颊相同位置传来的痛楚，明知道不该这样, 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他给过太多次机会，早已经没有耐性。
“既然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把手里藏的东西拿出来？”少年说着, 缓缓摩挲黎安的皮肤, 认真得好似对待一件珍宝。即便是落雪的寒冬, 他也只穿一件单衣, 瘦削的胸口毫无防备地对黎安敞开, 只要她此刻手持利刃, 就能轻易取走这只卑贱魔族的性命。
黎安闻言, 藏在袖口里的手一顿，“我……”
这件事她想了很久, 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本以为桓殷没察觉她的心思，既然对方问了，还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把事情说明。
“其实我……”她深吸口气，鼓起勇气准备把手里藏的东西拿出来。
桓殷的眼神在这一刻冷到极点。
然而因为黎安太过紧张，东西直接从袖口掉了出来。
“……”
桓殷神色微滞，他等了半天，没等到预想中的匕首，竟是一个轻飘飘的纸筒砸在他脚背上。
纸筒？
“啊，不好意思，我没拿稳。”黎安也有点尴尬，毕竟这种事实在不好说出口，她将东西捡起来，抬头见桓殷一脸僵硬，心想果然是已经猜中了她要说什么。
“其实这件事我考虑很久了，”黎安咽咽口水，重新整理了一下措辞，“你刚才也说了，我确实不小心听到了你的身份，既然你是魔族，我是修士，虽然修得不怎么样，但总归不是同道，现在天极宗又对魔族四处围剿，你再待下去也不方便，不如……”
黎安一边说着，一边把她准备好的和离书展开给桓殷看，那张皱巴巴的纸筒上的字歪七八扭丑得要命，一看就是她亲手写的。
和离……竟是和离？
意思是她不敢杀他，却要一刀两断，再也不想跟他有任何关系了？
桓殷看着那张和离书，脸色在一瞬间变了好几变，眼底愠怒的红色比之前黎安躲他还要骇人。
可惜，黎安还后知后觉，“你放心，我都想过了，等你同意和离，我就想办法把同心结解开，到时候你下山便没有后顾之忧，我也问好了方止同心结的解法，虽说弄起来有点麻烦，但也不是不行……”
正当她捏着和离书，盘算有没有哪里写漏了的地方，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道沉得吓人的声音：“知道我是魔族，你就这么急着和我撇清关系？”
“什么？”
黎安顿了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桓殷脸色森然，一把将和离书抢走撕得粉碎，咬牙切齿地掐起她下巴，“黎安，我注定是你这辈子的爱侣，你休想抛夫弃子。”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俯身下来。
黎安在原地愣了三秒。
等等……不是，你把话说清楚，爱侣就算了，到底哪里有子？！
然而桓殷已经噙上她嘴唇，带着压抑的燥怒，甚至用上一点咬的力度，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黎安被吻得喘不过气，很快就有点晕头转向，忍不住锤了他一下。
“唔——”
或许是察觉到挣扎，桓殷禁锢住她手腕，微微退让一步，但黎安刚感觉松口气，就又被欺身上来。
桓殷的嘴唇跟他的体温一样冷，此刻却烫得灼人，见得怀里的人好像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他身上暴戾的气息似乎也平静下来，但依旧不愿意放开对方，干脆改咬为舔……
黎安脸色轰地一下涨红，只感觉自己仿佛要化成一滩水，连骨头都软绵绵的。
第64章
这个人到底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不仅一边吻, 一边还渡灵力给她。
黎安这具身体已经好几天没有接收过灵力，本就难压制内心的渴望，桓殷的行为无疑是一种心机的诱惑。
好热, 好温暖。
黎安贪恋疯狂灌入身体的灵力, 理智却在叫嚣, 软绵绵的手想把眼前的人推开，却被对方步步强攻, 甚至习惯性捏她的后颈，强迫她仰起头，承受他的一切。
艹, 她快不行了……
桓殷也察觉到少女的变化，手掌更用力囚禁她细软的腰肢……实际上，他本来打算惩罚这只不听话的小兔子，但现在的情况，他也有点控制不住，魔族对猎物强烈的欲望让他兴奋到颤抖, 整个眼尾都染上绯红的邪气。
连黎安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完了，现在这个情况, 怎么看起来桓殷要走火入魔, 不对, 明明被人压着强行灌灵力的是她啊？
黎安有点崩溃, 主要她感觉再这么下去, 好像就不是被吻这么简单了……这里可还在学堂啊喂！
大概是羞耻心作祟, 黎安不知哪来的力气, 竟抵抗住了眼前这只漂亮魔族的诱惑, 甚至趁他不注意咬了他一口。
桓殷吃痛皱眉，下意识松了力, 黎安趁机赶紧把他推开。
“你咬我？”桓殷不悦地挑眉，伸手用拇指擦掉唇角的血迹，不知是不是魔气侵染的原因，他一个平常的动作都显得勾魂摄魄起来。
妈的，你们魔族都这么蛊吗。
黎安感觉到胸口躁动的心跳，连忙把视线移开。
结果桓殷见状，脸色又沉了几分，“你就这么抗拒我？”
“不是！”黎安见他又要欺身上来，连忙否认。
实际上，她现在正以一个极度羞耻的姿势瘫在桓殷怀里，没办法，主要她现在腿还软着，根本站不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药人吸多了上瘾，她现在看着桓殷，就觉得喉咙渴得要命。
黎安把脸别开，拿一只手指抵在桓殷胸口，两个人就保持这一指宽的距离，“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再传灵力给我了。”
然而桓殷听完，态度并没有好转，已经异化的瞳孔甚至又红了几分。
黎安一看，就知道这人又开始脑补是因为被讨厌才拒绝灵力的剧情，她赶紧伸手戳住他脑门，“停，打住，不许乱想，先听我说完。”
桓殷顿在原地，眼睛却直勾勾盯在她身上，仿佛她下一句话解释得不满意，立刻就会扑上来。
黎安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我这几天不碰你，是因为不想你把灵力浪费在我身上，并不是专门要躲你。”天知道她每天跟着个灵力罐子却不能吸，惹得有多辛苦。
桓殷却半信半疑地瞥她一眼。
黎安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这具破身体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能吊着一条命就不错了，现在天极宗里不安全，到处都在抓魔族。”
桓殷听到这里，身体明显紧绷了一下。
“所以我想来想去，你如果不是我的药人，也不是我的道侣，自然就没有再呆在天极宗的理由，到时候我便可以想个借口送你离开。”
黎安说完，垂眸从地上捡起一片被撕得粉碎的和离书，修真界的字真的很难写，这份和离书她写了好久，明明和桓殷合籍做道侣的时候都没有签字，现在却要签和离书。
“桓殷，我很弱的，真的很弱，”她皱了皱鼻子，声音越来越小，“我怕你被抓走，我就没办法再救你了。”
这些天来，黎安都很害怕，但天极宗对魔族的搜寻越来越严，她更害怕被人看出端倪，只能强装着镇定。
桓殷站在原地，静静地听黎安讲完。
半晌，他伸手，拢住她半缕头发。
躁动的魔力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安抚下来
“不需要。”他忽然说。
“什么？”黎安被桓殷按在胸口，声音闷闷的，听到他坚韧有力的心跳。
“我说不需要你救，”少年埋在她颈窝，声音很轻，有种前所未有珍视和温柔，
“我只要有你在就好。”
第65章
落日将夜, 凛冽的冬风刮得人浸骨的冷。
贺峥狼狈不堪，面目狰狞，捂着红肿剧痛的左手, 在天极宗学堂附近游荡。
自从他当着众人的面闹出讨债丑闻, 断剑峰早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他一朝跌落泥潭，再不是那个光芒万丈, 受人尊敬的大师兄。
他曾经无比敬爱的师尊玉衍，也一言不发收走了他的金腰带，默认不需要他这样断了手臂, 毫无本事的废物弟子。
贺峥无处可去，只能在学堂附近的荒地，找了一件废弃旧屋暂时落脚。
他面色阴沉，一脚踹开破败的木门，便看见落灰的床沿边，坐着个蓬头垢面, 穿大红嫁衣的女人。
云柔自从上次从试炼之境出来，被心魔伤了神识, 整个人就变得有些疯疯癫癫。
她一见贺峥回来, 立马扑到他身上, 尖利的指甲死死抱住, 生怕他下一秒又不见：“阿峥哥哥, 阿峥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柔儿等你等得好辛苦！你是回来娶柔儿了吗？”
云柔这一生, 唯一的执念就是嫁给贺峥。
她是贺峥青梅竹马的表妹, 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早有婚约, 贺峥娶她是应该的，他不能离开她，必须宠她爱她一辈子！
云柔顶着褪色的红盖头，把脑袋靠在贺峥怀里，表情幸福而娇羞，仿佛真的嫁给了自己的情郎：“阿峥哥哥，你说过，你说过你最爱柔儿，不论柔儿变成什么样，你都不会抛下柔儿的对不对？”
贺峥脸色骤变。
当初从试炼之境出来，他抛下云柔，独自逃命的事传遍了整个天极宗，贺峥也因此遭到同门弟子的讥讽嘲笑，说他是懦夫孬种，害他整日出门都抬不起头。
此时有几名夜巡的弟子路过，撞见贺峥和云柔，仿佛见到什么瘟神，纷纷皱眉躲远。
“我说，那不是大名鼎鼎的贺师兄吗？怎么沦落到在荒地住茅屋。”
“害，你不知道？他先前得罪了断剑峰的长老，早被上面的人赶下来了，也就云柔师姐，还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云柔师姐也算天极宗排得上号的美女，如今跟着那废物，落得这副田地，真是可怜。”
“哈哈，你觉得可怜，你倒是去娶她啊！”
“滚滚滚！我说的是以前，妈的现在这副模样看着就渗人，我上巡逻撞见她穿个嫁衣到处乱窜，差点没被吓尿。”
“要我说，干脆把贺峥赶出去算了，剑修断了手，还想怎么样？废物一个，住在这也不嫌丢人现眼。”
“就是，臭死了，这么冷的天，都盖不住他身上的烂肉味。”
……
几人捂嘴奚笑，很快走出了贺峥的视线。
贺峥面色铁青，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右手，那截残肢相接的断面上，还在不断地往外渗出脓浊的腐液。
可恶！可恶！！！如果不是黎安身边那个药人暗中下毒，废了他的右手，他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又怎么会成为一个谁都瞧不起的废人！
贺峥气得浑身发抖，云柔却仿佛毫无察觉，闭眼沉醉在他怀中，“阿峥哥哥，你会永远和柔儿在一起，对吗？”
贺峥受不了这个疯子，伸手想把她推开，却发现根本推不动，贺峥深吸一口气，正想使劲，忽然看见自己放在床头的令牌闪起了一丝红光。
这块伏魔令牌是玉衍发的，每个巡逻的弟子都有，只要附近有魔气出现，令牌就会亮起红光，虽然刚才只有极短的一瞬，但是贺峥确信自己看清楚了，这附近有魔！
他眼睛一亮，刚想伸手去拿令牌，却发现云柔还死死抱着他不放。
贺峥不耐烦了，猛地一巴掌将云柔扇飞：“你给我滚开！”
说完也不管云柔惊恐痴呆的眼神，抓起令牌就往外冲。
落日时分，正是妖物出没的时候，但天极宗附近的妖邪，早就被玉衍捉来斩杀殆尽，连最低级的魔虫都找不到一只，伏魔令牌居然显示附近有魔气。
一定是那个药人！一定是那个阴险狡诈的药人！
贺峥目眦欲裂，嘴里念念有词，几近疯狂，他跟随令牌的指引，一路往西，不知不觉到了学堂附近。
天极宗的学堂分为东西两部，西学堂因为地处偏僻，因此少有人来。
贺峥看着寂静无人的四周，别说魔了，连个人都没有，再看看手上的伏魔令牌，明明刚刚还在闪光，此时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贺峥以为是令牌出了问题，气得刚想砸在地上，却听到学堂最角落那间屋子，忽然传出声极小的动静。
他猛地抬头，只见学堂的窗户上，映出一个他化成灰都能认出的背影。
就在此时，手中的令牌也闪出一道刺眼的红光。
黎安？！
不不不，不可能！黎安灵根尽毁，是个人尽皆知的废物，况且她在天极宗生活这么多年，如果是魔，早就露出马脚，不可能藏到现在，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和她形影不离的药人——
贺峥屏住呼吸，生怕打草惊蛇，果然，窗户上又映出桓殷的身形！
他激动得手指发抖，下意识就想去禀告玉衍，可是脑中却不自觉闪过另一个念头。
为玉衍做事这么久，贺峥早就察觉这个老匹夫不对劲，他如此大张旗鼓地寻找魔神，根本不是什么除魔卫道，贺峥每次交上去的魔物，不到一天就会死在地牢，原来竟是被玉衍当成补品吸食殆尽。
既然如此，凭什么这件事不能让他来干？
凭什么不让仇人的命，亲自葬送在他手上呢？
第66章
黎安在现代上学时, 最痛苦的莫过于大冬天，早上天还没亮就要起床跑早操，没想到都到修真界了, 还没能逃过这一劫。
今天又是难捱的炼体课。
黎安哈着冷气跺脚, 感觉眼皮上都要结霜了, 但看周围其他弟子，没一个像她这般狼狈的。
没办法, 谁叫她天生灵根有损，实在不是修炼的料，做不到以真气避寒祛热, 并且弱成狗的体质，上炼体课更是折磨，这门课就是要锻炼修士□□强度，因此不许使用灵力，桓殷渡再多给她也没用，为了避免在对打时被人一拳爆头, 黎安还不得不穿上特质的护具。
“发什么呆，另一只手拿来。”
“嗷。”
黎安哦了一声, 乖乖把手递给桓殷绑护腕。
自从那天在学堂吵过架后, 桓殷对她的态度就变成现在这样, 若是黎安听话还好, 但凡她有一点想要远离的意思, 暴走的大魔头就立刻眼放凶光, 吓得她腿都软了。
至于和离的事……反正和离书都已经撕碎了, 甚至碎片都被某人碾成了齑粉, 彻底拼不起来，总之就是一个字——想也不要想。
黎安只记得那天事后, 桓殷身上魔气暴动，一回到金蟾峰，就把她堵在房间里翻来覆去地撒气。
结果就是她吃够了苦头，又有好几天没起得来上课。
黎安脑子里胡思乱想，莫名闪过一些脸红心跳的画面，反观眼前的人，看到她脖颈上盖都盖不住的痕迹，仿佛不是他干的，面无表情扯了扯黎安的衣领，遮住那一片旖旎。
只是手指擦过那处粉白的皮肤时，一片滚烫。
黎安被他弄得痒酥酥的，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魔族向来的占有欲强到变态的种族，即便黎安并不是真的想离开他，但桓殷还是对分离这件事心有芥蒂。
现在黎安浑身上下都沾满了他的气息，桓殷对他的杰作很满意。
“你的护膝呢？”桓殷替她绑好护腕，顺手捏了捏她温软的指尖。
黎安低头，翻了翻怀里乱糟糟的乾坤袋，但是怎么都找不到护膝，明明她今天出门前还带上的。
“唔，可能落在学堂里了，”黎安着急，“不然我跑回去找找吧。”
黎安踮脚看了眼，教炼体的萧师尊还没来，但马上就要开课，要是没有护膝，她这堂课上完可能腿就废了。
“你在这等着，我去。”桓殷皱眉，炼体校场跟学堂有一段距离，以黎安的速度，回来估计又得罚站。
“不要乱跑。”桓殷走前又叮嘱了一句，见黎安眨巴着眼，满脸都写着我一定听话哪儿也不去，才转身走了。
等人走远，周栩忍不住凑到黎安旁边八卦，“我说你们俩都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腻歪。”这话他只敢在桓殷走了才敢说，怕挨眼刀。
黎安倒不避讳，歪头嘿嘿笑了两声。
反正她和桓殷的关系，整个天极宗人尽皆知，不过也难免周栩好奇，主人和药人，天生地位不平等，大多数药人不是早早被吸干，就是时间久了被主人厌弃，像黎安和桓殷这样整天黏在一起的，全修真界也找不出几对。
不过还有另外的个例。
黎安正和周栩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就看到林煜带着方止姗姗来迟。
说是带，实际林煜是被方止搀过来的，林煜看起来行动不便，似乎受了伤，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黎安皱眉，给了周栩一个眼神：“这怎么回事？”
“好像是为了宗主除魔的事，”周栩小声道，“听说前几日琼华峰峰主在议事大殿上，当众反对玉衍宗主继续除魔，指责其行事莽横，闹得人心惶惶，宗主一怒之下，便罚了鞭刑，但琼华峰峰主年纪大了，林煜便代父受过。”
“这倒是其次，”纪澜也拧眉，接道，“林煜向来身强体壮，受几回鞭刑还不至于挨不过，但方止是他的药人，林煜一旦受刑，会千百倍反噬在方止身上，方止不可能挨得住，林煜为了避免反噬，不得不在受罚前自断半条心脉，强行解开了和方止的同心结。”
黎安听得眉毛一挑，转眼看过去。
难怪她今日总觉得林煜和方止有什么不同，只见二人身上绑着的同心结，已经彻底消失了。
自断心脉，也不知道有多痛，黎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心口，莫名感到一阵不安。
“黎安师姐，萧师尊在校场外，叫你过去一趟。”忽然，一个炎阳峰的弟子走过来喊她。
教授炼体课的师尊，就是炎阳峰的长老萧燃，体修向来脾气火爆，一身腱子肉练得跟铜墙似的，以至于黎安每次看了萧师尊那张冷酷无情的脸都发憷，偏偏萧燃最讨厌她这种弱鸡一样的差生。
上次炼体课她考核又是倒数第一，被萧燃罚跑了五十圈校场，黎安好不容易跑完，整个人眼冒金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然而萧燃看她的眼神，还是一脸烂泥扶不上墙，黎安打听了才知道，炎阳峰弟子都是五百圈起跑。
好可怕的体修，这还是人吗？！
黎安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赶紧拉住那个炎阳峰弟子：“这位师弟，萧师尊有说找我干什么吗？”
“没有，只说叫你去，不过我看师尊脸色不好，可能是考核的事吧。”那弟子说完，也用同情的眼神看她，毕竟这位师姐的废柴程度大家有目共睹。
周栩也怜悯地拍了拍她肩膀，黎安小脸一垮，只能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往校场外走，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萧燃那可怕的跟座小山似的背影。
她硬着头皮上前，刚要开口，忽然闻到萧燃身上传来一股异味。
不是，你们体修再怎么炼体，也不至于不洗澡吧，但萧燃身上的味道，闻起来起码三个月没洗过，甚至隐约有种奇怪的腐臭味。
黎安不禁皱眉，但萧燃毕竟是长辈，她不敢放肆，只能低道：“不知师尊唤弟子前来，所为何事？”
萧燃闻言，转过头来，但四肢莫名僵硬，好像这具身体很久没用过似的。
“黎安啊，我等你很久了。”
男人说完，眼神一狠，蓦地朝黎安扯起嘴角，但萧燃为人刚直，向来不苟言笑，从不会露出这种阴森狠毒的表情。
不对，他不是萧燃！
黎安猛然反应过来，转身想跑，却被人一掌劈在后颈，打晕过去-
桓殷回到学堂，一眼便看到被黎安落在桌位上的护膝。
这个人向来丢三落四，课桌绝对是同班弟子里最乱的。
桓殷把护膝捡起来拍拍干净，忍不住又替她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书本零嘴收拾干净。
捡到最后一本书时，才看到桌子底下掉了什么东西。
桓殷皱眉，弯腰捡起来。
是黎安兔子手镯。
这个镯子本是个防御法器，但炼体课上不允许弟子携带，黎安才会摘下来，正因为这个镯子，跟花灯节那次，她送给桓殷的兔子红绳是一对，黎安从不乱放，怎么会被丢在这？
桓殷捏着手镯，不知怎么，莫名有种难言的烦躁，连护膝也没来得及拿，掉头就往外冲。
等到了校场，果然找不到人。
桓殷问：“黎安呢？”
周栩不明所以，被他可怕脸色的吓得结巴：“刚，刚，刚才被炎阳峰的萧师尊叫走了。”
桓殷神色阴鸷，刚要去找人，猛然间心头传来剧痛，他蓦地捂住胸口。
而指尖的同心结，竟紧绷得好像随时要断掉。
桓殷猝然脸色煞白。
无所畏惧的魔神大人，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心慌。
第67章
黎安是被胸口的剧痛痛醒的。
她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双手被缚仙绳捆住，躺在一个阴暗的地牢里，周围晦暗幽深, 透着一股死气, 仔细一看, 每个牢房里还关着许多魔物，却都是尸体, 个个死状狰狞，竟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
难道玉衍下令捉的那些妖魔，都被关到这里来了？！
黎安心下震惊, 却不敢轻举妄动，况且她现在想动也动不了，刚才昏迷期间，不知道“萧燃”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胸口一阵阵钻心地痛。
就在黎安焦躁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动静, 她连忙闭眼装昏，余光看见“萧燃”拖着一个形状古怪的大石块走过来。
准确地说, 这个人还穿着萧燃的衣服, 但是身形已经完全不像萧燃了, 整个人瘦削阴森, 用力的时候, 右手僵硬而畸形, 连拖个石块都很费劲。
这个时候, 黎安再认不出来就是蠢了。
贺峥竟然绑了她！他到底想干什么？
黎安后背冷汗潺潺, 她同贺峥有仇，眼见此人扭曲发疯, 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但她被缚仙绳捆住手脚，灵力根本用不出来，黎安只好暗中去摸怀里的乾坤袋，然而一阵艰难翻找，她急得额头冒汗，却发现里面放的防身法器全都不翼而飞，翻来翻去，只剩一堆零食小人书，和一串不起眼的手串。
她一着急，企图强行挣开缚仙绳，然而刚一运气，胸口便剧烈收缩，痛得她闷哼一声。
“别白费力气了，我已经在你胸口打入噬魂钉，不想死的话，劝你还是安分点。”贺峥冷哼一声，竟早就知道她醒了。
噬魂钉？
黎安脸色发白，她在法器课上听过这个名字，是一种仙门禁用的邪器，只要施法者将钉子钉入他人心脏，再捏爆手中的钉心，对方就会当场殒命。
“看你的脸色，也没那么蠢嘛，知道这个东西怎么用的，可惜，要不是为了引你那个药人上钩，我真想现在就试试效果。”
贺峥恨视黎安一眼，脸上隐隐呈现癫狂之色，手中搬石头的动作却丝毫不停。
黎安才发现，贺峥一直在搬动的石头一共有五块，分别置于地牢五角，每块上面都有金色的刻字，仿佛是什么阵法的咒文。
原来这个地方，正是玉衍用来关押魔物的地牢，地牢周围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算桓殷找过来，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贺峥就是利用这个时间，赶来地牢启动玉衍的诛魔阵，他替玉衍办事，暗中得知玉衍设置阵法，就是为了截取的魔神之力，好为己所用，而黎安的乾坤袋，也是他暗中动的手脚。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就只等那药人来救你了，”贺峥说着，将最后一块符石推入石坑，刹那间，诛魔阵成，发出万点刺眼金光，贺峥扶住右臂，粗气沉沉，发出变态的狞笑，“到时候，等他一脚踏入阵心，被诛魔阵困住，我就能将魔神的力量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怎么样，我这个办法是不是天衣无缝？”
噬魂钉在胸腔搅动，黎安忍着钝痛，满脸冷汗，一字一句道：“白日做梦，桓殷才不会……上你的当。”
见她眼底嘲讽，死到临头还嘴硬，贺峥气得狂躁，骤然闪身到黎安面前，“他不上当，我不是还有你吗。”
说完，他掐上黎安的脖颈，眼眶猩红：“如果桓殷不交出魔神之力，我就杀了你，有同心结在，杀了你，他一样要死。”-
此时此刻，天极宗校场。
桓殷感受到胸口剧痛，而身上的同心结也发出阵阵嗡鸣。
她有危险。
桓殷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感觉到黎安生命的流逝，好像随时都会被人从他身边夺走。
魔神不通人性，更不懂什么叫害怕，然而桓殷站在原地，竟有一瞬间的惊恐慌乱，随之而来，则是翻天覆地的暴怒。
顷刻间，以桓殷为中心，一股强悍的魔力冲天而起，轰地一声，疯狂暴走的力量，竟波及整个天极宗地动山摇。
周栩被晃得差点摔倒在地，一把抱住纪澜：“怎么回事？地动了？”
林煜把方止护在怀里，猛然朝桓殷看去：“魔神之力？！”
连金蟾峰的人都感受到震动，魅魔从厨房跑出来，眼见天空异象，吓得锅铲一甩：“完了，完了！要变天了！魔神暴走了！！！”
天极宗主峰上，闭目养神的玉衍猛地睁眼，其他十二峰峰主，亦迅速向主峰集结过来。
魔力暴动的桓殷，却好似根本不在乎，只握紧指尖摇摇欲坠的同心结，闪身不见。
地牢口。
忽然响起了看守弟子的惊呼，但几息之后便没了动静。
贺峥脸色骤变，他想到桓殷会来，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玉衍布置的天罗地网，竟完全拦不住，只听门外人轰地一掌，直接将地牢的禁制打穿，连门带墙轰然坍塌。
贺峥被这强大的力量冲击得几乎站不住，连忙挟持黎安退到诛魔阵后，一手握紧噬魂钉的钉心。
废墟之上，漆黑的人影暴戾而肃杀。
桓殷长身屹立，魔力暴涨，使他的头发飞长到脚踝，整个瞳孔死寂般地黑。
为了不让黎安搅乱，贺峥封了她嘴不让她说话，黎安脸色异常惨白，几乎要认不出桓殷模样。
“把你的脏手，从她脖子上拿开。”魔神的眼睛没有聚焦，贺峥却被他身上威压压得整条腿都在抖。
不行，不能慌，他还有诛魔阵，只要桓殷入阵，这些强大的力量都是他的！
贺峥已经是悬崖上的赌徒，汗流如瀑，咬牙强撑，“想救你的女人？有本事你就过来！”
黎安在他手上，脸又白了一分。
桓殷眼神微动，此时此刻，这点痛通过同心结传到他身上，不过如蚂蚁叮咬，却让魔神的杀意瞬间暴起。
只见他微抬右手，掌心蹿起一簇幽冥火焰。
“我再说一遍。”
“把你的脏手，拿、开！”
话音刚落，玉衍赶到地牢，便看到眼前情形。
他来不及细想，俯身朝桓殷冲去。
此举却不是要救贺峥。
贺峥这个逆徒！废物！他辛苦筹谋，就是为了能够夺取魔神之力，然而贺峥竟敢私自篡改他的诛魔阵，如果桓殷入阵，魔神之力转到贺峥身上，他这么多年的谋划，全都前功尽弃，他决不允许！
“魔物，拿命来！”
玉衍聚起灵力，急冲过去，桓殷见状，竟纹丝不动，只对着玉衍反手一抓。
幽冥之火瞬间打入玉衍头顶，刹那间，玉衍身体僵直，仿佛硬邦邦的死鱼，在桓殷手下动弹不得，眨眼竟被烧成了人干。
贺峥顿时吓得摔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玉衍的修为已经至臻化境，在魔神手上，居然毫无还手之力。
他想得太简单了，他完全低估了魔神这两个字的分量。
天道之子，在任何事物面前，都是绝对的碾压。
魔神只消往前踏一步，金光万丈的诛魔阵便分崩离析。
贺峥傻眼了，只见桓殷一步步逼近，仿佛踩在他的死亡之路上，他今天必死无疑，然而贺峥不甘心，他不甘心！他就算死也要拉上垫背的！
“去死吧！”
贺峥大喊一声，发狂举起手中的噬魂钉钉心。
铮——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耳边断掉。
桓殷察觉异常，转手一掌打中贺峥手腕，然而贺峥手中的钉心已经捏爆。
黎安从他手上摔落在地，脸色惨如白纸。
桓殷怔了半秒，发疯一般朝她冲去。
贺峥如死狗般倒在旁边，桓殷的幽冥之火偏了半寸，他没被当场打死，还在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
忽然，不知从那个角落里，爬出来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
竟然是云柔，不知道在暗处偷偷躲了多久。
她一出来，便朝贺峥跑过去，贺峥见到是她，濒死的眼睛竟放出光：“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别怕，阿峥哥哥。”云柔微笑着抱住他的脑袋，在贺峥希冀的眼光中，从怀里掏出匕首，一刀插进他的心脏。
“你——”贺峥睁大了眼睛，喷涌的鲜血将破旧的嫁衣染得艳红。
云柔看到贺峥死不瞑目的模样，却幸福地笑了，心满意足地将尸体抱在怀里：“嘻嘻，阿峥哥哥，终于永远和柔儿在一起了。”
桓殷跪在废墟之上，暴走的魔力安息下来，变异的瞳孔渐渐恢复正常，一时竟有些茫然。
魔神怔怔地低头，少女躺在他怀里，轻得像是一张纸，仿佛随时都会碎掉。
噬魂钉在她的心□□开，正在飞速啃噬她脆弱的生命。
桓殷却感觉不到痛。
同心结竟不知何时断了，化成灰烬，再也连不起来，他惨白的指尖上没有任何束缚，却第一次好手足无措。
黎安举起手，摸了摸他的胸口，感受心脏在胸腔有力跳动。
“幸好……我说过，我娶了你，要对你负责的。”她说完笑了，是真心的，但嘴角却不断地往外呕血。
桓殷想替她擦掉，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一言不发，脸上连表情也没有，黎安却感觉到滚烫滴落在她脸颊。
魔神诞生以来，被遗弃，被折磨，被羞辱，从不知落泪是什么滋味。
“不要哭。”黎安想抹掉少年脸上的泪珠，却发现自己已经抬不动手了。
她的身体渐渐透明，桓殷拼命想抓，却什么也留不住：“不，不准，我不允许！”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黎安靠在他胸口，张了张嘴，在桓殷耳边落下很轻的一句。
少女的灵体随风消散，一切空空荡荡，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冰冷的地上，留下一串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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