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四十九次失控(小修)
神经内科的走廊常年弥漫着一股药物的味道, 罩着白布的担架从身边抬过,护士长对此习以为常,目送相互拥抱的病人家属。
她轻轻叹口气, 回到办公室照例检查每个病床的数值监测报告。
今天有37号病床的促醒治疗,患者白女士的家属应该已经到了。
这么想着, 护士长拿上报告单,叫来负责病床的护士一同过去查房。
植物人的预后很难确定,因为每个患者的大脑损伤程度和恢复潜力不尽相同。
根据一系列的评估和监测措施, 包括神经影像学检查,白女士两年来的记录上判断没有任何好转, 结果一般为两种:
患者可能会永远陷入植物人状态;患者可能只能恢复到极低的意识水平,且对外界环境缺乏直接认识。
那女孩是泞大的学生, 五官长得也标志,是男女老少通吃的长相。
听说微博里现在还存在着她和她男友的cp超话,科室里有个新来的实习生说她在上面签到了整整两年, 和着魔了似的。
护士长停在病房门前, 透过可视窗望向里面身形清瘦的女孩。两颊的婴儿肥褪去,骨相轮廓感便突出许多,漂亮得不真实。
她低颈捧着患者的手,嘴唇翕动。
无论多么努力地扯唇笑, 由于灵魂已经被撕扯到四分五裂, 眼角始终藏着一抹无法掩饰的苦涩。
床上是病骨支离的蝴蝶标本, 床边是破碎的瓷器。
护士长在医学领域站岗这么多年, 头一回期望老天爷显显灵, 眷顾这对意识相隔两岸的可怜母女-
下午有一场在演播室试播的专业课。
太阳光像箭一样穿过窗户, 被隔绝在无窗的演播室外。
大热天穿着西装套装,刚进来就有人横身挡在空调出风口前, 嘴里嚷嚷不止。
一开始上镜的几个人大家还有精力看,随着镜头里的人脸一个个交替变化,清一色官方式地念着口播。
半小时不到,课上昏昏欲睡了不少人。
叫到林觅的时候,那份困倦像是忽然被冷风抖散。
众人抻长脑袋,目光清明地往主播台那块望。
风云人物的恋情总是喜闻乐道的,正常学校里都会有几个出名的漂亮女生或者身为风云人物的帅哥,很少有人真正把校花校草的名号挂上去,提到两人都是用“邬神和让他收心的那个播音系女孩”指代。
目前并未证实感情已经破裂,但很久没有见过两人同进同出泞大,云夏校区还有人连续拍到林觅乘坐早班地铁到新江的照片。
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林觅身穿素色西装裙坐在台上,手边是娱乐新闻的稿件,她垂下纤长的眼睫,脑海中清晰过了一遍新闻稿。
向教授说试播开始。
抬眸就望见人群中,陶皓明穿着闪耀的大红色西装,双手握拳鼓励她别紧张。
事与愿违,轮完所有人,向教授单独点名林觅表现不佳。
面对不同形式的新闻稿,除了专业性的口播传达,带动观众情绪也是重中之重。
看着电视机里一脸死水讲娱乐新闻的主持人,观众只会顿觉索然无趣。
向教授不关注年轻人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听见陶皓明帮她说话,面色陡然沉下去:“生活是生活,专业是专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谁能天天快乐,每次不开心就出演播事故,哪个电视台敢要?”
林觅一只手抓住另一只臂肘,一言不发垂眸挨训,能从她那双漆眼里看出那么点堕落厌疲的情绪。
上完课已是薄暮,落日熔金,淡月新升。
推开门一股热浪袭面,女生们拿着日常衣物马不停蹄去到卫生间更换。
林觅走到摄像机后面放包的小台阶上,手机屏适时亮起。
上面五个未接通话,陌生号码。
她熟稔地将号码拉入黑名单,拎包去卫生间换常服。
出来时那节课的学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林觅坐地铁回云夏宿舍,出站时街边的路灯低垂着,经过时她的影子映在地面杂乱无章,拉得很长很长。
之前使用林觅床位的女生今年病情复发住院,床铺再一次空了下来。
杨柚可在网络上的的知名度越来越大,需要投入的拍摄时间也相对增加,为了不影响到室友休息,她这学期开始到校外租房住。
202只剩下时柠和许听晚。
林觅上楼开门,寝室里只看见时柠,阳台相连的卫生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估摸是许听晚在里面洗衣服。
时柠脚抬在桌上刷抖音,睡衣下的身板比前些日子胖了点,她瞧见林觅:“回来咯美眉?”
林觅把东西放在书桌上,嗯了声。
时柠自从接受脑袋上那顶绿帽的存在,整个人状态反而松弛下来。王京见女友不似以往那样黏自己,最近没少对时柠献殷勤,急得订婚戒指都要掏出来了。
姚芝芝也时不时在时柠面前刷存在感,明里暗里输出“爱情观”。
说好不容易遇见王京这样一个多金又体贴的男人,小作怡情大作伤身,差不多算了,给男的留点面子。
后来时柠回宿舍讲这事时,手拍大腿快要笑背过去,觉得揣着明白装糊涂比谈一场内耗的恋爱快活多了。
算算林觅从华庭春座搬出来快半个月,住两年的行李也不是说拿走就拿得完。
有些她觉得以后也用不着,看着回忆起不免心烦的东西,断舍离撂那儿了。
那天晚上许听晚接见电话,穿着裤衩和人字拖急急忙忙下来,瞧见楼外立着的发小眼睑红肿,她也哭了,凄惨的声音像屠夫宰猪。
林觅听着听着忍俊不禁,哽咽地笑许听晚好煞风景。
杨柚可当时还没搬走,知道全貌后,问林觅:“你说明白了吗?”
林觅反应了一会儿:“那俩字没说,但我觉得已经很明白了。”
“你觉得没用,他不会甘心。”
杨柚可笃定说。
林觅把邬北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删光了,那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堆电话卡,一周单拎着一天给她打电话。
许听晚还疑惑,明明邬北知道林觅住在云夏宿舍,怎么不过来当面说。
杨柚可说:“分手断联21天定律,前面十天最好不要见面,给彼此一个冷静期。”
许听晚给她提议:“宝贝你可以试试情感博主,绝对火。”
杨柚可翻了道白眼。
……
听到动静,许听晚衣服没洗好就窜出来了,一看林觅精神气还是很低迷,她把自己屉子里五颜六色瓶子的保健品拿出来。
“补血的,维生素C,镁片,逍遥丸,钙片,护肝片,吃一个疗程保证药到病除。”
时柠看到都有点被吓到:“这么多不会吃死人吧。”
许听晚担保:“那不会,你看我情绪多稳定,都是它们的功劳。”
“……”
两人站在同一战线上,一致对抗许听晚否决胡乱投医的方案;
许听晚郁闷地努起唇,把小红小兰小绿小紫重新排列组合归位。
德尔玛商业中心洗钱案只有林觅和时柠知道些内幕,知道罪魁祸首是邬牧生的当天,她们迅速交换情报,时柠咬咬牙,不论父亲周坚最后会被判多少年,这个事一天不了,泞京一天都不会安生。
法律会制裁那些在灰色地带逍遥法外的非徒。
林觅把文件袋里流水作为证据带了过来,她倏然想起没有作后手记录,万一证据被人盯上破坏,一切将重归于零。
趁着许听晚回卫生间洗衣服的间隙,单脚蹬上实木梯,眼疾手快从床单下面抽出原纸文件袋。
几乎是封口被打开的一瞬间,一张黑卡从中漏出来,落到林觅脚边。
啪嗒。
她侧眸看着地板,停了五秒。
而后面无表情地从梯子上下来,躬身捡起黑卡,背后贴着短短几字。
“密码你生日”。
林觅甚至不用多想,这张卡里的余额一定是五百万。
目观全程的时柠挑起眉:“你前任留的?”
林觅淡声:“逼王留的,老爸死到临头了还要装逼。”
时柠有点不敢说话了。
恰逢其时,林觅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晴天》。
时柠印象中林觅手机铃是一首Rap,以为响的是许听晚的手机,扯着嗓子叫厕所里的人回来接电话。
许听晚也扯着嗓子回:“我的手机在放肥皂剧,不是我的电话!”
林觅说:“我的。”
她按下拒绝接通,拉入黑名单。
对面那人换手机卡的动作快如组装枪具,没几秒又打了回来。
林觅也重复操作。
这两个人跟拗上了一样。
时柠看得一愣一愣,小声说:“要不然,你关机?”
林觅赫然抬头:“你说得对。”
时柠:“……”
敢情之前都是这么拗过来的。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许听晚把盆里的衣服拧干,抱着到阳台准备晒。
大概就是用晾衣杆把纯棉内裤挂上去的时候,她随意一瞥,和宿舍楼底下的男生对上了视线。
周身烟雾缭绕的,几乎看不清他的轮廓。
许听晚跟见了鬼一样,扔下晾衣杆往里面跑:“林觅,你前老公来找你了!”
林觅耳朵里被尖针刺了下,钉在原地,地面就要在脚前裂开似的。
电话铃再次响起。
许听晚正欲催促。
林觅却猛地抄起手机,笔直往阳台方向疾步走去,带着气儿。
“你他妈到底想干嘛?”屋外传来女孩一声低吼。
许听晚此生头一回听见林觅骂脏话。
那人被骂也没什么反应,嘴根叼着烟,夜晚的昏芒令他面孔并不真切,那双眼睛却清醒得如海面灯塔。
耳边男声磁感:“想过来跟你谈谈。”
林觅扯唇:“没什么好谈的。”
“你真就舍得?”
“舍得啊,当然舍得。”
四下无人,邬北低颈,双颊深深往里陷,指尖的烟头火光明暗。
却又像刻意压抑着什么,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凸起脉络,透着些荷尔蒙的欲。
他说:“林觅,再嘴硬说气话我就没法哄你了。我今儿在这站着等,看你到底怎么想。”
那根烟刚好燃到烟屁股,他又顶了一根点上,口鼻全是尼古丁的白烟。
附近有一条有名的情人路,三两情侣黏糊完,男生惯例送女生到宿舍楼。
认出长身站在鹅卵石路侧边的人物是谁时,顺着往二楼望阳台举着手机的女孩,他们眼都瞪直了。
良久,林觅那双漆黑的眼眸宛如黑洞,安安静静地看他,启唇对话筒说:
“去英国吧,祝你前程似锦。”
“真想好了?”
他撩起眼皮,目光紧紧盯着阳台上红眼看他的女孩。
舍得还哭什么。
明明是气话。
林觅深深呼了一口气,没看他。
“我们没有以后了,干脆到这儿吧。”
邬北腮帮子隐忍地动了动。
他掐断电话,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手机从耳边滑落,林觅扶着阳台半截墙缓缓蹲下,喉咙哽得生疼。
一边说释怀的人,一边却在掉着眼泪。
真奇怪-
2018年10月11日。
泞京市第一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厅。
“德尔玛”集资诈骗案在泞京公开审理宣判:涉案人邬牧生组建个人控制的邬氏集团,非法集资485亿元均被转入其个人及邬氏集团实际控制的银行账户。现有其名下皮包公司董事周坚主动自首,将账本及两年多来的银行流水作为证据提交给警方,公安局以十二小时内传唤的形式当场拘留相关嫌疑人。
身穿囚服的邬牧生、张惕守和德尔玛商业中心的各大知情人股东身穿囚服,扎在法院的审判席上,双手被手铐牢牢箍着。
控方律师开始宣读邬牧生涉嫌犯罪的指控,包括洗钱、非法集资、贪污受贿等一系列的罪行。
庭审近七个小时,审判长宣布判决。
“被告人张惕守,犯组织领导黑丨社丨会性质组织罪,故意杀人罪,诈骗罪,寻衅挑事罪,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并处没收全部个人财产。”
“被告人邬牧生,犯组织领导诈骗犯罪,走私犯罪,大金额洗钱罪,情节较为严重,决定判处无期徒刑,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
“被告人王京,犯参加诈骗罪,强迫交易罪,决定判处五年有期徒刑,处以50万罚金。”
“被告人周坚……”
法槌敲响,板上钉钉。
审判结束后,邬牧生被警察押送回监狱,似是想到什么,他忽地回头朝观众席的方向望去。
座位上。
身着黑裙的女孩面上噙着笑意,对视后逗弄般朝他抬了抬眉尾。
邬牧生连忙收回眼。
她依旧朝他摇了摇手,优雅起身。
法院外停靠一辆迈巴赫Exelero。
林觅撩发往后捋,站在街头往天边瞧,嘴角露出一点儿轻轻散漫的弧度,仿佛一世纪般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
外边的狗屁晚霞美得惊人。
只可惜心里的积雪尚未扫干净,人间又一度寒冬降临。
——上卷完
第52章 第五十次失控
泞京是座风情城市, 慢热的人觉得安定,快节奏的人觉得匆忙。
四年下来似乎没什么变化。
夏末最难受的就是一场潮热的阵雨后,衣料黏着皮肤, 一出门呼吸就蒸发消亡。
从面试室出来不久,林觅的手机贴着口袋嗡嗡震动。
她头重脚轻扶墙往洗手间走, 铃声快到点自动掐断的时候,包撂在男女厕中间的开放式洗手台上,看了眼来电显示, 接通按了免提。
对面许听晚这些年的大惊小怪一点未变:“我下一楼连你前老公的人影都没瞅见,没想到他还真在国内啊我日, 面试结果怎么样?”
最后一句才说到正事头上。
林觅眼一抬,余光瞥见男厕进进出出的几个人, 拿起包转身进女厕,边说:“我试音的角色应该拿得到,别的同事不确定, 我过会儿问问。”
罕见一排厕所门的按钮都是绿的, 她反身轻轻倚在在洗手池上,拍开水龙头。
视线落在女厕入口,随时避免隔墙有耳的情况。
电话那头,许听晚似是感慨:“确实哈, 四年下来邬北变化挺大的, 我记得他以前屌出名的就是那寸头。”
林觅薄薄的眼皮上拓了一层褶, 她嗯得敷衍。
“不然聊点别的吧。”
“别的——”许听晚一顿, 安静了几秒, 脑子转几个弯都会回到些不营养的话题上, “你前阵子不是和裴斯宇分了吗,他后面找你没?”
听见门口有点动静, 林觅把免提给关了。
轻曲起手指,捧着龙头里降下来的水柱玩,缕缕水花从指缝溢出去。
女人声线柔得和水似的:“找过,我让他别来了。”
“啧,年上杀手说的就是你,嘶不对……”许听晚唏嘘,“上次我和你去咖啡馆,那几个高中的毛头小子看你眼都直了,应该算男女老少年上年下通吃。”
林觅脑子有点痛,又听电话里说:“裴斯宇综合条件还不错啊,谈的时候为啥拒绝发展到那步,不试试怎么知道活好不好。”
“你就当他活不好吧,我下次指定找个炮王。”
话音落的同时,外边另一道哗啦啦水花溅起的声儿传入耳中。
林觅按停了水龙头,耳边电话里的一段话吱吱喳喳听不见去,她脑浆子缓慢归位,迈步往女厕口走过去。
大概是到离看见公共洗手台只剩不到半米的距离,响起男人的声音。
“嗯,明天去民政局,该准备的资料都带好。”
褊狭的空间中有层次地回响,男人的声线很低,带着些熬夜过后的哑,语气像陈述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般风平浪静。
林觅心间那根弦倏地被拨动,音质杂乱无章。
许听晚喂了好几声:“姑奶奶,你是见到前老公了吗,理理我啊。”
林觅嘴一瓢:“我没老公。”
那人耸拉着的眼皮子淡淡抬起,眉眼轮廓深邃,睫毛乌压压落下一片阴翳。
目光仿若能穿透中间隔着的那层墙壁,定在她的方向。
林觅又听他对电话说了句“没什么”。
她抿着唇往后退了半步,手放在烘干机上面,机器嗡嗡作响。
“我过会儿下来找你,挂了。”
时间无声流逝,直到外边寂静无声。
林觅在镜前杵了快五分钟,保证那人走得够远,她才拎包出去,高跟鞋落到地板上发出清脆有质感的噔噔声。
她承认此举窝囊,但听他说的“明天去民政局”,远离已婚男士至少能规避一些没必要的麻烦。
一楼大厅集合。
僖音工作室的同事们交换完信息,一半人稳打稳能拿下角色,算是好结果。
男女主的配音演员早早被资本方内定,争夺不到也在大家意料之中。
晚上许听晚订了江景餐厅吃饭,林觅就没有随商务车一同回去。
坐上网约车时,暮色已经模糊起来了,似乎泞京的晚空见不到星星才是常态。
准备去的地方是能坐着俯瞰江景的高楼餐厅,叫“Dusk”,位置在商滩边上。走过一个很高的台阶,一座四面都是可视玻璃的建筑傲然地居高临下,笼纳着现代城市的科技感。
因为是预约制,走进门口就有餐厅的侍应生带领两人上电梯,入座,推荐菜品。
高额服务白璧无瑕。
“你晚上还要回去直播吧,”许听晚从远去的侍应生背影中抽回目光,“我就纳闷了,整个德尔玛商业中心都是你们家的,缺钱怎么也缺不到你头上,晚上躺床上玩手机不香莫?”
林觅简明扼要:“账号做了好几年,舍不得放弃。”
人之常情。
有钱人总是喜欢变着法充实自己的生活,何况林觅那号毕业前积攒了十几万粉丝,互动着互动着有了感情。
许听晚之前问过一次ID,难得见林觅眼神躲躲闪闪,心底逐渐有了大致雏形。
不怎么正经的up主是吧。
依林觅性格和当时一起同居的邬北,怎么造也造不到擦边上,知道她从小嘴风就紧,许听晚索性没再问了。
菜品上齐后,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着闲天。
林觅讲到她在卫生间那边听到邬北明天结婚的消息,许听晚下巴差点脱臼:“啊……?靠!靠!靠!”
女人的愤然声在宽阔的厅堂里显得清晰又震耳发聩——
“我当年真把他当你亲老公看!瞎了狗眼!那晚在楼底下站着跟要死一样原来是装他妈的深情我操了!这四年是不是又暴露本性搞了一窝女人!”
许听晚站起来:“给那哥们第三条腿痒疯了是吗!!”
林觅刚扬起的手僵直地顿在半空,瞳孔地震。
人均四千的高档餐厅忽然有了烟火气。
有一身名牌的精致富太垂直举起手机,眼底长期因物欲餍足而导致的空虚感消失无踪,津津然看着年轻人发疯。
明明吸人眼球的是许听晚,真正难堪的却是林觅本人。
她环臂看向窗外江景,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完全不想落入别人的镜头。
苍郁的高大梧桐与女贞林立,江面上到处流泻着霓虹色,有金有银,有那么一个瞬间恍了她的思绪。
不过她也说不了什么。
邬牧生入狱后,裴斯宇第一时间出现帮林靖书核对公司入账是否准确。中途林家几口吃尽了苦头,好在最后都恢复了原样。
裴斯宇开始追求林觅。
抵不住老爸的极力推荐和日夜唠叨,林觅同意了。
所以邬北后面有一任、几任,或是选择步入婚姻,都在自然顺理中。
都过去了。
他继续什么样的生活与她无干。
烂在回忆里的人是傻子。
许听晚嚷完喉咙喇伤了,去了洗手间。
林觅压下心中那点异样,腕心垫着额头拿起手机,低颈给许听晚发消息。
【还好吧?】
须臾,许听晚回复:【不太行,我吃完鱼喊的,那刺好像返上来了】
林觅:【?你反刍动物】
林觅:【我去附近给你买点药】
许听晚估计是真难受,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谢谢姐妹】
林觅叹了口气,刚好侍应生经过询问:“女士,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麻烦帮我把位置留住,”林觅起身,“我去给我朋友买点药,很快回。”
这家餐厅规定先付后用,账单已经结清了,侍应生听完也不好多言,连忙点了点头。
一出门差点撞上游客,这块是文化街区,晚上来江景打卡的人流繁多,所以一般泞京本地人鲜少往商滩凑热闹。
林觅轻车熟路地在肩踵中游走,药房建在人行路那头,印象中经过一个店面两米宽的水果店就到地儿了。
果然,刚听见老板推荐自家火龙果又大又甜,侧头就看见一家内装重新翻修过的药店。
林觅推门进去,导购员立马迎过来:“欢迎光临,需要什么药物?”
“被鱼刺卡伤喉咙的药。”
导购员显然是见过世面的,去柜台后拿出一瓶维生素C:“这个,喉咙伤得严重吗?”
林觅回想那道粗犷的女声:“严重。”
“最好吃点阿莫西林胶囊,感染了后期容易发炎溃烂,弄不好小孩还要去医院打消炎药。”
林觅顿了几秒,喉咙卡鱼刺,听着确实像小孩才会干的事。
她选择给许听晚留点面子,没说什么。
导购员从药柜那翻了会儿没找到,又回柜台找,纳闷嘀咕:“阿莫西林刚进货啊,老板放哪去了?”
林觅看着导购员走进仓库翻箱倒柜,等了一会儿无果,百无聊赖地拿起手机看朋友圈。
她微信通讯录一千多人,有一半是在商宴或者工作中加的好友,基本不太叫得上名儿。
朋友圈滑到一个视频,播放片段中的背景完全匹配刚才就餐的“Dusk”餐厅。
林觅手指顿住。
接踵而至地,许听晚骂骂咧咧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
林觅倒不意外餐厅中有她微信列表里的人。
而是那条朋友圈下面——
[邬北:?]
因为视频发布时间在两分钟前,林觅猜测他也刚看见。
一般外人可能只把许听晚骂的当热闹看,这几年从泞大毕业的学生就不一样了。
经济院之神和播音系系花那两年可谓世纪之恋,在一起时有多轰轰烈烈,分手后就有多叫人惋惜。
若是知道几年后彼此间都有了新人,北哥还如视频中说的一般“回归本性”,谁还信爱情这玩意儿。
林觅眼睫颤了颤,心底生出点不自在来。
她点进那条评论用户的主页,朋友圈后跟着几张小图。
点开“[气泡]发消息”。
最后一条消息在18年。
2018年6月30日 08:00
邬北:今天我毕业典礼,来看看?
邬北:能发出来。
邬北:原来你还留着我的联系方式没删。
2018年6月30日 12:32
林觅:……
林觅:这就删。
邬北:我今晚去九点的飞机。
邬北:华庭公寓那套房要卖了,东西都会被清走,我送你那双高跟鞋还在里面,下午要不要过来拿?
林觅:去英国?
邬北:嗯。
邬北:大门密码没变,我等你来拿。
2018年6月30日 19:58
林觅:一路顺风。
后来林觅就把邬北拉黑了,“WU”在通讯录黑名单待了一两年,等她觉得差不多能够释然的时候,取消了对他的拉黑。
她不发朋友圈。
所以那人多半不知道两人还能联系。
导购员这时拿着药盒从仓库出来:“一共二十五块六,收您二十五。”
林觅扫码结账,趁导购员用袋子装药物的工夫,她给“WU”转了200块红包。
备注:新婚快乐。
数额多了反而显得刻意,秉着心意到位就行的观念,林觅默默把邬北拉进了黑名单。
又-
许听晚盼星星盼月亮,看到被侍应生领进来的女人是谁,匍匐在桌上的身板忽地立起来,眼底燃着希望。
林觅抬眸瞥见桌边多出的一只小餐椅,本就冷漠的小脸愈发凛冽。
她径直走到男孩身前,低眸:“你裴二叔呢?”
裴子舟眨巴着大眼:“觅姐姐,二叔让我来找你。”
林觅蹙眉。
许听晚哀嚎地抻长手臂勾过女人指节上的塑料袋,拆开包装,扒拉了两页说明书,就着矿泉水饮下药片,眼眶霎时被疼出了眼泪。
遭罪啊。
林觅坐回原位,抱着胳膊和小男孩大眼瞪小眼。
她从小就对孩童这种生物退避三舍招架不来;裴斯宇偏偏是个喜欢小孩儿的,和她确认关系后一周跑了十几家亲戚,十岁以下的小孩全知道裴斯宇对象是个大美女了。
二叔三姑大姨还没认全,林觅走之前又被这个叫裴子舟的男孩缠上了,抱着她大腿撒娇哭闹,说什么也不撒手。
裴家亲戚得出结论,裴子舟这孩子对林觅有眼缘。
裴斯宇私下说他就是个好色的,专挑漂亮姐姐抱大腿,裴家男丁都好色。
许听晚现在不便说话,托着下巴,眼神在一大一小脸上游走。
林觅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是我的。”
许听晚无声一哦。
裴子舟今年刚满三岁,正是最可爱的年纪,歪着脑袋看林觅,软乎乎的两腮像蒸熟的馒头。
毫无疑义,裴小朋友的可爱在美女觅姐的接受能力之外。
林觅面无表情:“你来这里做什么?”
裴子舟:“我想和觅姐姐玩,二叔就带我来了!让我玩两天!舟舟超级开心!”
“他人呢?”
裴子舟脑袋正过来:“舟舟不知道。”
“……啧。”
合着让她一个恐孩的照顾两天小孩,简直酷刑。
林觅一想到晚上直播还要回避裴子舟,头瞬间大了,人估计也很难送回去,她考虑要不要请一天的假。
许听晚嘶哑开口:“你不会要把这小鬼带回家住吧。”
林觅也不想:“多半是了。”
许听晚顿了两秒,忽然问:“你说,他该不会是裴斯宇的私生子吧。”
没等林觅说话,裴子舟像是有应激反应似的,圆脑袋摇成拨浪鼓,两只看不出骨结的肉手在半空中扑腾。
“不是不是不是,舟舟有达第,达第不在中国,很忙。”
许听晚眉梢稍挑,捏了一把小孩儿脸蛋:“daddy?小鬼还挺新潮,你阿晚姐姐也想要个sugar daddy。”
林觅抬眼看她:“许听晚。”
“好咯好咯,不教坏小孩子。”
其实许听晚猜得大差不差,裴子舟还真是私生子,裴老爷子的种。
大半辈子生了四个儿子,后面两个都夭折了。大儿子移民出国了几十年,与家里再无瓜葛,二儿子裴斯宇整日不着家嬉皮笑脸的,裴老爷子望子心切,外头找了个年轻姑娘人工授精,这才有了裴子舟。八十岁的父子说出去总归被人诟病,裴家想办法找关系让裴子舟落了大儿子的户口。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其中就包括林觅,裴斯宇某天起兴跟她讲的。
林觅朝窗外看了一眼,冷不丁说:“阿晚,今晚想不想去我家住?”
许听晚笑:“直说吧,你想让我帮你带孩子。”
林觅也笑了。
的确,心意相通省了许多麻烦。
许听晚声音听上去好多了,她勾了勾裴子舟下巴,和对小狗说话一样朝他嘬了两声:“舟舟,晚上和阿晚姐姐睡哦。”
裴子舟鼻头一红:“可是我不想和姨姨睡。”
许听晚教育:“我是阿晚姐——姐——,跟我念,阿晚姐姐,把女性年纪说老可是很没有风度的哦。”
裴子舟:“舟舟不想和阿晚姐姐睡。”
“诶这就对了,晚上听姐姐在床边给你讲狼来了的故事哈,是一个很温馨的童话故事。”
裴子舟明显听过这个故事,皱着小脸大气不敢出。
膝盖感到桌面震了下,林觅点开手机。
几条微信消息炮轰而来。
【林小姐,最近我们可能要减少联系了】
【我老婆对我们之间的事情有些不满,公司上层也通报我为人不端停职处理,我真的很伤心】
【但我不想把这些负面情绪带给你,林小姐的温柔体贴我一直看在眼里】
【我只好把你删了,抱歉】
有老婆那位追求者赵淮发来的。
字字珠玑,冠冕堂皇,道貌岸然。
工作都要没了还要倒打一把指认林觅蓄意勾引,诡计多端的伎俩全使到弯道上了,不愧是赵淮那老东西能干出来的事。
林觅什么也没回,反手把他删了,省得扰人清静。
夜色渐深,灯亮,街闹。
小孩子生物钟习惯早睡,女人们的话题可以东一头南一头,裴子舟听着听着,脑袋耷拉差点磕桌上。
许听晚及时托住他额头,说差不多走吧。
商滩这带是闹市,网约车要排到一百多号外。
林觅抱着裴子舟,好在他骨架小体重轻,站着等了一会儿也不觉得吃力。
许听晚却有点不耐烦:“我点拼车试试。”
林觅说:“我觉得都差不……”
“打到车了。”
林觅瞬间闭嘴。
许听晚低眸盯了会儿手机屏幕。
“泞A·99999,劳斯莱斯黑色幻影……?”
林觅笑:“怎么,你想要的sugar dady是这配置?”
“不是,”许听晚表情不太正常,“接单的司机开这辆车接我们回去。”
林觅:“?”
林觅看了过去,瞬间缄默。
说来巧,那车就在商滩附近。
两人迟疑之余,一辆超级豪华加长款的雪茄型车身缓缓驶到街边。
App上弹出“司机已到达指定地点,请在5:00内上车”。
泞京是沿海贸易城市,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和豪车。可当这么一辆吊炸天的极致款幻影出现在街头,游客的目光纷纷被吸引而去。
车窗贴膜乌压压一片浓郁的黑,里边一点儿无法窥探,让人联想到西部公路片中的帮派追击剧情。
许听晚发怵:“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看上去就不太会出事的车上会不会坐着绑匪啊,我不敢上……”
车窗降下的摩擦声,打断许听晚未描述尽兴的话。
林觅掀起眼,望向劳斯莱斯后座。
江景对岸的灯光穿透车檐,此时一身雾青西装衬衫坐在里面的男人宽肩冷廓,像是从什么正式场合脱身不久,周身气质带着成年人特有的棱角感。
他掀起眼皮瞥了过来,看上去比白天多了几分松散随性:“是你们啊。”
不过那都是在看到林觅手中抱着的孩童之前——
须臾,那双狭长的黑眼微眯起,取而代之的是染了锋利的冷漠感。
一声“啧”清晰灌入耳中。
林觅看着神情寡淡别过脸的男人,心中有了种微妙的感觉。
许听晚尴尬地搓着手指。
车门开启,邬北驼身迈出长腿,额发自然下垂,半遮住多情又淡漠的眼型。
单手伏在车门上,眼是看着林觅说的:“拼车的两位请进。”
许听晚小声:“我给你抱小鬼,我先上吧。”
林觅:“我来抱吧,你嗓子还没好,不适合抱孩子。”
“不碍事不碍事,咱俩谁跟谁……”
说着,许听晚视线触及刚才餐厅里骂尽兴的那位正主,登时脊背僵直,孩子没抱马不停蹄往前座里钻。
这下林觅不和邬北一起坐也难。
男人看她停在原地没动作,脑袋歪着,脸上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需要我帮忙把你儿子拿着吗?”
一句话两个关键词。
“你儿子”,“拿着”。
林觅听出话里的试探,没心思和这人瞎掰扯,把熟睡的裴子舟送到他怀中,说谢谢。
邬北脸色更沉了。
后座空间宽敞,林觅一上座就挪到车窗边,离男人和小孩远远的。
世上最讨人嫌的两个生物。
司机目空一切,完全作为一名工具人置身事外。
估计网约车司机的身份还是临时注册的。
沉默持续将近五分钟。
许听晚浑身汗毛倒竖,咬着牙打破宁静:“江岸那边也挺好看的样子,可以沿着海吹风,你们有谁去过没啊?”
林觅闻言看了眼大坝那头,有部分景致越瞅越熟悉熟悉。
电光火石般,一些和男人在车上不堪回首的记忆颅内闪现。
她下意识扫了眼另一边窗侧。
邬北单手抵着太阳穴,视线目不转睛落在裴子舟的脸蛋上,皱眉分辨他五官与林觅的相似度。
每觉得哪一寸有点儿符合,男人的黑眼就沉下去一分。
若是以前的邬北,放在这会儿多半会讲,去过也做(坐)过……轮渡。
他就喜欢故意使坏让她紧张那么一下。
无人回答。
许听晚想死。
林觅的困意渐渐被空调吹走,她晦涩启唇:“邬总,谢谢你今天替我解围。”
邬北平静说:“不客气。”
他们早就过了不用瞻前顾后的年纪,成年人的世界中没有永远,能够接受“不得”才是世间常态。
或许四年过去,他与她之间依旧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等明天男人踏入民政局的一刻,此刻纵使她千般感慨也会戛然而止。
林觅确保,当年答应做邬北女友的那天,她目光清明,心无旁骛。
可惜到头来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普通人,受着整两年无与伦比的宠爱,她动摇了无数次,也做了无数次自我心理疏导。
结果提分手还是那么痛。
这里离林觅所住的别墅区还有十几公里距离,许听晚被冷落,头一歪躺副驾睡着了。
呼吸声被吞刀片的喉咙割裂,断断续续的,像摩斯密码。
林觅低颈翻着B站视频底下的评论,最新更新的视频是上篇,已经有人抓耳挠腮地巴望着下篇到来。
正是属于抓住了流量密码,她四百万的粉丝群体还在稳步增加。
直播时间一般是一周两到三次,十点播到凌晨。
僖音工作室的上班时间没有硬性要求,加上林觅作为国配cv大头,助理酌情安排时间到中午以后,保证林老师直播完睡到自然醒。
从那段家族灰暗的时光里出来,现在的林觅几乎没有任何生活的压力。
林靖书回国第一年全力整顿集团人力复苏,死后余生后对女儿的梦想也宽仁了许多,嘴硬说能考编最好,但她非要搞配音他也没办法。
“没办法”。
老爸嘴中能冒出最甜美的汉字。
林觅高兴坏了。
中控台的音乐声截停女人的思绪。
她轻撩起眼皮望去,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还是个熟人名,江子燃的。
工具人司机发出见面以来第一道声儿:“老板……不,尾号9087的客人,您有一个电话进来,要接吗?”
邬北头颈往后枕了枕:“接吧。”
司机点了个键,手机电话连线进来,响起的男声带着动感音效在整个空间里震荡。
“北~哥~好~久~没~联~系~啊~~”
许听晚一个激灵被吓醒了,又因喉咙肿胀痛苦地倒回去:“鬼压车啊。”
司机立马道歉:“对不起,上次听Rap的音效还没关……现在好了。”
车载声音恢复正常:“~~说你要结婚了,真不够面都不知会一声,我和吴俊他们一人包了八百红包,什么时候请兄弟几个喝喜酒啊?”
男人微眯双眸,适时被车身撞得四分五裂的灯影折进来,照亮他唇边一丝淡得本该让人难以察觉的讽笑。
“我怎么可能结婚。”
第53章 第五十一次失控
“啊, 吴俊和我是这么说的啊,那小子不要命了敢扯这种谎?”
江子燃没说两句就讪讪把电话挂了。
林觅听完,视线挪到副驾的椅背上定两秒, 没说什么。
许听晚从小对八卦有种浑然天成的兴趣,每当有娱乐圈的花边新闻, 或是嗅到同学同事的非公开动态,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一发而不可收。
唯独林觅是那个例外,嘴严得连铁锹都撬不开, 许听晚只能从她身上获取到主动说的情报,像是“邬北明天领证”。
邬北冷漠的眸子掀过来, 一天行程排满,男人眉骨那块染点倦怠。
仅仅对视两秒, 挪开眼,微妙而森寂的气氛在车内空间中越来越浓郁。
他当然知道卫生间的人是她,也记得她其中有句话是“我下次指定找个炮王”。
随完两百直接把他微信删了, 做人倒挺干脆。
炮王。
邬北目光在她脸上擦过少顷, 略微挑眉,眸底意味不明的微光染着几分轻佻,而后收回视线。
红绿灯,摩托机车压线停在劳斯莱斯边上, 改良过的Led红灯照亮后座女人秀挺的鼻梁。
她的长相太过干净清纯, 不染一尘, 平常说话声也是轻轻软软的。细看眼睛冷淡, 四季透着事不关己的疏离感。
目的地在泞京北面的别墅区, 司机通过保安室的登记, 将劳斯莱斯驶入富人区,一条宽阔的林荫道将高档设施楼房分隔开来。
经过一座极简风外设的现代黑白建筑, 林觅说:“到了。”
语气淡的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痛痒的话。
这时裴子舟毫无征兆地惊醒抬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叔叔腿上,他露出一个不满的表情,嘟着嘴哭恼起来。
邬北眉梢微抬,把男孩放到中间的真皮沙发上,摆脱了重量束缚,长腿放松地大喇喇敞开。
许听晚从前面露出一个脑袋:“舟舟是不是起床气犯了?”
邬北耸着眉眼睨小鬼头:“我怎么看得出来。”
许听晚抻长胳膊,把裴子舟抱过去下车哄。
她从小就是亲戚家孩子里最大的,大姐姐当惯了,哄起小孩来得心应手,没一会儿只听见裴子舟抽抽搭搭的啜泣声。
林觅扣动左门的把手,纹丝不动。
“师傅,后门锁了。”
“网约车规定乘客只能从右侧下车,”司机语气没有情感起伏,“安全起见。”
林觅侧眸望向右侧的挡门神:“那你让一下吧。”
邬北从眼角瞥了她一眼,又轻轻收回。
“好奇你的面试结果吗?”
他本就不是什么彬彬有礼的人物,这会儿又驴头不对马嘴般地提起白天的事。
林觅冷然:“你问我之前挺好奇,现在不了,让我下去。”
邬北偏开头笑了声,肩膀微抖。
一身反骨堪比当年。
邬北最终让司机开了左门,车门自动向外开启。
林觅:“师傅你刚才说,网约车公司规定不能开左侧车门?”
司机说:“注销了,现在我是个体。”
林觅:“……”
进入公寓,林觅把包扔在沙发上,撩眼看向落地窗外的沥青路面,加长款劳斯莱斯渐渐淡出视野。
来日方长,最好再也别见。
裴子舟坐在沙发上一副蔫吧样儿,兴味索然地扒拉这扒拉那,没有初见时的活泼感。
林觅给他拿了瓶牛奶,一分钟不到的工夫就被喝完了。
这小孩平日瞧着安分,其实是个实打实的麻烦精,饿了困了要哭,见不到觅觅姐姐也要哭。
这担子落到她身上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林觅把喝完了牛奶盒扔进分类家用垃圾桶,单手撑腰给裴斯宇打电话,被秒接。
“怎么啦乖乖?”
听着对面那道骚包声,她蹙眉说:“裴子舟要待多久?工作室的事情一堆搁在那等着处理,我没时间陪他玩。”
这时在冰箱双开门后听聊天听得津津有味的许听晚插话:“如果舟舟多待几天,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多蹭几天别墅?”
话也可以这么说。
许听晚毕业后签了模特经纪公司,后面因为分成压榨新人,忍无可忍支付了违约金后转航做自由模特。前面积累的知名度在那,单干后每个月收入也很可观,只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外出拍摄。
区区几天带娃不在话下。
对面似是笑了下:“这就要看他准备闹几天,我可管不了。”
林觅看了眼爬到沙发边缘的裴子舟:“幼儿园不管吗?”
“裴家给幼儿园投了两套楼,你说呢?”
“就算是这样,小孩儿和我没任何关系,我也没有带他的义务。”
话音落,裴子舟屁股着地掉到鹅绒地毯上,小嘴当时就委屈得一瘪,豆大的水珠子往眼眶外冒:“觅觅姐姐不要丢下我……”
林觅扶额,胸腔起伏叹了口长气。
“他平时都吃些什么?”
裴斯宇想了下:“平时啊,阿姨喜欢给他做贝贝南瓜肉末、番茄炒蛋、糖醋藕丁和咸蛋黄焗虾那些,少油少盐——”
林觅把手机开了免提放一边,扯了张纸垫在桌上拿笔记他说的那几道菜。
停顿两秒,男人继续说:“这都是小问题,我会派人在饭点按时送过来。”
“虾”字最后一笔划破了纸巾。
林觅把笔重重搁在桌上:“行,不说了。”
她拇指悬在屏幕上准备挂断,电话里的男声还在源源不断输出:“急什么,本来还有个事想留着下次给你惊喜,正好今天你主动打来了……我搞到了两张堕犬公社live house的票,去不去?”
闻言,林觅先是一愣,黑瞳中涌动的人群在音乐之中如同海浪般的起伏,一寸一寸亮了起来。
堕犬公社是她高中起开始迷的一个摇滚乐队,唱腔旋律毫无章法,但每一句词都能写出共情人心的内容。
林觅至今忘不了第一次站在只有十几个观众的台下,她仰头望着主唱Koo抚着话筒嘶吼,失真的吉他,沉郁的提琴,高亢的小号声。
皮肤上霎然立起鸡皮疙瘩,震感就和过电一般打到魂魄,滋啦滋啦。
大二那会儿,那人经常开车带她去泞京周边玩,车载音箱有时连着她的歌单,野兽派的乐手咆哮声在车内流淌。
男生一只臂肘搭在窗沿,肩膀抖动很大,连眼尾也笑出了褶。
知道堕犬公社几乎不在内地演出后,邬北微仰着下巴开车,衣服灌满风乱摆,硬挺的骨相是一点儿没收敛住锋芒,颓废又璀璨。
坏坏的痞子感觉落在他身上就是让人上瘾。
他说,觅,这个暑假我带你去香港看live house。
结果一切定格在了那年的七月前,不顺路了。
连当时什么心情都记不得。
林觅对电话那头说:“好啊。”
反正和谁去都一样,她想看的只有那场未实现的演出。
到十点,许听晚在手机上挑了一个黑暗故事,牵着裴子舟的小手连哄带骗进客卧里去了。
林觅有一间专门用来直播的工作屋,四周墙面贴满了隔音海绵,静得播ASMR也绰绰有余。
她坐在靠背椅上,手机支起连接声卡设备,戴上头戴式耳机,将麦放到唇前,简单调试音频后开启直播间。
“哈喽大家好,欢迎来到离谱妹妹的离谱投稿直播间。”
网络上有被熟人听出的可能,林觅当然不会傻到用本音。
少女之上,御姐之下。发音略轻,稍软,很适合睡前听的女性音色。
粉丝踩点进来得很快,无需热场,就有弹幕嚷嚷着要听最近的离谱瓜。
【来了来了】
【一天不听离谱妹妹哄睡浑身发麻】
【离谱妹妹:没有人比我更懂离谱咋写】
【有啥新瓜不?两天没听了】
【别聊有的没的了,赶紧拿瓜砸死我】
明显听瓜的呼声比闲聊高,林觅满足观众老爷的要求,拿起手边经过挑选后打印的稿件纸张。
她习惯用不同音色以第一人称“我”读稿,沉浸感更强烈。
林觅闭麦后,找到发声位置稍微靠前一点的调。
再次出声俨然是一名十五六岁的男生。
“我室友是离异家庭长大的男生,被判给了妈妈,他妈妈经常来学校给室友送东西,我看到了都会帮她一起提,一来二去加了微信。阿姨年近五十保养得像二十岁小姑娘一样,我看她漂亮有女人味就喜欢上了,就在微信上追求嘛,阿姨一开始拒绝后面也慢慢敞开了心房。”
“后面我告诉室友我和你妈在一起了,他不信,给阿姨打电话发现真是这么一回事,崩溃了来打我。我反抗回去他就哭了,那样子太可爱,我一时间忍不住就冲动了。”
“请问大家我该怎么办?我晚上会在离谱妹妹直播间蹲点认真看大家的提议。”
弹幕中从一排问号变成几乎达到字数上限满屏的问号。
【那个弟弟,你在直播间是吗】
【你室友他们娘俩遇见你是他们的劫】
【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了,第一瓜就这么离谱】
【我滴亲娘诶】
【谢谢,听清醒了】
【很难评,冲动具体是哪种冲动?如果是我想的那种就去公安局自首吧,犯猥亵罪了】
林觅不作置评,以开放式的态度和弹幕聊了几句,转下一篇稿件。
到凌晨两点,弹幕中标点符号出现的频率比文字高出几倍,新来的观众进来都被问号弄蒙了,前因后果串不上,只能急得关注up主等次日上传的直播回放。
林觅时刻根据弹幕反馈调整节奏,感觉到大家情绪平息下来,也就意味着差不多可以下播了。
【up主身边有什么离谱事吗?我看有的故事投稿博主都会讲身边的事,up好像只讲网友投稿诶】
林觅想了想感觉不妥,涉及到个人隐私,她便装作没有看到这条弹幕。
没想到这条后面跟风的弹幕越来越多,大家都表示想听离谱妹妹身边的瓜,大伙儿都搬小板凳等着了,不给个态度不许下播。
而林觅毫不领情,镜头外准备关掉直播。
“下次再看吧。”
【别啊】
【不会要下播了吧】
【呜呜呜呜呜离谱妹妹要走了】
【算了吧放过up,都两点了】
【下次再看表示下次直播会讲咯?】
【我现在抓耳捞腮的】
【今天的瓜含金量好高,舍不得睡觉】
此刻——
一台卡通小电视从屏幕底下冲出,覆盖了弹幕区,火箭全方位播放冲刺特效,与小电视拼接合为一体,最后飞往宇宙尽头湮没为一个光点。
B站最至尊的直播间礼物:【小电视飞船】
林觅看着提示框后面跟着的“x16”,连带说话的声儿也微微怔愣。
她挑了挑眉,点开右上角高能用户下的贡献区,榜一的ID是B站初始用户名,头像也是系统随机生成的。
一度怀疑是不是B站出了bug。
在结束长久的动画效果后。
bili_247xxxx89:【一天刷礼物上限是2万,下次再给你刷】
bili_247xxxx89:【这次你先应观众?】
短暂的平静。
底下忽然涌出一水儿弹幕发声附和初始用户爸爸,就要听离谱妹妹讲现实瓜。
林觅逆骨上来了,没解释一句话,反手点了退出。
直播于她只是兴趣,从未想过线下维护关系或者是参加官方活动,一次顺意,以后次次都要被看客牵着鼻子走,所以林觅很不喜欢这样。
林觅去客服中心找到未成年人大额打赏的返还通道。
系统显示用户已成年。
看到请求失败的感叹号,女人嘴唇轻轻嗫嚅。
“不像成年人能干出的事啊……”
第54章 第五十二次失控
僖音文化成立于2015年, 以影视配音、广播剧配音为主要业务。后经名优配音演员施文心接手,脱胎换骨跻身进入国配大头,主力人员为林觅、viki、容鹤等。
《痴遥传》是一部由十多年前小说改编的古装剧, 放在现今播出,不少古早以及三观偏颇的剧情易引起争议。
投资方与剧组商议后决定采取边拍边播的形式, 根据市场需求随时调整剧本。
相应的,入选的配音演员需要同行到拍摄基地录音棚参与后期工作。
翌日一早林觅就接到了施文心的电话。
“现在可以着手准备行李了,你和viki面试通过, 下周一早上八点准时到泞京机场T3航站楼集合。”
双层遮罩床帘密不透光,伸手不见五指, 人一瞬对时间失去了判断力。
林觅半阖着眼皮支起上身,抬手按亮床头的电子时钟, 刚到九点。
她头一仰躺回去:“出外勤是吗?”
对面施文心表示是这个意思:“影视配音花的时间精力都比广播剧要多,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痴遥传》争议大少不了天天上热搜, 好好配, 反正骂也骂不到你们头上。”
林觅记住了这通电话里的关键词,对于施姐别的私心嘱咐也只是听着应着,没多说什么。
掐着点差不多该挂电话的时候,施文心说:“小林, 你之前认识秦姝吗?”
林觅稍微清醒了些:“秦姝?听着耳熟。”
施文心猜到她还在床上躺着, 不厌其烦解释:“就是昨儿个泼你水的, 她隐退好几年了, 之前是三大花旦的御用配音演员, 本身功底就过硬, 出道也早。”
林觅望着天花板无声一哂。
意思不就是,她把配音圈里的老人得罪了。
而且照施姐那意思, 就算秦姝当众羞辱她的视频被传到高层邮箱,赵淮作停职处理,秦女士的实力也是不容置喙早晚进剧组的。
她问:“我在剧组的日子不好过了是么?”
施文心说:“我也不是扫你兴致啊,人在屋檐下低头认个错,这事也就差不多过去了。”
“姐,我点的早饭到了,下次再聊。”
…
林觅闭眼缓了几秒,脑海里忽然播放起昨晚的荒谬事。
刷两万只为听个up主身边的故事。
她一度怀疑那人是不是骗子,一掷两万,还放话说少了,下次接着刷礼物。
图什么?生活富得流油太腻了需要听八卦爽爽口?
“离谱妹妹”的账号今非往昔,如果透露太多身边的现实故事,再经过无良营销号的转载,三次元掉马轻而易举。
林觅自知账号里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如果有一天必须面对那种结果,她会发疯,比起当年破产有增无减。
手边被单倏地震动。
林觅思绪稍微脱离崩溃,她没看来电名称快速接起:“施姐,我第二份早餐到了,有事给我发消息吧。”
电话另一头的女声陌生:“你好,我是宝娱传媒公司的客服人员,请问是林觅女士吗?”
林觅停了三秒,说是。
“你在《痴遥传》中的试音和最终面试通过,这边需要你添加一下我司负责人微信以了解后续安排。”
“我加负责人是吗?”
“是我们这边加你微信,但是备注显示你已将负责人拉黑,麻烦林女士操作一下,把昵称为WU的用户拉出黑名单,谢谢合作。”
“……你们邬总既是宝娱的天使投资人,又是面试官,还是负责人?”
“是的。”
不带任何感情的两字回复比直白的嘲笑更加打击自尊心。
林觅虎口抚额消化了会儿:“我明白了,现在就把他拉回来。”
“谢谢女士,再见。”
一番操作完,林觅把手机撂在枕头上,手指点床头操作台上的“开启窗帘”,丝丝缕缕的阳光溢到床单上朝两边拓展。
昨晚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整个人无意识在床单上翻来覆去,头发一撮黏在脸上一撮缠在脖子中间,不用看林觅也知道此刻自己多么狼狈。
出卧室发现没了许听晚的身影。
别墅区有一带是儿童公园,猜测她多半带裴子舟去那边玩了。
林觅打开冰箱拿了罐希腊酸奶出来,肩上的担子落下去不少。
她坐在半开放厨房的吧台餐椅上,嘴角叼着酸奶勺看手机,皮肤被落地窗的日光晒得通透,跟淋了层牛奶似的。
【对方关注或回复你之前,你只能发送1条文字消息】
到底是怎样的人能给未关注的up主刷两万的礼物?
林觅脑海中措辞须臾。
离谱妹妹:【你好,昨晚你给我刷的礼物我退给你吧,我的直播间不是盈利性质,只是纯分享投稿给大家乐一乐。我身边的故事不宜放在互联网上讲,如果我下次上播你继续刷,粉丝一定不罢休要听到我讲为止,会给我带来一些困扰。】
林觅不奢求寻常人会迅速看到B站消息,用电脑剪辑昨晚直播几段精彩节选,放到“直播回顾”栏目里。
切回来时刚好看到私信列表里多了一条回复。
bili_247xxxx89:【我很想听,怎么办?】
一句话轻轻松松化解了所有她刚才所发的困扰内容,这样看似乎只是粉丝无理取闹的小要求,尽管对方没有关注自己。
离谱妹妹不甘示弱:【如果我三次元掉马了,这个账号不会继续运营】
过了良久。
bili_247xxxx89:【你身边有没有广为人知的故事?】
bili_247xxxx89:【如果圈子里许多人知道,没人会猜到你是其中的谁】
bili_247xxxx89:【我只是想听你讲故事,讲大家的,讲身边的,我很喜欢你的声音】
Ta的态度平和到像是日常中进行的对话,没有粉丝与喜欢的up主交流时的兴奋感。
林觅下意识点进Ta主页,没有性别,没有收藏、追番、最近点赞。
姑且就叫Ta吧。
离谱妹妹:【谢谢喜欢】
离谱妹妹:【不过我往后两三个月因为正职工作会停更,如果你能等,我到时会准备一些身边的故事】
Ta没回复。
外勤住的酒店一般是双人床,本来林觅就有意隐瞒投稿up主的身份,不会在那种情况下冒风险掉马甲。
宁愿停更被取关,也不愿意被熟人扒马一传十十传百,老脸没地儿搁。
酸奶杯见底,不知不觉过了半小时。
林觅发消息问许听晚人在哪。
许听晚发了个语音支支吾吾说不明白,大概意思就是她带裴子舟去市中心逛商场了,但是不确定一些东西真的假的。
林觅:【没懂你意思】
林觅:【裴子舟没惹麻烦吧】
许听晚:【我不确定】
林觅:“……”
定位到许听晚给到的地址,她妆也没化,拿上车钥匙径直走到车库。
片刻后,一辆冰莓粉的保时捷718穿过感应开启的黑色栏栅门,疾速而稳当地往南边市区方向行驶。
万象城商场B1停车场H区。
许听晚咬着手指,站在一个空车位边上来回踱步。
直到视野边缘窜入一抹冷调粉色,女人像受到应激反应般猛然挪身让位。
倒车手法行云流水。
一身简约慵懒穿搭的都市丽人从车上下来,秀气的眉宇间蕴着暴雨前的风起云涌,慢悠悠抱臂走到许听晚面前。
都市丽人声音柔得和水儿似的:“发生什么了?如实招来。”
寒颤从脚底上窜到脊梁骨,许听晚身板挺直如军姿:“昨天你说那谁今天结婚嘛,但是又被他否认了,我不信邪刚刚去民政局看了眼……”
说到后面声音越变越小,鼻子微微皱动。
林觅抬了抬眉,示意她继续。
许听晚:“然后……然后就是,我真看到邬北了,在民政局。”
林觅垂眼:“所以他确实在今天结婚是吗?”
许听晚摇头:“你先听我说完。”
“……”
“我一想到他以前不肯大义灭亲,让你那么难受,我就也不想让他太好过,”许听晚轻微磨了下牙,“就让小鬼上了。”
林觅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裴子舟没影了,裴家直系血脉的安全非比寻常,她不安道:“那孩子人呢,你别说放邬北那了。”
许听晚半晌没吱声。
见她默认,林觅肩膀一沉,不由分说回到车内;许听晚自觉坐到副驾担任起导航职责,垂头心虚状。
印象中邬北说过,他和裴斯宇是过命的关系,可那两人站一块气场明显不对付。
自小在裴家长大的裴子舟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小孩,麻烦事一桩接一桩,最好别在邬北那边给她惹事。
林觅的身体仿佛被绳络悬于井中,脚是不着地的,身体越来越凉,只能仰望看见柔柔枕在枝头的月亮。
生活已经很累了,她不喜欢有人能牵动她的情绪。
到民政局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天热得飞蛾都只敢贴着树荫处飞,稠糊糊的空气仿佛被热浪凝住。
顶配718停在民政局门口,流畅的车身线条和代表性的气动优化设计,轻松吸引去了等候排队登记的新人们的目光。
看见两名女性先后下车,艳羡顿时转为惊愕。
这……政策允许了?
林觅目不斜视,笔直往登记处走去。
只不过漂亮的眼睑微耷着,一看心情就不怎么好。
莫非不是彩虹,而是去民政局捉奸?
那份惊愕再次转变为八卦。
自动玻璃门朝两侧开启,大厅里坐满了排队等候叫号的人,熙熙攘攘人头济济,皆对未来的新婚充满了憧憬。
林觅拦下一名工作人员:“你好,请问你有见到一名带着小孩的男士吗,小孩今天穿了牛仔背带裤。”
“你说那个年轻爸爸啊,”工作人员有点印象,下巴朝后门走廊那头抬了抬,转而打量林觅两秒,“那你应该就是孩子他妈……我工作十来年第一次见你们这么养眼的夫妇,可惜男的是渣男……算了我也不好说,去找你老公吧。”
林觅:“?”
走廊那面被一盆绿植遮挡,看不见转角之后。顶着一股不好的预感,林觅慢吞吞往走廊的方向走去。
“爸爸爸爸,求你不要和那位阿姨结婚好不好,不要丢下我和妈妈。”
未见其人,一道稚嫩的童声像绸带般先飘入耳中。
恰好裤腿擦过花盆。
林觅看到了走廊里的景象。
男人半边的脸被头顶廊灯打亮,穿了件短款夹克内搭连帽卫衣,此时正没骨头似的倚在墙上,眸子低耸停驻在抱他大腿的男孩脸上。
深邃里漾着淡漠,一副懒洋洋又置身事外的模样。
她眉头倏然一皱,就对上一双微微撩起望来的长眸。
邬北单手插兜,目光和她在空中交汇。
第55章 第五十三次失控
林觅嘴角微动, 忽然有点想爆粗口。
裴子舟偏头注意到她的身影,喋喋不休的小嘴一抿,“妈妈”两字到嘴边却害羞得怎么也叫不出来。
他松开挂在男人腿上的两只肉手, 像是被别人戳穿了心思一样,表情开始变得不自然。
两个成年人谁也没说话。
邬北眼神轻描淡写在林觅脸上滑了圈, 疏离收回;林觅也在同时垂下了眸,睫羽盖住了眼底情绪。
这时,登记完证件回来的女人见状微愣。
她个子娇小, 穿着浅色连衣裙,后脑勺戴了多层次的蓬蓬短头纱, 一看就是过来民政局领证的新人。
“这是怎么了呢?”
声音也很好听。
邬北和林觅心照不宣地陷入了默然。
裴子舟指着女人手里的红本本:“阿姨,你拿的是什么?”
女人眉心猛跳:“……再叫一遍。”
裴子舟:“姐姐, 你拿的是什么呀?”
女人表情缓和:“就是我已婚的证明。”
想起许姐姐的嘱咐,裴子舟心中警铃大作,也不管不顾会不会被觅觅姐姐看到洋相, 铆足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说:“姐姐, 我是爸爸妈妈的宝贝,我不想做不幸福的小孩,你和我爸爸现在离婚好不好?”
话音落,他一左一右就要去牵邬北和林觅的手。
这架势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林觅在裴子舟惹事之前把他拉到身边, 巴掌大的脸蛋上神情漠然, 给人一种距离感。
“小孩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好意思。”
她一字一句的启唇, 嗓音却仿佛是从牙齿缝里发出来的, 如跌入冰窖般清冷, 半点听不出字面上的歉意。
苏倩若有所思地观察她数秒:“你该不会是我老公前女友吧,泞大传言最多的那个?”
这句陈述就如说起邬北前面谈过的所有女友一般寻常, 区别无非是关于她的稍微多点、有意思点,所以Bad Ending才更让人唏嘘。
廊灯忽然一暗,林觅抬了头。
邬北头靠在墙上,从眼皮之下瞧着她。
她脸上褪去了当年一些肉感,依然白得扎眼,是暗角吸不走的靓丽。
似是反应过来这处是感应灯,她轻咳了咳,灯亮前眼挪开望向别处。
苏倩看热闹不嫌事大,上前就要去挽邬北的臂肘,嗲声:“老公~”
男人不躲不避,眼皮压出很深的褶子,眼底的色泽瞧着不是那么个事。
他直接拂了面子:“你真老公在门口等你。”
林觅听到了苏倩喉咙中轻微一声卡壳声,以她配音几年来的经验判断,显然是吃瘪的气声词。
苏倩耸了耸肩,说她走总行了吧。
离开时手摇着红本本扇风,白色头纱正好飘到那两人中间,看到彼此的脸都是糊的。
大厅有随行摄影师让两个新人笑一笑,相机咔嚓的快门声响起。
林觅手指轻颤了下。
感应灯又暗了下来,流动的空气既喜庆又安静。
邬北似乎只是陪那女人来登记或是别的,她走了他也没留下来的意思,懒洋洋的身形立起来,插兜走入大厅里明亮的人群。
眼角没再留给林觅。
泞京这么大,没有刻意的见面,本不该再见了。
头顶女人呼吸的起伏声陡然加快,裴子舟抬起葡萄般硕大的黑眼珠,问她:“觅觅姐姐,舟舟是不是做坏事了?”
“以后别和许姐姐玩。”林觅语气里倒没有生气。
她睨了眼满眼困惑的裴子舟小朋友,面色镇静地给裴斯宇打了通电话:“把他接回去,立刻、马上。”-
岛屿IN TIME建在一所复古棕色建筑的三楼,周边百米是一片艺术区,随时都能见到头染潮发的辣妹和酷哥。
进场后保安给每个人发了荧光手环,林觅分到一个紫的,时柠和杨柚可分到了蓝的。
那俩还没喝上,五指相扣说我们才是一块的好姐妹,扬言要把林觅排挤出去。
林觅也笑:“真羡慕你们的塑料情,我找许听晚组合去。”
杨柚可翻招牌白眼:“可别说早了,我连她人都没瞅见,上次见还是一年多以前,这次她也不来。”
时柠损她:“谁让你非要回家发展呗。”
杨柚可诶了声:“说塑料真塑料啊,我为了这次live house专门坐四个小时高铁过来,连句姐妹辛苦也讨不到?行啊时柠,我不和你好了。”
“好咯好咯,开个玩笑,杨杨辛苦你一路过来咱们大泞京了。”
几张live票都是裴斯宇那边搞来的,位置在前排卡座,一等观景区,时柠她们听说林觅和裴斯宇那段往事为之一振。
也没说什么,这年头讲究自由恋爱,别搞得自己受伤被骗就行。
裴斯宇带了平时几个玩得开的京圈子弟在K3卡座喝了一轮,见到熟悉的身影,他十分绅士地作了个请的手势。
他是那种典型不学无术花天酒地那种纨绔公子形象,在夜店和会所这种地方混得如鱼得水,也就是家里头那些背景和门路让人闻风丧胆,一溜水都是过来巴结人脉的。
林觅打完招呼也没跟那波人细聊,跟时柠她们一块玩游戏去了。
虽然今天是休息日,不过许听晚晚上接了商滩拍摄的活,大概率来不了。
毕业后的联系相较学生时期少了许多,大家都忙着就业生存,时柠选择留在泞京从事民办大专辅导员编制工作,而杨柚可回到了自己的城市继续做博主工作,各大平台都有一定的知名度。
都还算过得去,一年总能抽出几回像今晚这样聚一聚。
红蓝色的射灯快速交织穿梭在舞台中央,随着音乐的前奏鼓点跳动,将舞台照得如同白天一般明亮。
现场随着鼓点节奏骤热,散座的年轻人起立尖叫,喊着演出列表中最喜爱的乐队名字,无需氛围组加持,便已足够热闹。
裴斯宇单手搭在沙发上看水单,眉宇悠扬,似是心情不错。
坐在他身边半米的林觅说:“帮我们几个点两瓶黑桃A,谢了。”
对面陌生面相的公子哥接话:“今晚各位酒水畅饮啊,管他妈是黑桃A还是红桃B,全我买单。”
这话说完不过两秒,硬壳制的水单顺着茶几飞到公子哥脑门上,撞出很实的一声。
他立马捂着额角嗷嗷叫,改口:“错了错了,裴爷做主。”
裴斯宇扬起的唇瓣尤为红润:“别啊,你不是喜欢买单吗。”
扬手唤来服务生:“等会儿结账,记他五百瓶黑桃A的价,就当是裴家对‘岛屿live’的赞助。”
服务生顿时眉开眼笑,忙不迭说好。
今晚可算来了个大单。
杨柚可掰着手指算了算,凑到林觅耳边:“四百多万啊?”
林觅垂着眼帘:“对他不算事,顶多不服气。”
杨柚可啧啧称奇:“装个逼出去四百多万,国民老公也不能服气吧。”
林觅笑了下。
舞台上几个乐队轮番献艺,吉他手的舞动,鼓手的节奏,贝斯手的鼓勃声,乐手们四处穿梭呐喊,尽情释放着内心的能量。
不少卡座散座上的观众一路扭动到舞台之下,身躯被雾气笼罩,无所顾虑地扔掉拘束的伪装。
卡座上玩了几轮小姐牌,林觅有一局抽到2基本全程都在当“小姐”,一轮完喝得眼前发晕。
裴斯宇从头到尾笑眯眯看着女人喝完,也没劝她停下来。
时柠和杨柚可看得心发慌。
这裴家二爷,一口一句唤着林觅乖乖,做的还真不像正常人能想出来的事。
大概是新一轮林觅再次抽到2的时候,堕犬公社上场了,场内爆发出一阵比先前都要热烈的欢呼声。
“Koo——Koo!Koo!Koo!啊——!!”
染着银灰色的乐队主唱在干冰腾起烟雾的舞台后出现,一身中性的穿搭和柔和的五官难分雄雌。
舞台灯光下,他微微闭上烟熏妆的双眼,随着手中吉他琴弦的拨动,他开始摇晃着身体,节奏逐渐加快。
第一句歌词的出口,Koo的烟嗓声响彻全场,瞬间把整个舞台点燃。
不等人让位,林觅起身跨过沙发背,速度快得像是一片衣料色彩从眼角飞过去。
时柠和杨柚可早期也很迷堕犬公社,碰到他们来大陆演出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不会放弃,当下也跟着林觅跑了出去。
裴斯宇撑着下颚看旁边桌上那张黑桃2,嘴角浮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舞池中灯光闪烁,音乐嗨得热烈。
在喜欢的乐队场下,酒精上脑,林觅彻底没有了束缚,跟随者吉他和鼓手的节奏,举起双手放松而流畅地舞动身体。
毋庸置疑,林觅从出生那刻起便被夸漂亮到今天。
极为清纯的五官,唇色不点而红,去到哪儿都能引起一波轰动。不化妆时是白月光,略施粉黛后便是夺人心魄的锋利妖儿。
舞台后的大屏幕从乐队切到了舞池的观众中央,放大,再放大。
直到最后只剩下放飞自我扭动身躯的林觅,笑得很开心,美到极致的笑颜在这种场子里很能感染人。
有观众迅速往镜头指向的方向窜动,试图与美女贴身热舞。
Koo通过侧边的屏幕看到这一幕,走到舞台边伸手与台下观众互动,又是一阵不小的尖叫声。
反方向第二波互动时,他伸手将林觅拉了上来。
刚凑去准备对美女勾肩搭背的黄金项链男表情惋惜。
Koo对着林觅温柔一笑:“会唱吗?”
“会。”
他把话筒调低放到两人中间,手指快速在琴弦上划动,躬身对着话筒看着她的眼。
两人同时唱起来。
大屏幕上放映的俊男美女,合唱着对泞京这座城难舍难分的歌词,好听得叫台底下粉丝完全无法心生嫉妒。
好巧不巧,江子燃是堕犬公社的头号粉丝,家里有个柜子专门收纳乐队专辑。
他此刻正站在台下张着个大嘴,连最喜欢的音乐也无法集中注意去听。
江子燃想了想,无声退出人墙,站在角落给某人发了条消息。
【来看live house不?】
第56章 第五十四次失控
邬北已经有些年没抽烟了, 但江子燃依旧愿意将那人比作尼古丁气味的烟雾,不论是一周一月,再或是几年、几十年, 身后永远不缺狂热的追求者。
感情这东西落在人哪个阶段都是无法掩饰的,有人会故意暴露, 有人会刻意隐藏。
邬北大约就是那种,暴露着暴露着就开始将一切心事藏起来。
几个兄弟见过邬北整整半月倒在家里不修边幅的颓废样,啤酒罐横着竖着散了一地。窗户遮住室外的阳光, 屋里不知昼夜,一切都变得失真而恍惚。
当时看见着实惊了一把。
原来北哥才是两年里爱惨的那个人。
再后来邬牧生的案件上了泞京新闻, 稍加推理,大家也能猜到那对模范情侣分手的真正原因, 父辈的冤仇搁子女身上谁能不膈应,分了还显得体面些。
五光十色的射灯乱了人的心神。
江子燃抱臂靠在墙上,北哥的消息一向轮回, 这些年国内上市了不少新兴科技企业, 他整日泡在集团不见踪影,每秒的收入以百万换算。
不过和他老爸邬牧生的区别大了去,北哥在交税红榜上有名,不敢说百分百, 基本百分之九十八都是干净钱。
不知过去多久, 手心一震。
【K19, 来找我。】
江子燃:【你也在岛屿IN TIME?】
也不管回复是什么, 他当下迈动两腿往19座的方向走去。
7字型卡座桌上放的不是什么名贵酒, 大多都是男生读书时喜欢配烧烤喝的啤的白的, 再就是几瓶日牌单一麦芽威士忌。
幽暗的角落里,邬北默默把玩着手中弄的酒杯, 周身屏障内仿佛另一个世界,里头越深邃沉默,外头就格外纸醉金迷。
江子燃顺着K19的方向往大屏幕望去,女人酡红的笑颜和乐手柔和的面庞似动似静,两人恰好相视一笑,有种文艺片里的故事感。
尽管看上去没掺杂暧昧情绪,效果仍旧是引人振奋的。
印象中,林觅总是一副冷冷淡淡,对一切东西事不关己的模样,没有特别喜欢的人,也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情绪锁在一个圈里,再高兴也就是那个样儿了。
可如今她在台上肆无忌惮地与人合唱,上排牙齿弯成月牙儿的形状,是他从未见过的,极富生命力的姿态。
什么时候开始的。
和北哥分手后,还是邬氏集团被揭发后?
无从得知,当然追究过去也没必要。
江子燃咳了声:“北哥,没想到居然还能在这种夜间场所遇到你。”
邬北觑他一眼:“当老子金盆洗手了?”
“啧,这哪叫金盆洗手,这叫重操旧业。”
邬北只笑笑。
卡座上有几张熟脸,还有几名不认识的穿着火辣的陪酒女郎,明显组了一场商业局。
江子燃趁大屏幕切到别处,朝台上抬了抬下巴:“堕犬公社,我以前跟你讲过的,贼有感觉一乐队,今儿饱你耳福。”
邬北落下眼帘:“耳福还没饱上,眼福已经饱透了。”
也是,这绝妙观景区,想不看到也难。
江子燃打圆场:“这不老同学好久没见了,加我一个大伙没意见吧?”
邬北:“正好多了个人,陪你。”
屁股刚落沙发,穿着银色亮片包臀裙的女人坐到江子燃身边,神情柔柔媚媚的。
江子燃尴尬笑了下:“来,北哥,不对现在得叫邬总了,我敬你一杯。”
他接地气开了瓶啤的就要往前碰杯,眼尖瞥到——
邬北身前的高脚杯里,啤酒盖顺着香槟水波起伏,像开瓶的时候一个没注意落进去的。
难道是刚才看见林觅和Koo……
江子燃茅塞顿开。
邬北拿了瓶新开的啤酒瓶碰了碰他的瓶身,半空中清脆咣当一声。
他低眸望黑洞洞的瓶口,从里面溅出几滴澄澈的液体,散了一地瓦解的灵魂。
邬北一次性吹瓶完,江子燃自然不能只意思两口,仰头啤酒顺着咽喉咕隆隆下肚。
江子燃速度不及邬北快,擦干嘴角一点晶莹,就见那人闭着右眼,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正在交叠锁定前边方向。
江子燃和邬北能玩拢,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大一那会儿,两人刚好都报了泞大的弓箭社团。
邬北视力准度堪比飞行员,平时训练对着靶子一射一个准红,选课时社长极力推荐他报射箭,可惜最后关头输在手速上,只抢到了高尔夫球。
所以他对这个动作印象深刻:邬北每次射击前都会做。
江子燃眼睁睁看着啤酒瓶从一端越到另一端,极短的时间在眼前却仿若变成了慢动作般。
恰在此时,另一端也飞来一个黑桃A的酒瓶子。
砰——哗啦啦——
满地玻璃碎片。
碎渣落在中央的卡座桌上,几名辣妹装的女生虽毫发无损,依然受到惊吓抱头尖叫:“杀人啊!保安——”
黑桃A酒瓶的源头处贼喊捉贼,踩在沙发皮上指桑骂槐:“那桌扔了个酒瓶,我一下没反应过来也扔了过去,对不住啊几位小姐姐,赶紧叫人把那群酒蒙子抓了!”
保安拿着棍走到现场,指望早点解决麻烦事,不管青红皂白走到K19桌边:“不好意思,这里不欢迎几位,不配合我们只能联系公安部门了。”
江子燃不服气:“诶,他说什么你就信啊,有谁看见是我们先丢瓶子了?我还说他们先挑事的呢,调监控再决定好吧。”
邬北面容一半隐在黑暗中,远处的金属乐声狂躁,同桌有人不慌不忙地点燃雪茄,轻松吐出一口烟圈,骤亮的火光映衬着男人那一双漆眸泛点红。
气氛像绷紧的琴弦,每个人都感到心脏狂跳。
本该在对面那桌的裴斯宇不知去了哪,把主场留给那一帮未来需要他帮衬的“伙伴”。
蠢货。
邬北伸手拿起两瓶老人头啤酒,把一个啤酒卡到另一个啤酒上,握住往茶几上一砸,盖子就弹开了。
他好整以暇地把酒液倒在杯子里,动作优雅而流畅,没有一丝拖沓地将空瓶往沙发上那男的脑门上砸。
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那人后知后觉抱头哀嚎,一只手指着19座:“兄弟们给老子上啊,今晚必须干得他嗷嗷叫爷爷!”
士气振奋,五六个男的提溜着红桃A往邬北一桌跑来,每人手握两个8200,堪称最耗损自家财力的战斗场。
这种脏累活轮不到K19的上流人士亲自出马,后边一桌冲出来与那对人马拿着酒瓶硬碰硬,玻璃瓶破碎的声音迅速在场内回荡。
拳头狂飙,呐喊激烈,一瓶瓶啤酒化成飞溅的碎片,现场无比混乱。
保安再不想上班,此时也只能提起十二分精神,将四处逃窜的人群往消防通道的方向疏通。
林觅唱着唱着,望见闹剧中靠在沙发上看戏的邬北,表情瞬间沉下来。
若民政局那次就当许听晚无意中安排的一场相遇,那么今晚又是哪种?事不过三,她简直数不清最近有了几个三,明明泞京也不小。
刚好一曲毕,Koo注意到卡座那边的动静,用撇脚的普通话问林觅:“他们系怎么打起来啦?”
“不知道,我过去看看,”林觅往下台的方向跑去,似是想到什么,她回头笑了笑,“谢谢你Koo,有生之年能在台上和喜欢的乐手合唱真的很开心。”
Koo食指和中指合并从额角飞出去:“我也系,下次和男朋友一起来香港看堕犬公社演唱会噢。”
林觅愣了愣,很轻地说了句她不确定有没有这个机会。
或许她接下来就这么一直孑然独活下去了。
堕犬公社演奏了整整一个专辑的歌曲,接下来就是一个不知名的乐队上台,观众的兴致瞬间低迷,乌泱泱的人群散开看后边两队人马打架去了。
岛屿IN TIME洒满了史诗级的烙印,破碎的啤酒瓶、扭曲的金属外套还有残存的酒液,悲惨而壮烈。
年轻人聚集在附近,兴奋的快门声弥漫在空气中,拍美女赴此行的摄影师扛着大炮精准拍摄男人们撕裂的打斗动作。
这不比现在那些剪辑特效为主的武打剧好看一百倍?
以K19为横向作线,前面只剩零零散散几人摇着灯牌,而后方看戏的叫好的堵得出口水泄不通,还有喝大的男男女女现场开火车助兴,发出一些不属于人类的荒谬声音。
好好一场Live house变成了动物世界。
林觅一下台就径直走向K19,脸色沉沉:“Koo他们第一次来大陆演出,就给人落这么个印象?”
邬北喝了口冰啤,笑:“心疼了?”
边上抽雪茄的男人眯眼看她:“您就是那位让我们邬总几年不沾烟的主儿吧,早闻林觅小姐大名。”
林觅象征性点了下头。
邬北见女人没有挪身的意思,掀起眼皮望她:“怎么,想谈谈?”
本以为她性子会冷冰冰又不讨喜地说谁跟你谈。
林觅绷紧下唇:“嗯,我们找个单独的空间聊,工作上有点事问邬总。”
邬北略微诧异地挑了挑眉。
雪茄男意味深长:“不是十几岁通宵的年纪了,我看今晚就这么散了吧。”
消防出口的楼梯都站满了潮男潮女,眼皮子上的亮晶晶闪得林觅一阵恍惚。
邬北似乎精通这片区域的路线,声音不知有意或是何因,从后方滑过她耳廓:“跟我来。”
林觅肩膀微震,捂着耳朵跟在男人身后走。
那是一间酒柜后的小门,邬北停在离门一两米远的地方,手抄在裤兜里:“员工通道。”
林觅点头,伸手去推。
脚尖刚踏入门后,女人只觉眼前倏地一暗。
天旋地转地,后背贴上冰凉的墙体,大腿被一阵侵略性的力道顶开。
第57章 第五十五次失控
邬北粗粝的手掌摩挲着林觅腰侧, 一阵,一阵。
员工通道没有开灯,黑暗中无法判断两人距离, 林觅却能清晰感受到脖颈间的微热气息。
还有男人喉咙漾着藏都藏不住的笑,让她心房狠狠颤悠了一下。
时间不声不响, 眼睛逐渐适应了暗度。
邬北眸底暗潮汹涌,一瞬不瞬盯着身下桎梏的人儿,深沉的眼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似的, 带着极致的吸引力。
他用膝盖顶进她的腿心,手掌顺着腰际往下滑。
林觅在仅有的逼仄空间里别开脸, 却正好给了邬北趁虚而入的机会。
他唇贴着她的动脉,像头饿狼贪婪地攫取着属于猎物的气息, 下一秒尖牙就会刺开她的皮肉一击毙命。
听觉、触觉比正常情况下放大数倍。
刻在骨髓里的靡事记忆重新破茧,林觅大腿一阵酥软,赶紧扶墙稳住下落的身体。
这时男人柔软的唇瓣擦着她侧颊而过, 虚虚晃晃, 差一点就能贴上她的唇。
林觅知道他是故意的,暗里她垂眼看着他的唇,眼里波光微荡:“想和我睡觉了?”
邬北听后,浅浅提起唇角, 眸子里却是风雨欲来的情绪。
他扣住她一只手腕抵到墙上, 头颈已经沉了下来, 居高临下看着她语调闲散道:“想你就给?四年了, 林觅, 你是一夕之间变得开放, 还是说骨子里本就是个浪货?”
四年了,他嘴欠的毛病倒是一分未变。
林觅抬眸, 对上了男人似笑非笑的脸庞。
一抹束状的光线从打开的门缝漏了进来。
显然这个门的作用不只邬北深谙,喝得醉醺醺的潮男停在门口,眯着眼看隐在黑暗里的两人,几乎负距离的姿态很难不叫人多想。
只是今晚喝得头大,他十分没眼力见地杵在门口,表情愣愣的。
林觅侧眼:“一起?”
听那声森寒又冰冷,潮男浑身一个激灵,九十度鞠躬说抱歉,逃也似的离开了员工通道的荒唐现场。
邬北饶有兴致顶腮:“是变了。”
林觅瞧他额前的刘海:“你也一样,乍看还看不出你是个坏透了的混蛋,人靠衣装马靠鞍,四年来骗了不少人吧。”
和你爸一样。
最后那句她硬是克制着没说出来。
邬北勾了下唇,语气不太正经:“想和我谈什么?”
总算回到正事头上,林觅说:“你靠这么近我怎么谈?”
他悠悠地收手插兜站在原地,见她表情没任何松动,唇线渐渐拉直:“联系你的人事部是我叫的,我涉猎风投行业偏多,但这次《痴遥传》的投资也有我司的份,西北拍摄,我会同行。”
“如果是工作需要,遇到上次面试诸如类似的情况,我希望邬总和我撇清关系,”恰好是林觅能想象到的最差结果,她缓慢道,“当年为什么分手不用我再提一遍吧?”
一口一句邬总,邬北意味深长看了她几秒:“面试那回只是借你整治公司风气,杀鸡骇猴,别想多。”
林觅嘴角轻扯:“这样最好。”
转身摸到开关。
霎时楼梯道通明,男人似乎天生对光感的敏锐度很低,一双眼睛像冰层下的曜石,好整以暇地凝在她脸上。
林觅短暂眨了几下眼适应光亮。
她声音冷淡:“该说的我也都说了,告辞。”
邬北在她往下走了几层阶梯的时候忽然开口:“你和裴斯宇谈了?”
林觅微顿:“嗯。”
没再听见男人的回应。
他没有问她什么时候谈的,谈了多久,到哪一步了,为什么分了,似乎并不好奇之中的过程。
还问她做个屁。
保安人数不足以抵抗现场混乱,有人报警来了几辆红.蓝.灯呜呜哇哇的警车来协调才勉强告一段落,光蓄意挑事和试图酒驾的就带走了三车人,堕犬公社的名气加持,这场闹剧百分百上明早的泞京社会新闻头条。
林觅预想到今晚开不了车,和两个老朋友一起走到人烟稍微稀少的公路才打到车。
时柠在泞京买了房,司机先把她送到小区;杨柚可赶明天一早的飞机,林觅家离泞京机场近,索性到她家凑合一晚。
杨柚可洗漱完倒在客厅沙发上,脑子闹嗡嗡的。
林觅倒了杯开水和醒酒药给她:“吃点。”
“谢了。”
那药片一颗挺大,杨柚可喝完了一整杯水才顺下去,身上穿着林觅的睡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几个人的局里属杨柚可话最少,她只有在vlog里或是单独面对面才有点活泼样。
杨柚可出身不算富裕,却很有抓住自媒体风口赚钱的能力,进社会后勤俭加理财,几年下来在新一线家乡市中心全款买了套两百多平的大房子。
服表系很多人聊起她都一阵唏嘘,没想到班里最不起眼的那个女孩最会闷声发大财。
杨柚可头枕在双臂上:“疫情过去自媒体也不好做,我晚上睡不好只能听B站或者油管的ASMR睡觉。”
林觅点头。
又听杨柚可说:“我最近还发现一个招,每晚睡得可香可好,可惜那个up主说要断更几个月,她又不靠盈利做账号,我好怕她跑路啊。”
林觅刚打出的哈欠硬生生吞了回去,胸腔起伏咳嗽不止。
当然凭这些信息缩小的圈不能代表说就是她。
杨柚可见状给她倒了一瓶水:“还ok吗?”
林觅还在呛:“没事……咳咳……”
然而她的侥幸心理在杨柚可下一句话出来后彻底湮灭。
“如果你有睡眠问题也可以听她的直播睡觉,up主页也有录屏,”杨柚可回忆两秒,“叫离谱妹妹,而且每晚直播间可热闹了。”
一种被熟人窥探的羞耻感自下而上升起,林觅用手背冰了冰发烫的脸颊。
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嗓子火辣辣的,低眸嗯了声。
杨柚可兴冲冲说:“你是不知道,上次离谱妹妹晚上直播忒抓马,有个土豪给她刷到礼物限额那个量让她讲身边的段子,离谱妹妹不乐意直接退播了,现在直播间榜一还是那个土豪的初始号。”
林觅抱住双膝,随意仰靠在沙发上:“可能不想暴露三次元的事情吧。”
杨柚可赞同:“我也觉得,离谱妹妹IP我看了也在泞京,如果她消息通可以讲一些本市偏门的段子,总有知道的人,这样观众也猜不到她是谁。”
林觅若有所思:“是这个理。”
“对了,”女人的脑思路一贯跳跃,上一秒还兴奋说直播间里的趣事,下一秒回到现实生活,“你什么时候去西北工作?”
林觅说:“和你一样,明早的飞机。”
“正好有人陪我早起,”杨柚可顿两秒,“许听晚上次在群里说漏嘴那事,我年轻不懂事那会儿迷过的那位死去的男神也要去西北啊?”
“你直接说邬北就好,不用叠这么多关键词。”
“……好。”
林觅打了个哈欠:“他投资了电视剧肯定要去的,不过我是后期部分,和他交接的机会不多,问题不大。”
杨柚可说那还行,免得你总是想起当年那些事又膈应。
林觅没吭声,小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落地窗外深蓝色的天空,镶着几颗残星,将平庸的街道掩尽。
这个世界上任何事都可以争取,唯独那段感情不行,它被世俗的一些边界框柱了,一如天上光亮透不出云层的星河,再努力都是徒劳。
杨柚可也看着窗外:“有人说,是邬北私下搜集证据联名检举的邬牧生,大义灭亲。”
林觅:“就算这样,邬北还是邬牧生的亲生儿子。他当初瞒了我那么久,到最后关头大义灭亲就不虚伪吗?”
“嗯,谁都不能接受被另一半蒙在鼓里两年,何况你从未怀疑过他。”
所以连遗憾也不配拥有-
林觅前往登机口时,一轮红日从地平线悄然溜出。
Viki是掐着点过来的,商务座的乘客都已经落座五分钟,短头发的假小子才气喘吁吁把小行李箱举到头顶,屁股落到靠外的双人座位。
闭眼假寐的林觅掀开眼帘,揶揄:“我以为要独自赴西北行了。”
Viki连忙摆手:“怎么会,我绝对不会让林姐孤身一人去,万一又被上次欺负你那秦姝盯上了没人帮衬就完蛋了。”
林觅笑:“你这睡过头的借口冠冕堂皇的,要不是嘴角有牙膏渍,我一点破绽找不出来。“
Viki讪讪擦去嘴角的白痕。
正午时分到的西北城市,沙尘被风撕成碎片洒向远方,四处黄沙漫天,戈壁茫茫,柔和却也狂妄。
坐上通往城区的列车前,林觅双手置于胸前与山川作揖,风在耳旁吹得呼呼响。
西北生活节奏慢,邻里之间互相熟识,每家院落都不落锁。小镇上有着传统而富有民族特色的建筑,彩色的壁画点缀其中,小吃摊和手工艺术品店随处可见。窑洞的面香和牛羊肉味充斥着鼻息,更有牧歌悠扬瓜果飘香。
剧组的车最先接头等舱下机的艺人和导演,林觅和Viki闲逛一会儿没收到相关通知,索性打算买票上列车,有直接的线路通往住宿地址。
荒原上寥寥的村落东拼西凑,车厢内弥漫着红烧牛肉面的香气。
林觅依旧坐在靠窗的座位,看着一晃而过的电塔和隧道下的纯黑画面,心因之受到短暂的抚慰。
从冗长的一段黑暗隧道中出来重见天日,乐津津欣赏着西北美景的Viki伸手指向高速:“林姐你看,那是我们剧的女主角!卧槽好美!”
闻言,林觅顺着抬眼望去。
一辆不算崭新的白色面包车里,后窗降低半截,能看到乌发女人精致艳丽的侧颜。
似乎是那日在宝娱公司大厅和邬北闲聊的当红小花,身板如衣架子般优越,与日常普通人之间隔了很厚一层壁。
对面是环形的高速公路,随着车辆与列车通道越隔越远,眨眼的工夫差点错过。
林觅在面包车后座看见了另一张熟悉的男性面孔。
第58章 第五十六次失控
北镇影视基地外停靠了一排面包车, 大漠古镇园区分为三大块,是国内旧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有山有水有骆驼队, 很多九十年代的经典电影在此地取景。
酒店背靠沙山,自带庭院, 公区四处可见藏品,通行到影视基地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林觅和Viki提着大行李箱进入酒店大堂,门童没有看见剧组的对接人, 以为她们是来西北的游客:“不好意思两位,酒店房间已经被预定满了,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推荐离这两公里的一家民宿,有专车接送。”
一路风尘仆仆, Viki心里压着气焰,把行李杆按回去,叉着腰要给剧组配音负责人打电话:“欺人太甚, 配音演员就不是人了?再怎么说林姐怎么也是配音界数一数二的老红人, 居然连专车接送的待遇都没有。”
电话在耳边嘟嘟不止,大堂玻璃门缓缓旋转,走进来一拨穿金戴银两手空旷的熟面孔。
秦姝推上一点墨镜,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她脸上:“哟, 这不是我那晚辈林觅么?”
Viki刚好看见负责人站在其中, 皱眉按掉了电话。
这阵仗一看就打算抱团欺负人, 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却不想来得如此迅速。她在这狗屁剧组一没话语权二没人脉, 恐怕真遇到事时也不帮上忙。
Viki忧心忡忡地转头, 见身边人儿一副悠然的表情后微怔。
林觅目光从对方身后提着行李的小助理身上漫然掠过,止于礼仪, 开口打了个不冷不淡的招呼:“秦姐,王姐,张哥……接下来几月合作愉快。”
对于一些比自己辈分小的新人,林觅同样叫了尊称。
资历多少一视同仁,谁也不比谁高贵。
果然,秦姝扯了扯嘴角,墨镜重新落到眼位。
根据先来后到的顺序,林觅和Viki在前台领到标间房卡。
门童看人下菜接过两人行李,表示之前接到上头通知,以防引入不良私生,住宿需要负责人出面提供证明。刚才差点怠慢了两位老师,实在抱歉。
大厅休息区坐着几名影视演员,导演坐着与他们闲聊,也不知有没有看见刚才的小闹曲。
这种事不管在娱乐圈还是职场都属正常,优胜劣汰,只要没影响到拍摄进度,他偏向于睁只眼闭只眼。
负责配音板块的后期导演给配音演员们组了个群,再各自加微信寒暄几句,总导演在大群里发布通知:
【@全体成员,几位主演由于飞机延误,开机仪式和拍摄推迟到明天开始,今天邀请剧组的各位去当地汤泉馆泡汤,这是我们《痴遥传》的第一项团建活动,缺席的主动来领小惩罚哈。】
看到消息,林觅刚化完眼线,当即沉沉叹了口气,自认倒霉起身到卫生间卸妆。
Viki坐在小沙发上戴着蓝牙耳机,表情神叨叨的。
林觅护肤完出来问她在干嘛。
Viki嘿嘿笑:“我在听古早耽美广播剧,大陆不让播那种,你懂的。”
林觅倒无所谓:“让我也听听?”
Viki大抵没想到前辈对这种羞耻配音有兴趣,当下表现得手足无措,涨红着脸把另一半耳机分给林觅。
嗯嗯啊啊的秽词瞬间跃入耳中。
Viki连忙调整进度条:“姐,我给你听剧情部分。”
林觅:“不用,就这段。”
Viki:“……”
一集八分钟,林觅听到结尾处脸不红心不跳,心里对之前的猜测有了雏形。
早就听闻圈内有名男性国配cv在外网传播黄色音频,只是音频中掩盖了音色,若不是资深且对那人历史作品十分熟悉的配音演员,很难判断其身份。
Viki视线从林觅淡定的脸上离开,欲哭无泪地错开话题:“咱们西北之行小几个月呢,秦姝老公在宝娱传媒还是停职状态,我就怕她没事过来针对姐,咱又没个后台照应。”
林觅眼神平静:“有把柄就够了。”
“把柄?赵淮那点破事都爆出来了,她不照样进剧组了吗?”
林觅笑笑:“赵淮不算什么,她最在意的事情还没爆出来。”
Viki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剧组包了几辆当地的加长款旅游车,带着百余人一同前往汤泉馆。
恰好录音组和导演组在一辆车上,几名导演在前面有说有笑,反观后方林觅所在的座位一片死寂。
总导还打趣配音导演:“他们在剧里挺能说会道的,怎么现在全蔫巴了?”
配音导演转头瞧后边:“好几个都是新人,老人之间合作的也少,没事,泡会儿汤就熟了。”
谐音梗把Viki先逗笑。
林觅头也不抬,专心致志研究那名福利男cv的外网账号。
总导突然提起:“苏倾城的配音演员是你们中的谁?”
后方依旧雅雀无声。
Viki小声提醒林觅:“林姐,导演叫你。”
林觅眼底下的阴翳渐渐消退,她抬眼回望:“是我,林觅。”
总导若有所思地哦了声:“没事,我还以为是另外的配音演员,不过我也听了你试音的片段,确实与角色本身更合。”
“苏倾城”虽然不是女主,但在《痴遥传》中占了很大的戏份,是推动全剧真相线的反派角色。
配音演员的选角上,导演组尤其慎重,耐不住投资方资本的力量,主演里塞了几名后门进来的配音员,其中就包括指定要配苏倾城的。
看来有人无视后患把林觅保进来了。
秦姝坐在林觅斜前方的位置,抱臂往后睨了眼:“果然是年轻人,导演问话半天不应,怕不是又在跟哪个小男友聊天吧。”
这话声量控制得巧妙,正好能让导演们听不见的前提下,让录音组每个人清晰贯耳。
林觅瞧了她一眼:“我有个疑惑。”
秦姝知道这小妮子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词,但刚才的话也放了,她微皱眉:“什么?”
林觅直截了当:“面试那天,秦姐你说你生完孩子隐退了几年,是头胎吗?”
似乎只是一句无厘头但不至于冒犯到人的问题,竖着耳尖听戏的同事百思不得其解:“小男友”和“头胎”有毛线关系。
西北属于高纬度地区,车窗外的蓝天比普通市区蓝得多。
恰好路过一处湖泊,秦姝顺着往外望,没有回答林觅突如其来的问题,也没有继续刁难。
不像她一贯犀利不饶人的作风。
汤泉馆坐落于雪山脚下,过了旺季,为泡汤专门开车远来的人并不多,水果饮料无限畅吃畅饮,很适合拍照和周末放松。
Viki偏自来熟,泡汤的工夫就加了好几名工作人员的微信,被拉去木屋玩剧本杀了。
林觅在汤泉池泡了快一刻钟,四处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气息。
直到前额发晕,她裹起浴袍往公共休息区的方向走,找到一处柔软舒适的躺椅坐下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一声惊叫唤醒了林觅的意识。
她意识惺忪地睁开眼,侧头问:“没事吧?”
褐发女人模样看着不像剧组里的成员,以一种僵直的姿势坐在躺椅上,抿唇难堪道:“我来月经了。”
林觅下意识望向女人浴袍的裙摆处,一抹鲜红缓缓漫开,形势很不妙了。
褐发女人求助林觅:“棉条在我柜里,我把钥匙圈给你,能请你帮我拿一下吗?”
休息区零零散散散着几个人,附近的同性却只有林觅。
她不假思索:“给我吧,我去帮你拿。”
女人指了个方向:“那边门进去不用绕,我的柜子就在进去左转的地方,真的谢谢你。”
林觅接过钥匙:“没事,我一会儿再给你拿个浴巾过来。”
说完毫不含糊往那处走。
入口走廊的灯不够亮,蒸汽弥漫在眼前一片氤氲。
转角的地方,男人刚刚换上浴袍。
林觅也不知是不是泡汤泡的,没看是谁,昏头昏脑继续往前走。
那人系腰带的动作停住,本能望向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女人,眼皮掀起拉出一条深邃的褶子。
纱灯的光漏过衣柜镂空的装饰落下,晃晃悠悠在他脸上跳动着,突然之间睫毛轻颤一下,快得瞬息无痕。
邬北眸底藏着探究,晦暗不明。
林觅大抵感受到一股视线过于灼热,她抬眼对上他的,心脏骤跳,一如当年的第一次悸动。
结果还没停两秒,手腕被扣住,她被他桎梏背身压在柜门上。
身后是他一阵荒唐的气息。
恰好这时有人在对面走廊经过,林觅只觉身后力道紧了紧。
男人表情混沌,附在她颈侧咬牙威胁:“不想被当作女变态进局子就别吱声。”
林觅瞳孔微缩。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下秒林觅肩膀被一股不小的力度扯着转过身,蝴蝶骨再次撞上柜子一阵生疼。
她的生理性眼泪瞬间溢出来:“你不会轻……唔!”
邬北毫不怜香惜玉地含住林觅的双唇,单手扣着她后颈,侵略性十足地滑入舌尖。
没有任何婉转缠绵的章法可言,一股子失控的情绪凝在唇齿之上。
没给她半点思考的时间,林觅被弄得无法呼吸,身体里的某个开关被他轻易拿捏,沿着舌尖一直传到大脑。
要知道这片雪色浴袍下没有丝毫遮罩。
他一勾一解就能全部袒露。
又是齐刷刷一阵脚步声从远及近,男人们嘻嘻哈哈吹牛逼的声音钻入耳中。
邬北手上的力道一点儿没松,唇还在继续。
林觅听出总导的声音。
“出品人是那位主儿,这部电视剧能播全凭他出力过了广电那关,我要是拍摄忙了接应不暇,你们帮我好好侍候他。”
邬北越来越不安分,手指肆无忌惮地弄着她的软肋,似乎要把这四年来的怨气一股脑撒出来。
林觅胸口轻轻起伏,又一阵粗野的气息铺天盖地侵袭感官,烫得她下腹微颤。
总导忽然停住:“诶,我记得87号衣柜在这儿的,记错了?”
有人说:“导演,在对面那排。”
林觅在男女压倒性的力量下无法挣脱,一想到后果是什么,她用尽全身力气去推身前的邬北。
纹丝不动。
第59章 第五十七次失控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被柜墙隔开的两个世界即将交汇。
林觅唇瓣被吮得有点肿,她看着他:“邬北,你就这么恨我?”
邬北偏开头笑了声:“我没有恨你的资格, 恨你也是不甘心当年。”
“所以我现在确实恨你。”
林觅的表情如同一张空白的画布,眼睫一低, 没什么情绪地瞥开。
廊灯微光,私汤的暖流沁透每个细胞,心境忽的一阵飘然。
她抢了内定名额, 身边都是盯着自己的视线,“著名国配cv闯入男浴偷窥”的消息一经播出, 配音圈里的生活无疑翻天覆地。
而他,依然商业传奇, 名流之首。
林靖书同意林觅入这行,多半是因为当年东南亚苦海难捱,对子女的要求从最先职业的稳定体面变成一世平安。
但也放话, 如果林觅在自己的工作中遇到了动用关系的环节, 找别人,更不要说她是林氏独女,他不会提供任何帮助。
这种丑闻一经爆出,恐怕连明天的开机仪式都见不成。
林觅扯起唇角。
“我不欠你什么, 别惹我。”
话音落的同时, 压在身上那股力道骤然抽离。
理智刚归位, 下秒铺头一条白色浴巾遮去了林觅的全部视线, 胸腔气息微窒, 她抬手就要去掀。
男人的声音低醇而遥远:“你说的对, 一直是我欠你。”
很快那阵紊乱不齐的脚步声止于身旁几米,主导似乎认出了男人。
邬北嘴皮子懒懒散散翕动:“季导, 好久不见。”
主导语气里透着敬畏:“今天泡汤没有怠慢到您吧,还有那位……”
虽然头被毛巾盖着,身形一看便是女人的模样,还是名身材绝妙的女人。
邬北低颈紧了紧浴袍腰带:“体验感不错,平时办公室坐久了,这项组织适合一个人放松。”
主导混到今天这般成就很大一部分源自于见精识精,柜里的东西也不拿了,讪讪辞别:“那邬总您独自休憩,我们也不打搅了。”
有些东西各自心里明白就够了,好活。
离去的脚步声格外整齐,之后陷入一种死寂的平静。
林觅扯开头顶的毛巾,湿热的空气灌入鼻腔,她昂首大口呼吸几秒。
邬北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分明是始作俑者,偏偏置身事外一派慢条斯理的模样。
忽然触及光亮的视野跳动无数黑点,越发显得男人唇边生动之极。
林觅凝住目光:“我还有事。”
邬北摊开两手,坦然与她迎视:“你见我什么时候拦你了?”
林觅说:“你也拦不了我。”
听完,邬北不打算放人了,腮帮微微鼓动。
这姑娘总是不顾后果地挑衅自己,何况当下环境并不利她。
扯回来箍住林觅的下巴,她被迫直视他眼睛。
这一下显然不是故作玄虚,林觅只觉流入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但她知道击倒一个疯子的方式就是比他更疯。
林觅伸手探及,轻喃:“邬北。”
“做成年人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和高中生一样容易起生理反应?这么喜欢我?”
她弯唇轻嗤一声,声音如同水滴没入水面的刹那,涟漪浮动,轻飘飘拨起心弦。
“……”
可控感戛然而止,邬北难得露出诧异的神情,眼底意味不明地看着林觅。
没多久沉下眼,五官在灯光外缘显得幽深。
这话从任何人口中出来都没她说得突兀。
就好比顶了张与世无争乖乖女模样的混混头子,一脚把男人壁咚在墙上,说老子要干你。
无比、非常别扭。
邬北自认活到今天极少被激怒,这会儿彻底沉下脸,像是真动了气,眸色黑得纯粹。
他唇线绷直:“你是什么样的人即便我不清楚,你自己心里也明白。”
事实上,他比林觅想象中更了解她。
她此时此刻脸上是笑的,只觉得作呕、膈应、自弃。
他知道她在装。
林觅默不作声,不说话了。
邬北那双黑眸从她脸上划过:“去做你的事。”
说完将毛巾塞回柜子,扣锁那道声沉沉闷闷,他扭头大步往浴池中心走。
林觅喉咙里溢出点儿声唤他名字。
邬北没回头。
被气得心肝疼-
“开机大吉,顺利大卖——”
几位主演在镜头前举着红包笑喊道。
导演部门、主办方制片人和工作人员基本都在现场,共同见证了《痴遥传》开机前的祈福仪式,烧香祈福,图个好彩头。
林觅领完红包回来,拆开发现是一张彩票,旧事重现,登时脸色沉了下去。
Viki只领到20元,沮丧地回到棚里:“林姐,你瞧我忒背了,他们有人领到一百两百还有六六六的,我红包在里面最小。”
“要不要跟我换?”林觅摇了摇手里的彩票,“最坏的结果不赚不亏。”
Viki想了几秒,反正红包也就是图个彩头,点头同意了。
她伏在桌上刮了会儿,比对结果时难得安静,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声量。
“姐,两千诶!你是欧皇吧!”
林觅还在看台子上的典礼,闻言也只是笑着说:“是你手气好,记得截止前去店里兑换。”
Viki挠头:“行,等我拿到分你一半。”
林觅挪眼没说什么,显然不打算分一杯羹。
开机后工作模式普遍是拍完剪辑了一个片段,让出镜角色对应的配音演员进棚录音。
第一场对手戏就闹得林觅不愉快。
男配的配音员是资本方捧上来的,目前还在高校就读,录音时的气息和戏感飘浮又冗杂,低出别的新人一大截。
配音导演隔着玻璃喊了不知第几声卡,眉头蹙成川字:“你这小子怎么回事?要知道现在整个剧组的后期都在等你,不行就换人!”
青年肩膀猛震,嘴里郁闷地含糊着什么,多半是粗话。
他戴好耳麦和林觅重新试了次,结果依旧不行。
林觅自认善于控制情绪,不会把话说死,事到如今看着不知从哪蹦出来的学生肆意挑战她出道几年的专业性,漂亮的眉眼间染了些怒气。
她把台词稿撂到桌上,取下耳麦:“你的面试官是谁?”
青年愣了下:“前辈你说什么?”
林觅抱臂看他:“剧组的配音员都是统一通过试音,经过正规面试来到西北工作,现在你却不知道我说的什么。”
“很多工作室的好苗子缺乏资源,我建议你过两年毕业了再决定要不要入这行,不要占用别人的名额。”
青年愣在原地:“你知道我粉丝很护着我吗?”
除非他蠢到动用粉丝的力量暴露身份,那才是真的无可救药。
林觅语气波澜不惊:“导演,我和郑云彬的戏份缓到明日,不好意思。”
配音导演接到内定通知名单时,银牙咬碎了往肚里咽,如今国产电视剧的质量参差不齐,多亏了那些资本抢占市场。
郑云彬天生音色清冽,偏偏要往歪门邪道的地儿使,阳光活泼的江湖豪杰被他配得像情.色动漫里的弱气少年。声音一出,把主角的光芒压得一干二净。
林觅和其他配音演员共事完,出录音棚时天已经黑透了。
西北的夜晚似乎更加亮堂,可以清晰看见营地上的漫天星河雨,而城市中则极为罕见。
邬北站在大佛石窟边上,身上的冲锋衣外套已经被他脱了下来,挎在肩头松松拎着。
他低颈用另一只手拨弄手机,眼睑微耷,看上去优哉游哉充斥着烟火气,不像影视圈里有头有脸的大导演会忌惮的,可事实又的确如此。
林觅自然看到了那人,气质一贯的不正经。
恍惚间又想到了他之前带她去寺庙结缘那回。
正门烟火缭绕,禅房后面的地势高耸,他伏在栏杆上垂眸看山下一览无余的景致。
不知为何忽然笑了下:“如果观世音无所不能,是不是也可以把我们系死扣的姻缘结解了?”
她当时回答的是:“佛祖一天要看成千上万份姻缘簿,没那么闲。”
他不信佛不信命,想要的东西全凭自己头破血流地争,当下就把那只红结抛到了天上。
这下好了,谁也不知道那死扣会不会被人解开。
当初没想过结果,现在也不会把精力浪费在这种无聊事上。
林觅快速迈步错过那两尊大佛。
男人掀起眼皮望着那抹快如影的白色身影,瞳孔追踪两秒,重新垂下眼皮。
主导在两头单峰骆驼前指导两位主演的对手戏,因为两人是初次合作,默契未磨合成功,基本要拍上好几条才能选出满意的效果。
他拍拍手让演员各自休息会儿,找到状态了再回来继续。
今日林觅的工作已经结束,她看着看着没忍住打起哈欠,事不关己地打算回酒店早些休息。
影视基地有一部分平时开放给游客观赏,四处安置了夜灯。
走过废墟堡垒,大半的工作人员还在现场忙碌,所以前面见不到几人。
路灯像是许久没修了,滋啦滋啦地闪着,漂浮了一圈翅膀透光的飞虫。
林觅小腿一处痛痒,她停在远离灯源的路边,向后勾腿查看。
被不知名的虫子叮了很大一个包,带了西北地区特有的毒性。
此刻四下宁静,身后的哒哒声层见叠出。
正朝着她的方向。
第六感袭上心头,林觅想也不想往视野可见最明亮的地方狂奔。
——那尊二十米高的大佛。
第60章 第五十八次失控
黑云挤压着天空, 刚刚还泛着微光的深蓝被墨色取代。
天色大变,伴随而来的就是呛鼻的沙尘味,弥漫在身前身后。
当林觅缓缓转过头颅, 一只大手伸来恰好掩住她的视野。
声音呜咽回肚,灌入口鼻的空气被阻断。
月色透过摇曳不定的云层, 也不知是佛座普照还是月光凄惨,她有一瞬间看清了那人长相。
寒意直冲心底。
剧组拍摄那块应该挺热闹,亮堂的佛座离这边不足两百米, 主导骂咧咧的声音透过园区的层层石墙传了过来。
他们不会知道这条回酒店的必经之路上正发生着什么,连监控也没有, 以后更加没机会知道。
那人在她颈后的声音似恶魔低呓:“你骗得了我爸,坑得了我妈, 但你要知道,我不是什么大傻子。”
头一反应就是。
郑云彬现在威胁人时的戏感和业界老戏骨有的一拼,如果他能把小心思使到正道上, 一天在录音棚也不至于挨这么多白眼。
林觅扫了眼捂住她口鼻的那条手臂上的腾蛇纹身, 红眼白翼,几乎占据了整条大臂。
想起郑云彬白天穿得严严实实,身上居然有一块不小的纹身。
这样的前提下,只要她指认物证, 他立马就会被逐出剧组, 这样的威胁其实不值当。
林觅艰难地溢出声音:“放……开……”
郑云彬似乎知道她计划着什么, 手臂力气不收反紧。
他有些烦躁了, 露了底牌:“林前辈, 你这时候就算说你爸是林氏老总我也不带怕。我还知道你妈在东南亚出了车祸, 现在在医院躺着大小便不能自理,你举报我也没用, 医院有我们的人。”
怀里的女人忽地安分下来,后脊背僵直如木,心脏极速的震荡牵引到指尖,整个身躯微微发颤。
郑云彬看着看着眼皮微抬,舌尖绕着后槽牙填了一圈。
林觅长相放到哪都是男人们的话题中心,尽管男人聚在一起不爱聊异性,但总会提到一句“诶你见过录音组的林觅没,漂亮得和明星似的”。
如此近的距离观察,她一张小脸又白又纯,五官柔和到毫无瑕疵。
海藻般缎发垂胸,纤腰盈盈一握,从郑云彬那角度往下一望就容易血脉贲张。
年龄上,她还是他最喜欢的温柔姐姐型。
郑云彬觉得凭那消息,驾驭林觅不是难事。
他稍微松开手上的力道:“前辈,你家里有钱有势,我爸妈也是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但是你先放宽心,林家那些事只有我知道,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林觅头皮发麻:“……”
郑云彬指腹上缠绕着女人的发丝,他贪婪地放在鼻尖轻嗅:“跟我,我保证不对你母亲做任何出格的事。”
惨白的月光七零八落照在她脸上,血色全无。
林觅侧眸:“我们是不是还没加微信?”
郑云彬自然不傻:“我现在同意你拿手机就是变相害我自己,这个微信回头再加不迟。”
林觅说:“如果你清楚那些事,那你也应该明白我母亲对于我多么重要,我不会拿她的安危冒风险,所以……我跟你。”
郑云彬眼底闪过惊愕之意,同时被此时的对视弄得心猿意马。
许是周身太过安静,连耳边呼啸而过的沙尘声都变得磨人难捱,女人憋屈却顺从的巴掌脸钻入自己的视线,他只觉双颊发烫。
比他在工作室单独录制那类音频时更感兴奋。
“我不是有意揣度,只是你说的很难不让我想到赵淮和秦姝那对夫妇,”林觅低了低眼睑,“你是他们儿子?”
空气滞住一瞬。
郑云彬站得笔直:“不是。”
说完这话,不远处导演的声音传来,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他倏地收回眼神,恢复了平静。
“我房间号7012,等会过来,要是被我发现你和别人讲了这事,你妈绝对完蛋。”
收工完,工作人员们闲聊着往酒店方向走,一拨人的脚步声又沉又杂。
郑云彬快步离开此地。
所有的热闹纷繁都贴在身后很近的地方,而林觅在这西北神圣的夜晚里孤身一人,与影相伴。
压抑,难熬,疲惫,愤怒,这就是现在的她。
刚回到大厅就遇到了邬北。
佛下可以装作见不到他,可男人此时就坐在入口边的沙发上,桌前是一杯锡兰红茶,已经见了底。
林觅微作迟疑的工夫,女主角和为她拢外套的助理一前一后通过旋转门。
宁酊雪落落大方与邬北打了招呼:“邬总,今天确实表现得不够好,让你见笑了,我争取一晚上在梦里把演技练精。”
邬北脖颈微扬,一身黑的打扮,本来严丝合缝的冲锋衣被拉下一截,露出修长好看的锁骨线条,在大堂朦胧黄调的灯光下居然透着几分浪荡感。
很直观的感受,大四熬完毕业的男生大多比同龄的女生老上三四岁,那人只要换身大学生爱穿的衣服款式,说还在读书也有人信。
活脱脱的青春诈骗犯。
他撩起眼皮,先是看了林觅一眼。
没等她细究他眸底那份难懂的情绪时,男人嘴角勾起一点,话是对宁酊雪说的:“你都说了在梦里,醒来发现骗不了人。”
宁酊雪摆手:“嘿——你拐着弯骂我可有意思,那我只好赶紧上去多做会儿梦,争取明天早起背台词咯。”
邬北笑笑不可置否,轻松的氛围仿佛两人是认识多年的好友。
可在那之前,宝娱传媒的一楼,西北高速专车的后座,男女同框的场景是那样般配而自然。
宁酊雪眼角注意到垂眸沉默的林觅。
她望了眼沙发上的男人,似乎想说什么,又默默把话咽回去,拉着助理一同往电梯走。
林觅知道是祸躲不过,心里还在因为刚才郑云彬说的发燥,语气不算客气:“我也先上去休息了。”
邬北搭在真皮沙发上的手冷白,骨感的长指有一下没一下轻敲着,再开口的语气掺了点冷淡:“你就这么讨厌我。”
林觅不给面地嗯了声。
邬北对她这样的态度习以为常:“你回来比我早,而我一杯茶完才见你人来。”
话到这停得恰到好处,本来经历完汤泉馆那出,现在两人关系就说不清道不明的,管太多反倒显得男人没有格局。
林觅皱眉:“那又怎么了?”
她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往电梯廊走。
邬北眉心猛跳,觉得荒唐般,他咧唇嚯了声。
当下也没装深沉,起身跟在林觅后边。
两人一前一后竞走比赛。
女人的跨步终究没男人大,没几秒就被追上。
还在等电梯的宁酊雪和小助理看着冲过来的两人吓了一跳。
双排门叮一声开启。
宁酊雪听着林觅气喘吁吁的声音,思忖片刻,还是后退。
“西北晚上这天不错,我找男主角对对戏,不上去了,省得明天又被导演说花瓶。”
小助理歪头:“可是附近有狗仔带长炮蹲点,万一把你们单独的画面拍着了……”
宁酊雪恨小助理没点眼力见:“那我们两个出去转转吧。”
小助理果断拒绝:“不行,西北地晚上天冷,你本来又容易生病。”
宁酊雪咬牙切齿:“那就转一分钟。”
小助理:“可是……”
这话没说完,小助理眼前天旋地转,被宁老板拉着逃离现场单独出去教育了。
因为迟迟无人进入,双排门又合上了。
邬北手抄兜杵在林觅身旁,眼睑耸拉着:“发生什么了?”
她刚才的焦灼情绪传到沙发那,他就知道一定有什么琐事她应付不来,要么是剧组的要么就是家里边的,凭她一己之力很难办。
林觅闭眼呼了口气:“这样,邬北你就当放过我成吗?首先我们已经分了,非要硬沾也就是个甲方乙方的关系,我发生了什么你管不着,你也别在这时候烦我。”
林觅重新摁住上行键,电梯门开。
她以为话说得这么死,以那人骄傲的性子会就此作罢,结果邬北不由分说跟在她后边进来了。
唇边吊儿郎当:“我也要回房间休息,一起上楼不过分吧。”
身前光源一沉,林觅抬了头。
邬北从眼睫里头瞧来,洞察她全部的心思。
女人眸随眼动,带着一种楚楚秀致的美,里面的波纹却是动荡的。
这状况他也就在林家出事时在她眼里见过。
林觅挪开眼,按了八楼和顶楼,抱臂就站在那排楼层前,不与男人交流。
门开她就出去了,没看身后的他是何种表情。
走廊的光线昏昏沉沉,门缓缓合上。
直到林觅听见身后锁定时咔哒一声响,她顿住自我消化了几秒,摸了摸包里喷雾状的瓶身,往楼下走。
记得房间号是7012。
楼道的感应灯似乎坏了,她抬腿蹬了几下依旧不见光,索性打开手机手电筒摸着扶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下落。
楼道的门一般是开的,只是七楼这层没看到光源,需要手动打开。
林觅关闭手机手电筒,一片黑暗里握上扶手。
一下,两下。
没拉开。
最后一次使劲发力,门开的同时漏进光线,她忽然被抓着肩膀压回到楼道的墙上。
脚下力道虚浮,她直直往前落入了一片温热的胸膛。
嗅出熟悉的草木气息,突突的心跳忽然停下来,林觅也没吭声。
无边的黑里,邬北腮帮跳动,蹙起的双眉给眼皮碾出深褶,里头燃着一片火气。
林觅看不清楚,但知道他此时在压抑实打实的怒火。
那一个屋檐下的两年不是白过的。
呼吸声近在咫尺,只是一个微弱一个沉重。
邬北语气称不上好:“七楼是有什么你认识的人,需要你这么晚只身进去是吗?”
林觅没承认:“我有个师姐在这层,找她拿资料。”
邬北扯唇:“那你刚才怎么不直接到七楼下?你就这么笃定我知道你住哪层?心虚?”
被他说中,林觅只能沉默以对,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来圆。
邬北力道很大地伸出手指着外边走廊:“哪个房间你带我去,要是你‘师姐’和你说的话对上了,老子扯横幅当剧组全体面给你林觅道歉,以后绝不再过问你的事。”
林觅肩膀被他捏得生疼,说话声很轻:“有外人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有可能对我妈不利,我不能让他得逞。”
这是实话。
可邬北眼里那气一丝未减:“所以你为了保全阿姨,这么晚一个人去他房间,你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吗大爱无私家?”
林觅低眼:“我包里有胡椒喷雾,只要我套到信息,他没法碰我。”
邬北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上天跟他开了个玩笑。
她凭什么觉得事事都能随她所愿。
他松开她:“林觅,四年了,你还是这么单纯。”
他打开楼道门出去,给医院打了电话。
男人面上的情绪平淡至极,在那条漫长到像没有尽头的走廊,长身站立,却又散着一阵深藏着的无力感。
那通电话完,他顺着走廊往前走,再也没有回过头。
林觅神色稍愣,恍惚间她有了某种错觉,闭着眼晃了晃脑袋。
而后,就看他彻底消失在走廊之中-
第二天上午刚结束录音棚的配音工作,林觅和Viki抱着盒饭去小亭子里坐下。
吃到一半,林靖书打来电话唠家常。
剧组难得碰上了阴雨天,一层又一层的云雾笼罩山间,风沙和烈日在这时也黯淡下来。
趁着正午雾气散去,导演饭都没吃,赶紧集合演员拍摄对手桥段。
林觅边打着电话边吃饭边看饥肠辘辘的演员们来回过招,忽然觉得配音这工作还是挺轻松的,她听电话里说:“可惜原先那个看床护士小英被调到别的部门了,这么久一直都是她尽心尽力看护你妈……”
前因后果顿时明晰,恐怕小英就是有人蓄意埋伏在白娉身边的人。
只是林觅想不通,时至今日,邬牧生锒铛入狱,还有谁有这个心思害林家。
郑云彬的身份她摸了个八九不离十,秦姝与前夫生的大儿子,艺术学院播音生,就读期间常年在外网上传播淫.秽音频。
偏偏秦姝是配音业界人士,有人已经摸着网线知道了郑云彬账户后的真实身份,如果母子身份再被扒出,即便她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很难继续混迹这行了。
林觅也不知道郑云彬一家子有什么理由害她。
到了下午班,有一场和郑云彬单独配音的戏份,在玻璃后站着的配音导演提前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他对这小子毫无期待。
果不其然,做作的声调和话筒后的陶醉表情叫人看得作呕。
配音导演心中控诉完资本力量,喊停:“郑云彬,你收拾好行李回去,全程我报销,明天不要让我看见你还在这恶心人。”
郑云彬顿时慌乱:“可能是我昨晚上没睡好,你再让我试一……”
“导演,新人没有经验很正常,我也是从这样过来的。他的条件不成问题,我今天回去带带他,明天瞧着不行再让他打包回家怎么样?”
打断他说话的人不偏不倚是林觅。
郑云彬大脑一片空白。
昨晚上没睡好这事也是真的。
他在房间里点了香薰,撒了沐浴花瓣,吃的外卖盒子也分批丢到了楼下,洗完大澡躺在双人床上美滋滋等漂亮姐姐送上门。为了制造音频中某类不可描述的声音,他房间里还藏了不少见不得人的整活玩意儿,话筒他也顺便藏起来了,结果一夜净躺在床上无事发生。
欺人太甚。
刚准备一早起来发作,接到消息说医院的护士换了,计划改变。
他像泄了气的皮球般两眼无神地瘫坐在床上,工作时见到林觅后更加分心,配得比昨天还烂。
那怎么办,他除了不正经地浪.叫,面对这种需要广电审批的玩意就是不好配啊。
而且现在帮他这名失败又可憎的loserCV说话的竟是她?
郑云彬心中除了感动,还燃起一线希望。
林觅在配音导演那边一向颇有话语权,见她发话,导演只能咳了声:“你们也知道,我们这剧是边拍边播,进度不能拖,没及时完成任务我这边也会受影响……这样,明天你小子最后一次机会,不然我管你后头的主儿是谁,照样滚蛋听见没有?”
郑云彬又是鞠躬又是点头:“林前辈,真的谢谢你,影视城外有一家当地很有名的菜馆,我马上就定,麻烦你结束工作过来指点晚辈一二。”
林觅落落大方:“我没问题。”
配完另外一段对手戏,林觅刚出录音棚休息,就迎上来等候下一组录制的Viki。
Viki表情纳闷望着后头:“那个叫郑云彬的新人怎么整天嬉皮笑脸的,今天还更兴奋了,看得我浑身发毛。”
林觅下唇微绷,眼神笔直地望向短发女生:“Viki,我下午四点后在燕韵楼吃饭,每隔十分钟给你发一条消息,如果某条超出五分钟还没发过去,你让黄导(配音导演)来燕韵楼找我。”
Viki哪见过这阵仗,听完脸唰一下白了:“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么严重?”
林觅:“我不好同你讲,但我信你Viki,帮我这个忙可以吗?”
Viki毅然点头:“我一定帮。”
燕韵楼是附近三十里内最正宗的一家西北菜馆,预约制,在高峰旅游季哪怕提前半个月也难订到一个双人位。
不得不说,光好吃这一点,郑云彬是懂的。
三点半左右林觅准备出发,影视城有专门的巴士线路到菜馆,半小时一辆,她刚好碰上一趟最新的。
坐上车后距离发车还有十分钟,林觅看着窗外手忙脚乱打光补妆的工作人员,脑子里想的却是昨晚的事。
她只身一人去别人的客房套消息,被那人逮个现行,他还骂了她单纯。
林觅当然知道自己冒了很大风险,但处于当时的情形下,她不可能腆着脸去找同样知道林家过往的邬北,不合适也没面子。
况且这次相见她话说得很死,没有反悔重开的机会,不论是他还是自己。
不行,不可以,不能。
那层关系有朝一日还在,他们只能这样了。
意难平又如何,遗憾是世间常态,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没什么会永垂不朽。
挂着工作吊牌在影视基地奔波的人群里,一抹亮黄吸去了林觅的注意力。
她从思绪里迅速脱离,对上那名女人的眼睛。
姚芝芝。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她忘不了那时王京落网,洗清一切罪责的“小三”姚芝芝仍旧潇洒如常,开庭那天她就坐在正对法官的听众席上,冷漠得像在看着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被判重刑。
林觅印象深刻。
巴士的引擎声响起,窗外的景色缓缓移动。
姚芝芝朝她笑了下。
同时林觅的心猛然一坠,她咬唇挣扎数秒,打开手机下拉聊天列表找到WU,发去燕韵楼的地址。
【来这里找我】
【我认为当年的事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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