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三十九次失控
林觅的额头和背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她从被子里露出光溜溜的肩膀,窗外一道金黄色的弧线冲上天际。
她顺着火箭头缓缓把手举起来,再突然张开五指, 和璀璨的烟花一同绽放。
烟花散尽,邬北往上抛了颗软糖, 昂首精准含住,腮帮子一动一动。
林觅朝他伸出手,掌心里似乎飘着烟火余烬的硝烟味。
邬北换了一边腿抻长, 嗓音带鼻音,随性散漫:“鲨鱼、爱心、小熊, 要哪个?”
林觅扬眉:“鲨鱼。”
“会选,挑了个最大的。”
林觅两指拎着鲨鱼头, 抱着被子凑到床沿:“你戒烟就靠这个?”
她浑身热热的,像个火炉。邬北在黑暗中看了她一眼,柔软的黑发垂在雪白的被褥上, 两颗葡萄眼定定看着他手里的软糖包装。
林觅长得漂亮, 梦中初恋一般的长相放在哪个阶段都引人注目。很少有男的看到这张脸,第一反应是考虑这副完美皮囊下的内涵,邬北也不免落俗。
他无法探究女友小脑袋瓜子里的世界,垂眸笑了下:“怎么, 现在连糖都要戒?”
林觅咬了一口鲨鱼软糖, 酸酸甜甜的蓝莓味在舌尖漫开, 小时候的记忆。
她没有限制他的意思:“就是问问, 我爸戒烟这么多年都没成功过, 以为挺困难的。”
邬北伸出手, 修长的指尖在她脸上碰了下,眸色沉得像烟花夜过后的孤寂长空。
他没说困难, 也没说不难。
林觅似乎从没听过邬北对她诉苦。
微信铃声打断她的思绪,显示的居然是江子燃的名儿。
顿了顿,接通电话。
“学妹,四十分钟了,我联系不上北哥,就想问问你们去哪儿了啊?”
林觅才想起这批人的存在:“……你们现在在哪?我们过来。”
“我们在这个……对,爱都酒店前边站着。爱心的爱,都市的都,你和北哥导航过来吧,我们去钱柜玩。”
林觅按下静音,问邬北:“这个酒店叫什么名字?”
邬北漫不经心道:“爱都。”
“……”
对面响起江子燃好几声喂。
手机被邬北抽走:“别催,我们准备下来了。”
“下来?啊那就是说,你们真的在……”
邬北随手点了个键,挂了。
“……”
他说的太直白,虽然语气表情是正经的,林觅双臂耷拉在身体两侧,一阵羞耻。
邬北把她手从床单上托起来,捏了捏细嫩的腕骨:“收拾一下,我们走了。”
林觅点头。
下去的时候四个男生和时柠侧对着大门站,齐齐一排,像迎宾的门童,目光炯炯地盯着出口的方向看。
林觅还没推开玻璃门,外边不知谁带头起哄,呜了一声,随后噼里啪啦响起的掌声像新年鞭炮,弥漫在寒冬腊月的空气里。
有路过的嘀咕这家酒店是不是在举行什么剪彩仪式。
邬北坦坦荡荡迈下楼梯,把林觅挡在身后:“闲的慌是不是。”
“还是你们这对义气,”张大炮嘿嘿调侃,“说不见就不见了,我们刚才聊着呢,北哥和学妹上去续租房合同了,干的正经事儿。”
邬北林觅同居没多久大家都猜到了,辅导员那边的信息一对,小情侣还天天拉着手一块出入学校,脑子稍微转个弯都能想到。
邬北笑笑,懒得解释:“走,去钱柜。”
江子燃在旁边扭扭捏捏几下:“等会儿我……前女友可能回来,你们不介意吧。”
吴俊看过去:“所以你刚刚一直玩手机为的就这事?”
江子燃点头。
一行人本就不少,多一个少一个也差不多,而且没人会放过新年第一瓜的机会,看热闹不嫌事大,前女友来就来呗。
江子燃一头红发彻底掉成金的,还长出了一大截黑色发根。
他烦恼地揪出一撮短发:“我要不要学北哥剃个寸头啊,有男人味些。”
时柠经过刚才那几十分钟,很快和他们熟络起来,她笑着说:“你们分手不是因为头发的原因吧。”
江子燃解释:“害就是我有次没哄好她,她提分手我也来气,一气之下就分了。”
时柠说:“我觉得你们八成能复合。”
女生刀子嘴豆腐心,男生耐心不够,一直是情侣问题中难解的一环。有心互相为了对方改变,什么都不是事儿。
站在一个红灯前,林觅问时柠:“找到王京了吗?”
时柠淡声:“找到了,他说一直在找我但是微信消息发不出去,已经回去了。”
林觅侧头看她,一双透彻的眸子未起波澜。
钱柜在泞京最出名一条酒吧街上,一到晚上,同质化的包臀细高跟和染着七彩潮发的魑魅魍魉蹲在街头抽烟,欧式假睫毛下蕴着狂欢后的惘然。
迎面是一座老桥,无数橙黄车灯交错驶过,419的鼓声前奏好似胸腔里清晰了的心跳声,混杂鸡尾酒的空气中砰砰不止。
江子燃点了个沉浸式全息房,大包,能将整个房间变成海底世界或热带森林。吴俊去桥边铺子买夜宵去了,回来时拎着一大袋烤串煎饺炒面。
切了没几首歌,江子燃的前女友徐媛拉着几个小姐妹过来了,热辣短裙搭配长风衣,和外边419的女孩子一样不怕冷。
时柠没有男伴,她们来之前属于落单的。
徐媛属于句句抛梗的女生,没一会儿就拉着时柠亲姐妹长亲姐妹短的,一个眼角没往江子燃那边撂。
江子燃在外面买了个毛线帽,头发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吴俊和他说话也爱答不理,等着徐媛主动找他破冰。
林觅收回眼,问身边:“江子燃平时都这么别扭吗?”
邬北压根没关注那边情况:“哪方面。”
压低声:“他前女友给他面子过来唱歌,就是想让江子燃主动示弱,可是你看他脑袋仰得高高的,像只骄傲的公孔雀。”
她的比喻过于贴切,邬北往江子燃身上落了眼,笑得肩膀微颤。
张大炮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笑什么啊北哥?”
邬北拍了下大炮肩,沉声说:“让吴俊叫江子燃那小子开窍点。”
张大炮瞬间明白,对吴俊耳语几句,吴俊再传给江子燃。
江子燃听完表情更黑了,问吴俊是谁说的。
找到源头是那对情侣后,他扯了扯嘴角,让吴俊把话传回去。
昏暗中,林觅看不清他们嘴型说了什么。
最后话传到邬北耳中,他轻耸着眼,表情淡淡。
林觅没看懂,清洌洌的眼睛望着他,等待下文。
邬北垂眸看了几秒,沉下头颈。
林觅以为他要说什么,手撑着沙发座,把耳朵附了过去。
暧昧顺着拉近的距离,抽丝剥茧地发酵,扩散。林觅鼻间都是他身上细微的乌木沉香味,带着些许野性和深黑的禁忌,拨开理智外衣。
林觅睫羽轻微扇动。
邬北朝她耳廓吹了口气,那阵乌木沉香缭绕在林觅脖颈之间,久久未散去。
林觅这才反应过来被耍了,抽身靠后,湿漉漉的眼望他:“邬北,我想听听他们说了什么。”
她声音本就软,此刻带着刻意的撒娇,令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春风拂面。
果然,邬北的眼一寸一寸变得黝黑,看不见的地方握住她后腰,目光勾勒衣料之下被他吮出红痕的部位。
她鲜少撒娇,所以他更加受不了她突然的嘉奖。
哑着声:“江子燃说他是我们play中的一环。”
林觅面色凝固,顿觉无趣。
祝他在追女孩这条道上一路顺风吧。
轮到徐媛接过麦克风,她点了首周杰伦的《大笨钟》,随着旋律吟唱。
早些年林觅也是周杰伦的忠实歌迷,小众歌都背得滚瓜烂熟,一首《大笨钟》不在话下,点着头轻哼。
“我很大气,我没你小气……发什么神经,有理说不清。”
唱到这,徐媛直勾勾盯着江子燃瞧,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仿佛要把对方吞噬。
林觅正嗑瓜子看着好戏,听见吴俊说让大家再点些歌,这是最后一首了。
邬北闻言打开小程序,准备点首新的。
徐媛唱到一半不想唱了,手举起摇了摇麦克风:“下首是谁的?切了吧。”
邬北撩起眼皮:“给我吧,另一个麦也给我。”
意思是小情侣合唱呢。
徐媛姨母笑递出了话筒。
前奏舒缓响起,是周杰伦的《晴天》,歌名叫晴天,整首歌却都在讲述下雨的故事。
到第一句歌词时,林觅接过麦克风未从迷茫中出来,耳边先响起一道清凌凌的男声,用周杰伦特色的咬字方式,诉说着内敛的伤感和脆弱。
男生的侧颜被天花板上投来的红色光束割裂,一半被滴滴答答的雨水浇湿,一半沁人而迷醉,阳光透过叶隙悄然溜下来。
没想到他唱歌还挺好听。
林觅举起话筒,柔和的声音在包厢中回荡。
刚才起一直玩手机的江子燃也熄屏,抱臂认真听起这场堪称专业级的“演唱会”。
落入尾声,林觅抬眼与邬北的目光交汇,没有多余的言语,渐渐变得嘶哑的情绪留在空气中,夜越来越深了。
徐媛拉着时柠去卫生间好一会儿,迟迟无人回来。
林觅看着空荡荡的位置,侧头对邬北说:“我去下卫生间。”
邬北拍她臀:“快去快回。”
走廊两侧是门牌号整齐排列的包厢,门隔音效果好,只隐约能听见包厢里传来的音乐与欢声笑语。
林觅本是匀速往卫生间走,包厢一声刺耳的怒吼和酒瓶破碎声硬生生逼停她的脚步。
“你他娘的怎么办事的,跑了?林家没落到这种田地你们都搞不定?!”
心脏如悬铁石般猛坠,她迅速找回理智,挪到门边仔细聆听包厢里的谈话内容。
“那车上就坐了林靖书老婆?”
“爷放心,应该撞死了。”
听到穿插其中母亲白娉的名字,林觅似乎已经傻了。
面前是一张铜黄色的全身镜。
她扩着眼眶看着里面同样表情惊恐的女孩,曲膝缓缓滑落倒地。
第42章 第四十次失控
林觅设想过很多可能性, 父亲好高骛远妄图掌握整个泞京的权势,有人就利用这点做局洗钱,一举把他的全部身价收入囊中, 最多落得个家门不幸的下场。
可现场听到母亲和“死”的字眼挂钩,她大脑的血管像要裂开似的, 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发着崩溃的信号。
徐媛和时柠从厕所出来,一看就是去聊了些感情方面的小话。徐媛手舞足蹈滔滔不绝,时柠通红着眼眶点头附和。
林觅急急忙忙从地上撑起身, 理了理被墙壁碾乱的头发。
与此同时,两个女生和她对上视线。
时柠一眼看出不对:“觅觅,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林觅满脑子都是包间刚才的对话,无法分出理智回答。
她机械地摆了摆头, 往回走。
步履太快,导致时柠她们无法用平常速度追上。
徐媛一脸纳闷:“她这是怎么了?”
说完这话,身侧的包间门忽然开了。
一个苍白的高个男人探出半张脸, 他那带兽性的三角眼像蛇信子似的在俩女生的脸上舔来舔去, 表情扭曲了一瞬:“干嘛的?”
徐媛吓得一瑟:“啊……啊就是路过啊。”
蛇信子恶劣地勾勾唇:“这儿是你们能逗留的地方么,赶紧滚——!!不然脱光了爬进来。”
中间分贝陡然加大,整条回廊都是他的吼声。
时柠和徐媛被震得同时闭了闭眼,反应过来撒腿就要往前跑。
徐媛穿了一双七厘米高的鞋, 没稳住重心趔趄了一下, 臂肘撑地直直倒下去。
蛇信子见状更兴奋了:“你要爬是不是!爬啊!爬进来!”
时柠冷汗直流, 觉得这人精神状态非比寻常, 操了声, 赶紧弯腰去扶徐媛。
“啧, 门怎么还开着?”
包厢里传出一道男声。
蛇信子风头瞬间萎了,点头哈腰地往后退:“老大, 就俩女的,她们说刚好经过咱包厢呢。”
钢质门被完全拉开,一个中等身材的西装男不紧不慢走出来。
张惕守眯眼辨认两个女生的长相,视线滑到在时柠脸上时稍微逗留几秒。
他一挥手:“赶紧把门关好。”
蛇信子诶了声,退后把门合上。
徐媛那一下把脚踝扭了,借着时柠手臂的力道小心翼翼立起身,精致的妆容也盖不住面色惶恐:“我去,□□还是什么啊?”
时柠低眼:“刚才觅觅应该也是被他们吓到了,脚能走吗,我扶着你回去。”
徐媛忍痛点头-
江子燃看见徐媛一瘸一拐进来的模样,换了一副态度,屁股不着座:“怎么了怎么了?”
徐媛皱起鼻子:“没事,就是刚才遇见神经病了,脑子怕是有包。”
时柠补充:“厕所那边有个包厢的怪人对我们放嘴炮,长得穿得都挺吓人,我们跑的时候徐媛不小心把脚扭了。”
江子燃抄起袖子:“哪个王八蛋这么没素质,我现在去帮你们出气。”
似乎对这一幕不感兴趣,邬北牵住林觅的手,冰得没有体温。他低眸看了眼,又抬起静静凝望她没有半点血色的小脸。
林觅还没从刚才的癔症中回到现实,大脑仿佛正被万千虫蚁啃食,一点一点没入深潭,连喘气都困难。
她只是一味重复给林靖书打电话、发消息,尽管对面传来的始终是那道优雅的机械女声。
这一切落到林家头上。
是父亲做错了什么?母亲做错了什么?
还是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听以前一位老师说过,人生就是一个无序的概率问题,命运这玩意儿像风,不断地吹,有时静止不动,有时伴随着闪电和暴雨孤立而戏剧性地降临到身边。
恰好这一道闪电把林家的屋脊劈断了。
林觅喉咙里像绞一样的疼痛起来,胃酸反流到想吐。
另一边大家还在安慰那两个惊魂未定的女生,除了邬北,没看出来角落林觅的不对劲。
他贴着她耳朵:“我带你回去。”
林觅眼底有东西无声破裂:“没法回去了。”
她口中的“回去”是另一层意思。
这时,一阵滴答滴答的轻快旋律声传来,是时柠的手机。
她垂眸看了眼,嘴角轻轻上扬说:“我男朋友的电话,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一下。”
徐媛笑她见外,有什么话不能搁这儿说。
时柠当众接下了电话。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几点了还去钱柜玩!”
与众人期望相反的低吼声响起。
笑意凝在脸上,徐媛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最无地自容的莫过于时柠,她咬唇:“凶什么,我还没说你消失那么久不来找我,现在怪我是什么意思?”
“我上头老板看到你了,这种地儿!”王京后槽牙拧着,“我对外宣称我女朋友是知书达理的好人家女儿,跟我一起混的兄弟也都知道你长啥样,在外头不给我长脸是不是啊。”
“你要真这么想,那就分了吧。”时柠心一狠道。
对面不语。
良久传来声音——
“现在不行。”
时柠扯唇:“什么叫现在不行,以后我没用了就……”
她忽然不说话了,举着手机的小臂缓缓垂了下来,眼神无辜地看着大家:“他挂了。”
一瞬间,包厢内没了声音,唯有全开麦的港风歌曲背景音悠扬播放,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邬北指骨一下一下摩挲着林觅的手背,牵拉着眼皮说:“我们先走了,这场我请。”
最具主导权的北哥发话破冰,张大炮几个眉飞色舞说着老板大气,把话题引开。
邬北揽着林觅的腰,告别后将人带到外边,修长的指尖加了力道,保证这一尺细腰不会因为主人的崩溃而从他怀中溜走。
桥边的光线斑驳,她整个人破碎而柔软,眼根微湿。
邬北刚好能将手搭在女孩腰间内凹的折角上,也许用点力,就真的折断了。
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挲着:“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林觅吸了吸鼻子:“就是……”
她讲述了刚才途中遇到的所有事,那扇门里的人是如何算计林家,父亲他们正在经历着何种亡途末路。
邬北顶了顶腮,插兜把车钥匙拿出给了林觅,让她先回车上。
林觅一顿,扯他衣角:“那你呢?”
“小孩子不要管江湖事。”邬北额头抵在她额头上,也不知有没有人说过,他的眼睛像远离灯塔的粼粼海面,那样的深沉,情意浓浓,似欲溢出来般。
“车上等我。”
林觅注视着那双深遊的漆眼,许多话到嘴边,什么也说不出来。
恍惚间,原地只剩下她一人。
好像过去很久,好像又只是不知不觉的几秒钟。
她折回掀开空调透明门帘,纯得宛如没受过一丝世俗玷污的小脸上挂着决然,柜台上歪着身喝啤酒的员工见状湿了衣领。
林觅抻长手臂接过绿色空瓶:“谢谢。”
员工手上一空:“不客气……诶!你干啥去啊妹妹?”
穿着雪地靴的小碎步迈得飞快,看架势可以参加市内女子竞走大赛了-
包厢门是敞开的,隔着四五米的地儿,林觅听见其中传来闹哄哄的争论声。
“啊对,你是太子爷,比你老子邬牧生还横,可以不把整个泞京商界放眼里了!”
里头的一窝都是老油条,钱柜这种地方也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小西装黑皮鞋一上身,那股神气劲儿立马来了。
邬北手插兜单脚踩在茶几上,慢悠悠翘开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张惕守,龙港会不想开了?”
张惕守闻言举起双手,笑笑的:“您别急着撂狠话啊,龙港会有百分之十的股份在您爸邬总手上,和自己人过不去作甚呢是不是。”
邬北慢条斯理驼身拿起台桌上的麦克风,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句子,肩膀抖动的幅度很大。
他站直了身:“自己人?这么说,那天十三辆改装过的黑色英菲尼迪是老子自己派来堵自己的?”
张惕守说:“我不敢说,但也说不准。”
邬北撩了眼皮看他,笑意定格须臾,那麦克风下一秒就往男人脑门上招呼去了,这一下使了十足十的劲儿,没半点克制。
连外边的林觅都听见很沉闷的一声,像脑骨碎裂。
张惕守没料到这环,感受到几率温热的液体顺着鼻骨滑落,他摸了下低头看,那抹鲜红让他眼前瞬间发黑。
一名手下接到眼神指令,扑过去抱住邬北后腰,前面同时冲来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壮汉,拿着话筒准备往男生头上砸。
邬北找准时期歪了头,那黑色物体正中后方头颅,伴随一声痛苦的哀嚎,他轻轻松松顶肘挣脱束缚。
包厢里都是道上混的,没一个好惹的角色,见邬北搅场,掰着拳头就要围过来硬碰硬。
张惕守捂着额头起身:“上次我的得力一把手被你们搞得半身不遂,正好元旦这天把账一次性算清了,既往不咎还是朋友。”
邬北狂妄地吹了声口哨:“行啊,你敢动我的人,我今天他妈的把我女人的账一并算了。”
说完一脚踹开拦在身前的男人,硬着拳头往手下身上砸。烟灰缸酒瓶的碎裂声和闷哼声在包厢此消彼长。
隔壁包厢的人听见动静过来,一个酒瓶子从里面飞出来,张开五指尖叫着四处逃窜。
邬北染着鲜血的嘴唇轻轻张开,妖冶而恣肆,拽开了身前半死不活的西装男。
他左脚掌在桌上猛力一踩,揪住张惕守衣领:“怎么,想把洗钱的门当公诸于众?”
一开始还幸灾乐祸笑的男人表情骤变,双眼瞳孔剧烈地收缩,难以抑制的恐惧涌动而来。他牙齿咯咯作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王京压根不知道姓时那女孩在哪,怎么她路过趟你这,王京电话就来了。”邬北悠哉似的舔了下嘴唇,改抓着他头发往后扯,脑门上青紫色大包还在源源不断溢出鲜红。
“你说你不知道,人教人教不会人,老子今天就用事教你成长。”
夜与黎明不同岸,黑白两道的东西在那一晚被狂乱地搅碎。
男生像倏然崩塌的凛冽冰川,扰乱了女生身体里的风。
一片凌乱与硝烟中,林觅看着邬北。
“解放北路迷迭香KTV,我要举报有人蓄意挑事斗殴。”
第43章 第四十一次失控
林觅侧眸看着车窗外, 黑夜渐渐有了褪去的痕迹,路边走的不是通宵的年轻人就是早起为全家买菜的老人。
身侧坐的是一名穿制服的女民警,安慰她说:“等会需要你配合做个笔录, 到了警局那群混子不敢为非作歹,放宽心。”
林觅勉强笑了下。
事实上, 就算和他们在警察局以外的地方相遇,林觅也不会感到害怕。
她更想拽着那人衣领,质问他和父亲到底有什么血海深仇, 以至于需要把林家逼到绝路。
印象中的林靖书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能做到极致。从主府分出来时手上没剩几万积蓄, 但他对未来商机的判断能力准确,抓住了风口, 短短三年便聚资了泞京的人际网,招惹来的却是内部的诟谇与嫉恨。
林觅手扶住椅背,侧身看向紧跟在道路后的一辆警务大车, 邬北和那群人带着手铐坐在上面。
看刚才那架势, 邬北应该也受了不少外伤,指骨间隙里流的都是血。
他有的血腥事迹仅存在于传闻中,却没有一人怀疑其中真实,他敢骑在别人脑袋上天地任我行, 那么一定经历过一段近乎苦行僧般的压抑日子。
这种人最狠, 最不能惹。
驾驶座后方的刀片刺网泛着银光, 里边一片黑, 像人间炼狱。
林觅定定看着网状孔中的俊峭面庞, 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眸似乎对上了她的, 爱意缓缓翻滚,宛若漩涡般深沉。
手机铃声恰逢其时地响起。
林觅像被烫到般收回眼, 未知IP的手机号码,数字排序方式不像大陆的。
征得女警同意,她接下电话。
沉寂须臾后,在耳畔响起的是失联数月有余——林靖书的声音。沙哑,沧桑。
“觅觅,是爸爸。”
林觅早有预感,但当真正听到亲人声音的这刻,她依旧忍不住瞪大眼捂嘴唇,肩头微微振动。
女警瞧她一愣:“你还好吗?”
林觅吞回尽数呜咽,继而摇头:“是我家里人,太久没打电话了,抱歉情绪有些控制不住。”
女警平时在派出所也见惯了人情世故,表示理解。
电话里头林靖书说:“这才五点,老爸还想着你应该在睡觉。”
“没事,你和妈在那边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出问题?什么时候回来?”
“你妈现在……”
对面忽然停住,五秒后传来鼻腔一声浓重的叹息。
林觅一颗心被紧紧握住,瞳孔乱颤:“爸,你跟我说实话,我等不了了,我已经怕了好久。”
“你妈性命是保住了,但是状况不乐观,我想先把她送到国内医院治疗。”
至少不是“死”或者“去世”的字眼,比她想象中最差的情形好上一点。
林觅抑制着颤抖,太阳穴筋脉一下一下牵扯着跳动,透明液体蔓遍眼眶。
林靖书:“我被几路人盯着,找不到正规医院,这里的华佗说你妈大脑皮层受损严重,进入了无意识状态,想保命只能回国治。”
“那我到时候怎么去看妈?”
“听着觅觅,我现在念给你主治医师的联系方式,12xxx……。”
几乎是最后一个数字落地的瞬间,像是被某种信号干扰,电话忽然中断。
嘟嘟嘟。
屏幕从耳廓缓缓滑落。
顶着女警探究的目光,林觅再一次在心里重复那串电话号码。
……
清晨六点钟,男生一身黑衣黑裤从车里下来,棱角硬朗挺括,眉眼掺着稳如泰山般的镇定之色。
那身羽绒外套估计是干架前落钱柜了,林觅记得是某个五位数的北欧品牌,不过对邬北而言,价码再高也只是一件消耗品。
江子燃几个找了代驾开车过来,尤其他一脸大惊小怪的表情。
“北哥,兄弟真没想到居然有机会陪你来派出所。”
邬北笑了下:“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大炮也薅袖子:“我们刚准备一起揍人警察就来了,真他娘不甘心,现在老子就想跟这些个王八羔子大干一场。”
张惕守不屑地啧了下。
穿着蓝色正装的警察抱臂眯眼:“你也想进来配合调查是不是?”
人民警察的发话总是具有威慑力的,张大炮脊背僵了下,涨紫着脸不说话。
警察分成两排将人带进派出所,接待厅明亮的光线拢着邬北挺拔的身影,短袖露出一截修长的手臂,肘部血迹斑斓的。
他忽然回头,与林觅目光交汇。直白地,只望向她。
方才失焦的画面慢慢具象,他站在肃穆建筑下,发茬似乎比往前长了些许,光风霁月的模样站到哪儿都是瞩目的。
……
林觅做完笔录出来时将近九点,徐媛顶着黑眼圈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早点。
她轻摇头:“我在这儿等邬北。”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走远了。
派出所对面是专门栽培的绿植林,松柏的树冠像小塔似的,树叶细细尖尖的,傲然挺立于冬日之中。
林觅就坐在那棵树前边的长椅上,不知第几次在脑中回荡那串号码。
念着念着,她直接拿出手机,拨号打了过去。
悠久的系统铃声响着,到一分钟自动播报无人接听的语音。
看来还不是时候。
林觅手搭在膝盖上,小脸空荡荡的,有些迷惘。
旭日从看不见到悬挂派出所屋檐顶上,邬北终于插着兜慢悠悠出来了,胳膊和脸上做了简单的应对处理。
一阵早风轻拂过,衣服包裹的皮下肌肉霎然显型,窄瘦有力而没有一丝赘肉,实打实的荷尔蒙味儿。
林觅坐那儿没动,看着邬北沉静朝她走来。
太阳升起时,那道晨雾便消失了。
温暖的街,澄澈的天,柔软的心。
邬北脚尖悠哉地抵住她的,低颈用上牙膛发出“当”一声。
“美女,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
林觅眨了眨眼:“我有男朋友了。”
邬北还有心思逗她:“他人在哪?”
林觅:“局子里蹲着呢。”
“这不正好,我刚从局子里出来,替他。”
“等他出来你再进去?”
邬北笑得肩膀微抖,捏了捏她可爱又经常惹人牙痒痒的小脸。
可她躲了躲,笑意未达眼底:“邬北,为什么就你出来了?”
邬北还没说话。
她继续道:“因为是太子爷?”
久违的,林觅在这个一向作风嚣张狂妄的人脸上看到了“难堪”二字。
邬北别开视线,松柏的叶影像剑一样落到他身上,犀利如锥。
“果然是你报的警。”
林觅说:“太子爷真聪明。”
“啧,别这么叫我,”邬北烦躁地挠了一把短寸,“我们该怎么谈就怎么谈,跟太子扯不上任何关系,加了这层关系做什么都挺没趣。”
“你是说我们感情不纯粹了?”
“林觅,你当过家家呢提纯粹,老子看你第一眼往后就没纯粹过。”
头回见一名在名利场情场游刃有余的男生抓心挠肝的难受样儿,林觅看得稀奇,联想到幼稚园少年咬牙切齿穿针线的场景。
邬北内心一直觉得这称呼在二十一世纪挺中二的,也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四五十岁的老东西把“太子爷”叫得又土又痨,他觉得没脸。
偏偏还在林觅面前。
林觅问那些人怎么处理了。
他说:“拘留罚款,照公安流程办。”
张惕守是个窝囊的。
拿洗钱的话术钓一钓就上当以为败露了,调解过程中生怕得罪邬北一句,被警察知道他那些混账生意,诺诺连声把罪过往自家手下身上揽,他自个儿反而获得了最轻的惩治。
对金钱的憧憬过于急切,摧残人心的东西就更具力量-
往后两周,林觅一得空就去拨打那个号码,大概是在除夕夜的前一天晚上,有个陌生的男声接起电话,告诉她医院的地址和病床号码。
那道声明显经过了变声处理,不是正常人类发出的音调。
林觅并不在乎声音主人是谁,几乎是挂断电话的同一时刻,套上外衫换鞋子出门。
开门刚好碰见提着饺子材料回家的邬北,男生眉尾挂着一抹霜,山根鼻梁高挺,营造出眼窝深陷的感觉,看起来很有吸引力。
他抬眉问她:“去哪?”
林觅之前和他说过母亲的事,胸脯像风箱似的鼓动:“电话打通了,我要去人民医院看我妈去。”
“那我开车和你一起。”
“你在家包饺子等我回来好不好?”林觅咬着唇瓣,两颗黑葡萄眼里在焚烧,“我约的车已经到楼下了,有什么问题我随时给你发消息,走了!”
话音落,女孩不给邬北反应机会,弯身从他腰间灵活溜走,刚好电梯停在17A,她直接按键进去下行。
同时感受到手机震了下。
邬北:【跑什么?我没说不让你一个人去】
邬北:【饺子想吃什么馅的】
林觅:【猪肉白菜和三鲜吧】
良久,邬北没有回复。
就在林觅以为这段对话就这么结束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清懒的男声贴着她耳机灌入耳蜗,温柔了通讯电波。
“到哪了?”
“4楼。”
“嗯。”
充满年味的夜晚,他的声音听起来别样地温柔。
又过了一会儿。
“到哪儿了?”
“大厅。”
林觅不明所以,朝路灯哈了口白气,雾蒙蒙的。
网约车司机告诉她已经到达了小区门口,她在平台上回复“马上来”,喘着气往小区外一路小跑过去。
空气流动着塔楼关于新年的广播声,邬北的声音一同融进她的耳膜:“哪儿了?”
“快到小区保安室这边了。”
“现在往东南边那座高楼看。”
林觅方向感一般,但邬北说的那座楼她知道是哪儿的。
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座高楼的紫色显示屏上,俨然写着“林觅,新年快乐”的竖排大字,四五秒后变成雾化的3D效果,摩天轮太空舱的动画缓缓滚动到塔楼最高处,荧幕烟花升腾绽放。
夜幕蜿蜒铺开光怪陆离的灯海,泞京市闪耀的霓虹,像五颜六色的烟火溅落人间,像一场旧梦。
专属有钱人的浪漫把戏。
电话里的男声透着无奈:“本来想在太空舱升到最高处抱着你接吻,结果你又跑了。”
林觅噗嗤一声:“太子爷,你真的好土喔。”
第44章 第四十二次失控
白娉被安置在三甲医院的神经内科病房, 主治医师直白告诉林觅:“除非奇迹发生,否则病人很难醒过来。”
林靖书当时带着白娉潜入诈骗窝点,为了隐瞒身份, 他们像传销组织一样每天跑步上山复念“没钱可耻”的口号,后面白娉忍无可忍停在半山腰骂娘, 被窝点里一个男孩发现蹊跷上报给总部。
两人被单独指派任务,司机开车驶入一条必经小道,一辆货车忽然直直冲过来撞上轿车, 那司机就像着了魔似的不躲不避,安全气囊弹起之前当场丧命。
后排的白娉没有系安全带, 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头颅前倾撞上座背,脑出血严重。
林靖书为了继续调查, 忍痛把白娉交给信任的同伴送回国,自己则只身颤巍巍地回到窝点“以表忠心”。
不是他不想与女儿联系,而是那边的信号塔被全部掌控, 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白日下, 自己的人身安全都难保全。
走进三楼,一股消毒水味直扑口鼻。
走廊上人来人往,护士们放轻脚步穿梭在一个个房间,检查病号的体温状况。
“你好, 我来登记37号病床指数。”
护士推开门, 声音如例行公事般没什么起伏。
林觅把剪好根蒂的百合插入瓷瓶, 点头说麻烦了。
雪白的病床上, 白娉身上插满管子, 维持最基础的生理运行。双眼紧闭, 貌似对外界没有有任何感知。
护士记录病患身体各项指标数值,边问:“这是你母亲对吧?”
林觅轻轻抬眼:“是我母亲。”
护士提议:“平时可以给她唱一些歌, 多肢体接触,让患者多与外界环境接触,对唤醒意识有帮助。”
“好。”
五秒后,防护门被咔嚓一声合上。
林觅坐在床边,抬起轻按白娉瘦削的掌骨,防止肌肉萎缩。
由于学业在身无法兼顾24小时的贴身照顾,邬北请了两个护工帮忙,说这也是邬牧生的意思。
经济的悬殊给林觅施加了一定心理压力,表面能心安理得接受邬北的慷慨,到底还是觉得亏欠了对方,日后要还的。
林觅起身拉开病房内的窗户,正对那条马路嘈杂喧嚣,来来回回流动着无数故事。
头发被早春的风吹成几缕,像乌黑的绸缎。
她低头打开手机上的粉色App,粉丝数那一栏较上周增加了十位,这还是在她周更两条视频的前提下。
不露脸影视解说褪去了红利时期,没有公司的支持,单凭声音好听一个特长的素人账号很难做起来。
手机屏忽然滑落微信通知。
邬北:【去医院看阿姨了?】
林觅想了想,回复:【嗯,周六我想陪陪我妈】
邬北:【中午我带你到外面吃个饭】
林觅:【医院食堂挺好吃的,我去下边随便凑合一顿就好】
林觅:【心意领了】
邬北:【林觅,最近我是发现了】
林觅:【?】
邬北:【你老喜欢躲着我,我是哪里做不对了不妥当了和我聊聊不行?】
邬北:【要是你觉得在房间里捣鼓猎奇电影解说那些东西不好意思,尽管放心,我不会干涉你的自由】
林觅心脏猛一停:【??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邬北:【很早之前】
邬北:【你一周里总是逮着两天不要我进你卧室睡,凌晨鬼鬼祟祟亮一盏灯】
邬北:【还不让人有点好奇心了?】
林觅:“……”
她账号人设是沙雕甜妹up,之前专门咨询过杨柚可,这个定位男女通吃,很受广大网友欢迎。
实践后发现事实已经饱和了,二十个视频中只爆了一条过十万播放量的。
杨柚可就推荐她整点花的,比如解说到一半忽然大声用怪音吐槽,主打一个让观众措手不及。
林觅解放天性试了一次,因为夜晚录制需要压着嗓子不让邬北发现,解说效果不尽人意,没有一丝水花溅起。
杨柚可无奈不已地说,林觅,就凭你那张脸涨粉百万不在话下,为什么非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林觅当然不能告诉她,现在的局势是,如若她在互联网上高调露脸,更容易招惹来那批地头蛇的关注。
白娉还在病床上躺着无法自主行动,她不敢轻举妄动。
邬北最后那条消息林觅撂在那没回,她怕白娉着凉,通了会儿风就把窗户关上了。
门那边传来指骨叩动的声响。
她抬眼望去。
邬北单手插兜靠在门边,双眼皮扯出一条深褶,不知站那瞧了她多久。
中间隔着一张插满气管的病床,两道眼神勾碰。
林觅轻愣了下。
邬北只是在门框线的地方长身立着,嘴唇无声开合示意她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长廊上,俊男靓女的外表养眼,见过世面的护士长经过时也忍不住眸底一亮,朝林觅笑笑打招呼:“白娉女士的家属你好。”
刚说完这话,前边邬北的步子也停了,反身投来视线。
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和林觅寒暄两句,护士长心满意足地走了。
邬北瞧着那张透着稀奇之色的清纯小脸,笑了下:“看吧,我绝对是哪里惹到你了。”
林觅看着他:“绝对是你想多了。”
邬北脸上摆明不信。
她强调:“我说真的。”
听邬北说,那试试。
快走到电梯的时候,小臂被一股力量拉到旁边的楼梯间,白天阳光切碎了透进来。
邬北罩在林觅身前,两手撑在白墙上低颈吻她,挡走了所有光线。
他含着她的唇辗转反侧,没有深入,很克制也很磨人的感觉。
“数数多久没好好亲了,”邬北嘴唇碰她耳朵,引起女孩一阵小幅度的战栗,“天天不是忙就是忙,让我一个大男人为你守活寡,过分不过分?”
林觅不甘示弱,手攀上他紧实的臂膀,贝齿轻咬他颈侧。
果然换来他下一波更强势的唇齿缠接,没用任何技巧和章法,她的骨架依旧软化成春水。
吻了一阵后偏头趴在他颈窝,背抵墙上喘着娇气。
她软乎乎笑:“怎么,你想在这儿弄我?”
邬北就喜欢她勾人劲劲儿的模样,一团火直往下边窜,烫得人有点受不了。
要不是底线在,他真想在医院把她办了。
邬北咬她耳朵:“你现在也尽往床底那事上想,学坏了?”
林觅半边身子一抖:“你要我怎么办。”
邬北笑了笑:“又不让你忍,我就喜欢你就这样。”
几乎很少有男人在接吻情动的时候,手是老老实实放在女孩腰上的。
邬北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林觅不禁吟出声,听着贴紧耳廓的直白呢喃,脸颊渐渐弥漫着一阵红。
“流氓!”她咬上男生肩头,力道蛮横。
邬北嘶了声,而后笑了:“没吃饭?再用点力,最好是咬死我这个寡夫。”
林觅拿脚尖踢他:“就你长了嘴。”
邬北低眸。
菱形的阳光挂在他侧脸,有几分岁月模糊的温柔感。
“林觅,我今天想带你去我家里吃饭。”
她意会到此家非彼家,眸色迷惑:“为什么?”
男生喉咙里沉着笑:“还能为什么,带你回去见见我家老头。”
这么说来,她所在的这个公寓登记在邬牧生名下,他算是她的直系房东,男友的父亲,父亲的朋友,秉着礼节也该见见。
至于以什么身份一起吃饭……
林觅故作轻松,说太早了吧。
邬北眼底墨色愈深:“你在试我?”
林觅撇了下嘴。
“不用想太多,你也是老头从小看着长大的,这次回去主要是我想跟他问个事,带你回去吃个饭就走。”
林觅还惦记着37号病床:“就吃个午饭成吗?”
“这意思是同意了?”
林觅低低嗯了声。
邬北微勾唇角笑了笑:“想吃什么,老公让人给你准备好。”
林觅皱鼻子:“邬北,别恶心我。”
他又说她没情趣。
也不知是生性使然还是后天环境形成,林觅身上总是飘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雾。
邬北也没完全弄懂她,一如旁人看不透他般,他也在现今有了同样的感觉。
难搞-
若说林府是四合院老宅院,那么邬家就是中西结合的现代化别墅。
开车驶入荆棘铁栅门,一座气派的别墅楼印入眼帘,白色灰泥墙结合绛红砖瓦,尖尖的屋顶在阳光照射下格外醒目。
阿姨做好了一桌菜候着少爷带女朋友回家,荤素搭配,南北相融,三人吃出了中式米其林的感觉。
邬牧生仍是一副轻快好相处的模样,穿了一身棕褐色的家居服,笑眯眯和林觅打招呼,打趣说她这么漂亮,邬北这小子何德何能啊。
就这么,三人在圆桌上坐着,时不时开腔聊一些有的没的琐事。
话题兜兜转转,迟早要回到林家身上。
邬牧生眼角一耷:“林兄弟出了事,我能帮都帮,丫头你平时缺钱了和叔叔说,和我儿子要也一样,把他银行卡刷爆。”
林觅轻笑:“谢谢牧生叔,不过我暂时还没这能耐。”
抛开彩票中的那五百万不提,邬北账户原本那一串数目都悠长得迷人眼。
邬牧生叹惜:“我家小子后面要去英国读一年研,年轻人多坚持一下,一年马上就过去了。”
邬北忽然撩了眼皮看林觅:“不去也行。”
第45章 第四十三次失控
LBS是全球申请难度最大的商学院之一。邬北在泞大的就读期间开始创业, 去年受教授力荐赴英,歪打正着通过了硕士面试。
林觅没有亲耳听他说这事,但通过学校的耳食之谈传闻也了解七七八八。
邬氏父子同时看向她。
哪怕林觅只稍微挽留, 邬北都会毫无不犹豫选择留在那间小屋里陪她到大学毕业,甚至更远。
林觅吃饱扯了张纸巾擦嘴, 眸子垂着:“为什么不去?机会就在面前摆着,握不住的人是傻子。”
邬北笑了下:“你说的有道理。”
腕心托着桌缘起身,椅角后划在地砖上划出刺耳的一声, 他别身往会客厅的方向走。
邬牧生叫来阿姨带林觅上二楼参观,丝绸般的旋转楼梯与龙港会异曲同工, 串连多层空间蜿蜒而上。
阿姨拿围巾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抬起一只手:“小姐请随我来。”
林觅颔首, 搭在螺旋式茶玻扶手往上走,到半截时她忍不住低眸。与小餐厅围合式布局的大堂,邬氏父子长身相对而站, 一缕沉抑的黑烟悬浮在两人中间流梭, 无声对峙着。
直到头顶传来催促,她才收眼上楼。
别墅二楼有一个露天阳台,上面建着一间玻璃阳光房。
阿姨把林觅带进去坐下,小茶几上摆了一壶桂花柠檬酿, 她力荐说:“这是我自个儿去菜园子里摘新鲜的柠檬和桂花瓣调的, 老爷喝过后非要我用来招待客人。”
林觅尝了一口, 唇齿留清香, 没有半点香精的劣质味。
她说很好喝。
阿姨慈祥地笑:“我好早就听说过小姐和少爷的事情了, 两家能结缘是天大的好事。”
林觅垂下眼睫。
阿姨:“少爷出国只去一年, 小姐坚持坚持,很快就过去了。”
“他出去也是一年多以后的事了, 我没想那么远,对的人会站在前途里。”
阿姨喔了声,似乎有点意外这年纪小姑娘的理性。
林觅捧着欧式茶具,点点桂花瓣在水面飘荡。
和邬北谈恋爱没多久,她就从许听晚那知道了他准备赴英留学的消息,说心里没起伏绝对是假的。
后来母亲被送到人民医院拯治,林觅全部精力转移到了照顾白娉身上,那份失落也渐渐被抛到脑后,别人不提,她几乎要忘了这事。
从一开始的烦躁不安变成麻木,无所谓。
所以他出不出国,她都持乐观的态度。
太阳光从东窗进来洒在花房,扑鼻的幽香穿梭于温暖的气息中,舒畅的,漫长的。
今年的冬天比往日短许多,眨眼的工夫早春的花儿都开了。
阿姨眼力好,不由分说用棕色牛皮纸包了几朵。
“给你带回去一些,长得可好了。”
林觅起身接过那束花:“谢谢阿姨,时候差不多,我该回去了。”
阿姨闻言眼神一乱,连忙伸手托住她臂肘。
“诶不急,平时在这里也没人陪我说话,好不容易小姐来了,就当陪我这个年纪大的女人坐下唠唠家常话。”
林觅挑眉,意识到阿姨这是想支开她,免得打扰到底下那对父子的谈话。
刚张唇,远处倏然传来一道物体碰撞声,伴随邬牧生斥吼道:
“不要自以为是地过来揣度我的想法!”
像一阵大风袭来,在心海里掀起阵阵狂澜。
林觅推开阿姨的手,径直往楼梯走去。
下去时看到邬北一脸松散站在沙发边,额角的血正在缓缓流出,他像没知觉似的,杵在原地一言不发;
邬牧生以手掩眉,胸膛起伏剧烈,被儿子气得不轻。
林觅微微愣了下,视线挪到男生脚边的烟灰缸,应该就是它干的了。
阿姨后脚也赶了下来,看到大堂情景表情一顿。
林觅转头:“这里有医用药箱吗?”
“啊……有的,我现在去拿。”
邬牧生一向是个体面的人:“对不住丫头,叔叔让你见家丑了。”
林觅冷声:“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先回去了。”
邬牧生看着垫脚给邬北贴纱布的女孩,胸腔一沉,没有过多阻拦-
邬北上车对林觅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买包烟,就抽一根。”
他冷白的脸半隐在阴影之中,眼珠里立着微光,像是破除黑夜而来的一池黎明。
林觅没有问原因,也没有怪责他,只是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好。”
很快,大G停在一家便利店门口,邬北下车进去买了一包泞京当地烟,蓝白包装古典花纹。
他撕开外层透明包装,顶出一根叼在嘴角,剩下一盒随手扔进了绿漆垃圾桶中。
害人的东西不嫌浪费。
擦燃打火机,男生脸上的红光跳跃瞬息。
他耸着眼皮看着车里的人儿,看起来十分镇静,眼眸在迷蒙的烟雾中显得润泽,额头包扎的那块渗出些红来。
他回到车上,捏着林觅下巴亲了一阵。
林觅躲他:“都是烟味。”
邬北似乎才反应过来:“对,我抽烟了。”
他神思恍惚,表情却如雕塑般冷漠,腮边的肌肉微微抽搐。
林觅还是第一次见到邬北露出这种神情,就好像被什么抽空了,仅仅是一具躯壳堆在地上。
“要和我说说吗?”她主动问。
邬北瞳孔微动:“林觅,你真想我出国,还是当时迫不得已说的场面话?”
林觅斟酌了下措辞:“我只是觉得,LBS是个很好的机会。”
“你对我没有一点私心?”
她皱眉:“有,但私心不能妨碍你的未来进展对吧,我不想成为你的绊脚石。”
邬北双唇抿紧,似笑而非。
“老子真怕你跑了。”
那句“不会”溢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林觅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先送我去医院吧,我把阿姨包的花给我妈看看。”
邬北嘴角勾起嘲意:“好,送你去。”
……
白娉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苍白的美丽面孔宛如凋零的花蕊。
林觅注意到床头多了一只黄色的郁金香,没有经她手修剪过的。恰好护士长巡逻到这间病房,她问:“今天有人来探望我母亲吗?”
护士长印象深刻:“有个唇红齿白的男士来过,我们科室的还讨论说怎么会有人打扮那么骚包来看望病人。”
“好的谢谢。”
林觅打开手机通讯录,对着一个老久不相往来的号码打去,几乎秒被接起。
“妹妹,准备和哥哥去民政局了?”
林觅嘴角抽了抽:“裴斯宇,你有病吧。”
“啧,现在连裴哥哥都不叫了,一点儿也不惹人爱。”
“你怎么知道我妈在这里?”
“就是知道呀,我能怎么办。”
“……”
所以说白了,京圈小二爷打听这点事的本领还是有的。
林觅吁了口气:“那裴哥哥你下次来,提前跟我说一声,不然我会以为病房进贼了。”
“可以啊,”对面忽然顿了几秒,“姓邬的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还帮衬了我妈的医药费。”
似是惋惜:“哥哥还等着你反悔,现在看,难咯。”
林觅没吭声,至少暂时,她不后悔。
邬北对林觅一直大方,不用特地提些什么,他都会尽所能用心准备。前段日子过生日,邬北送了她一双Jimmy Choo的Saeda 85。
龙港会那晚她把高跟鞋蹬坏了,随口抱怨一嘴,没想到被他牢牢记住了型号。
林觅对待衣物的态度和邬北一致,消耗品迟早会被淘汰,宛若珍宝对待的不是衣物而是展览品。Jimmy Choo的鞋底很脆,走草坪或湿地都有损坏的可能,放在过去穿坏了她就压箱底不管了。
唯独邬北送的那双林觅上脚次数一只手能掰过来,在她心里是有那么些特殊意义。
裴斯宇:“等会儿陪哥哥吃个晚饭好不好?”
林觅:“就我和你?”
裴斯宇:“带你男朋友来也行。”
林觅:“……你还是在大马路上随便拉个人请客吧,挂了。”
林觅收回手机,扣动把手的声音传来,她转眸看清来人长相,无可奈何道:“裴哥哥,你到底想干嘛?”
裴斯宇一袭粉色西装,臂肘抬起撑门框上,像个妖精般盯着她笑。
“你过生日的时候我没给你送礼物,这不是想着补上。”
林觅说:“真不用。”
裴斯宇走进病房,从裤袋里拿出手机,点开看了眼时间。
他的拇指在屏幕上不自然地划过:“不吃饭也行,可是哥哥已经把礼物买了,你不收我可就扔了啊。”
林觅语顿几秒:“不用扔……心意我领了,礼物哪儿呢?”
裴斯宇桃花眼弯了弯:“我车的后备箱里。”
林觅跟裴斯宇走到医院的地下停车库,空气中弥漫着轻微消毒水的味道。
裴斯宇今天没开红色跑车来医院,兜里按了下遥控器,后门缓缓升起,姹紫嫣红的蔷薇、气球和星星灯串足以闪瞎女孩的眼。
林觅看了眼挤在花簇中间的橙盒爱马仕,牙缝里挤出:“谢谢,这些花我当是你送我妈的了。”
“是你的。”
男人暧昧的嗓音在耳垂边缭绕。
林觅身形一僵,不知何时,裴斯宇站到她肩后不足两寸的位置,头颈低着,温热的鼻息落在她肌肤上,痒痒的。
那双蛊惑的桃花眼不笑时深邃似潭,眼睛仿佛是夜晚镶嵌的黑珍珠般,融合成一种极美的风情。
她差点忘了,京圈小二爷在外界眼里是个实打实的帅哥。
林觅手腕撑住后背箱底座,面无表情:“滚啊。”
“不要这么冷淡嘛,” 裴斯宇笑了笑,直起身,“就是逗你一下。”
林觅很烦。
“你们在做什么?”
后边响起的男声冷硬。
短短数秒过得无比漫长,来人一身黑衣黑裤,寡冷的黑眸对上林觅的视线,看不到任何的欲望和情绪。
邬北重复一遍:“你们在做什么?”
他身形未动,定定看她。
林觅看不懂这眼神的意思,解脱,绝望,自毁。
多种复杂的感情杂糅至一处,他身上带了股病态的麻木感。
为什么会是这些情绪?
她不明白。
林觅冷静解释:“裴斯宇说他要给我补上生日礼物,到停车场后反而开始骚扰我,这就是我们在做的。”
裴斯宇摊手投降:“对对对,是我情难自已,我是骚扰狂。”
找准空档,林觅弯腰从男人腿侧溜出来,踉跄两步走到邬北那边,扬起小脸看他:“邬北,事实就是我说的那样,你信不信我?”
邬北沉着眼,五官在灯光外缘显得幽深。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轻偏开眼。
“信。”
裴斯宇好整以暇抱臂看戏,略微吊起眉梢:“是裴某唐突了,太子爷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介意才是。”
邬北眸里勾出笑意,语气又变成了那个不正经样儿。
“裴斯宇,老子的女人只能老子惦记,握紧你手上的那点权,小心明日被别人惦记。”
话音落,裴斯宇眼微沉,显然这话对他具有一定威逼作用。
眼神抓着林觅不放,过两秒嘴皮子掀了掀:“二位慢走,不送。”-
#亲觅邬见#话题的热度渐渐冷却,泞大的各位天天看着两人同进同出,感情始终如一,纷纷打趣邬神这是栽美女新生头上去了。
邬北向来索欲从心,只是有次深夜上演飙车追逐戏码过后,女孩看着他手里的烟,说戒掉烟就做他女朋友,忽然觉得克己也不是那么难。
或许世上真的有个例外,叫做林觅。
嫩划的舌尖卷入口腔。林觅被按在大G后座沙发上,被吻得有些缺氧,某些神经被男生用手粗蛮地挑动着,如浪潮席卷,一岸接一岸。
她软着骨头伸手欲推他,却被他反握住贴在身下。
炙热,坚硬。
车窗外的光线随着夜昼交替的时分,一点一点淡了。一阵风起,吹得工地街口的老槐树叶子摇摇欲坠的。
凄冷的风儿直往林觅皮肤里钻,丝丝凉意沁进心底,却轻松将里头吹得支零破碎。
良久,邬北终于停下了捻转的吻,沟壑分明的胸肌在路灯杆下反着亮色。
林觅在底下气喘吁吁地看他,头发像槐树枝一样铺散在沙发皮上:“今天怎么这么粗鲁?”
一滴水珠顺着他深邃的眉眼流下,落入她发里。
他没有直接回答,唇瓣几乎紧贴女孩的耳廓:“你是我的吗?”
林觅眼迷离说:“不是。”
邬北哑声:“那我可以是你的吗?”
林觅说:“你也不是我的。”
“林觅,你没有一点情趣。”
“我有点饿,带我去吃法餐好不好?”
“ 好。”
泞京市内的五星级餐厅均是预约制,现在的桌号已经排到了半年后。邬北着好衣物,慢条斯理打了个电话过去,不到半分钟就成了。
林觅对高级餐厅没有太大的执念,只是不知为何,刚才突然起了吃法餐的念头,她也觉得莫名其妙。
法餐地址在商圈中环,身着燕尾服的侍应生将简装的二人带到窗景位,毕恭毕敬躬身介绍前主菜品和红酒。
点完后不久,侍应生举着放有半干红葡萄酒和高脚杯的托盘过来,海马刀开瓶,用餐巾纸将瓶颈处擦拭干净,拿起瓶身酒杯中心倒入液体。快到杯壁的三分之一时轻轻转动瓶口,液体停止流动。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找不出瑕疵点。
“慢用。”
林觅率先抬起酒杯抿了口,酒体顺滑甜而不涩,上等货。
邬北望向她的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成熟与锐气收放自如,浑身充满着摄人心魄的男性魅力,完美得挑不出毛病。
餐厅里没有几桌客人上座,钢琴师在正中圆弧台面上演奏意大利名曲《饮酒歌》,歌颂纯洁的爱情,热烈而欢乐。
林觅脑海中浮现些思虑过的事,低下眉眼:“自从我家出了事后,我习惯凡事都会设想一个最差的结果。”
邬北只听着,没说什么。
林觅笑:“毕竟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邬北眼睛沉沉地看着她,手插进兜已经摸到了习惯携带的打火机,却又迟迟没动。
过会儿开了口:“你想听我怎么说?”
林觅摇摇头:“我不知道。”
邬北看她眼睛:“林觅,我是个卑劣的人,一直都是,你不用对我抱有任何希望。”
“那下午和牧生叔在大堂起争执的事,不打算和我讲讲?”
闻言,邬北倒也没露出难堪的表情,将高脚杯里的红色液体一饮而尽,而后又拿起酒瓶自顾自倒了一杯。
不过这次是慢慢地品,将沉默拉得老长。
林觅举起高脚杯,和对面碰了碰杯,空旷里荡起微弱的脆响。
那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哭不出来,心里像是被什么抽空了一块,黑黢黢的巨大怪物吞噬了她此刻所有的情绪,唯有强烈的孤独感一直停在那,一个人没有方向地漂流。
开胃菜鹅肝布蕾上桌。
林觅绷着唇,眼神就盯着他不放。
“我一定会告诉你,”邬北扯唇,“由我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话剧形式的舞台剧《青蛇》延迟到五月份在泞京大剧院上演。教授一开始选了三名女生竞争青蛇和白蛇的名额,再从林觅和陈栀夕中淘汰一位,试妆的时候发现林觅尤其适合青蛇的扮相,于是教授思忖着劝退陈栀夕。
陈栀夕拿出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求教授让她最后试一次白蛇的戏,呈现效果竟然比另一个女生还要好。
教授一开始就敲定了那个舞蹈系的女生进团,如今反悔倒显得她不会做人,思虑再三临时加了个角儿让女生扮演,没有闹得彼此之间不愉快。
因为两人都没报名校花评选,选票第一的女生害怕“系花”头衔落到她头上,连夜找辅导员进行心理疏通,辅导员联系学生会多加了一栏匿名推选的功能,林觅和陈栀夕被学生推荐双双上榜。
林觅以高出陈栀夕45票的结果登顶。
前室友群纷纷发来贺电,恭喜系花林同学夺得桂冠,众望所归。
陈栀夕的连任记录被一举打破。
翌日林觅和陈栀夕上舞台排练,有一段白蛇和青蛇的亲密戏,陈栀夕全程冷着脸排完了,教授看在眼里也没多说什么,让陈栀夕回家对着镜子好好练,不要影响团体进度。
许听晚当时就在观众席坐着等林觅,事后大惊小怪说,台上陈栀夕除了有点摆脸,居然没整出幺蛾子,看来真是改过自新重新投胎了。
…
到演出那天,林觅坐在后台编头发,边低头给邬北发消息。
【到了吗?】
邬北:【路上堵车】
邬北:【晚一点到】
林觅:【不会赶不及吧,发个定位我看看】
邬北发来一个地址。
林觅看了下,在二环高速的位置,整条道标红,恐怕是堵得水泄不通了。
林觅:【还有不到半小时开演,应该赶不到了吧】
邬北:【能赶到,放心交给我就行】
林觅:【鼓上安电扇】
邬北:【?】
林觅:【——吹牛皮】
林觅:【一个歇后语】
估计在对面笑了几秒。
邬北回复:【你只用演你的,我会在台下看你表演】
林觅眼皮跳了下,那条高速道预估疏通时间怎么也要一个多小时,再加上过来大剧院的一个小时路程,运气好的话能看见后半场。
她的确没抱太大希望。
“在和邬神聊天?”姚芝芝忽然从背后探过来问。
林觅肩膀一震,手指连忙滑出微信界面,侧眸:“你怎么进来后台了?”
姚芝芝眼底流露惊艳,那夸张的妆面搭配女孩五官丝毫不显得突兀,有种国风妖娆的质感。
唐式短黛眉,一条黑点连线截断烟绿色眼影,银白色的鳞片点缀在眼皮中间,眼线像蛇一样盘旋缠绕在眼尾。
眼尾带着锐利的刀锋,可以随时收敛,但又拥有攻击力和杀伤力,天然蛇女气场。
素颜清纯,浓妆邪魅。
林觅当系花是她百分百服气的。
姚芝芝说:“我跟着他们进来的。”
说着,她往后抬下巴。
林觅顺着望去,时柠和杨柚可正有说有笑走来,估计是有些话剧演员的家人吵着嚷着要进,工作人员索性懒得管了。
杨柚可看了一圈:“那谁没来啊?”
林觅说:“他开车上二环那条道来的,现在堵着呢。”
“啊那条道疏通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忽然看到林觅的脸,杨柚可抬手捂唇,“你这个妆太美了吧。”
杨柚可是个很吝啬夸别人的性子,毒舌比好话多,能得到她的夸赞,代表这妆确实成功。
林觅说谢谢。
屋外忽然一阵熙熙攘攘的响动,忙完手头事的工作人员也纷纷跑去看热闹,昂首倒吸一口凉气。
林觅后边的造型师拍拍她肩:“发型做好了哈。”
说完也迫不及待小跑去凑热闹。
须臾,门口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嗓子。
“卧槽!哪个大佬把直升机开来剧院了?!”
第46章 第四十四次失控
林觅眨了下眼, 直白的预感牵引她起身走到门口,抬起头颈。
亮银色的机身在暮光下闪烁,巨大的机翼极速旋转, 轰隆隆带动着强劲的风,像只巨鹰悬停在草坪上方。
机舱门打开, 邬北摘下飞行护目镜,外套被风吹得鼓起,底盘扬起的灰尘让他五官轮廓都显得有些虚幻。
直升机缓缓着陆, 机器运转的嘈杂声逐渐变小,取而代之的是围观群众纷杂的议论声。
“谁啊这么大排场?”
“泞大的风云人物邬神啊, 校里校外的人都晓得,是你见识少了吧。”
“林觅男朋友这是多牛, 直升机都搬过来了。”
太阳西沉,男生长腿跨出机舱,踏着黑夜即将到来前的朦胧, 向西漂移的云层倏然分离, 照在他眉骨之下,光束明晰。
等林觅从惊愕中回神,他已经到她对面了。
看戏的人群自觉让开一条窄道,黑压压的人墙屹立两端, 遮得林觅视线昏暗。
那人的嗓音从尽头荡来, 勾着笑意, 带着一点水汽滋润过的微哑, 低低缠绕, 撩拨得人耳尖发麻。
“这不是来了么, ”身前的空间蓦然缩小,邬北插兜俯低肩背, “——小青蛇。”
林觅懵然:“唔?”
眼神一晃,角色的妖艳气息瞬间柔下来,仿若一只初入人间的小蛇,懒洋洋的动物感从骨头内散出来,四肢百骸盘旋着新奇。
没等她反应,邬北无声笑了下,贴着她耳说:“今天的扮相像只小妖精,瞧得我都硬了。”
林觅愣了一下。
就觉邬北在身边笑得肩膀微抖,没事人般悠悠直起身,说他在座位席等她的表演。
直升机静静停在草坪砖上,机翼停转。
邬北前脚走了会儿,有人才凑过来说:“你男朋友居然开直升机过来给你捧场,真让我们大开眼界……咦你脸怎么红了?”
时间似乎变得很慢。
林觅不知何时低下了颈,眼睫轻颤了颤,脑子里回荡着男生在耳边毫不避讳的dirtytalk。
即便能保证那音量不会被人听见,她抬手搓了搓耳廓发痒的小块肉,仿佛上面还留有他嘴唇的余温。
教授目光落在林觅身上两秒,拍了拍手:“热闹都看完了吧,回去候场。”
一窝蜂里无人敢忤逆她的意思,说散就散,演员按出场次序站在后台与舞美衔接的走廊上等候。
陈栀夕从头到尾坐在化妆镜前没动过,听见教授说准备开场,她才慢吞吞腾起身过去,白纱在脚边轻轻摇摆。
舞台纱幕升起,雾气弥漫而上。
佛乐响起。
饰演法海的话剧演员说着台词,面向观众站立,进行金山寺方丈加冕仪式。
那男生是表演系的大二生,当初以专业分第一的成绩考进泞大,在学校小有名。
一上场就有观众席的小迷妹发出尖叫,很快被巡逻的工作人员制止。
林觅与男生下幕有一段亲密对手戏,直接将整部剧的立意推入高潮。记得排练那会儿,邬北时不时过来探班,舞台上男生心惊胆战地与林觅保持距离,结果被教授骂了好几次。
反观邬北敞腿坐在观众席上一脸闲散的笑,也不知道心里头是真不介意还是别的意思。
林觅知道那表情意味着什么。
深夜将尽,黎明将至的时候,屋内总是充斥着云雨的气息,她两边腿肚都在控制不住地打颤。
纵情耳语,无拘无束,在两人的世界里放浪形骸。
耳边的咳嗽声将林觅思绪带回位。
她撩起眼皮:“过会儿就轮到我们了,喝点水吧。”
陈栀夕指尖收进掌里,讥讽地笑:“林觅,你这人是不是就没有一点缺点?”
林觅一下没意会她这话意思,淡淡的眼神短暂落在陈栀夕脸上,而后挪开。
有人给陈栀夕送来一杯水,她只捧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儿:“我从没见邬北对哪个女友这么上心过,你们同吃同住还顺顺畅畅谈了半年多,他脾气不怎么好,你怎么做到的?”
这话不知陈栀夕憋了多久,一鼓作气说了出来,温和的妆容稍微弱化了些语气中的咄咄逼人。
经这么一提,林觅倒是反应过来邬北历届恋爱的风评并不好,虽然事后从没人找过他麻烦,但是“情感淡漠”、“脾气差”的标签如影随形,都说除了女朋友名分和近距离欣赏帅哥的资格,邬北算不上一个完美男友。
林觅自知没驯化别人的本事,陈栀夕问她做了什么,一时真想不到。
法海下场,场灯收尽。
妖界的背景墙缓缓升起。
林觅正色:“到我们了。”
陈栀夕咬了下唇,不甘心道:“林觅,他不会对任何一个女孩例外,你早晚都会变得像我一样患得患失。”
临上场,林觅宛如一秒进入角色了似的,秀美的绿唇微微张着,肆意绽放充满攻击性的美,却令人心生惊悚。
“患得患失?”她表情忽然变得夸张,“姐姐,例外有很多种方式。如果一个男人抹杀了我的理智,我也可以反过来谋杀他的情感。”
陈栀夕瞳孔缩了缩。
林觅细细摩挲她的手背,眼睛笑得弯了起来:“蛇妖出世了。”
……
两只初化人形的蛇扭着细腰亮相,纱衣下的身体曲线若隐若现,扭动、摇摆、缠绕、吐信来演绎角色内心世界。
两条蛇准备水漫金山前身姿勾缠,分明不是什么大尺度的动作,看得台下观众一阵血脉贲张。
乔超兴盯着青蛇两条白花花的细腿眼都直了,往身边挤眉溜眼:“哥,那小青是哪个专业的妹妹,你人脉广,给兄弟介绍介绍得不,简直是我的天菜。”
吴俊窝在座椅,瞧了他一眼:“她曾经也是我天菜。”
“表示咱俩品味一般好啊,”乔超兴拍大腿,“赶紧的,给我小青微信。”
乔超兴就是后头新搬来的室友,身体不大好,一激动心跳紊乱了容易嗝屁,结果好色程度不比正常男的少,大街上看到个腿长的漂亮妹妹就挪不开步。
看,男的都一样。
吴俊忽然问他怕不怕北哥。
乔超兴一愣:“你说邬北?有点吧。我和他一个初中的,他初一的时候就把我们学校一个初三的公子哥打进ICU了,嘶,好像后面赔不起还欠了很多债。”
吴俊笑说:“像是北哥能干出的事儿,不过他家不是有钱么,摆平这点应该不难吧。”
乔超兴摇头。
相反,邬北读初中那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老爸邬牧生不知道从哪弄来门道,把儿子送进了贵族私立中学。
富人的优越心在十几岁的时候是藏不住的,谁不爽了都可以踢他两脚,包括学校那些漂亮女孩们也对他退避三舍,生怕老鼠味沾到自己四位数的裙子上。
公子哥某天放学忽然手痒了,叫了社会上的混混拿钢筋棒围堵邬北。
他则站在众人中央,用最下流的污言秽语侮辱邬北常年有隐疾的母亲,未料恰好触到了少年内心深处,最脆弱的一道防线。
少年陷落在无月的黑夜中,眸中迸出一点猩红,森冷的,平静的,只让人觉得诡异非常,似地狱修罗。
当晚,公子哥住进了市中心医院的ICU急诊病房。
值班护士说,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有个男生溜了进来,她生怕他把病人的呼吸管给拔了,过去时没看到人影,病人的心跳指数却达到新高。
没想到邬北厚积薄发今非昔比,成为了京圈里谁都不能惹的人物,听名儿就叫人脊背发冷。
综上所述,乔超兴认为他是怕的。
吴俊说:“小青是北哥的女朋友,哥们你再好好想想,敢问微信吗?”
乔超兴倒吸一口凉气:“那算了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
吴俊明显对邬北过往的兴趣很大:“照你这么说,邬家是突然富起来的,还是从家徒四壁跳到富可敌国那种?”
乔超兴抠了抠后脑勺:“对啊,我一直觉得这种人很可怕,他爸好像先跟了林氏集团的贵人做生意,这两年公司开得特别大,还有人传邬牧生是京城真正的首富。”
“林氏?不会是林觅那个林氏吧卧槽?”
“嗯?”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行呗……”
话剧总长三小时,演完上半段有二十分钟的中场休息,林觅感觉嗓子有点干,回后台倒了一杯温水喝。
演出是不允许带通讯物件上台的,她拿起小桌上的手机,有两个陌生数字的未接电话,IP在泞京。
林觅打回去的时候,遇上从后边推门进来的邬北,耳边响起人民医院的客服音乐前奏,她把溢到嘴边“把后台当你家了呢”的话无声咽回。
邬北虚虚搂了下她腰,跟自家里似的,敞腿坐在贴着女友名字的化妆椅上,陪她耗着打完这通电话。
“你好,这边是泞京人民医院神经内科室,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
林觅说:“我是37号病床白娉家属,刚才那通电话我没接到。”
对面说稍等。
十多秒后,电话里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林小姐吗?这边病人的情况跟你汇报一下。”
林觅在哪儿站着,台上表演的时候都没有这般紧张,捏着指节听下文。
“好。”
“今天下午六点多的时候,病人出现了眨眼的动作,但是目前无法判断是不是视觉定位,如果是视觉定位基本可以确认有意识了,具体情况还需要进行后续的观察,你看晚上有没有时间过来看望病人,尝试用一些行动刺激她大脑皮层的神经。”
闻言,林觅用颤抖的手抚向心脏,剧烈到似乎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
这场黑夜太过漫长,此时此刻,她终于看见些白昼的光透进来,丝丝缕缕地旋出喜悦感。
纵使黑暗吞噬了一切,太阳还可以重新回来。
邬北瞧她这副总算有点烟火气的模样,眼廓轻轻柔和下来。
他伸手去牵她。
林觅却撒开了。
“我要去准备后半场演出,你回观众席吧。”
第47章 第四十五次失控
泞京大剧院室内禁止抽烟, 中场休息的时候,齐超兴与吴俊招呼一声,自顾自走到户外抽烟。
说来怪, 下午这场《青蛇》座无虚席,独独齐超兴旁边的位置是空的, 上半场演完了也没见人来。
他站在半透明建筑外吞云吐雾,心道那人真是暴殄天物,抛开男的心底的好色不谈, 这场话剧艺术成分极高,即使台上不添加字幕, 凭借演员们的功力,也能清清楚楚听到情感递进入木三分的台词表现。
城市观光车晃荡着驶过, 这块市区拥挤,日复一日,车轮的嗒嗒声、行人交谈的声音和建筑修造声汇聚在一起。
像被套在一个固化的规则禁锢里, 生来自由, 活于枷锁。关键时刻一个巨浪拍来,大部分的人可能就一蹶不振了。
齐超兴在垃圾桶上碾灭烟头,大剧院出门是一条宽阔的人行道绿化带,冬青树的叶子长得油光光的, 茂密的枝叶在铺路石上拖着长影。
看见一身黑衣的男生, 一手抄兜昂望对面的灯楼。
天气是阴沉的, 过了傍晚时分不见霞光, 他的背影几乎要融入这道树影里。
街上人也不少, 齐超兴却觉得这幕出其的孤独。
齐超兴常年身体不好, 来学校的次数是正常学生的一半,学校体谅他每年能以较高的分数通过期末考, 提交了病历证明后便没多管了。
从小泡在药罐里长大的,齐超兴经常看到同一病房的朋友纷纷离他而去,白床换新人。
他只感到别样的寂寞,像断了锚链的轻舟,无依无傍,孤苦伶仃,最终被苦水淹没。
而他很早就在邬北身上有了同样的感受。
大家爱唤那人作“浪子”,就像一个脊椎里藏箭矢的人,可以死亡,但无法折腰。
邬北在等一个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回头,重新来过的恩人。
那道身影与记忆中单薄的少年身形重合,又渐渐分开。
齐超兴不由自主迈步过去,站在男生身后一米远,指关节从烟盒中顶出小截烟蒂:“来一根?”
邬北眼睑懒懒耸拉着,眼周一片青灰色。
闻声掀起在齐超兴脸上停留片刻:“戒了,怎么不和吴俊待一块?”
齐超兴眼眶放大:“真的假的,你记得我?”
邬北笑了笑:“继承我床位的齐超兴么不是。”
齐超兴把烟盒收回裤袋:“对对,我初中和你一个班的。”
“嗯,我也记得。”
那是一段灰暗不见光的岁月,邬北再提起时,眉眼寡淡,透着一种久经风霜雨雪后的麻木感。
就像齐超兴对吴俊说过的,这种人最可怕,往往也最容易成功,有着非常人能比的耐心一步步踩着尸骨堆登顶。
邬北一条胳膊搭在后颈,左右抻了抻骨头,咯咯作响。
他瞧了眼表情秒变惊恐的齐超兴,言简意赅:“谈过恋爱吗?”
乔超兴心跳漏半拍,这种情形下问他中午吃了什么都比这个合理。
他开始回忆邬北在观众席的座位,猜测会不会是他下意识冒出的“天菜”被正主儿听去了,这会儿准备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豆大的汗珠滑到腮边,说:“谈过……吧。”
邬北声音没波动:“如果一女孩儿跟你谈恋爱到半年多还是忽冷忽热,一般什么意思。”
“放在我头上的话,只能代表对方不喜欢我吧。”
乔超兴想了下说,又见邬北垂眸一脸若有所思样,瞬间反应过来骂了句脏话。
“等下,靠!凭北哥你这前女友数量怎么该懂得比我多吧,好不容易谈了个久点的女朋友,原来是你被女的牵着鼻子走了,忍不了忍不了,给她惯的。”
听见乔超兴愤愤不平说的那话,邬北心里头压着躁,满脑子都是最先前那句“只能代表对方不喜欢我吧”,许久未起的烟瘾顺着气焰攀上来。
他这人向来懒懒散散,什么事都不爱搭理的样子,此时腮帮似有微动,黑眸渐渐酝酿出一场风暴。
林觅身上的秘密,令他时时感到挫败与憋屈。又觉得,本该如此。
一道响铃从剧院传出——
“请各位观众上位,《青蛇》下幕起。”
乔超兴与邬北并齐回到剧院,入门的时候邬北往二楼戏台去了。
乔超兴看他背影松了口气,看来上半场的话没有被正主收入耳中。
原本空缺的位置上坐了一名戴墨镜的男人。
乔超兴经过时不免多看了几眼,男人一袭剪裁得体的白色西服穿在身,面部线条干净利落,红润的嘴唇端着一抹笑,风致如妖。
画外鼓声高亢响起,白素贞在夫君面前化作原型,恰逢大水溢进庙门,四面楚歌一触即发。
“男人,女人,出家人,谁的六根都不清净。”小青娇娇柔柔伏上法海的肩,眼角微微挑起,“你若不抱我,我将心肺炸裂,这就去抓许仙。”
轻纱掩身,与初入场不同,小青的脸上已然有了人类的情绪,一只细嫩雪白的腿支棱在法海肩头,美得索人心魄。
法海闭着眼:“那我便如磐石不动。”
观众席顿时传来一阵唏嘘,声声感叹法海惊人的定力。
小青跌跌撞撞退后两步:“法海!你为什么无情!”
法海依旧不看她:“金山寺是我的鼎业,求佛祖助力,断了我的七情六欲、宿世孽缘,今生我绝不背离佛道。”
小青的眼神变得暗淡无光,喉咙里咕哝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扯拉坠落。
此刻,齐超兴听见身边一声着迷不已的轻叹,有点沾边那方面。
他侧眼瞧见男人勾成尖弧状的红唇,止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跟大白天见了亡灵一样,耳朵里嗡嗡怪叫。
吴俊见齐超兴忽然靠过来,问怎么了。
齐超兴五官都走了位置:“我旁边那个戴墨镜的男的,好像是个变态,咯咯咯地笑。”
吴俊越过他看了眼,低声:“嘶,兄弟你加油。”
“我怕。”
“别他妈gay我。”吴俊嫌恶地把攀在他胳膊上的手臂推下去。
谢幕致辞结束,林觅到更衣室换回常服,婉拒了教授一起聚餐的邀请。教授多少知道些林觅家中情况,听到她要去医院看望母亲后便没作强求。
林觅顶着一张卸完妆的素净小脸走出剧院偏门,一阵震耳欲聋的隆隆的声音闯入了耳中。
她遥望向停靠在草坪正中的一架银白直升机,巨大的旋翼飞速旋转着,好像要把天空割裂。
骨相上乘的男生坐在驾驶座上,身形微躬,两只臂肘随意抵在膝盖,手指敏捷而准确地在屏幕敲击,清瘦手背轻微凸起的关节透着一股子冷感禁欲。
几缕剧院里的光线透过雾蒙蒙的玻璃,折射进去,如同叠加了一层朦胧滤镜似的,三庭五眼格外标志。
他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她的存在,头颈微抬,目光遥遥穿透人群而来,与林觅四目相对时笑笑的,一些心事与情绪被他尽数藏在了眼角。
林觅走了过去,机身地盘与地面有一段距离,她抬头对邬北说:“我叫了车,先走了。”
邬北手指掏了掏耳朵,让她大点声,他听不清。
林觅只好踮起脚尖:“我说……啊!”
邬北忽地抻长手臂,托住女孩腰身上来。
林觅只觉视野天旋地转,下秒臀部入座一软,副驾驶的安全带被他拉长扣紧。
邬北扔给她一套飞行头盔和护目镜,朝外探身合上舱门,再坐回来慢慢悠悠拉动总距杆,全程一副懒散样。
林觅心里头有点来气:“我都说了叫了车,你拐我上来做什么?”
邬北觑她一眼:“你说了?”
林觅:“不然呢?”
邬北:“那你声音小我没听见,不作数,以后叫大点声。”
“……”
他这人什么损话都能说出来,林觅皱了皱鼻子,看着底下逐渐缩小的万家灯火,没跟小孩儿一样回怼去。
毕竟他总有别的法子堵住她嘴,这事上吃亏的是她。
没听到回应,邬北轻掀薄薄的眼睑,睨了林觅一眼。
反观是林觅眼观鼻鼻观心,黑润的眼里透着不服输的劲儿,仿佛在说“不和你这个耍皮赖脸玩文字游戏的一般见识,我多大度”。
邬北重新看向前方,嘴角挂笑:“我媳妇今儿台上比我想的青蛇还要神,票值了。”
林觅托着下巴:“怎么个神法,让你激动到恨不得当场撸一发?”
直升机仿佛遇到气流颠簸,林觅还没搞清楚状况,半空中猛然往下坠。
她抓紧安全带,待机身平直后重重喘了两口气。
邬北控制住重心,犹如密密麻麻的细丝缠上来,连呼吸声似乎都染上了几分荒唐。
“哪儿学的?”
林觅说:“就我觉得,比你更过分你就会收敛些,喜欢吗?”
邬北当即眉心猛一跳。
明明那声听起来还是绵软的,转头看过去,那张清纯无害的脸上不知何时多了恶趣味,颠覆了过去几个月在他心中的形象。
刚好进入人民医院范围,邬北将直升机悬停在顶楼之上。
“砰”地一声,轮滑落地。
他牙痒痒地要把林觅拉过来进行“私人谈话”,她就和一只野外惯性跑S线的兔子般,灵活地溜出男生臂弯,脚落地面后,蓄力直直往楼梯口奔。
撒野有她一套-
昏暗的病房内,白娉眼皮一开一合,有时睁眼的时候会长些,但无论林觅怎么在她耳边说话,都没有一点别的反应。
护士长让她先不要急,情况会一天天好转。如果之后病人的眼球能够跟着手指动,说明意识恢复得不错。
林觅点了点头。
推门进来的邬北手上提着塑料塑料打包袋,他把粥碗拿出放到桌上,淡声说:“趁热吃点。”
林觅别说转头,连眼皮都只懒懒掀动:“嗯,等一会儿。”
医生推荐她多和病人交谈,说说以前的事。
林觅给白娉哼了首儿歌,她给她小时候唱过的,只是唱着唱着,心脏被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落差堵满。
她闭眼平复了会儿情绪,轻声说起林靖书在中学时极力阻拦她搞配音的事,而如今她能在泞京国家级剧院表演话剧,多亏了父亲当年的打压和自己不服输的反骨,很多事在一点一点往好的方向进行。
热粥的雾气在半空中散着,袅袅白烟越来越稀薄。
邬北微微驼身,手臂撑在窗沿上,眼底映衬着繁嚣热闹的都市夜景。
从头到尾,他没有在她的叙事中听到自己的存在。
直到不知多久后,林觅唤了他一声:“邬北,我们回去吧。”
邬北身形未动,寂寥的侧颜迎着晚风。
“最近怎么对我这么冷淡?”
她微怔:“没有,可能只是把精力放我妈身上比较多。”
那股无端吹起的风,经久不息。
此刻,邬北的音调像砂纸磨过树干一样沉哑,却让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林觅,我快要握不住你了。”
第48章 第四十六次失控
岁月不声不响, 六百多日子悄然从指缝溜去。
泞京大学于五月底举行毕业答辩,林觅上完早课出来,遇见被一群男生围在中间走着的邬北, 他们哄笑笑闹,说今儿答辩谁拿满分谁请客喝酒, 点麦卡伦云顶阿贝波摩,不够的问花呗借。
邬北薄唇微挑,说他的份算江子燃花呗里去。
旁边的江子燃鬼哭狼嚎, 头发回归黑色的微分碎盖,一身人头英文大字T恤, 快毕业了还打扮得像个鬼火少年。
长廊上,一缝光从窗户溢到地面, 落到那群正在走动的男生脸上。
邬北眼睛眯缝了往前看。
林觅毫不避讳望他,两道视线顺应自然碰上。
快毕业了这人骨子里的坏还那么鲜明。
一不注意的工夫就被他吸引去了全部目光,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而他本身就给人一种惊涛骇浪的刺激, 无法控制的挂心。
女孩最喜欢邬北身上那股子神秘感。
尽管近两年的相处下来,林觅也不觉得她完全懂他风光表象下的东西。
男生们叫嚣了几句今晚不醉不归,十分有眼力见地止住脚步,离那对迟早领证的“预备夫妻”远远的。
江子燃喊了声:“北哥, 这可是月底了啊, 我当你一次孙子。”
合着暗示新晋首富的儿子掏腰包喝大的。
邬北抄着兜, 听这话只扯唇笑了下。
他的目光直白落到林觅身上, 寸头应该是昨天刚理的, 极短地贴在头皮上。
越走近越耐看, 高眼位,五官比例重心偏上, 第一眼冲击感便足够强烈。
纤细苍白的手指扣住男生的大手,林觅眼睫像蝴蝶般轻轻扇动:“怎么样,不会要二辩吧。”
言语间却听不出一丝忐忑和紧张。
清黑湿润的眸中荡着波,再逆流而过。
邬北爱惨了她这勾人样儿:“满分。”
林觅挑眉:“厉害。”
指尖滑过她柔软的掌心:“晚上奖励我?”
这话近乎贴着耳念的,说不清是不是初夏的太阳太猛烈,男生眼底摇曳着毫不避讳的欲望。
林觅眸子低了低,牙齿咬着唇瓣向里陷,几秒后撩眼,视线跟着他。
长廊的空气里掺杂了点什么,放不上台面的。
邬北漫不经心挪眼:“外边收敛一点。”
“我好像也没表现得很过分吧,”林觅把只属两人的秘密藏起来,笑问,“接下来怎么安排?”
有麻雀闯入窗户,结束四年泞大生涯,男生们明显情绪高涨,勾肩嬉闹的声音把麻雀惊得振翅逃窜。
以往住一个男寝的答辩都过了,隔着五六米,张大炮不解风情说:“晚上罗汉局,有女友的暧昧对象的结婚对象的都不许带噢,下午先去棋牌室玩几把。”
邬北嘴角挂着懒散的笑,任那些人七嘴八舌地笑话他是深情种,离了女朋友不能活似的。
无所谓也不在意。
江子燃不要命地补一句:“意思是嫂子别来。”
邬北还是老样子没什么情绪起伏,悠哉过去踹江子燃一脚,说下午输多的人请晚上的酒局。
纵使江子燃赌欲再强,听到这话也如泄气的气球。他了解在非黑即白的场子里,那人永远不会输。
林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邬北身边。
她穿着一件法式方领T恤,露出修长白嫩的脖颈和犹如花托绽放的锁骨,没说什么,脸不红心不跳瞧着那群男生。
江子燃莫名发怵:“嫂子能同意不?”
林觅歪头:“江学长,去年还总是听你叫小觅学妹,现在一口一个嫂子怎么叫这么顺溜。”
江子燃讪讪笑,还能怎么说,心里觉得两人绑死了呗。
正午的空气里充满了甜醉的气息,迷得人昏昏欲睡。
林觅收到了时柠的消息。
【下午没课吧,去不去做美甲?】
林觅爽快:【做】
似乎觉得难得,对面显示 “正在输入中”好几秒才弹出消息。
时柠:【你对象好像今天答辩吧】
林觅:【刚答完,被拉去打牌了,罗汉局】
时柠:【那正好】
时柠:【许听晚在养指甲,杨柚可出去参加活动了,我还寻思今天是不是只能找阿京陪我】
时柠:【一点也不想要臭男人陪我做美甲[翻白眼]】
林觅:【懂你,还是原先那家?】
时柠发来一个“yes”的表情包。
那股兴奋劲今天一天多半是下不来,男生们三两句瞎聊了阵,有人使坏问江子燃叫不叫徐媛来,两年了还没把“前女友”的头衔取掉,别的女的又没勾搭上,窝囊。
江子燃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作势乱挥拳头。
邬北跟看戏似的笑了会儿,也没管他们再聊哪个女孩,揽住林觅腰肢过来,就那样直勾勾盯着她。
“下午怎么安排?”
林觅抬起干干净净的漆眼:“我和时柠去做美甲,你玩你的。”
邬北啧了声:“嘱咐我两句,不怕我乱搞啊。”
“这有什么怕的。”说着,林觅想从他的大手里出来。
邬北却握着她腰越来越近,隔着衣料她都能感觉男生手上的体温很高。
当着一众人面,林觅忽然有点慌:“放开。”
邬北瞳眸紧紧盯她:“林觅,你要是放心我,嘱咐两句我就放了你。”
张大炮从嬉闹中游离出来,看着离得咫尺之远的两人,挑眉抱臂不动了,眼里笑笑的。
时间似乎变得很慢。
隔着堵墙,球场隐隐约约传来扣篮的欢叫声,一如林觅第一次在校园里见邬北那般热烈。
林觅翘起睫毛:“少喝点,早回家,还有,毕业快乐。”
看见他霾黑的眼里漾开了圈圈纹路。
“走了。”
邬北垂眼揉了下脖子,和男生们浩浩荡荡离开了教学楼。
那模样不怎么自然,落在林觅眼中,甚至有点儿像十几岁情窦初开的毛小子。
真是稀奇-
时柠常去的那家日式美甲店在商场里,老板娘在日本进修了几年回来,建构和甲型都有创新。
林觅到的时候,时柠两只手在桌底下照光疗灯,听见门口“欢迎光临”的声音,她回头一笑:“你可算来了,做长甲还是短甲?”
似乎每次见时柠她都会比上次瘦一些,骨骼明显凸出,眼眶深陷,腰围收缩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美甲师捧着她手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下一秒把这姑娘手折了。
林觅拉开时柠身旁的椅子坐下,认认真真看她妆容精致的脸蛋:“最近要是有什么委屈,或者是发生了什么,和我,和许听晚她们都能讲,你再瘦人就要没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时柠把照灯完毕的爪子伸上来,“我已经有在好好增肥了,等着下个月和阿京拍写真。”
林觅抬眉:“写真?”
时柠一脸憧憬:“这不是在一起这么久都没好好拍过双人照嘛,我上次和姚芝芝说,她就推荐我去微博上找摄影师约拍……对了,你有什么好的摄影师推荐吗?”
林觅想了想,还真有那么一个摄影师。
她和邬北过的第一个跨年夜,人群中被一名女生摄影师拍下合照,本以为这事不了了之,后来那名女生主动过来关注她的微博,回关才发现是百万粉红V博主,主页发布了不少条明星的商务照。
女生似乎并没有把摄影当成百分百的工作,林觅刷微博还能看见她的旅游随拍,感觉她一定是个热爱生活的摄影师。
林觅选了一款透明色短甲,修甲型的时候边和时柠聊这事。
时柠好奇探过来:“我想看看你们两个的照片是什么样。”
“等下。”
林觅空出一只手开始往下翻微博,记得女生后期完第二天就发了,时间正好是1月1日,不难找。
橙黄的灯光没入眼帘,指尖刚划过,又往下将一组照片拉回来。
林觅没细看,把手机递给时柠:“喏。”
美甲师提醒时柠不要蹭到指甲上的胶,她就在膝盖上扬着指尖点开小图,随意看了两张。
时柠艳羡地叹口气:“还是‘亲觅邬见’甜,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说着,她继续往下翻。
大概是到九宫格正中照片的时候,手机忽地从她膝盖上扑腾下来,落地声儿还不小。
林觅耳膜一痛,低眼望着自己反扣落地的手机。
给时柠涂指甲油的美甲师“哎哟”一声,弯腰抻长手臂帮顾客拿起来,吹了吹上边的灰。
“美女,防窥膜有点碎了诶。”
林觅说没事,她回去重贴一张。
轻轻侧眸望向时柠,她刚才像是想要伸手去够地上的手机,涂满建构胶的五指虚虚张开着,可手是抖的,人也是。
林觅只做了简单的建构,所以来得晚却比时柠先做完。
她起身去水池边洗手,折身回来美甲师帮她涂营养油,一副新指甲的工序算是结束了。
时柠还坐着照灯,从刚才手机落下起到现在一言不发,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觅打开手机,微博自动刷新弹到了热搜页,她重新点进女生的主页往上翻。
那组照片拍完她没细看过,看时柠表情,应该里面有点问题。
跨年夜,两个恋人站在人群拥挤的彭浦广场街头,背景是五彩斑斓的广告灯和运河邮轮。
周围人流连忘返欣赏烟花的绚烂,但他们的目光只在对方身上停留。这一刻,他们仿佛独占了整个世界,只有彼此的存在。
某种意义上,在林觅看见第五张照片角落抱着接吻的姚芝芝和王京之前,这组照片在她心目中挺温馨的。
现在却多了层惊世骇俗的立意。
怪不得一道惊雷炸响,把时柠的理智和她手机的钢化膜炸得七零八落。
林觅看了眼坐着照灯神情凄然的时柠,出门给邬北打了通电话。背景音乱乱的,那群男的不知道因为什么在鬼哭狼嚎。
“晚上几点回来?”
对面听这话似乎有些意外,同时心情很好的感觉:“你想我几点回?”
林觅看了眼腕表:“十点之前吧。”
下秒就听邬北声离话筒远了些,吊儿郎当地警告:“刚输了认孙子的安静点,你们嫂子打电话过来查岗了。”
第49章 第四十七次失控
那帮人嘴欠得要命, 起哄着让邬北赶紧把嫂子哄好了,毕业就领证结婚,他们一定捧场给四位数的份子钱。
邬北嫌他们吵吵, 扔了副没开的扑克牌过去,对面立马有人鸡打鸣似的乱叫起来。
男人的场子无非就是聊身边牛逼, 聊事业,聊国际新闻,一般不聊感情。
笑哈哈两句也没再闹那对小两口的事, 反正大家都看好他俩,领红本无非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林觅挂完电话回来, 时柠在桌下最后一次照灯到熄灭,美甲师让她去洗手池那边冲。
她慢吞吞站起来, 行尸走肉般在路上拖动脚踝,淡黄色的瓷砖上留下两道透明痕。
美甲师趁机问林觅:“她没事吧?”
林觅肩膀微沉,气息缓缓吐出来:“当然有事。”
林觅问老板娘这栋楼哪家餐馆好吃, 最好是油大的, 吃一顿胖三斤。
女人想了几秒,两手一拍:“5楼电梯口那家东北菜馆杠杠的啊,推荐他们家的锅包肉和铁锅炖大鹅,配饭吃贼拉香。”
说着说着口音都变了, 林觅选择相信老板娘的眼光。
时柠从隔间出来, 手臂被女孩拉住往外走, 她面色有点恍惚:“等等觅觅, 我还没结账。”
林觅视线落到她脸上:“给你付过了。”
时柠的父亲是商业人士, 连带着她也听说了部分林家的事, 不好意思让林觅拮据的生活雪上加霜。
“真不用,”她拿起手机就要转账回去, 问老板娘,“季姐,我这副指甲多少钱?”
林觅没给她机会:“还能不能好好玩了?我B站的粉丝数虽然没有杨杨那么多,一个月下来加上别的配音活,生活费还是绰绰有余的,请个客不碍事。”
老板娘站在拍照的背景布前,说话也不是,沉默也不妙,硬着头皮轻咳了声:“我给二位的款式拍个照吧,帮忙给朋友圈作一下宣传。”
时柠腰板挺得很直,自始至终,她都没提过一句关于王京的话。
一朝之间,心判若两人。
两个女生一路沉默着上电梯走到餐厅,因为是排号制,取完小票后坐在了门口的塑料凳上等叫号。
时柠从高中开始谈恋爱,截至今前男友有一个足球队那么多,当寝室里的谁谁谁有暧昧对象时,她总能一针见血地觉察到那男生靠不靠谱。
第一次撞见同居后的邬北和林觅,她给出的建议是,处着,看看情况。
很中立的一个说法。
后来“亲觅邬见”一直谈到现在,去年招生用的恰是那段时光追溯民国的宣传片,万人血书求泞大模范情侣开通微博号。
林觅本身不是那种喜欢抛头露面的人,个人微博的更新量平均在两月一条,也就是日常吃喝的生活照,更别提分出精力运营双人的情侣号。
许听晚为此笑她错过了赚钱的洪流。
林觅回答,互联网留下的东西多了,几年后注销删除或许会是个麻烦。
听得许听晚一愣一愣,说她没有心。
林觅只继续笑答,她不是首选,所以也不做那个例外。
微信提示声响起,下秒林觅就望见时柠从Dior包里把手机拿出来,点了下屏幕左边的语音条。
“乖乖,我今晚有个应酬,那家餐厅我们改到明天去吃好不好?”
时柠思忖数秒,退出聊天页点进姚芝芝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发布时间在十分钟前。
【不是所有有身份证的人,都有身份。】
附了一张她在高档餐厅沙发喝红酒的图片。
若说平素时柠看见这种朋友圈,只会觉得姚芝芝在内涵某个讨厌的人,万万没想到那人竟是自己。
意味着她的身份证是伪造品,拥有的一切名存实亡。
林觅劝慰说:“老板娘说这家东北菜做得正宗又下饭,你吃两口万一喜欢呢。”
时柠眸中的光亮湮灭灰暗,半晌笑容苍白地道了声:“嗯,正好我也饿了。”
店面采用大红碎花布、老旧海报标语的装修风格,很有上个世纪的感觉。服务生将两个女生带到了靠墙的围座,方形桌中嵌着焖盖的铁锅。
铁锅炖端上来还要再炖十分钟左右,一锅够一家子的饭量,服务生对细胳膊细腿的时柠说吃不完可以打包带走,餐盒费五元。
时柠气笑了:“我今天是饿急了来的,不想多付那五块钱怎么办?”
服务生表情摆明不信,依旧客气说:“结账的时候可以和我们经理沟通一下,新客有减免的优惠券,祝二位用餐愉快。”
撩人食欲的热雾从锅边漫出,冰冷的心也渐渐升起些温度。
时柠晦涩开口:“觅觅,我觉得我应该跟你坦白一些事。”
林觅抬眸看了她一眼,时柠刚才情绪压抑着独自消化了会儿,可能这当中想通了一些有关王京出轨的事。
而王京很早以前就和当年的洗钱大案扯上了联系,到如今有苗头浮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时柠徐徐道:“我爸明明只是一个小公司老板,大前年账户里忽然多了一笔巨额流水,问他哪儿来的,说是东南亚的古董拍卖来了大人物,给他牟利了不少利润。”
“他还说王京是他的贵人,两人合作才有了出头的一天,让我千万不要轻易和他分手,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林觅一言不发静静听着。
德尔玛商业中心被法院拍卖后东家易主,时柠父亲周坚联合当年的股东将中断的工程重启,几家分权制衡,没有谁是大股东一说。
纵使她怀疑是周坚将林靖书的财产全然骗走,拿不到公司的财务报表和银行流水明细,一切都只是天马行空的臆想。
“现在回想还是有很多猫腻,我想不通姚芝芝为什么接近我,”时柠咬唇,“而且据我观察,我爸对王京的态度并不是对合作伙伴的尊重和欣赏,他有点怕他。”
服务生把饭桶端到桌上,掀开铁锅盖,一阵浓郁的肉香扑来。
林觅替时柠盛了满满当当一碗,让她不要急,边吃边说。
霎时间所有的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泪水簌簌从时柠眼眶落下来,在桌上滴滴绽放。
她拿起碗筷,一口米饭一口肉往嘴里塞,腮帮吃得鼓鼓的。
咽掉口腔食物,嘴唇像两片柳叶微微颤动着:“我爸以前就是个火锅店跑堂的,没有经商头脑,也不会与人打交道,压根就不可能入账百亿。”
林觅眸色一顿:“百亿这么多?”
看着低颈轻轻点头的时柠,更加验证了她心中的猜想。
“久隆鑫国际拍卖有限公司”的董事周坚不过披了一层股东的皮,表面参与了德尔玛的股份,真要出事也轮不到背后那位主儿头上去,而真正有机会查到端倪的只有内部账本,事关那位的命脉,恐怕连董事本人也很难拿到。
好一招声东击西,商战兵法被那位不见光的大人物用得如火炉青。
虽然有点丢脸,但时柠还是梗着脖子说:“这绿帽我先带着,王京欺骗我两年感情,我不会放过他,更不会让我爸活在他阴影下一辈子。”
林觅垂下眼帘。
时柠以前跟寝室里几个吐槽过,王京从来没有跟她有过性生活,连擦边球都不曾有过。
最震惊的莫过于许听晚,说真的假的,那王京看着没到四十,怎么下面那玩意就使不上力了。
一溜水全是劝分的。
时柠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对男的搞没搞过女的还是有经验的,检查一遍王京后她十分确定,那人对自己是纯爱。
许听晚听见时柠口中冒出来的“柏拉图”,大牙都快笑掉了,让她挖几年野菜再回头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此刻,时柠觉得自己还不如许听晚一个母单,二十年下来不谈恋爱不是没人要,而是对另一半的准则高。
人间情.事太俗,不如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屁事没有。
桌上那一大锅硬生生被时柠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她躺在椅子上打了个饱嗝,耸拉着眼皮说:“我对王京的感情刚才全被我吃了,下面就等着拉出来。”
话糙理不糙。
林觅听这话默默把筷子撂下:“这段日子委屈你演演,我想办法调查这事。”
时柠脸上忽然闪过一丝什么,她说:“你对象他爸是泞京今年的新晋首富对吧。”
林觅当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估计是觉得邬牧生和两年前那事有关系,她干脆利落反驳了。
“牧生叔从没接手德尔玛商业中心的烂尾项目,我之前怀疑过,去税务局还有银行问了流水,主要是靠绿地湾开发区地产投资起来的,他这些年扶持了林家很多,我妈的账单也是他付的,所以绝对不可能是他。”
时柠看着林觅:“我只是觉得,旁观的时候每个人都是智者。”
林觅擦完嘴,不疾不徐起身:“我知道。”
时柠父母十几年前离的婚,男方入赘到女方家,孩子一出生直接随了母姓,她妈嫌周坚为人窝囊没有上进心,时柠上小学那年就和门当户对留洋归来的男人跑了,原先的房子留给周坚照顾女儿,自个儿活得豪情雅致风生水起。
时柠习惯两头跑,除了住宿不固定,和过去的生活倒也没太大区别。
结完账,林觅转头问时柠:“你爸妈最近怎么样?”
她眼眶还有点红:“就那样呗,他们连彼此间的微信都没有,出了问题我还要当他们的传话筒。”
林觅什么也没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已。
时柠自己开车回宿舍,降下车窗对林觅说:“希望今年林叔叔就能回家,你妈也能安然醒来,由衷的。”
时柠勾唇:“借你吉言。”
慢也好,往前走就好。
会越来越好的-
林觅出地铁口走两百米华庭春座,上电梯进屋闷头就睡着了,一觉很沉。
醒时窗外霓虹通明。
她伸手摸了摸右边床头开关。预埋式线性灯从地面唰地升至天花板,窗外的车水马龙像电影空镜般闪现。
林觅撑起手肘,慢吞吞将身体挪到床边,直到脚底传来羊绒毯的柔软触感,半坐起按亮手机。
21:54
卧室没关门,走廊那边是黑的,看来邬北还没回来。
半下午吃的那顿东北菜油太大,她只觉喉管那儿往上反,坐在床沿缓了下。
同时脑子里又开始蹦出不久之前,时柠意味深长讲的那段话。
林觅迟疑了半晌,眼神透过被光照亮的昏黄墙壁,空茫茫定向书房的方向。
邬北说那是他平素工作的地方,柜子里放了很多重要文件,一般情况是落锁的,如果她想进可以事先和他说一声,他把钥匙给她。
只是林觅天生好奇欲低,里面的风景陈设如何她一无所知,也没有主动询问。
今非往昔,林觅迅速从床上腾起身,腹中难耐不影响她此刻大脑的判断。
短暂犹豫几秒,她没有摁下走廊灯的开关。
黑沉沉的夜,无边的浓墨重重涂抹在视野尽头结构对称的木门上,偶尔闪射出月光反射的幽光,若隐若现,到处充满了沉闷的气息。
林觅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头,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汗珠,一些想法宛如毒蛇慢慢爬上心头。
那人答应她十点之前会回家。
食言了。
家。
她真正的家此时还贴着封条,里面的回忆一点一点落了灰。
命运又给了她最烂俗的剧本,给了她一个新的“家”。
但演技是可以后期训练的,如果至暗时刻没有个人把她拉出深渊,她就做那个人。
指尖轻轻搭上扶手。
转动——
第50章 第四十八次失控
大门吱吱呀呀地响。
月光像银幕一样漏进书房地板, 光影被切割成细长的四边形,随着门合上的动作,很快消失无踪。
林觅摸索到书房开关, “啪”一声,双眸因为不适应明亮而微微眯起, 她缓了会儿才开始观察室内陈设。
书房不算大,没有其他多余的摆设,但空间被充分利用。沙发和地毯简单组合, 原木书桌后是一把简单的木椅,外加一盏灯的阅读区。墙壁上摆满了各种经济学的书籍, 封面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略微发黄, 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复古气息。
比起邬家别墅的富丽堂皇,这间公寓的格局显然更富有个人风格。
开放式书架的一角专门用来放置获奖证书,从下到上, 从小学一年级的全国算术冠军奖杯到大学专利国家认证特等奖, 过去的荣誉历历在目。
邬牧生过去家境贫寒,他就穷尽大半生把精力投资在对儿子的教育上,不择手段提高邬北的认知和眼界,要求他呈现在外人面前的模样是静态的, 而有本事的人只在大脑里打仗。
林觅屹立看了片刻, 转身时注意到书桌中央放着一个文件袋。
放在平时她可能不会想那么多, 只是黑胡桃的表面光洁如新, 除了原纸文件袋, 桌上没有其他任何办公用品。
就像是为了被人看见而存在一样。
林觅目光在文件袋上滚了一圈, 走到桌前,用手把上面的圆圈线绕开。
一截A4纸从开口处漏出来, 沉甸甸的一沓。
她格外小心地将纸张从文件袋里取出,当看到第一页密密麻麻的银行流水时,短暂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
页面巴拉巴拉翻动。
落到耳中,就和末日审判的号角那样骇人。
这批明细中记录了一年前起,久隆鑫公司账户与境外户头的收支往来,每一笔巨额数字车载斗量,尤其从今年开始,数目远超一个古玩小公司可能获取的利润总额。
林觅的脑海里涌现事物的雏形,她用手指比对第一页最顶端的转账时间,去年3月21号。
邬北带她去邬家吃饭的日子。
当时阿姨把她支开到二楼参观别墅,没多久就听楼下邬氏父子起了争执,邬北额头被邬牧生用烟灰缸砸破,到现在疤痕还没完全消失。
虽然说林邬两家有着剪不断理换乱的缘分,邬牧生年轻时就格外怜爱林靖书的独女,但在她和邬北恋爱后,他鲜少干扰两个年轻人的进度。
上次见还是除夕夜晚上,邬牧生没有所谓的家族观念,过年也只请来了子女和几位保持联系的亲戚朋友。
一个圆桌十来人,于他足够了。
邬牧生出身不好,后天一直努力做一个体面的人。
桌上沏了茶,水汽随茶香氤氲而上,邬牧生的茶道是和老太太学的,除了聊林府一些旧事,他时不时问起白娉近况:气色怎么样,有意识产生了吗,请的护工够不够细致。
听到林觅回答,到了知命之年的中年男人才慢慢放松眼尾。
伪善的面孔历历在目。
一想到他这些年如何心安理得坐享其成,留林靖书独身一人在诈骗窝点,白娉躺在病床上不知何时苏醒。
林觅往后踉跄了两步。
她几乎是瞬间猜到那天父子争执的理由,低颈手背抵额平息几秒,拿出手机给邬北打电话。
如果他那时就知道事情原委,为何选择瞒了这么久都没有告诉她?
这沓明晃晃的流水证据又是什么意思?
小众的西语歌穿过狭窄逼仄的走廊缓缓荡至耳畔,似乎很遥远,又好像就在身边。
林觅微怔,从耳边降下手机。
适时通话页的“正在呼叫手机”变成“00:00”。
“喂?”
男生声音有些哑,透着燥意的夜晚中,嗓音如浸入雪水般,低低沉沉,带着不顺的呼吸声。
林觅下颌微颤,正想说点什么,但回想到林家世道日衰的境遇,以及近两年被完完全全蒙在鼓里,她深吸一口气,三步做两步搭上门把手出去。
客厅灯没开,也不知邬北在客厅沙发上坐了多久。
左手臂肘架起搭在沙发背,侧脸在手机微弱的亮光下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看到愤愤走过来的林觅,屏幕光影浮动,只能看见他极其寡淡的下半张脸。
这人在紧张,林觅看出来了。
藏都藏不住的紧张。
印象中邬北手靠在沙发或者椅背上时,手指习惯有一下没一下数着拍,看着很有距离感,其实相处久了会发现这人为人随性,也开得起玩笑。
而此时手指关节稍微曲起,指腹以一种极为僵硬的姿态贴在沙发皮上。
林觅挂断电话,听着嘟嘟声心坠如铅石。
落地窗一道闪电划破了长空,云层混沌浪潮汹涌,夜里狂风摇撼着树枝,下秒就是一道惊天动地的雷声。
轰隆隆。
轰隆隆。
今年泞京的雨水量比往年多,反反复复的回南天和气温骤降骤升,算不上好天气。
人生中不少重要的事好像都是在雨中发生的,湿淋淋的记忆被掀开。
林觅的心也像泡了水的书本一样,白纸黑字全荡起波纹,难以平复。
她想听他说些什么,可男生只是低垂着眼睑,如颓废的画作。
林觅顿时觉得喉咙哽咽,眼眶红了一圈。
“为什么偏偏是这样?”
邬北脸上神情淡淡的:“因为卑劣的我是个胆小鬼。”
林觅视线和他对上,几秒后转开了眼。
华庭春座对面的楼房,一下给闪电照亮了,窗子被降下来的雷声震得发抖。
雨点不停溅在阳台地上,引爆了火药库似的响。
此刻,林觅意识一眩,拖鞋从脚底滑出去,她肩膀着地结结实实栽了一跤。
翻转视野中男生蹙眉过来,动作中没了一贯懒散样儿。
胳膊被扶起。
她就那么仰头看着他问:“书房门是从什么时候没锁的?”
邬北没看她:“带你回家见我爸那天。”
“你整理好那些流水文件,就是等着这天我亲自怀疑发现?”
那声“是”,像一记耳光抽得她脸上硬生生地疼。
指尖抠进他的臂肉里,她鼻尖倏地一酸,张嘴呜呜哇哇哭得像个孩子。
邬北见过林觅落泪,却鲜少见她在自己怀中哭得一塌糊涂的模样。
他忽然有了种不知所措的感觉,想哄,又觉得“帮凶”没资格出口安慰。
女孩的眼泪肆无忌惮地顺着脸颊滴落在他的衣物上,睫羽挂着珠子,眨了几回晃悠悠跌落下来。
接着就失声,一个成年人哭到几近缺氧的程度。
四处溅落的惊雷,忽明忽暗的光线,渗进17楼的闪电像是在黑夜与白日中翻转。
邬北哄她说:“我已经想法子把林叔人身安全保住了,等从东南亚回来,这些年我挣的足够他还清债务东山再起。”
林觅声还有点抽抽:“父债子还……跟你有什么干系,你唯一的错就是没告诉我……真相。”
无数过去的记忆如沙烁沉海,引起情绪海啸。
林觅却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邬北垂了眼,臂肘插入女孩的双膝折角。
下一刻,她后背深陷在沙发里。
他问:“如果我那时候把一切都告诉你,你还会跟我吗?”
她答:“不会。”
他问:“你喜欢我吗?”
她答:“有过。”
他问:“想过和我结婚吗?”
她答:“从未。”
简简单单三个问答,贯穿了这场两年的爱情。
邬北明白了,语气不急不缓:“你当初决定和我在一起,是为了林家。”
为了林家枯木逢春,为了一切恢复原状。
从他带她去龙港会那天,林觅便知这人是速通捷径,是在整个泞京无可动摇的龙头与后台。
这个理由浅显又符合情理,凭借邬北在名利场混迹多年的头脑,不可能猜不到林觅在利用他。
他心甘情愿被她利用,如果可以,要彻底,到永远,要让他在这深渊里永劫不复,永远不能清醒。
林觅仰头看黑暗中纯白的天花板,呼吸在面颊上燃烧。
良久,她只是平静说:“你以前分手的时候,一般直接说那两个字吗?”
邬北沉默着,腮帮鼓动。
他该怎么回答。
是,不是。没有区别。
有些事情就算看清了,也照样放不下。
他照着图纸一点一点拼合模型,却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被压成积木之前,设计师心目中的完整雕塑。
原来一开始就是山鸟与鱼不同路,只是恰好到了那个交点,分不清是执念还是期待,不甘心地缝缝补补往前走,还是碎成了渣。
他没说话,也没看她。
手掌烦躁地从头皮后往前喇,眼底沦丧着一团迷烟,耿耿于怀不愿放弃。
挂在墙上的钟表走得很慢,滴滴答答转着秒针。
无尽的黑暗里,窗外霓虹广告牌闪烁变换,去年新年滚动了一夜她的名字,如今只剩真实与虚幻交叠的斑驳色彩。
听说换了东家,那座塔楼的广告牌也要拆了。
“我可记得啊,”林觅甜甜笑了下,眼底无波无澜,像枯萎的玫瑰,“靠近树林的那间舞蹈教室,你在外头跟陈栀夕就说了那俩字。”
邬北掀了眼皮,浑身有股颓魄气儿:“你提别的成不,我尽力满足。”
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居然也会挽留。
林觅咬咬牙:“邬北,如果当初林家还是那个林家,我压根不会考虑和你在一起,脏知道么?”
邬北也没再说什么,肩膀驼得很沉。
摔倒的痛感还在皮肤上留着,骨架散架似的酸胀,林觅强撑着从沙发上起来,拖着腿趔趔趄趄往走廊里走。
擦肩而过的那么一秒,她甚至想过他会不会伸手将她搂进怀中。
事实证明,邬北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
蹲着收拾行李的林觅眸里酝着晶亮,她一边叠着衣物,咬了咬唇,使劲将心里的委屈压下去。
漏进来的风带动卧室的门里外轻晃,走廊处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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