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季兰君带着两个孩子去往供销社。
她还没在供销社里头上班,和窦文香争工作的事就传遍了整个供销社内外。先不提这个工作到底是不是给她的,光是窦文香原先在供销社里处的关系,就够她们给季兰君编个“仗着成分好欺负人”的故事了。
供销社一天最忙的时间就数上午。这年头物资紧俏,虽说粮票和肉票都是定量分配,但需求远远都大于供给,大伙想要什么,都得早早来排着队抢。
季兰君是第一次上班,不过好歹当了这么多年家庭主妇,买东西是个什么景象,她自己再清楚不过。
忙活了一上午,等买东西的人散去,季兰君终于歇了口气。
她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水,一个大概三十来岁的微胖女人就走过来,站在她面前先是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通,才道:“诶,你就是顶替文香的工作,新来的那个小季?”
“诶,我是。”
“哦,那正好,你现在没活干的话,把那边布料重新摆一下,乱七八糟地看着不舒服。”
说完,女人转身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季兰君对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属实有点不喜欢这种颐指气使的语气。再看了一眼布料柜台,货架上的布料被扯出来不少,刚才扯布的人多,一阵忙碌过后,也没人收拾整齐。
她走过去把布料从上面拿下来,整齐后一样一样放回去,金巧银巧赶紧跑到她身边说:“娘,我们帮你一起!”
季兰君笑了笑:“好嘞。”
忙的时候,季兰君没有空照顾两个孩子,就让金巧银巧在柜台后面好好坐着。金巧有些坐不住,可想到来之前被亲娘千叮咛万嘱咐过,到了供销社不能乱跑,再无聊也熬过去了。
等到季兰君闲下来整理东西,她就实在待不下去,怎么都要叫上银巧一起过来帮忙。
金巧问:“娘,一会儿我们还要坐在那里不许动吗?”
季兰君哪里不知道闺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想动哪去呢?”
“我我我……我们就在旁边玩。”金巧的眼睛提溜提溜转着,嘴巴上是这样说,其实早就打好了算盘。
供销社里这么多好东西,虽然都不是她们的,但能看看也是好的呀!
季兰君说:“那你们不能跑出我的视线范围,只能在我看得到的地方玩,知道吗?”
金巧重重点头,“嗯呐。”
把这头的布料全部收拾好,季兰君带着两个女儿过去休息。
刚才支使她干活的那个女同志正和其他员工围在柜台后面坐着,一群人好像在说什么好玩的事,正围在一起笑个不停。
不知道是谁先注意到季兰君过来,其余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离季兰君近一点的几位还一脸嫌弃地拿着凳子走远了。
季兰君蹙了蹙眉,并未发言。
她带着孩子走到一边休息,找了位置坐下,紧接着,旁边的椅子上又坐下了一个人。
季兰君忍不住朝身边看了看,发现是个熟人,那正是上回她和窦文香在供销社吵架,和窦文香呛上的那个女同志。
女同志似乎也认出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地开了句口:“你是顶替窦同志来上班的?”
季兰君如是说:“这工作本来就是我的,我小姑子上了一段时间,还给我了。”
“哦,挺好。”
语毕,女同志拿出一条粗布裤子低头缝补起来。
这人倒是一贯地冷漠,季兰君原本不想再搭话,可一看她穿针引线的笨拙模样,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女同志手上的裤子看起来是给孩子补的,缝过的地方都缝成了一团团疙瘩,布料上的走针歪歪扭扭,线头都在外面,一看都不擅长做手工。
再注意她那双又白又嫩的手,显然不是经常干活的,季兰君犹豫片刻,给她指点道:“你从旁边沿着洞缝一圈,别从中间拉过去,不然就皱起来了。”
对方停下手里的活,有些为难地抬起眼眸,“我、我不太会这个。”
季兰君道:“这正常,有会的就会有不会的,谁也不是生来什么都会,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教教你。”
“真的?”对方笑了笑,“那敢情好,对了同志,我叫江敏,你怎么称呼?”
“我姓季,叫兰君,君子兰的那个兰君。”
互相介绍结束,季兰君就接过江敏手上的裤子,教她怎么打补丁。
要说这是细活吧,这年头家家户户的衣服都是缝缝补补地穿,大家手上多少有点缝补的功夫。江敏说不会,还真的没有客气,季兰君帮她把线拆掉,从头给她说起怎么穿针、怎么引线。
人与人之间可能就是这样熟络起来。
一连好几天,江敏都在向季兰君请教怎么缝补衣服。
季兰君上辈子操劳了一生,可能其他不擅长,但缝缝补补的功夫算是她最拿手的。没过两天,江敏就学会怎么把补丁给缝漂亮了。
两人凑在一起研究了几天打补丁,供销社其他员工就嘀咕起来了。
江敏在季兰君来之前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她不管对谁都是那副冷冷的态度,人都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时间一长,自然也没人和她来往。
不过季兰君一出现,她不但没有孤孤单单一个人,就连江敏都有人陪了。
某天季兰君刚到供销社的时候,就听见一起上班的蔡菊花问:“季同志,你来这几天,我看你和小江还相处得挺好的啊?”
“是吗?”季兰君笑了笑,“还行吧,江同志之前不会打补丁,我教了教她罢了。”
蔡菊花说:“小季啊,你别怪我多嘴,不是我在背后说其他同志不好,实在是你新来的,有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我只是提醒一下,”她看了看周围,“其实你也看得出来,小江是城里来的,下嫁都这边来,才在供销社里上班。城里的女娃都这样,心气高眼光高,瞧不起我们乡下人,不然你以为我们以前怎么和小江处不来,人压根儿不愿意搭理我们。”
季兰君对蔡菊花的印象并不太好。
她在供销社的员工当中,年龄并不算大,但和毕主任沾亲带故,便摆起了长辈的谱,有人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人想拉拢关系,都让她几分,时间一长,蔡菊花倒在这一亩三分地搞出职场抱团来了。
季兰君刚上班那天,她就理所当然地支使季兰君干活,自己倒是有空就闲着和别人在背后八卦。
不知道怎么,今天突然来找她说江敏的事了。
“我倒是觉得江同志人挺好的,面冷心热。”
蔡菊花一副“你还是年轻”的表情,“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这才认识了几天,况且她是在求你帮忙,那不得表现得‘热’一点吗?我是怕你好心帮她,但是人家不领情。”
“教她打个补丁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蔡菊花瞧季兰君一点也不听劝,面色慢慢沉了下来,嘀咕了一句:“怎么还好心当成驴肝肺呢……”
季兰君也不搭腔,蔡菊花瞧着没意思,才嘀嘀咕咕地走了。
她前脚走,江敏后脚就到了供销社。
她正好看见季兰君刚才和蔡菊花说话的场景,想也没想,就随口问道:“蔡姐刚才和你说话啊?”
季兰君道:“对啊,说你城里人,心气高,不好相处来着。”
大抵是这个回答出乎意料,江敏瞪大了眼,看了一眼蔡菊花的背影,又看看季兰君,“哦……那、那你怎么说的?”
瞧她这呆愣的模样,季兰君忽地笑出了声:“我说我是烈士子女,成分好,也不太好相处。”
也不知道季兰君说的是真是假,江敏“噗嗤”一声跟着笑道:“其实蔡姐也没说错,我的确不太想和她们相处,但是我觉得你和她们不一样。”
“那可不,我可是手把手把你教会打补丁了,这还要一样,那你得把我教的功夫还来。”
江敏又笑:“这都学会了,哪还有还回去的道理,我给你带了几个红豆饼,你拿回去记得蒸给金巧银巧吃啊。”
***
进入十月份后,天气逐渐转凉。
五里屯的气候四季分明,冬天来得早,十月来了后,过不了多久气温就会越来越低。季兰君把家里冬天的棉衣和棉被都翻出来看了看,她以前在窦家用的东西果然都是一个样。
金巧银巧的棉衣都是哥哥们穿剩下的,破就算了,里头的棉花都散了,一点也不保暖。
五里屯的冬天要是冷起来,那得零下几十度,孩子们的棉衣,怎么说也要换套新的。
季兰君把家里的被褥和棉衣都拆了下来,看看总共有多少棉花,先用旧的这些布重新做了一床厚实的棉被。
过了两日,大队里就把家家户户的粮票布票都发了下来。
每家每户的票和米都是按照人头算,金巧银巧这样的孩子是算一半。季兰君从窦大全那里要了两人份的布票,打算给金巧银巧一人做一套新衣服。
窦大全当然不想把布票和粮票都给季兰君,毕竟以前这都是他决定怎么用。
已经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要掏出去,谁会乐意呢?只是不乐意归不乐意,窦大全现在对季兰君的态度属于观望中。
季兰君这段时间一反常态,在彻底搞清楚她的想法之前,窦大全不打算和她起什么大冲突。她想要布票那就给,就算以后真起了什么矛盾,他也不至于陷入被动中。
窦大全想得开,赵淑就不一定了。
再怎么说,季兰君那里拿走的都是两人的份,留下那些布票和粮票,等到天气冷一点,就可以给虎宝做一套新的小棉袄。虎宝的襁褓用了这么几个月,也该换新的了,哪里不需要布票啊?
赵淑心里一点一点算着,但又不敢置喙窦大全的决定,她还正烦着这件事,在院子里头背着虎宝给鸡喂食时,小儿子窦文志忽然回家来了。
窦大全和赵淑膝下共三子一女,老大窦文国是个木讷的老实人,老二窦文华是这家里最有出息和最争气的,老三窦文香是唯一的闺女,最后就是窦文志。
常说皇帝爱老大,百姓爱幺儿,窦家也不例外。
别看赵淑平时表现得最喜欢窦文华,那是因为老二争气,能挣钱填饱这一家人的肚子,但真论起喜欢,还是窦文志这个幺儿最得赵淑的心。窦文志也是知道这点,整天无所事事,不是和这个兄弟去镇上吃香的喝辣的,就是和那个朋友鬼混在一起。
现在他回来,也不是抱着看看爹娘情况的心思,见到赵淑反而就问:“娘,这个月是不是发布票了,你扯点布给我换身衣服呗。”
要说窦文志也是会找话题,赵淑还在为这件事烦,他就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可别在我面前提什么布票了,兰君把布票拿走了,我哪里还能找到布票给你扯衣服啊。”
窦文志皱眉:“我二嫂?她把布票拿走了是怎么回事?”
赵淑一手抱着虎宝,一手拍着大腿,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你是不知道你二嫂最近变成什么样了,布票一发下来,她就从你爹哪里拿走了,说是她们娘仨的份。你说说,咱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谁还区分得那么明明白白,像是不拿走我们会短他们一口吃的似的。”
窦文志皱了皱眉,虽然觉得季兰君这事做得不地道,但他一点也没有在乎赵淑的苦楚,他只在意,“听你这么说,我二嫂应该是没把布票拿完,剩下的能不能给我扯点布?”
“儿啊,这布票都是定量按期发的,到手只有那么点,兰君拿去一些,哪里还够给你扯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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