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凉风吹拂,清冷的月光铺陈一地。
不知黑夜中有什么出没,惊动了村中大大小小的犬只,犬吠声此起彼伏,“汪汪汪”的声音断断续续响了半炷香,直到各家的主人打骂声响起,这场动物们之间的黑夜论谈才依次停息。
夜已深,李砚才从书房离开,姗姗踱步朝卧室走去。
几步路的距离,他却迟迟未到。
白日里,林菀的那些言语,把他的心绪惊扰得久久不能平息。等她离开后,徒留自己在书房中时,李砚回忆起自林菀嫁于他的这些时日发生的点点滴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同她相比,他自己现在付出的简直不值一提。
林菀从未要求他要付出比她更多的情感,甚至连同等,她都不强求,只顾一味的对他好。
从他们成婚到现在,他为娘子做的实在是太少了,而娘子是如何对他的呢?
成婚后,他过上了多年不曾享受过的、平常人家的温暖日常生活;三餐有继;有人陪伴的新年;还有她满心满眼的喜欢。
她从不吝啬对他的爱意,也不曾因为他不予回应而心生退意。
他觉得难受,难受的是她先喜欢上自己,而自己对她的喜欢似乎总是晚了一步。
沮丧、颓然充斥着他的神经,让他今晚一直集中不了精力,连平时异常轻易的温书环节他都做不好,却又胆怯的不敢跟她再多说些什么。
从一开始,他在感情上就不如她勇敢,也没她坦荡。
然而,夜晚总是会如期而至,他不能一味地躲在书房里,一直不回房间。
所以,李砚拖到很晚才转身回了他们的卧室,只是没想到刚走到门前,就发现卧室的烛光依旧明亮,显然林菀还没睡下。
是在等他吧。
李砚顿觉内疚,他何故如此?
而娘子又有什么错呢?
她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因为这点较量而心生退意,实在是懦弱胆怯至极。
李砚收敛好思绪,重新整理一番自己,才轻轻推开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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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砚抬脚跨过门槛,转身又关好门。
他走了几步,停在这里,没有继续向前,而是看向摆在里间的床榻。
林菀果然没睡,她安静地坐在床边,怀里抱着一件烟青色长衫正在细细抚摸,一会儿翻看袖口,一会儿又抖散衣衫细瞧领口的针线。
长衫的尺寸和样式很明显是男子的款式,家里就这几个人,不用想也知道这衣服是做给他的。
林菀给他做衣服这事儿他并不知道,虽说她先前有给他量过尺寸,但当时林菀没说要马上给他做,他便以为是她一时兴起,所以由着她量了尺寸,后面看她也没有在家裁剪布料更没缝制过衣裳,遂也将此事抛诸脑后了。
再说回林菀这边。
想当初,她打算给李砚做春衫也是存着给他一个惊喜的念头,所以她把买好的布就直接留在了张氏家,每日寻了借口说是去学绣活儿。
是以,直到眼下李砚才知道这些日子,她日日跟张氏学做绣活儿都是幌子,实际上是在偷偷给自己做衣裳。
倏地,李砚又想起柜子里的那些衣物来,好像确实有好几年没有添置过新衣物了。
他记得,他有一件特别喜欢的春衫好像穿得都有些破损了,因为经常穿,连袖口处都有些脱线了,虽然浆洗得很干净,但很明显是好几年前的样式了。
之前在书院,他无意中听到过一个家境富裕的同窗在背后跟其他人调侃过此事。
字里行间全是对他的不屑一顾,李砚还记得那人还在背地里骂过他,忘记是骂他“穷秀才”还是“穷酸鬼”了,反正就是觉得他的贫困窘迫就不配出现在他们这些人眼前似的。
每每他们在书院外正面碰上,那家境富裕的学子连个正眼都不会给他,还会一脸嗤笑的暗讽几句。
这些李砚都默默受过了,他不是没有自尊,也不是不会难过,只是别无他法,除了温饱,他还得存钱为进京准备路费盘缠。
哪有多余的银钱去添置新衣?
可是如今,林菀连这些都替他想到了,叫他如何不感动?
林菀一直注意着门口的动静,见李砚半天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她也有些坐不住了,本来就困顿的人,哪有精力一直跟他耗着?
遂尔,她抱起衣衫站直身子,朝他开口道:“相公,我等你好久了,过来试试衣服吧。”
李砚看她笑意盈盈,丝毫没有因为自己让她久等而生气,也就不再怅然若失。
他直直朝林菀走近,在她面前站定。
李砚凝视着她,他漆黑的瞳仁随她的动作而转动,不笑也不说话,喜怒难辨。
“相公,你伸手啊!”林菀秀眉微蹙,心下纳闷,这人今晚怎么怪怪的。
“菀菀。”
“嗯,我在。”林菀手下帮他整理着衣摆,看到有褶皱的地方还不忘用手帮他捋平,“怎了啦?”
李砚垂眸去追寻林菀的身影,她身姿袅娜地站在他身前,头顶堪堪到他下巴的位置,灯光下佳人眉眼如画,看向他时专注而又热烈。
“菀菀,你什么时候为我做的衣服?”
“前几日,我跟三婶学的。”林菀垫脚去翻整他的领口,那儿有些松了,李砚好看的锁骨暴/露在外。
细致、匀称的锁骨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因为皮肤白皙,衬得这颗红痣格外妖冶。此刻它正随着李砚的呼吸上下起伏,分外性.感、撩人。
林菀忍不住用手去触碰它,指尖来回摩挲。
李砚觉得痒,不知道她怎么一直揪着自己这里不放,“菀菀,你在摸什么?”
“相公这里有颗小痣,红色的。”
李砚一只手附上她,不确定地问道:“这儿?”
“嗯。”林菀抓着他的食指,摆正位置,“这里。”
痣小、跟肌肤齐平没有外凸,位置又生得刁钻,哪怕他低头也瞧不见。
“我瞧不见。”他收回手,旋即又问道:“菀菀可是喜欢?”
不出意外的,林菀点了点头。
“菀菀”
“嗯。”林菀退开两步去瞧他这身衣衫,听他唤自己,下意思地问道,“相公有话要对我说?”
“怎么想着替我做衣衫了?”李砚带着好奇问道。
“我前些日子整理衣物,发现相公的衣衫好些都旧了,甚至有的袖口都磨破了,相公去县里穿那些不合适。”
“可我以往也是这般穿,没有什么大碍的。”他顿了顿,有些难掩的情绪,声音沉沉,“娘子都舍不得给自己添置新衣,却处处想着为夫,你这般好,让为夫无以为报。”
林菀站在烛光里,听着他的话,沉默地用双眼去瞧他。
烟青色的长衫穿在他的身上,更显君子朗朗,如松如竹。
微弱的烛光被屋内突然串起的气流吹得颤颤巍巍,银丝发带扬起起又落下。李砚长身玉立地站在这橘黄光线里,他离她两三步的距离,一切都瞧得真切,新衣衬得他容颜更加俊秀出尘,只是他身形过于消瘦,乍然生出一丝脆弱感。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蓦地被刺了一下,酸酸甜甜的心绪弥散开来。
林菀倏地拔腿冲过去,紧紧抱住李砚的腰。
李砚被她撞出半步的距离,他的身体立即作出反应,用右脚后跟站定,稳定身形,将她回抱。
他听她撞到他身上时,发出闷哼一声,像是撞疼了下意识发出的呢喃。
“菀菀怎了啦?”李砚轻拍着她的后背,作安抚状,半分不提她突然的莽撞,只关心她有没有受伤,“我身上全是骨头,有没有磕到哪儿了?疼不疼?”
林菀把头靠在他的肩窝里,腰上的手不但没松反而却越收越紧。
她喃喃道:“嗯,相公身上都是骨头,怪硌人的。”
李砚哑然一笑,“娘子嫌弃我了?”
对于她总是这样答非所问,李砚早已司空见惯。
“不嫌弃。”林菀动了动脖子,他太高了,抱着不方便去瞧他的脸,索性把搂腰改为了搂脖子。
李砚轻笑出声,也不提醒她,刚才明明还嫌弃他硌人来着。
他俯下身子来迁就她的高度。
静默一会儿,李砚突然明白过来,“娘子是不是因为心疼我,怕我因为穿旧衣被同窗耻笑,才偷偷私下为我缝制新衣的,对吗?
“还有刚才,是不是想到我可能在书院因为家境贫寒被人嘲笑,才突然难过了是吗?”
他一下子抛出好几个猜想,全部都猜中林菀突然奔向他的缘由。
李砚虽然如此问,但其实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只是有些话他想听她亲口说罢了。
林菀心想,果然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聪慧异常,稍稍联想就能发现她的动机,连她突然的情绪转换都猜测得分毫不差。
她搂紧他,脸颊贴上他的脖颈,“那相公在书院遇到过这些烦心事吗?”
李砚发现她好像特别喜欢跟他肌肤相亲,之前牵手、亲吻就是如此,甚至拥抱时都喜欢到处蹭蹭他,常常惹得他招架不住,险些失控。
怀中的人此时已经抬起了头,仰着脖子看向他,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李砚不想骗她说没有遇到过那些糟心事,但是也怕她听了难过,所以略过重点回她,“有过,不过那些都过去了。如今我有了菀菀,你对我很好,让我三餐有继,冷有热汤,家里再不是只我一个人了,从此以后家中会有你我,还有阿弟,也许未来还有我们的孩子......”
林菀伸手捂住他的嘴,难掩羞涩地说道:“孩子还是等等吧,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李砚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他拿下她附在他嘴上的手攥在手心里,此刻,她红得滴血的耳垂分外刺眼。
“嗯,此事不急,等娘子准备好,也等我们的生活更加安定之后再考虑也不迟,左右我家中无长辈,菀菀可随着自己的心意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哪怕此生无子,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李砚这样说,不禁让林菀想到了她的阿姐林娇,要是她阿姐的夫婿也像李砚这般就好了。
可惜的是,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林娇的人生要她自己去走,而她的相公到目前为止,也开始一步步地回应她的喜欢,这样就很好了。
“相公,待你真正的想要同我做夫妻了,那时我会毫不犹豫地替你生儿育女。”林菀认真说道。
李砚明白她说的那时候是指什么,他如今也想开了,感情的事半点不由人,全凭心意,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们在感情上会势均力敌,林菀一直在前面牵着他走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
李砚眉眼含笑,主动提议道:“那菀菀给我机会好不好?”
“好!”林菀答得干脆。
经此一遭,二人之间可以说一点隔阂都没有了。
“那我可以亲亲你吗?”
“可是还有一件衣衫未试过呢。”林菀试图劝说他,“相公要不试了再.....”
“不要!”李砚笑着拒绝道,“下次再试。”
话落,他便有了下一步动作。
“唔唔唔....”林菀的抗议声,顷刻间被淹没在这个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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