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原定参加葬礼的计划被搁置了。
将近中午,褚诗文再次打来电话。
没有控诉暨和北为何没出现,只是问:“大哥,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吗?”
暨和北:“不,我在海市,只是考虑再三觉得并无出席必要。”
褚诗文沉默许久。
“大哥,我能见你一面吗?”
“华亭宾馆1922。”
他在处理公务,丛琦就在旁边看杂志。
听到电话,问得很随意:“真不去了?”
“不必去了。”
暨和北语气很淡:“抽空到墓园上柱香便是。”
丛琦不太明白,“因为昨天的电话?”
“嗯,水深。这车祸不知道是谁牵连了谁,咱们不去蹚浑水。”
这是深思熟虑过的。
短时间内他很难分辨车祸到底是针对行长妻子还是针对暨娴。
何况他跟暨娴的母子情分早就没了,能来一趟已是看在她给了自己生命的份上。
若是不难查,隐患少,她又的确为人所害,顺手帮她报个仇未尝不可。
但目前这状况实在复杂。
他也没兴趣装孝子贤孙,自然要带着丛琦先避一避。
“哦,那咱们多待两天,秦可可在拍酒国名花,男主角也是熟人,之前跟我拍过同一部戏,我明天去探个班。”
“秦可可是……?男主角又是?”
“秦可可你都忘了,《渔女》时你见过的呀,什么记性啊。”
“哦那男主角又是哪位?”
“《红色记忆》的男主,金原。”
《红色记忆》是一部抗战剧,也是丛琦唯一拍过的打鬼子剧。她在里面演一个被鬼子欺辱后参加革命的女学生,最终英勇牺牲了。
她一说,暨和北就想起来了。
是那个单眼皮的男演员。
“我跟你一块去。”
丛琦惊讶:“……你也去?”
“嗯,不想我去?”
暨和北转身,似笑非笑看她。
丛琦噗嗤一声,嗔了他一眼:“你很反常哦。”
“嗯,去看看有没有情敌出没。”
他倒是坦诚得很。
丛琦转动椅子,跨坐到他腿上,手指把玩着衬衫纽扣。
解开,又扣上,玩的就是心跳。
“唔,你不会是讲金原吧?他都没怎么跟我聊过天,你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跟她拍感情戏最多,私下关系也还行的绝对不是金原。
暨和北手搭在她纤细的腰间,漫不经心道:“不特指,所以……让我去吗?”
“让啊。”
丛琦露出小梨涡,凑近,媚眼直勾勾看着他。
“跟我拍对手戏的在你心里都是情敌?”
“嗯哼。”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爱吃醋啊。”
丛琦小手摸他喉结,突然,她托起暨和北下巴,红唇在他喉结处亲了一下。
就在对方快把持不住,腰上的手也蠢蠢欲动时,她赶忙起身跳开:“我叫客房服务,要给褚诗文点一份吗?”
“……”
手落空了,暨和北抬手摸了摸尚有余温的喉结处。
眼底闪过无奈:“点吧。”
丛琦闻言笑了笑。
其实他们家暨和北是个心肠很柔软的人。
她看得出来,除了暨娴令他厌恶,对褚诗文姐弟俩他其实没什么恶感。
自然,兄妹情、兄弟情大概也不多,估计只比陌生人好一点点。
他绝不会主动找褚诗文姐弟培养什么感情,但若是对方主动上门求助,在力所能及之处他会答应帮忙。
很快,褚诗文到了。
大概是挂断电话就出发了。
褚诗文先喊了声大哥,随后又侧首看丛琦,喊了句大嫂。
“坐。”暨和北示意她坐下:“有什么可以直说。”
丛琦帮忙倒了杯水,浅笑着点头,在暨和北身边坐下。
“大哥,我觉得妈的事有蹊跷……你能帮忙查一下吗?”
褚诗文知道暨和北不耐烦打太极,思来想去直奔主题。
暨和北也很直接:“什么蹊跷?有蹊跷你和褚兴文应该报警,我相信偌大的海市,堂堂师长的妻子,若是有蹊跷警察一定会重视的。”
“可是……”
她吞吞吐吐,暨和北稳如泰山,就坐着也不催促。
等着看她究竟要说什么。
褚诗文无助地看向丛琦,丛琦微笑着安抚她:“褚小姐,有话直说便是。”
丛琦平时会打圆场给人台阶下,但得看什么事。
暨娴去世这事儿既然暨和北说水深,她当然不会瞎开口。
褚诗文眼神微黯,嘴巴张了张,就发现对面的暨和北表情不对。
她心里咯噔一声。
暨和北起初还有耐心等她说完,见她试图示弱让丛琦心软。
顿时脸色冷下来:“看来你没想好说什么,回去吧。”
褚诗文抬眸,再次撞入亲大哥冷漠伤人的眼神。
她瞳孔紧缩,明白自己刚才做错了一件事。
在褚家她习惯了以弱示人,也习惯了欲言又止,习惯了什么话不说避免犯错当出头鸟,刚才她下意识用了这一招。她欲言又止时大哥没动气,是在企图把大嫂拉出来时大哥才生气了。
想明白这点,褚诗文不敢再绕弯子。
敛了那副藏着掖着的作派。
一咬牙,转过身从胸罩里取出无意间在母亲卧室床脚发现的一枚钥匙。
“……我不知道这把钥匙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前两天家里把妈的卧室都翻了一遍,我爸说,说要拿妈常用的最重视的东西陪葬,我觉得不对劲。”
褚诗文也不知道他们找的是不是这把钥匙,但她还是下意识藏了起来。
连褚兴文都没告诉。
暨和北拿过钥匙,看了看。
造型普通,比较袖珍,看着像是什么柜子的钥匙,但没有一点特殊印记。
他把钥匙推回去。
“要听听我的建议吗?”
褚诗文迟疑,点头:“大哥,你说。”
“我建议你跟褚兴文出国。”
褚诗文错愕。
暨和北自己将昨晚收到的资料丢在矮几上:“我对海市圈子不熟,你自己看自己分辨。”
褚诗文姐弟在褚家的地位远远比不上褚长捷兄妹。
且褚家本就不正,以权谋利的事这些年没少干,泥沟里的东西有什么好争的?
说句难听话,哪天上头要打老虎,褚家一定是被打下的那个。
跟褚长捷争那点儿资源?
当心把自己争到局子里。
趁还没来得及掺和,及时脱身才是正解。
尤其是褚诗文姐弟俩要人脉没人脉要钱没钱,根本不可能斗得过褚长捷。
暨和北倒不怕褚正雄父子俩。
但他不会为暨娴正面杠上对方,毕竟破船还有三斤钉,那点生恩还没到让他赌上平静生活的地步。能提点几句,已是看在同母异父的血缘关系上了。
褚诗文迅速浏览完资料。
越看下去脸色越苍白,她捋得不清楚,但危险与否还是能察觉出的。
如果是褚兴文,知道其中内幕复杂重重怕是更坚定要查清楚,为母报仇的心思。
褚诗文不一样。
她对暨娴的感情不像弟弟那样纯粹,而是非常复杂。
她想知道她的真正死因,但当亲身感受到其中的波谲云诡后,就放弃得很果断。
“……我怕,我爸和褚长捷不会让我们走。”
最重要的是,他们会不会怀疑她知道了什么?
“很简单。”
暨和北勾勾手指,褚诗文不解,但还是缓缓靠近。
“啪!”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褚诗文脸歪向一边。
她懵逼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头。
丛琦也被暨和北这莫名其妙的一巴掌吓得屁股下有弹簧似的,跳了起来。
赶紧拉住他的手腕:“你干嘛呢?”
再看褚诗文嘴角流血,脸颊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丛琦忙不迭去找药膏,又被暨和北拉了回来。
褚诗文懵了一会儿,小脸困惑。
但对上暨和北没有情绪的眼睛,她眼珠转了两圈。
忽然就明白了。
“大哥,一巴掌不够。”
暨和北却道:“够了,过犹不及。”
褚诗文垂首,想了下,不得不承认大哥说的或许更有道理。
聪明人说话往往点到为止。
“大哥,我,我能找你借一笔钱吗?”
褚诗文知道自己得寸进尺了,但除了这个不算熟悉的大哥,她发现自己无人求助。
既然指了明路,暨和北也不介意送佛送到西。
“你想借多少?”
“一……一百,可以吗?”
她身上还有母亲的钱,不多,但如果大哥愿意借一点应该足够两人完成学业,不再受家里掣肘。
暨和北没问别的,没问她们要如何走,更没问她们打算去哪个国家。
只是点点头:“你把账号留下,我会叫人把款打过去。”
说完,他拿出本子,递到褚诗文面前。
“把欠条也写下吧。还款日期五年后,我不收你们利息。”
“我会还的。”
褚诗文没犹豫,迅速写好欠条。
暨和北收好,淡淡道:“三天内钱会到你账户,能否离开就看你的本事了。”
“我知道。”
褚诗文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大哥,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暨和北冷哼一声,没说话。
褚诗文没有提让暨和北保管钥匙的话,重新将钥匙塞回内衣里。
随后她酝酿好情绪,在拉开门的一瞬间,悲愤恼怒地捂着红肿的脸,眼眶里还蓄着泪,一路跑出酒店,等上了车,在熟悉的司机面前,她眼泪决堤而下,但她只是默默流泪。
司机透过后视镜见褚诗文一直哭。
便问:“诗文小姐,那个人还是不愿去看夫人吗?”
“……嗯。”
褚诗文瓮翁回答,随后就只是哭,再也不吭声了。
回到褚家,她便直奔褚兴文房间。
哭着将暨和北不愿参加暨娴葬礼,故意答应就是想看他们期待落空,她不甘心,骂他狼心狗肺毫无母子亲情,被对方打了一巴掌的事讲给褚兴文听。
褚兴文当即暴跳如雷,嚷嚷着要找暨和北算账。
而隔壁书房。
褚正雄父子俩神色淡淡,听着姐弟俩愤怒的咒骂。
待听到褚诗文愤愤不平转述暨和北嘲讽他们俩不成器,一辈子别想踩到他头上报他耍他们之仇,他们俩一辈子都是烂泥时,褚正雄喝茶的手一顿。
眉心拧了拧。
暨和北……
什么时候他褚家人轮到一个寄人篱下的东西看不起?
“爸,二妹和二弟看来不清楚那些东西的存在,妈应该没告诉他们。”
“嗯。”
褚正雄点头。
“你二弟二妹心思浅,如果知道,早就闹起来了。”
自从暨娴拿那东西威胁他,他就在家里装满了监听器。
这几天听过二儿子伤心愤怒骂肇事者的声音,也听过小女儿想念母亲的话,但的确没有提到那东西。
甚至,他们都没怀疑车祸有问题。
楮正雄不认为喜怒形于色的小儿子和怯懦内向的小女儿能有那个脑子。
尤其是二儿子,往日为了他妈,经常当众顶撞自己和他大哥。
若是知道车祸跟他有关,不可能沉得住气。
褚长捷就更不把异母弟妹放在眼里了。
他们也配跟他争?
他心里不屑,但看出老头子一瞬间的不悦,他就明白在父亲心里,这对姐弟还是有位置的。
脑子里转过褚诗文伤心愤怒的话,便计从心来。
“爸,我看诗文和兴文在家里的庇护下几乎没遭遇挫折,很难成长起来,不如送他们出国念书。”
“用陌生环境逼他们自立,尤其是兴文,他太莽撞也太容易被人撺掇,我怕他留在国内反倒是家里的软肋。”
对普通家庭来说,留学是好事。
但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讲,不受家里看重的孩子去留学就跟流放差不多。
褚正雄没说话。
但没有立刻否决也就意味着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他想要的,褚长捷面上挂着胸有成竹的笑容。
褚诗文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
因为没有把握,她没有把自己的计划说给弟弟听。
所以当家里提出要送他们出国时,褚诗文便按照自己的性格,脸上露出惊喜期待,即将打暨和北脸的快意。
而褚兴文反应也很真实。
他不解,他愤怒,他嚷嚷着打死也不出去,骂褚长捷故意送自己出国自生自灭。
可越是这样,让褚长捷送走他们的心更加坚定。
褚正雄也越来越认可大儿子的观点。
他的小儿子确实太冲动太能坏事了。
送走。
必须让他好好锻炼锻炼。
直到所有手续办完,踏上飞往英国的班机,褚诗文才真正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曾经离危险有多近。
正是她的谨慎多思救了她跟褚兴文一命。
暨和北同样没料到褚诗文真的能办成。
这会儿他跟丛琦正要去车墩影视基地。
车墩影视基地是前几年建的。
主要景点有三十年代的南京路、老海市的传统街道、石库门里弄、苏河驳岸、浙省路钢桥……是民国剧的主要拍摄地点。
秦可可拍的《酒国名花》便是三十年代小鬼子侵华前夕的故事。
丛琦二人到达拍摄区域时,秦可可正在拍一场枪击戏。
两人外形出众,她那张脸辨识度又那么高,现场工作人员几乎没有不认识她的。
听到她说来探秦可可的班,便也没拦着不让进。
夫妻俩很顺利就进入片场了。
她一出现,导演立刻认出她,又诧异又惊喜。
但此刻正好霞光满天。
剧组准备了两个小时就等着拍黄昏下男主中枪跟女主依依离别的场景,导演便只颔了下首,继续看着镜头。
丛琦没影响大家拍摄。
拉着暨和北走到导演身边悄悄坐下,一起盯镜头。
这场戏秦可可和金原发挥得不错,一次就过。
“咔!”
导演喊咔后,秦可可松开金原。
小跑回来看镜头回放,一靠近猛地顿住脚,对上丛琦笑眯眯的眼神。
“天呐,琦琦你来了!你专程来探我的班?”
她太惊喜了,冲上前就要抱丛琦。
结果发现旁边还杵着个暨和北,手瞬间就伸不出去了。
丛琦见状,好笑地摇摇头,主动上前拥抱她。
“我们刚好来海市办事,就顺便来探个班,你刚才演得好好,我差点就看哭了,你看我眼睛还有点红。”
“真的?你真的觉得我拍得不错?”
“真,比金子还真。”
说话间,金原也走了过来。
看到丛琦他也很高兴,但他的高兴在看到暨和北时立马收敛了个干净。
“丛琦,好久不见。”
丛琦熟稔地打招呼:“好久不见啊。”
“对了,这是我丈夫,暨和北,上次他探班时你好像不在。”
因为可可认识暨和北,丛琦便只对金原介绍。
金原心说,我在不在场都没影响他宣誓主权。
他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伸手:“你好,暨先生。”
暨和北嘴角微勾。
也伸出手:“你好,我看过你演的戏,演得很好。”
“谢谢。”
在外人看来两人正在友好的打招呼。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对方手上动作有多用力,一开始还势均力敌,后面暨和北还是面带微笑,金原已经表情扭曲了。
结果自然以金原惨败告终。
当两人较完劲,就发现本该在风暴中心的丛琦已经被秦可可拉到导演那边。
导演正游说她客串。
“导演你不要难为我啊,我退圈了还跑出来客串,观众要觉得我说话当放屁了。”
“真不能拍?”
“不拍。”
“可惜了,好不容易出现一个这么会演戏的演员,结果昙花一现,你说跑路就跑路。你不知道好多人捶胸顿足,据我所知好几个导演盯上你想要你上他们的戏。”
丛琦喜笑颜开:“真的吗,那我太高兴了,没白混一场。”
“……”
“导演,你别跟我抢人啊,我俩好久没见了,等我先聊完再说。”
秦可可拉着丛琦到旁边说话。
说着就说起了《清宫》收视率不佳,主演、导演、编剧在媒体面前互相内涵的事。
“琦琦还好你没拍,你不知道那个剧组多恶心人。”
“发个盒饭还分三六九等,港城的女配男配们盒饭都是五荤一素,咱们内地演员就一荤一素,几个配角的片酬比女主角柯颖高几倍。还有化妆也是,好的化妆师都给港湾艺人,给内地艺人的妆和服装都要次一等……”
“柯颖不是投资方的人吗?”丛琦还记得盛瑞要踩自己时多么嚣张。
秦可可撇嘴:“那就不知道了,拍的时候也没听说这么离谱,是这几天媒体采访时透出来的。”
因为柯颖在圈里名声不好,她的话很多人都不怎么相信,都觉得她想炒作。
但她有个同学也在《清宫》演小角色,对方肯定了柯颖的说法。
最重要的是——
“还有更恶心人的呢。”
丛琦对《清宫》整个剧组印象都很差,听到剧收视率不好,她心里暗戳戳高兴,爽得天灵盖都飞了。
对这个组的八卦,她既觉得晦气,又忍不住想听。
“还有更奇葩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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