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亲吻是件愉悦的事情, 他们彼此都沉溺其中。
夜凉如水,灯影朦胧间时间过得总是很快,直到衣着单薄的林菀被冻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李砚将林菀拦腰抱起, 几步走到床边,从容不迫将她放了上去。
他自己也随即脱鞋上榻,随即翻身躺在林菀身侧。
李砚继续着刚才的事情,这次从她的光洁饱满的额头开始一路亲到红艳的樱唇, 他捏着她的下颌, 林菀被迫抬起头迎合着他。
一开始, 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 李砚动作也很温柔。可是渐渐的, 林菀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的唇一路向下停在了她的脖子一侧,随即用力咬了一口。
同时,他虽然放开了她的下颌, 却来到她的腰侧,在她没反应过来前就将她中衣的细带给挑开了。
杏粉绣花的小衣, 随即跃然于眼前, 因为平躺而漏了一角春光在外面, 随着林菀的动作弹跳起伏、白得晃眼。
林菀觉得难为情,伸手想要将衣服拢好, 不料双手刚碰上中衣的边缘, 就被李砚捉住, 直接置于床头, 让她动弹不得。
李砚喉头一紧, 身体瞬间起了变化,体温高到吓人。
林菀即刻感知到了, 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钳制,可惜男女体力悬殊,她挣扎半天李砚却纹丝不动。
他流连于她的唇角,空的那一只手却突然挪到别处,攀上那早已夺取他心神的高地,奇异的电流瞬间流窜林菀的四肢百骸。
陌生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发出阵阵嘤、咛。
婉转呢喃回荡在四周,清晰、甜腻使他更加意动。
隔着薄薄的中衣,他身体滚烫得灼人,眼里满是隐忍,林菀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陌生得让她害怕,仿佛下一秒他便要失控。
“相公,相公”林菀惊慌开口,声音都变了,眼泪也忍不住簌簌直掉,“停下来!”
“你停下来!”
而此刻的李砚就像战场上孤军奋勇杀敌的将军,完全杀红了眼,她的乞求根本换不回他的理智。
直到他的嘴角,蹭上她滴滴冰凉的泪水。
他才惊觉自己将她惹哭了。
倏地,李砚停了下来,他将脑袋埋入林菀的发间,收拢双臂拼命地搂紧她,因为难受,他的气息急促不止,额间涓涓细汗直流。
“菀菀,对不起。”他难受得呜咽出声,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菀菀我难受!”
林菀被他的举动吓到了,半天都没有回过神,却乖顺的任由他抱着自己。
李砚怕她冷,连人带被将林菀紧紧抱在怀里,让自己与她的身体隔开,如果不这样做,他怕自己真的会控制不了汹涌的欲//望,而当场要了她。
时间寂静流逝,消亡得缓慢而煎熬,又过了许久李砚身体的异样才终于平息了下去。
他松开被褥,看到一脸梨花带雨的林菀,不由得心生怜惜。
李砚凑近林菀的脸颊,小心揩去她睫毛上的泪水。
林菀神情还有些懵懂呆滞,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雾蒙蒙的看向一侧的帷帐,刚才他失、控的样子多少让她有些后怕,她现在什么动作都不敢有,生怕一不小心又哪里惹到他了。
李砚轻笑,岂会不知刚才失去理智的自己是何模样,骂一句衣、冠、禽、兽都是抬举他了,他自己倒是中衣完好的穿在身上,连个褶子都没有。反倒是林菀,一身衣物全部散开,散落的被褥毫无遮挡能力。
李砚收敛神色,又变回那个谦谦如玉的君子,刚才被欲//望裹挟的那个他好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境。他将林菀鬓角散落的碎发别在耳后、又将她中衣收拢重新系上细带,转而在她身边躺下。
他牵起她放在被面上的柔夷,放在手心轻轻摩挲着,“菀菀刚才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林菀的注意力本来还在刚才突发的状况里,闻声才看向他,她双眼已不再迷蒙而是如雨后晴空一般澄澈。
她还在思索如何回他?
却不想,李砚又接着说道:“可是菀菀,我好愉悦,原来同喜欢的人近距离接触是如此畅意,枉我活了快二十载还是第一次品尝如此滋味。”
“你”
林菀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别看她平时撩他时好像张口就来,可真到如此地步,她又瞬间怂了,典型的理论专家实践废材。
“哼!”她气得想抽回手,想了想又骂了一句,“你不害臊。”
可惜林菀只是哼唧一声,面上表情丝毫不见变化,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生气时的样子有多可爱,半点杀伤力都没有。
李砚被她可爱的模样一下子击中了心脏,他忍不住去捏她软呼呼的小脸。
“是,我不害臊,那娘子喜欢吗?”他轻笑道,看得出心情极好。
林菀不想理他,但不说话好像是在默认了他刚才问的问题。
她偏头不再看他,赌气似的回道:“不喜欢,我一点儿都不喜欢。”
“哦,是吗?那看来我刚才表现不佳啊。”
趁林菀不注意,李砚将两人十指交缠的手反剪到她身后,借着余力把她推至身前。
他垂首假装要去吻她,被林菀用袖子挡住。
眼见偷袭不成,他又开始在她腰上作乱,惹得林菀“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银铃般的笑声在寂静的深夜异常清晰,李砚也被她的笑声感染,嘴角悄悄扬起,深邃的桃花眼里全是笑意。
林菀觉得自己就像个被蚕丝束缚在茧壳的蚕蛹,眼下在被子里扭来扭去,就是挣脱不开。
她想!
李砚真的太恶劣了,欺负她上瘾。
实在是太痒了,林菀笑得脸都僵了,她认命地讨饶,“相公,相公我错了。”
“有吗?菀菀怎么会错?”
林菀着急道:“有的,有的。”
“是吗?”他轻笑,手下动作倒是停了,只是手指仍旧放在她腰上,“那菀菀说说错在哪儿吧。”
林菀生怕他又卷土重来,她实在是怕痒极了。
“相公表现很好。”
“哦!”
李砚一脸玩味地看着她,显然对她这句不够满意。
林菀无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很喜欢同相公亲近。”
“嗯,像刚才那样我也喜欢。”她小心地去瞧他的脸色,生怕她的回答让他不满意了,他又折腾自己。
“是吗?”他憋着笑,“可别勉强自己。”
林菀小手在他眼前晃得起劲,连连摆手,“不勉强,不勉强,一点也不勉强。”
话虽如此,李砚自己也知此刻林菀肯定在心里把他骂得半死,只是迫于他的淫.威,有怨不敢言。
“既然如此,那菀菀可要同为夫多加练习才行。”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建议道。
林菀小声骂道:“臭不要脸。”
“嗯?怎么好像听到娘子在骂我呢?”
“没有,你听错了。”
林菀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生怕他不信。
“这样的话,那为夫就当娘子是同意刚才的建议了,娘子可不要反悔呐。”
“不反悔。”林菀有苦难言的回道。
她直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清隽内敛的相公是如何变成这副大尾巴狼的模样的。
他一步步把自己给套路了,枉费她自诩比他多读了好多年书,见多识广什么美男没见过。
她对他因怜生爱,身心都快要搭进去了。
她恨啊!
恨自己不争气。
恨他颜色太过,自己被美色所惑,甘心沉迷。
*
深夜已过,转至凌晨,窗外的漆黑夜色也渐渐散开,笼罩上一层薄纱似的月光。
两人后面又小小折腾一番,最后才沉沉睡去。
他们二人在屋内睡得正香,可苦了早早起床的林毓。
小家伙先是自己去厨房烧水洗漱,接着又去后院喂了鸡和兔子,他想都辰时了,两人该醒了吧。
他回到正院,看到依旧紧闭的房门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起太早了。
可瞧瞧逐渐高升的日头,确实已经不早了。
“平常卯时正姐夫就起来温书了,今日都到辰时了,怎么还没起呀?”林毓忍不住腹议道。
姐姐、姐夫成婚了他不便去敲他们的房门,只能默默地去书房温书。
前几日林菀已经告诉他,元宵节过后他便要去镇上宋家学堂念书的事,如今离元宵节也只剩下三日了。
他虽然不想这么快离开林菀,却也知道求学的机会来之不易。
更何况,还拖了姐夫的关系,书院免除了他的束脩,所以他定要好好用功才行,不能让阿姐他们的苦心白费。
这段时间,林毓也很用功,日/日跟着李砚习字,如今《三字经》他已经能全部背诵,只是有个别字还不太会写。
连李砚都忍不住夸他聪慧、记忆力惊人,林毓听到很是受用,他也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暗下决定,以后也要像姐夫一般考取功名,成为阿姐的骄傲-
这一觉,直接睡到日上三竿,两人才悠悠转醒。
阳光透过门扉、窗柩的缝隙照进室内,浮动的微尘在橙色光束中愉悦的跳跃。
林菀躺着看了一会儿,这些尘埃中的精灵,最后才念念不舍的起床。
李砚也随林菀一起起床穿衣,待踏出房门,他才知晓马上就要到午时了。
自知今日又浪费半日的学习时光。
他语中满是笑意,忍不住自嘲道,“一夜荒.唐,美色误事啊!”
转眼看到身边一身翠色衣衫袅袅婀娜的林菀,又觉得好像日/日如此也不错-
林菀正在自责自己睡过头了,连林毓的早饭都没准备,她先去了林毓房间,发现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又转身去了书房才找到正埋头练字的他。
问了几句,知晓林毓已吃了些糕点和茶水垫了垫肚子,才放下心来。
林菀抬头望了望窗柩外的日头,也注意到别家灶房升起的炊烟,于是赶紧回厨房准备午饭去了。
*
第24章 24
正月十四那天, 林菀将之前风干好的肉块和香肠取出来,搭了个简易的棚子,又去后山砍了些柏树枝丫, 用来熏制这些腊味。
甜味的香肠她继续挂着,让它自然风干。辣味的香肠则按照以前在老家见过的那样和那些腌制好的成块的肉一起熏制。
按理说这些东西应该要在年前就处理好,可惜那时候她同李砚刚成亲,也没工夫去摆弄这些。
眼下日头正好, 气温也合适, 倒也可以做。
她在自家院子里熏腊肉, 可味儿却是飘出去好远。不少路过她家院门前的人, 都忍不住进来瞧几眼顺便同林菀唠嗑几句, 话头无非是她这惹眼的棚子里的好东西。
林菀也不藏着掖着,人家问,她就旧照实说了,只是问两句又不问她要东西, 有什么好介意的。
有那好奇的婶子,闻着味儿好, 还让林菀给做法的, 她也一一告知, 这半天下来,每个到她家参观的婶子嫂嫂些, 都把这新奇做法给学了去。
好不容易等铁匠家的六婶子走了, 李砚赶紧端了温茶出去, 看他家娘子说得口干舌燥的样子, 心疼坏了。
他将手中的茶碗递给她, 皱眉道:“娘子怎么不让她们自己琢磨去,自个儿说这么多话, 嗓子不难受啊?”
林菀接过茶碗,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看他小心眼儿的样子,林菀也觉得新鲜,“婶子他们好奇而已,相公不要不高兴嘛。”
李砚不为所动,他想娘子平日里对他都没说过这么多话,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竟让娘子花这么多心思去应对。
他心里不平衡,恨不得林菀以后只对他一个人说话才好。
又想到明日过后,他就要离开家去县里求学,起码半个月才能归家一次,自己跟娘子的关系才刚刚亲密起来,就马上要分开,他觉得难受极了。
李砚喃喃自语道:“菀菀,好想带你一起去县里啊!”
他说得小声,可两人离得近,林菀自然听得清楚。
她被他的话逗笑,将茶碗放在一旁,拉他坐下来,“相公说什么傻话呢?你日、日在书院又不能随意出来,我去了能干嘛?反倒让你心忧。”
自知自己说了傻话,李砚也就不再赘述。
林菀不再管他,专心看着熏棚里的火,眼看火苗渐起,赶紧又塞了些湿、润的树枝进去。
火苗瞬间熄灭,转而又升起冉冉青烟。
李砚注意到林菀脸上不小心沾染到一小撮烟灰,在嫩白的小脸上突兀得很,他从袖中掏出巾帕,手指捏着她的下颌,林菀被迫抬头,李砚轻轻地将她脸上的污渍擦去。
“娘子快成小花猫了。”他笑道。
林菀摸了摸自己的小脸,刚刚被他擦过的地方好像还残留着他手指的余温。
她以为,他端了水给她就会立马回去继续读书了,没想到现在却陪在这里跟自己聊起了天。
她随口问道:“相公不温书了吗?”
“不看了,后日就走了,这两日多陪陪你。”李砚将脚边散落的树枝踢到一边,又捡起一枝扔进火堆里,“我这一走就要二月初才能回来了,好怕娘子忘了我。”
李砚说完,一脸委屈巴巴模样看着林菀。
他委屈的神色让林菀一愣。
随即,她双手捧起他的脸颊,笑骂道:“傻不傻啊?我都嫁你了,怎么可能忘了自家相公呢?”
“真的?”
林菀三指并立于身前,作发誓状,“当然咯!我保证。”
得了保证的李砚顿时喜不自胜,淡粉的唇角露出丝丝笑意。
他生来便俊眼修眉,如今光是坐在这儿浅笑就让人觉得清隽柔和,如沐春风。
“相公真好看。”林菀笑着夸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句,“你去了县里,可别被其他小姑娘骗走了。”
“你啊,脑袋瓜里想什么呢?”他轻刮她的鼻梁,“就你一个我都挂念不已,哪有闲心再去关注别人。”
“要对自己有信心,也要相信你相公我,如果娘子不曾对我动心,那我自是不用顾及你的感受,可如今你我二人已经决定要好好过下去,那势必要互相坦、诚才行。”
“娘子切莫妄自菲薄,你的好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如今娘子的心皆系我一人身上,让我觉得很幸福,能被你这么喜欢着,连我这些年所承受的孤寂仿佛都不值一提了。因为娘子你,我才知道相思是何滋味,你一会儿不在我眼前,我便会开始想你。”
林菀暗暗咂舌,这人怎么开窍之后说起情话来一套又一套,完全不带重样的,关键他很会夸她,字里行间把她对他的喜欢捧得高高的,让人能感受到他的真诚。
林菀自觉自己的功力还不够,但对他认真的回应还是很开心的。
“我今儿个才发现,相公这张嘴倒是挺会说。”
李砚暗自偷笑,心中想得却是,“我都已经搜肠刮肚了,你再不满意,我可要江郎才尽了。”
两人就这样依偎在一处,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大部分时间是林菀说,李砚听着,偶尔讲到些有趣的他也会多说几句,剩下的几乎全是林菀一个人的声音-
花了大半日,才将那些肉跟香肠熏好,林菀将它们一一分好,给二婶和隔壁张氏还有李砚老师家各自留了一份,所以别看今年腌制的东西不少,可送完人剩下的也没几块。
但林菀想得开,这些东西还些人情倒也不亏。
她让李砚趁着天色还早先给二婶家和张氏家先送去,他老师那处就等他下次去的时候再带过去就行。
*
元宵节这日,林菀早早起床做了一锅元宵,个个圆润可爱,里面的馅料她给准备了两种,常见的芝麻馅儿和花生馅儿。
林毓特别喜欢,小孩子对这种甜食好像天生就没抵抗力。
眼看他碗里的最后一个元宵进了嘴,林菀赶紧把自己碗里的拨了两个给他。
“毓儿,慢点吃,阿姐碗里还有呢!”
一旁的李砚见了,连忙阻止道:“菀菀不可再给了,阿弟还小,元宵粘腻,吃多了不好克化。”
林菀看林毓喜欢,一时倒忘了这一茬儿,还好李砚提醒她,否则林毓到时候难受她又该后悔了。
林毓虽然年纪小,却十分听话,知道姐夫是为他好,也就克制自己不再吃了。
饭后,李砚留在厨房收拾碗筷,林菀则回了房间去帮他收拾行李。
林毓的东西她一早就准备好了,再说他在镇上上学,每日也需住在家中,无需准备什么换洗衣裳、小食零嘴之类的。
反倒是李砚,出门在外,半月才休沐一次。吃的暂且不提,起码换洗的衣物得多备两身吧?
天气逐渐转暖,日间气温一日高过一日,但是早晚时分仍旧寒凉,所以林菀除了帮他收拾那两件春衫,又塞了两件厚一些的圆领长衫在包袱里。
架子上的大氅她也取下来,抖灰去尘,细瞧时发现脖领的位置有一处线头松开了,林菀赶紧找来针线准备缝补。
她娴静地坐在窗下的圆凳上,只能兼顾手上的活儿,至于别的事情暂时无心顾暇。
明亮的日光,毫无遮挡地从敞开的窗户投射而来,光线似乎酷爱林菀细密的睫毛,总是逗留在这一处,随着她缝补的动作,阴影在下眼睑处变换着不同的形状。
夫妻二人各自留在一处,却同样忙碌着。
李砚洗好碗筷,就回了书房收拾要带去书院的书本,书房里的书不少,有很多是他去书肆淘回来的,有的孤本价格昂贵他便在看完之后凭记忆誊抄下来,在家利用空闲时间简装成册。
简易的竹制书架上,大大小小的书册都一一被他归置整齐,很多书都能看出翻阅的痕迹。
如今在这堵书墙旁,又立了一排矮一些的书架,上头放着林菀的医书,全部是些书页泛黄的古籍。
他随手抽取一本,书页上的每个字他都认识,可连在一起释义却是不甚明了,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术业有专攻,各行如隔山吧。
他将其放回原位,然后转身走回案前,专心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明日一早,李砚会先送林毓去镇上的学堂,而后自己才会跟之前约好的同窗租车去松云县城的禾山书院。
前几日他已去信给夏家村的夏秀才,信就是之前林菀看到他写的那封-
第二日,林菀同李砚早早起床。
此时,天还擦着黑,整个林家村亮着灯的人户找不出第二家。
林菀本来想着去叫醒林毓的,没想到刚走到他门前,林毓就推开房门出来了。
看到他,林菀明显一愣,没想到他起得也如此早。
“毓儿,醒得这么早,可是上学第一天紧张了?”
林毓毕竟年幼,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阿姐,我有些紧张,昨晚也没怎么睡着,今早天没亮就醒了。”
听他这么说,林菀也注意到他眼下的青影。
林菀有些心疼,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阿弟,是姐姐考虑不周。”
末了,又忍不住提议道:“你这么小,以后就要日/日奔波往返于镇上与家里两地,书院里连半个熟人都没有,要不然”
“不,我要去。”林毓急不可耐地打断她,顿了顿,然后说道:“有一天我也想要像姐夫那样考取功名,成为姐姐们的依靠,毓儿不怕苦的,阿姐莫怕。”
林菀险些哭出来,她不知林毓这般小却有如此坚毅的心性,可也明白慈母多败儿的道理。
她退开半步,让出身来,对林毓鼓励道:“那阿姐就等着毓儿光耀我林家门楣了,我和阿姐都为你感到骄傲。”
林毓对自己夸下的海口感到一阵羞涩,但又觉得这条路未尝不是最适合自己的。
诚然,林菀根本预知不到,自己今日的这番鼓励会造就一个日后大周史上最年轻的大理寺卿。
*
早饭林菀打算包包子,做包子皮的面昨夜就和好了,过了几个时辰早就醒发彻底,馅料也是昨夜切好,她今早直接放调料拌好就成。
包包子不复杂,她一盏茶的功夫就包了好些个,先放在一旁继续醒发着。
待醒发得差不多了,才上锅去蒸。
等蒸的这会儿功夫,她又把剩下的面皮给包了,拢共做了有十来个包子。
足够他们三个人吃了。
待第一锅包子出炉,林菀赶紧招呼李砚和林毓趁热去吃,她自己则去灶下继续添柴。
“菀菀你过来,别忙活了。”李砚唤道。
林菀不为所动,回他道:“你们先吃,别管我,一会儿就好了。”
李砚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去。
这顿早饭忙到最后,林菀也没吃上一口,她在李砚的面色不虞的注视下揣了俩包子在身上,准备一会儿路上吃。
而剩下的那些她分了分,给李砚和林毓各自装了些,让他们饿了再吃。
另外她还单独备了两个,给一会儿替他们赶车的老刘头儿-
他们几人一路乘着雾色,晃晃悠悠的到了镇上,林菀同老刘头约好晚些在镇口坐他的牛车回去,老刘头承了她早上的情,欣然答应。
林菀先送林毓去宋家书院报道,然后她和李砚在镇上的悦来客栈前准备分别。
直到此刻,林菀才有了真的要同他分别的实感。
“相公,我好舍不得你。”林菀顾不得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紧紧抱住他,几度差点哭出声来。
她拼命忍住,眼眶却酸涩得愈发厉害。
李砚也不好受,他比她更舍不得离开,可是只顾儿女情长,并不能给他们的未来带来任何好处。
“为夫也舍不得菀菀。”他伸手揉了揉埋在他胸前的脑袋,尽量掩饰自己的不舍,“那菀菀安心在家等我,待月末休沐我就回来,好不好?”
林菀也不是那不识大体的人,她只是一时情绪涌上心头,如今得了李砚的安慰也好受了不少,虽然仍有些难过,却也懂事的放开了他。
林菀看向那早就候在客栈外的一架青色马车,车棚边正站着一位身穿灰衣的年轻男子,同李砚差不多的装束,他也在看他们,在林菀视线与之交汇时,对她报以浅浅的微笑。
林菀抿嘴一笑回应他。
很显然,这个人在等李砚。
灰衣男子就是那位夏姓秀才。
林菀最后抱了抱李砚,心情恢复了几分,“那相公去吧,别叫人家久等,我在家等你。”
李砚也知耽误不得了,临了捏了捏她的手指,同她告别,“娘子再见,等我回来。”
今日太阳未出,也没有风。
他们就在这夹带几丝凉意的正月,在容纳天涯客的客栈前分别了,各自走向别处。
*
第25章 25
从悦来客栈离开后, 林菀径直往回春堂那条街走去,这条街名为棉花街,沿街住着的居民不少, 一路上过去碰到不少赶早卖菜的农户,有一两个来得早的,摊子上的菜都没剩多少了。
不过,现在田间地头刚刚解冻, 也没什么青菜就是了。
一眼看过去, 摊位上大部分的卖货都是鸡鸭, 蛋肉这些东西。
她一路走过来, 仔细找了几圈, 发现卖鱼的特别少,几条街找不出三家。
林菀不欲买什么东西,对街边招呼叫卖的商贩充耳不闻,她今日来回春堂是有正事的, 想到这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袖中的东西,确认一遍还在, 才缓了些步子。
回春堂坐落在棉花街的尽头, 门头匾额上书写着“回春堂”三个大字。字体笔酣墨饱, 苍劲有力,颇有韵味。
这座二进小院, 前头改了布局做了医馆, 后面院子则是医馆主人一家子平日住的地方。
这家医馆在青云镇上开了有些年头了, 主家姓陈, 就是之前丽娘腊月里难产那天她见过的那位白胡须老大夫。
那日的事儿说来也巧, 老大夫年事已高,平日里也只是在镇上偶尔看诊, 那出得起诊金的也多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换作旁人想要请他上门多半是会被拒的。
而那日风雪交加,道路湿滑难行,可老大夫还是冒雪前来,这里头有天意也有部分人为原因。
说是天意,则是那日医馆里全部大夫都出诊了,只留了老大夫一个人在医馆留守,林德兴去的时候就只寻到他。
开始老大夫的家人是极力阻止,不让他出门的,主要担心他年纪大了,万一在路上发生什么意外,但老大夫医者仁心不愿见死不救,所以思忖一番,还是想要跟着林德兴去一趟。
可是,老大夫的儿媳王氏却是迟迟下定不了决心,放人冒雪出门,因着老人的儿子也就是她男人外出了,如果她今天点了这个头,若是老人家半途出了事,她没法对全家交代。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时,林德兴蓦地一下想起他阿娘来,话说这张媒婆放眼十里八乡那都是十分出名的,全因她极会做媒,张媒婆其人不但会做媒,为人处世也是极其圆滑漂亮。
张媒婆这人十分爱惜自己的名声,从不轻易接活儿,每次牵线搭桥前都会多方打探才会应承下来。凡经她手撮合的姻缘没有一桩是差的,所以,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家,为自己儿女操持婚事前,总是喜欢事先找她打探一番。
同时,张媒婆在官媒中也领了个不大不小的差事,她本身认识的人也多,是以,消息极其灵通,谁家有好儿郎;谁家子孙不学无术;谁家家里头腌臜事儿多,她心里都门儿清。
连松云县县城里的几户商户家的闺中小姐,都是靠了张媒婆的大力保媒才得了官家太太的身份,所以这张媒婆不可谓不厉害。
林德兴是知道老大夫家中有一位公子最近正在议亲的,因为前些日子他无意间私下撞见过一回,不过不知是什么原因好像没成。
如今,他试探性地自报家门,特意说了他阿娘是谁,没想到,王氏听罢,竟然有松口的架势。
林德兴先前料想得不错,王氏家中确实是有正在议亲的儿郎,正是那日他撞见的陈家小公子陈清林,但陈清林的婚事不急,男子晚个一两年没什么大不了,相反成熟些再谈婚论嫁更好。
先前相看也是不好拒绝对方,没成想两人互相没看上,这事也就作罢。
王氏真正忧心的是跟陈清林一母同胞的龙凤胎妹妹陈清淼的婚事,这桩事儿才当真让她头疼不已。
这龙凤胎兄妹二人,自打王氏生下他们,妹妹清淼的身子骨就不太好,好不容易养到十四五岁,不想陈清淼去一趟慈恩寺,上完香回城途中竟出了事。
她容貌娇妍、身段窈窕,上山时不小心被路过的两名地痞流氓瞧见了。
这两人在她回城途中暗设埋伏,惊扰了马车,避开家丁将陈清淼悄悄劫走。
二人一路胁迫她到了一处破庙,他们不顾她的哭求,打算折辱她。在陈清淼绝望之际,恰巧被一路过的青年所救。
青年听到她的呼救,顾不得对方人多势众,拼劲全力将对方打跑了,事后他自己也受了伤,但好在陈清淼的清白算是保住了。
过后,这名青年一直在破庙陪着她,怕陈清淼误会,还特意与她保持距离,等到她的丫鬟奴仆寻来前才暗自离开。
他离开前陈清淼为了日后好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特意问了他姓名家住何许?
但青年只是说了自己姓林,其他的一个字都没透露。
是以,除了知道这位恩人姓林之外,别得信息一概不知。
话说这青云镇姓林的人家何其多,想找一个人并不容易,再有就是这件事本身也不光彩,要是被有心人传言出去,陈清淼这辈子就毁了。
所以,打探了几番之后,陈家人寻人未果,也就放弃了。
可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陈清淼被人寻回后,当夜便发起了高热,之后更是缠绵病榻好几个月,她如今思绪时常浑浑噩噩,从那件事情之后就患了严重的心疾。
但凡有男子靠近她,她便会止不住的大吼大叫,甚至惊慌无措、哭到不能自已,他们这两年来试过许多法子,药也吃了不少,却毫无起色。
自从两年前那场意外发生后,当日在场的奴仆除了她的贴身丫鬟春杏还留着外,其余人全都被发卖了。
连那两个肇事者,后来长子陈清远也托岳家的势力给暗自解决了。
可饶是如此,陈清淼也没能好起来,眼见女儿一日比一日病得重,王氏也由最开始的气愤转变成如今的无可奈何。
出事前,陈清淼虽然体弱但精神头倒是好的,平日里也爱跟闺中姐妹一起出门踏春游玩,可是自打出事后,两年来,她没出过一次门,原来的朋友也渐渐生疏起来。
唯一剩下的那个小姐妹,也是最了解她这心病缘由的,也在去年中秋成了亲。
故而,最近这一年来,陈清淼竟连半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叫她这做阿娘的如何不心疼?
再有就是,眼看陈清淼今年已经十七了,若是年满十八仍没有婚配,官府才不管你什么情况就要强行指媒婚配了。
陈清淼的生辰在年底,是以,时间不可谓不紧迫。
可是她目前这个情况,如何能谈婚论嫁?哪怕娘家愿意出丰厚的嫁妆陪嫁,可是嫁出去的女儿,娘家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婆家的家里头去。
陈清淼浑浑噩噩的,如何能打理好一个家?再则,有哪个男子娶个妻子回去,是当贡品供着不碰的。
可别说碰她了,连陌生男子在她面前她都害怕,嫁人一事如何能行?
诚然,把陈清淼嫁出去这条路,暂时行不通。
那再换条路走!
陈家人也不是没动过招婿入赘的念头,可是这年头,谁家好儿郎舍得入赘做人家上门女婿的。
他们也曾暗中找了信得过的人,经由他们介绍过几个家境不太好的男子,可那样貌连她男人见了都直摇头,更别提要让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委身这样的儿郎。
她这做娘的人,心里头狠不下心啊!
所以,这事情一托就拖到了现在。
眼下听林德兴这么一提,王氏心中瞬间有了算计,张媒婆其人她是听过的,为人靠谱不托大,但她不轻易应承别人的姻缘。
如今有了这一遭,只怕张媒婆不好拒绝。
她狠了狠心,终于下定决心,为了女儿她也顾不得太多,当家的回来骂她就骂吧。
于是,王氏终于松口让老大夫去走这一趟,不过王氏也不是那等不体贴的儿媳,后头还安排家丁驾车送二人去的林家村。
这便是那人为了,这个人即是张媒婆。
概因她,促成了林菀与那老大夫的一面之缘。
后来,林菀又听说老大夫对她的评价极高,并没有因为她女子的身份而对她随意贬低,由此,才促使林菀决定今日来这回春堂找人谈谈寄售药丸的事。
此时虽然天色尚早,但是医馆的门却是早早开了。
看着刚刚从门内踏出来的病患,林菀突然踟蹰起来,她不知贸然上前去找人合作,人家会不会理她。
毕竟在这个女子使命就是相夫教子的朝代,大多数人对女子行医都是抱有偏见的。
可是想起李砚她又不想轻易放弃。
“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吧!”她对自己说。
林菀踏进医馆的那一刻,本来在清理药斗的少年立马放下手头的活儿,迎了上来,他在里间打扫的时候就注意到外边的她了,看她踟蹰半天才进门。
“姑娘,早上好。”,少年招呼她道,他看林菀梳的发式不像闺阁女子样式,又与那成了婚的妇人绾的有几分像,再瞧她年纪也不大,害怕自己搞错唐突了人家,索性这般叫了。
“您是要看病还是买药呢?”
林菀没想到这小哥还挺热情,不过看他一身粗布麻衣,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猜测应当是这儿的学徒,“小哥,你们这儿管事的在吗?”
这可把少年问住了,管事的倒是在,可是这小娘子找他能做什么呢?
他带着几分好奇问道:“姑娘找管事的可是有什么事吗?”
林菀自是有事才找他,但这事不方便对面前这个少年讲,“小哥这事儿得当面跟管事的谈,麻烦你帮我叫一下可以吗?”
“这”
少年一时觉得有些左右为难,这个不知来路的小娘子找管事的说要谈正事,可他该怎么跟掌柜的说呢?
正当他绞尽脑汁找理由,想要让林菀知难而退的时候,一早出去前头馄饨摊吃早饭的陈老大夫回来了。
老人家乍然见到林菀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可瞧了瞧周围的环境,确认是自家医馆没错,“林家丫头,你怎么在这儿?”
林菀没想到,会这么好运的在这里直接遇见这位有一面之缘的老大夫,她本来想先找管事的先谈,实在不成再问问这位老人家的。
谁知?上天竟然意外眷顾她。
“爷爷您好,我有点事儿想要麻烦贵医馆,不知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老人家捋了捋下巴上雪白的胡须,看了看暂时没有病人的医馆,于是招呼道:“那丫头跟我去后头,边吃茶边说吧。”
老大夫为人她信得过,再说这儿是医馆,指不定一会就有人进来,被人误会不好,索性就随着老人家一起前往后头花厅去了。
*
第26章 26
两名家仆弓着腰将茶水、点心稳稳地放置于茶桌上, 年长的那位随后又问了主人是否还有其他需要,末了得了一句“没了”,才领着同伴端着茶盘欠身退回厅外。
看得出来, 主人家平时治家有方,连下人都不是那般轻浮喜欢随意探听消息之人。
老大夫两指捏着茶盖随意拨了拨茶盏里的浮茶,浅浅抿了一口,随即便放下, “丫头, 你今日前来是所求何事啊?”
林菀抬首看过去, 老人一脸慈眉善目, 并没有因为自己刚才所提及要麻烦医馆而心生不快。
“确实是有点儿事想麻烦您老人家。”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几个药瓶来, 林菀将茶盏往里挪了挪,然后把它们一一放在桌面上。
药瓶外绘制着靛青色花纹,从外头瞧根本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老大夫随手拿起一瓶,凑近鼻下闻了闻, “止血药?”
林菀惊愕,顿了顿才回道:“是的!”
她完全没想到, 老大夫如此厉害, 就这么嗅两下, 就知道这药粉是做什么用的。
老人家放下手中的药瓶,又就近取了一瓶, 仍旧放在鼻下细闻几息, 然而这回他倒没像之前一样急于开口。
只见他倾斜瓶身, 倒了几粒药丸在手中细细搓磨, 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丫头, 你这小蜜丸制作得十分不错,搓之不软不散, 你祖父倒是后继有人。”
林菀讪讪地笑了笑。
实情是,她对林祖父这个人陌生得很,如今三番四次地假借过世老人的名头,她也有些过意不去,可她却不能同老人家直言她所知所学的一切来自几千年以后的后世。
老大夫将掌中的药丸又装回瓶中,盖紧瓶口后却仍旧握在手中,“丫头,说说吧,此行找我们医馆的目的是什么?”
这么开门见山地询问,倒是让林菀有些措手不及,她理了理被风吹开的裙角,随后开口道:“这次晚辈冒昧前来,主要是想跟贵医馆合作这两种药。这两种药即可单用也可合用;那瓶药粉主要外用;您手上的这瓶作内服。”
见老大夫听得认真,并没有要打算插话的意思,于是林菀又接着说道:“若是伤的重,出血量大则这两药合用,一刻钟内即可止血。”
老大夫听完,不由得想起上回初见时,林家媳妇难产这丫头施救后那妇人转危为安的情形来,他是号过那妇人的脉搏的,按理说生产中途大量失血外加伤口大面积出血,她的脉搏应该十分细弱虚浮的,可他触及产妇脉搏时,发现那妇人的脉搏尚佳,面色也不像刚生完的妇人那般苍白无华。
他后来回镇途中还问过林德兴,听他说起林菀给他娘子服了药,还用了自制的药粉,血流几息就止住了。
如今想来,林菀当日给她使用的就是他刚刚见到的这两种药了。
老大夫习惯性地捋了捋胡须,瞥了眼茶桌旁娴静安坐的少女,心中有个念头呼之欲出。
眼见老人半天没有反应,林菀心里也开始有些没底了。
她知道如此贸然上门寻求合作,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对方是镇上声名远扬的杏林前辈,而自己一籍籍无名的村妇,人家没有叫人把她轰出去已经很给面子了,如今还要考虑如何拒绝才不至于让她颜面尽失。
“爷爷,我”
“丫头,你”
没想到,两人竟然会齐声开口。
长者为尊,是以,林菀示意对方先说。
“那我先说”,老人笑着道。
老人家脸上的褶子随着笑意愈发深陷,倒是衬得他为人愈发谦卑随和。
怪不的,青云镇上的人对这位老大夫都敬重有加。
“丫头,若我没记错,你好像单名一个菀字对吧?”
“是,晚辈全名林菀。”林菀不清楚,老大夫问这些做什么,但既然他问了,自己也不好不回。
“那老头子以后就称呼你为阿菀,可好?”
林菀一脸莫名其妙,但老人家神清气正,并无半分轻佻之意,可为何这般行径?倒是让她愈发狐疑,“好,随您老人家意愿。”
“阿菀的药,我们医馆可以帮你售卖,价格根据药材的价值而定,你若不放心一会儿我让人拟份契书来,至于分成就按照三七分。”
让林菀没有想到的是,老人家居然如此爽快,虽说银钱三七分,她占三有些吃亏,但人家这里人、流量多大啊,多卖出几瓶,利润也很可观了。
她打算应承下来,没想到对方竟然又开口了。
“医馆占三成,给阿菀七成。”
“什么?”林菀惊呼,由于过于惊讶害她差点打翻手边的药瓶,“您没说错吧?我占七成?”
她指着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老人家笑得随意,对她的冒失视而不见,甚至还气定神闲地端起茶喝了两口。
“你没听错,真的给你七成。”老人家放下茶盏说道,“不过有个条件你得答应。”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林菀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她总得知道这个条件是什么吧?
“那您这个条件是什么?”
“很简单。”老人家看向坐在下首的少女,随即悠悠开口道:“你得拜我为师,随我学习医术。”
“这”
林菀严重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可这样,便宜不是都让我一个人全占了吗?您想找徒弟随随便便漏两句口风出去,回春堂的门槛只怕都能让人踏平了,您何故选择我呢?”
老大夫自是知道林菀所言非虚,但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阿菀说得不错,那你猜猜,我为何会选中你来继承我的衣钵?”
“难道因为我是女子?”她试探性地问道。
“不错!”
老大夫心想她果然聪慧。
随即他又开口解释道:“如今这世道男子行医几乎是普遍共识,女大夫可谓是凤毛麟角。然而后宅深闺中的女子若患隐疾,因着男女有别,男大夫如何方便诊治,多数时候是采取些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拖延病情罢了。”
“这些还不是最主要的,阿菀可知大周一年有多少女子因为难产而亡,像你那天救治的那家妇人,若是等我到了,也无非是施几针、灌一碗汤药听天由命罢了,如何能像你那般近身施救,即便是我想,她的家人也是不许的。”
“所以你现在清楚,我为何选你了?”
老大夫说的这些林菀不是没想过,但她诧异的是这位老人是真的有一颗仁心,一名医者光有精湛的医术是不够的,他还需要有一颗仁爱怜悯之心,如此天下医患关系方能良性循环。
他所思所想皆是为病患能够少受些苦痛,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朝代,老大夫是她遇到过的第二个真的把男女放在同一位置上的人。
单单这份超越一般人的心境就让她折服。
林菀起身,朝老人庄重地行了一礼,“晚辈受教了,您这份胸襟实在是我大周各路杏林世家所欠缺的,他们都应该向您学习。”
老人家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道:“医者也是人,是人就免不了俗,别人如何我是不在乎的,如今我只问你,可愿拜我为师,跟随我行医治病救人?”
这好事简直就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叫人如何能拒?
是以,林菀毫犹豫地开口应承道:“我愿意。”
老大夫得了准信,一时也是高兴万分,他心中不禁感慨,自己潜心研习的妇科经验手札终于有人继承了,还好上天垂青,在他花甲之年还能寻得一位好学生。
也不枉他祖父的一番苦心专研了-
二人在花厅又闲坐了片刻,老大夫招呼下人去把当家的和家里的主子都叫过来,说是有大事宣布。
老大夫更是特意交代把三小姐也叫来。
那名下人初听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这三小姐好几年都不曾会客了,平日里连房门都很少踏出过,如今老太爷突然招呼她见客不知是何意?
他是府中老人,又是知晓三小姐那件事情前因后果的,未免搞错,他顾不得尊卑主动跟主人再次确认,“您刚才可是说要叫三小姐一并过来,小的没有听错吧?”
老大夫经他提醒才想起,确实孙女情况有些特殊不太适合见客,可想想林菀身为女子,应当不会让她反应太过,也就颔了颔首。
下人得了确信,也就不再纠结,于是再次欠身恭敬地退了出去,然后就见他小跑穿过游廊,径直回了后院寻人去了。
不一会儿,一行人就匆匆从游廊的尽头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名年约四十上下的男子,他着一身束腰褐色锦袍,脚下步伐矫健,一脸正色地看向前方,后头跟着的应该是他的家眷。
林婉留意到落在最后的有一位少女,她由丫鬟搀扶着,不过她好像身体并不好,走三步就得停下歇一歇,几息之后就落后其他人一大截,好在大家时不时停下来等她,连为首的中年男子也不例外,如此才不至于让她晚太多。
一行人主子仆人加起来竟有八人之多,待他们踏入这花厅,原本略显空旷的厅内显得突然拥挤起来。
主人家到了,哪有客人还坐着的道理。
所以,林菀也适时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没有人开口主动介绍,几人只得先同她微笑见礼。
中年男子见家里贸然出现一位从未见过的妙龄女子,一时有些讶异,但他与人打交道多年,并不会轻易漏怯。
只见中年男子上前一步,立于老大夫身前,躬身行礼道:“父亲,您老人家找我们来,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吗?”
“是有事儿,你们先坐下,先介绍个人给你们认识。”
老人看向站在他下首的林菀,招手示意她到跟前来。
林菀看了一圈这屋子里坐着的男男女女,他们虽然一脸莫名,但林菀的眼神刚才掠过他们时,他们每个人都对她显露好奇地神色,却并无任何轻视之感,她心下稍安,然后才抬步向老人走去。
老人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跟林菀并肩而立,清了清嗓子,随后才开口道:“今日把大家叫来是想把林菀介绍给各位,我先前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徒弟来承袭我的医术,如今终于让我给遇到了合适的人选,今后阿菀将留在医馆跟随我一起学习。”
“子章。”
中年男子闻声站了起来,恭敬道:“儿子在。”
“父亲,您有何吩咐?”
“以后阿菀就是你的师妹,日后你和她二人定要相互扶持绝不能背离,一同将我陈家的医术发扬光大,若阿菀往后有任何需要,你作为师兄,能帮的一定要尽力帮她,可记着了?”老大夫郑重其事地开口道。
“儿子敬遵父亲大人教诲。”
对于父亲,陈子章一直是十分敬重的,所以对于他的决定他从未违背过,虽然林菀看着跟他的孩子差不多大,但既然父亲已经做下决定,他便会尊重他老人家。
陈子章转身又朝这个新得的小师妹,拱手行礼道:“师妹好,以后还请多多赐教。”
林菀如何能担此大礼,赶忙屈膝回礼,“师兄言重了,你这般实在是折煞小妹我了。”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聊了几句,算是正式认识了。
而后,陈子章又领着其余人同林菀认识,因她辈分高,是以小辈们都得喊她一声“师姑。”
这倒是让林菀怪不好意思的,白得了几个大师侄。
待下人备好新茶,林菀才在众人的注视下,郑重地朝老大夫行了拜师礼,改口唤了他一声“师父”。
一声“师父”倒是让老人家差点老泪纵横,天知道他等这天等了多久?
好在如今一切得偿所愿。
*
第27章 27
晌午陈家挽留她用饭, 林菀推托不得只好同意。
因为到镇上时跟老刘头约好回去要坐他的牛车,但她现在没那早回去,林菀怕老刘头久等便去镇口寻了他, 让他先回林家村了。
这样一来,她下午也可以等林毓下学了再一起回去。
午饭王氏掌厨,她平日下厨的机会不多,难得家里有个客人来, 这不就想着露两手。
她这个人虽然表面瞧着挺不好相与的, 但骨子却是个热情好客的性子, 只是平日里对内管着一大家子人大大小小的生计, 对外又要同其他夫人交际, 所以架子端久了就不太容易放得下来了。
但林菀这个女娃子不知怎么回事?她一见着吧就觉得甚合眼缘,看她年纪不大,为人处世却沉稳有礼,如今又成了同门, 以后就算是自己人了,因此王氏对她也就愈发喜欢了。
陈家人不同于有些家族, 男女严格分席而坐。
他们自个儿在家没有那么多规矩, 眼下男女都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 席间推杯换盏好不融洽,但林菀和一众女眷都不会饮酒, 所以有人来敬她就以茶代酒了。
老大夫今日分外开怀, 因他好不容易得偿所愿, 所以忍不住就多饮了两杯, 瞧着已经到了醉意朦胧的地步, 陈子章担心老父亲的身体所以先同林菀告罪一声,之后便和长子清远一起搀扶着老人家回房休息去了。
是以, 如今席间除了陈清林一位男子外,其余剩下的皆是女子。
陈清林同林菀年龄相仿,但他生性腼腆不太爱说话,所以王氏和嫂嫂宋氏在席间同林菀闲话家常时他也只是一味听着,并不主动搭腔。
在座位上捏着汤匙安静喝汤的陈清淼也是如此,她初次见到林菀就有一种奇异的亲近感,看着少女嘴角浅浅梨涡扬起时,她也会被她的笑意感染,眼角弧度不自觉的微弯,这种轻松的感觉她好些年都不曾有过了。
陈清淼心想:“小师姑真爱笑啊!笑起来跟恩公一样那么明媚生动。”
“哦!对了他们都姓林,可真巧!”
今日这道油焖冬笋特别鲜,王氏见林菀喜欢便用公筷替她又夹了些放进碗里,“阿菀,冬笋这时候正是新鲜,你多吃些。”
“多谢嫂子,菜很好吃,今日你辛苦了。”
林菀诚意谢过,随即主动夹了一片放进嘴里。
“不辛苦的,以后就是自家人了,千万别客气。”王氏笑着道,她如今瞧着林菀是越看越喜欢,人生得娇美不说,性格也这么落落大方。
这行为举止,可一点也瞧不出是乡下来的姑娘。
“对了阿菀,刚才听公爹说你成亲了,怎么今日你夫君没同你一道来呀?”
不怪王氏想打听,实在是林菀看着完全不像已婚的妇人,首先她虽然绾了发但那发式根本不是时下妇女常作的打扮,单从外表猜测根本不会让人想到这层。
再有就是,她身上仍旧留有少女的娇俏,同婚后被男人滋润过的那种娇媚完全不沾边。
王氏浸淫后宅多年,这点岂会看不出来。
但这些毕竟是人家的私密事儿,外人哪里问得?。
林菀对自己嫁人一事从没想过要藏着掖着,李砚那么好,她如今喜欢这个人哪怕他不在身边,她也想为他正名。
陈子章成了她的师兄,那王氏便是她的嫂子,她的夫君迟早会同他们认识。
所以,如今先简单介绍一番亦无不可。
“嫂子,我确实成亲了,夫君去松云县求学了,今日我们才分别。”
想到李砚要半月后才能回来,林菀倏地又有些难过了,眼睛酸涩起雾,未免失礼她随即扒了一口饭,趁机掩饰过去。
“松云县?可是那禾山书院?”
林菀道:“是的。”
“那你夫君成绩应当十分不错。”王氏说着往陈清林坐着的方向睨了一眼,“我们之前想送清林过去,可惜这小子不争气成绩差了些,人家不收。”
被突然点名的陈清林刹那间羞红了脸,心道:“我阿娘可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
他无措地挠了挠头,垂下眼眸,不好意思起来。
林菀微微挑眉,倒也没有夸大,“相公勤勉,成绩应该还好吧?具体的我也不知。”
“那阿菀你夫君叫什么名字?没准清林也认识。”
“他叫李砚。”林菀平静地答道。
“什么?李砚?”
原本垂头静坐的少年兀地站起,险些打翻手边的汤碗,他稳了稳心神,旋即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惹得一桌子人纷纷侧目。
林菀不知道这个名字怎会让他突然如此激动,待要出声询问时,没想到他竟先一步开口。
“小师姑,你夫君李砚可是林家村人士,年岁十九上下?”
“是的,你怎么知道?”
林菀简直不敢置信,不会这么巧吧?真认识?
宋氏快被他这温吞的性子给急死了,“小叔,快别打哑谜了,跟咱们说说,你真认识小师姑的夫君?”
听到林菀的回答,陈清林已确认小师姑的夫君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李砚了,如今除却还有些激动,倒不会像刚才那般震惊了。
他重新落身于位,随即开口道:“嫂嫂有所不知,这位李砚李兄可是咱们青云镇的名人。”
“他十六岁不到便考中秀才,还是当年咱们松云县所有考中秀才的童生中的头名。”
“这么厉害!”王氏是真的没有想到,这小师妹的夫君竟如此优秀。
“还远不止呢。”
陈清林状似无意地又看了一眼坐于他斜上方的林菀,然后继续说道:“李兄为人不但有潘安之貌,而且文采十分了得,我们书院每月有小考,三月则安排一场大考,据说从他入学开始,他就从未得过第二名,我瞧过粘贴在书院公告榜上的成绩单,他的名字可是次次都在榜首。”
“每次书院考验之后,夫子之间总爱传阅他的试卷给我们讲解,每每读到李兄的文章,我都要自惭形秽半天,娘,你说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这”
王氏也不知如何宽慰儿子,总不能昧着良心说他资质其实不差,文采也还过得去吧。
这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吗?
自己养了他十多年,他自六岁开蒙至今已有十余年,除了得了个童生的名头,那秀才都考了几回却没一次成的,大抵也不是个读书的料子。
索性家里人也不强逼他一定要考取功名,她的孩子们只要身体健康,懂得孝顺长辈就够了。
陈清林半天没有等来他老娘的安慰,对此也不在意,“小师姑,我听夫子说,李兄这次去禾山书院求学也是那边书院主动跟我院长把他要走的,据说他今年秋闱要下场,我想他肯定能中的。”
“你不知道我有多崇拜他,可惜他同我并无交集。不过现在好了,他成了小师姑的夫君,我日后见他可就容易了,哎呀!想想可真是让人高兴呢。”
“小师姑,你下次可一定要将他带来。”
少年眼中盛满期许,林菀不忍拒绝,于是点点头,应承道:“好!”
连她自己亦没有想到,她所嫁之人竟然如此优秀,若是当初自己与他没有那场意外是不是就要彼此错过了?
好在,上天给了他们机会,如今他们亦是对彼此动心,林菀抑制不住笑意,心想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饭后,王氏让下人给林菀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就在陈清淼住的院子旁边,她如今是拿这个小师妹完完全全当自家人看待。
所以,主动要给她留屋子,还让春杏抱了床新被子过来铺在床上,王氏还对她说以后这间屋子就是专门留给她休息的。
林菀有些受宠若惊,今日的一切就像梦一样,她来这儿本来是谈合作的,结果合作不但轻易谈成了,还因此多了一位师父。
如今还有这样一位待她亲如家人的嫂嫂,和可爱的师侄们,实在是教人感动。
“谢谢嫂嫂,阿菀感激不尽。”
王氏无所谓的摆摆手,只叫她无需客气-
申时末,林菀去宋氏学堂接上林毓,两人走在夕阳余晖铺陈的橘黄路面上,缓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两姐弟话明显都比平日多,特别是林毓,第一天上学难掩兴奋,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得知以后林菀会同他一起上学、下学后他更是兴奋,围着她吵闹不停,林菀都想让他闭嘴了。
半个时辰的路程并不算远。
不知不觉中,村口那株高大的梨树就呈现两人视野里,二人沿着青石铺就的石阶一路拾级而上,半刻钟后便走到了家门口。
今日起得早又奔波了一整天,姐弟二人都有些疲惫,是以晚饭匆匆对付一口就各自回了房间。
傍晚时突然淅淅沥沥地下了一阵雨,寒湿夹带微风,让人忍不住又将厚袄子给翻出来穿上。
今年的春雨似乎较以往早了不少,眼下雨声渐歇,唯有风还乐此不疲地与窗柩上贴着的窗花嬉戏。
突兀地发出一阵“噗~噗~噗”的声响。
而后,又被后山风吹竹林发出的簌簌声给掩盖掉。
晚间,林菀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寝被寒凉不复往日温暖,她翻来覆去好久却始终睡不着。
她不由得又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总感觉如在梦中一般。
可这个梦太不真实了,好怕一睡着明天起来一切就变了,她在从前未能完成的梦想,不想到了这里竟能有新的转机。
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林菀抱紧被褥,深深地嗅了几口上面残留的清香,这是李砚身上留下的味道,她往下挪了挪,让自己整个人都嵌进被子里。
这一刻,她是那么想他,想念他拥她入怀时温热的胸膛,和看向她时永远熠熠生光的眉眼。
她的双脚冰冷刺骨,可惜今夜再也无人替她捂脚驱寒。
林菀拢紧被子,蜷缩着脚趾,又过了很久,最后才抵不住侵袭而来的困意沉沉睡去。
*
第28章 28
今夜, 久未入眠的并不只有林菀一人。
此时,亥时已过半,禾山书院内, 后院天字一号学子寝房中,夏秀才仍旧精神充沛睡意全无。
屋内,蜡烛已燃至莲花烛台底座,高温使蜡柱变成流动的蜡液, 烛台里积攒的蜡液太多, 这些溢出烛台的透明的液体便顺着莲花瓣儿一直不停地往下淌。
然后, 又在空中遇冷变回不透明的白色石蜡, 可惜烛体早已灼烧成千姿百态, 不复当初笔直模样。
时间寂静流逝,烛火摇摇曳曳,愈发细弱。
倏然,寒风从窗牖的缝隙涌入, 吹得窗柩下闭眼假寐的青年即刻拉高了被褥。
夏秀才诧异地看过去,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李兄你竟然也没睡?”
李砚睁开眼, 片刻后才淡淡地回道:“嗯, 睡不着。”
“李兄莫不是也在担心明日的考试?”
待说出口,夏秀才又感觉不太可能。
他觉得凭李砚的学识, 哪怕书院临时安排第二天进行小测, 他应当也完全不会放在心上才是 。
李砚跟自己不同, 他天生就是读书的料, 二人在青云镇上的书院求学时, 他见过他现场书写文章,几乎是一气呵成, 鲜有停下思考的。
跟他们这种中途需要冥思苦想半天的人完全不同。
“我没有在想考试的事情。”
“那李兄你怎么还不睡呢?”夏秀才趁机问道,“这会儿应当快到亥时了吧。”
说罢,夏秀才又侧目去看了眼屏风后头的更漏,发现刻度早过了亥时初,确实不早了。
与此同时,屋外风雨俱歇,天地霎时重归宁静,寂静深夜只有房中更漏滴水发出的规律的“滴答”声偶尔响起。
“在想我家娘子,她年少体弱,雨雪天总是手脚畏寒,今夜寒凉也不知她能否安眠?”
“”
夏秀才全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斯文内敛的李砚吗?
他脑中不禁想起,今早出发前在镇上客栈前见到的那一幕。
少女一身翠色衣衫,娉婷袅袅地背对他站着,他注意到时她正双臂紧紧环抱着李砚窄紧的腰身。
而李砚也垂着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看得出来,她很舍不得他。
可惜夏秀才还没有娶妻,他对李砚这番思念到难以入眠的行为很是不能理解,他甚至不知动情是何滋味?
*
第二日,林菀醒得也早,主要是昨日的事情,在她心头的不实感太强了,导致她昨夜睡得并不踏实。
她简单收拾好自己,又去了厨房准备早饭。
待林毓过来取水洗漱时,桌上早已经摆好了番薯粥和小菜。
两姐弟相邻而坐,各自吃着碗里的东西,偶尔随意闲扯两句,很快便把碗里的粥全部喂进了肚。
等天色清透一些,两人才关好家里的门窗,向着村口走去。
在路过张氏家门口时,林菀本来想跟她留个信儿说自己去镇上的事情,但看她家厨房灯还未亮起,不太确定她是不是还没起,所以也只得暂时作罢。
姐弟二人沿着昨日走过青石台阶,又跨过溪水上方颇有些年头的石墩,才来到大道上。
今日青云镇赶大集,虽时日尚早,但大道上却有零星几个赶早卖货的人,看那鬓角上沾染的莹白霜花,显然已经披星戴月走了好久。
林菀姐弟二人又垂首走了一段儿,当她再抬头时,就看到前方有四五个婶子结伴走在一起。
这几人里面有两位是林家村的,余下的还有杏花村和下山村的。
杏花村就是她阿姐林娇嫁的那个村子,另外下山村离得更远些,她家也没亲戚在那边,所以不了解。
里头这几人有一位婶子跟林菀相识。
这人就是林农武阿叔家的袁婶子,她年前找她拿过两贴治风寒的药给自家的小孙子吃。
袁婶子也瞧见她了,上回她孙子吃了林菀的药后,一晚上高热就退下去了,竟比那些土法偏方好使不知多少倍。
如今,她见姐弟二人便觉得愈发亲切,于是忍不住热络招呼道:“阿菀,这般早你俩也是要去镇上?”
“是啊,袁婶儿和诸位婶婶也好早。”
“那赶巧了,咱们姐妹几个正好也是要去镇上赶集卖货。”,一听林菀跟她们目的地一样,袁氏便招呼姐弟俩跟他们同路。
林菀也没拒绝,左不过是多几个人一起赶路,于她没有任何损失。
于是四五人的散兵,演变成了此刻不大不小的队伍。
一路上只听袁婶子喋喋不休地同身边人介绍她,一会儿说她虽年少却医术了得;一会儿又夸她会研究美食;还提到上次那个腊肉的做法新奇,光闻着味都馋人。
听得林菀一阵汗颜,哪有她说得那般神乎,只不过是恰好对症下药,效果明显罢了。
连那香肠腊肉她也是学着别人的做法,套用来而已。
最后,袁婶子又把话头引到李砚身上,说她相公读书厉害,人也生得俊俏,两个人很是般配。
夸她相公长得好看她倒是承认的,谁叫他确实生了一副好颜色呢?
就这样,一行人轻轻松松便走到了镇口,眼下那儿已经有不少人支起了摊子,不过买东西的人却寥寥无几。
林菀抬头看了看天色,心想这会儿赶集买东西的人才刚刚起床吧?
他们走过镇口,最后几人在沧岭街的街头入口处分别,林菀他们继续往东去宋家学堂,袁氏他们则进入沧岭街里头寻找合适的摊位。
待送完林毓,林菀才慢悠悠地踱步回到棉花街上。
不同于沧岭街的喧嚣,因为这儿远离主街道,所以生意比外面做得晚一些,当然摆摊卖菜和卖早点的也是早早来把位置抢占了。
青云镇凡是逢七便会赶一次大集,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会到镇上来,如今大周与大澜已握手言和多年,作为三地交界边陲重镇,青云镇的商贸也日渐恢复至往昔的繁荣,所以今日镇上的人、流可想而知会有多少。
林菀无心再看这一派繁忙景象,她沿着棉花街尽头的回春堂走去,待到医馆时,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在等待看医取药了。
昨日见过她的那位学徒少年,今日看到她时竟比昨日还要热络。
“林大夫,早上好啊!”
少年主动打招呼道。
林菀脚步微顿,停下来同他笑着说道:“你也早啊,小徐。”
医馆开始忙碌,少年也没跟她聊几句就听见有人高声喊他的名字叫他添药,少年随即应呼一声,来不及跟林菀说什么就忙着跑开了。
林菀则径直去了后头师父给预留的房间,老人家还没来,她便自顾自地开始看起案上的书籍,昨日她在书架上随意抽取了一本,待翻开看了几页之后竟然完全放不开手了。
这后头一整排的书架上都是陈老大夫及其先辈们世世代代记录的病案手札,甚至还有一些草药辨识、炮制的随笔,陈家人利用空闲时间整理成册,小心保存着。
林菀简直如获至宝,这个师父对她不可谓不上心,连这些可以称作为传家宝的东西都轻易传授给她,而作为徒弟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努力专研医术呢?
她一个人在屋内,安静地看着书,医馆内的繁忙喧嚣时不时能从墙那头传来。
直到陈老大夫吃完早饭回来,同她说近日有别的事情要她帮忙,林菀才恋恋不舍地合上手中的书本。
如今,陈老大夫早已不再坐堂出诊,全因陈子章顾虑他年纪大了,不让他操劳。但架不住老大夫有一颗悬壶济世的仁心,于是他便同老人家商量一月之中留出三日让他在馆中义诊,且约定好当日义诊的人数。
现在还没有到义诊的时间,是以,老大夫最近无事,闲暇时便在家中摆弄他的那些药材。
前几日,他照着古籍炮制一种药材,发现试过好多次效果都不够满意。
要么炮制太过全部变成灰烬,要不然就是粘连在一起中间没有被煅烧到,总之是失败了。
他想着林菀昨日带来的那些小蜜丸十分不错,便想问问她有没有好的法子。
“阿菀,你看这就是老头子我前几日炮制的血余炭,也不知是不是煅制时间过久,还是怎么回事?总之结果与古籍上记载的成品样子大相径庭。”
林菀接过老大夫手中递来的一团乌漆麻黑看不出原样的东西,放到鼻下闻了闻,除了焦味也闻不出其他味儿来。
她又用手掰开一小块儿,发现手指掰过的地方灰化得厉害,确实炮制过头了。
“师父,您老人家炮制这血余炭的步骤是如何的?跟我说说呗,还有最关键的是火候您给详细描述一下。”
于是老大夫赶紧回忆起来,并且尽可能把炮制的过程描述清楚,哪知林菀越听越皱眉。
“丫头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林菀心想可不是咋地,她脑中迅速过滤刚才老大夫说的那些炮制步骤,抽丝剥茧找出症结所在。
“师父,血余炭炮制不比其他药材,相当考验一个人的技术,稍微不注意就可能炮制过头使其灰化了,您刚才说的步骤基本上没错,但有一点”
“一点什么?哎呀,你这丫头真是要急死老头子我了。”
林菀看他着急的模样也不再卖关子,解释道:“就是在焖煅过程中,预留的那个小孔在烟雾增多时要及时用泥沙给封堵起来,这样血余便不会灰化啦。”
“当真?”老大夫不太确定的问道。
林菀颔首,“您老人家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让人没想到是,老大夫执行力极强,等不及改日,马上就带着林菀去了他平日里炮制药材的地方,让伙计把东西准备好,然后按照林菀的指示一步不差的操作起来。
待成品放置在案板上,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一时之间,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哟,真成了,小林大夫厉害啊。”一个围着墨色围裙的老药工搓着手说道。
“给我看看,好像真是的。”
“肯定是了,陈老大夫给我描绘过书里所说的样子,跟案上这些一模一样。”
老大夫将血余炭拿到自己手上,掰开一块儿,里头孔洞明显,确实成功了。
他忍不住对她竖起大拇指,满眼骄傲藏不住,“阿菀,还是你厉害。”
林菀摇头笑道:“我可担不得师父夸赞,只是碰巧见别人炮制过一回,印象比较深刻罢了。”
老大夫也不再深究她从哪里见过,左右这丫头是自己的徒弟了,以后多得是机会探讨-
前头医馆看诊抓药的人多,药材用得极快,炮制房内也忙得热火朝天,时不时就有伙计过来取药,林菀他们便自觉退出去了。
林菀有基础在,学习起来比一般人容易许多,所以开始阶段老大夫就打算让她先看病案,有不懂的再向他请教,等后面再让林菀跟诊。
林菀也听话,师父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反正能学东西就好。
屋内一片寂静,老大夫和林菀各坐一处安静地看着各自手中的书卷,不想清净却突然被人打断。
来人便是陈子章。
只见他先俯身向老大夫行礼,接着又唤了一声“父亲。”
然后,看向不远处的林菀朝她微微颔首。
老大夫放下书卷,看他有些急切的样子,于是主动问道:“子章这般着急忙慌是为何事啊?”
林菀以为他们父子二人是要谈论私事,便想着先回避,没想到她刚要开口就被陈子章打断,“阿菀你也留下。”
这倒是让林菀有些意外了,但既然让她留下她也就安安心心坐回去了。
“父亲,今日医馆来了位受伤的男子,据说是为前头酒肆修补房顶时不慎摔落下来,抬到咱们馆里的时候,那血已经将衣摆都染红了,我当时正好在堂内坐诊,便让人把他放置在竹榻上。”
“当我见到他那伤口时,哪怕行医多年也是一阵发怵,起先我用了咱们医馆沿用多年的止血药,结果您猜怎么遭?”
老大夫没搭腔,只是指尖儿敲案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陈子章咽了咽口中津液,稍稍润过嗓子,然后接着道:“只见那伤口不过须臾又迸出鲜红的血柱来,怎么止都止不住,这种情形我还是第一回 遇见,本想着待后头药煎好了给灌他一碗,可惜实在是来不及,那男子失血过多都已经晕过去了。”
“情急之下我突然想起师妹昨日带来的那几瓶药,于是我让小徐赶紧取过来,先是撒了些粉末在男子的伤口上,接着又喂了他两颗药丸,不想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那血就止住了,伤口处也无新的血水流出。”
陈子章记得,当时包括他和几个大夫在内的所有人见到这一幕俱是一愣,这般强悍的止血效果他也是头一回见。
所以忙完前头的事,赶紧寻了过来。
这个结果陈老大夫也是没想到的,初闻这药的神奇是由别人转述给他的,他并未有什么深切的体会。
如今这事儿由自己一向沉稳的儿子亲口证实,对他的触动不可谓不大。
“子章,那男子眼下是否还在医馆?”
陈子章不太确定父亲的意图,但还是恭敬地回道:“还在医馆内休息,人比较虚弱等会儿喂了药再看看能不能挪动。”
老大夫点点头,又习惯性地捋了一把胡须,回过头对林菀道:“阿菀,跟为师一起去前头瞧瞧吧?”
林菀其实早就想去瞧了,现在师父叫她,她便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馆内,聚集的人群渐渐散去,但是悬浮于空气中的刺鼻血腥味依旧未散,连厚重的中药味儿都难以将其掩盖。
一身粗布青衣的中年男子安静地躺在竹榻上,血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袍,如今血渍干涸形成了一片黑色的污渍。
因为失血过多,他牙关紧闭浑身冷颤,嘴唇也苍白到毫无血色,面上细汗顺着鬓角一直往下淌。
他嘴里一直呓语着“冷”。
林菀赶紧让人抱来一床被子,随后避开他的伤口替他盖上。
老大夫坐在竹榻边,掀起他的袍角,待看清腿上的伤口时,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林菀挨老大夫极近自然也瞧见了,可惜她以前见过比这还惨烈的伤情,所以这次她并未露怯。
默默关注着她的陈家父子心头俱是一震,这胆魄一般女儿家决计不会有的,看到这么深的伤口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实在是让人佩服-
查看完男子的伤情后,老大夫又单独嘱咐了他家人几句,三人才回了先前的屋子。
“阿菀,你这药家中可还有?”
“师兄,我记得昨日带了六瓶药过来,你那儿应该还有吧?”林菀不太相信这药能一天不到全部卖出去了。
“阿菀你是不知道你那药用上之后,男子的血顷刻间便止住了,当时医馆内看热闹的人不少,大家就开始打听这药,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就让人全部买走了。”
“还有好多人打听要买的。”
“啊!这”
此事是林菀万万没想到的,她还以为要过许久这几瓶药才能卖出去,如今不过才过了一天就全没了,让她大感意外。
只是,这药她家里还真没有了,现做也来不及,其他药材都好找,除了一味三七,她现在手头也没有多余的药材。
林菀心中有一个隐隐的想法,她先是看向一旁的老者,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又看了看身旁有些焦躁的男子,最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师父,师兄。”林菀郑重地开口唤了二人一声,“我欲将此药的药方和炮制过程贡献出来,以后让医馆加大力度去制作。”
“什么?”陈子章惊呼。
他霎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林菀,随后说道:“师妹,你没事儿吧?这种东西你怎么能随意分享给外人呢?”
林菀被他夸张的反应,弄得一愣一愣的,随即笑着开口道:“师兄稍安勿躁,请听我慢慢解释。”
“如今这药的神奇已被外人窥见,有心之人自然会多方打探,若是得知这药出自我一介弱质女流之手,想必会招来无端祸患。”
“可若是师兄对外宣称此药是家传秘方,便能省去许多弊端,陈家世代行医有几个神方妙药并不稀奇。”
“而且,咱们馆中制药十分方便,药工也是多年跟随之人,只要关键药材不泄露就不怕别人偷了去,师父与师兄只要咬死说这药是自家的,就没人敢轻易模仿,到时再给这药命上名字,这样也能形成咱们医馆的招牌。”
陈子章听得心动,但这事他拿不了注意,于是把目光转向了在主位上端坐的老父亲。
“丫头,你可知道,如此一来这药跟你就没关系了,不管我们以后关系如何?外人只会认为这药是陈家的。”
老人显然还是不太赞成她的做法。
“师父,您的心意,我明白的,但是这药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自个儿藏着,既然它有奇效我自然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能够用到它,如此才不算辱没了我的一番苦心研制。”
“再有,比起这药来,我已经得到了更宝贵的东西。”
“那是什么?”陈子章抢着问道。
“是你们呀,我因为这药得到了这么好的师父、师兄,可不是比这药宝贵多了。”
“哎哟,师妹的嘴可真是甜。”陈子章笑不可抑,他是完全没想到林菀会如此回答,可正是她的真诚,他才更觉得老父亲果真是慧眼识珠。
陈老大夫听完也难掩欣喜,他就说这徒弟没有白收,人不但聪慧乖巧,连话都说得这般漂亮,怎能让人不喜欢?
最后,这事情就按林菀提议的那样确定下来,由她提供方子,医馆负责制作,主要药材和炮制方法由他们三人轮流操刀进行,其余的就交给药工。
陈老大夫建议写个契书将这事详细记录下来,林菀开始觉得没必要,后来是陈家父子坚持,她才由着他们去了。
至于分成,林菀开始说的四六分,她四、医馆六,也被陈老大夫驳回了。
林菀觉得自己只是出了个方子,人力物力全是医馆承担,她白捡了大便宜,可老大夫不同意,后来僵持半天还是双方各退一步,定下五五分的结果。
如今,事情的走向已经完全超出林菀的预期,在李砚离开的这两天里,她的人生好像走上了一条她从来没有设想过的道路。
她曾经暗暗发誓,要对李砚好,不让他再因为生计而操心学业,也不用因为贫寒而被人瞧不起,她的阿弟如今也上了学堂,她实现了她当初对林毓的承诺。
她的人生刚刚开始,未来应该也会有无数种可能,但她相信不管在哪个时空,治病救人永远都是她不变的初衷。
*
第29章 29
前两日, 医馆内发生的事情还未过夜便在镇上传播开了,所以,最近上门询问那伤药的顾客明显增多。
今日林菀到时, 差点连门口都挤不进去。
小徐在药柜前既要忙着抓药,又要回答这些人的问题,一个早上忙得他晕头转向。
得知那药暂时没有了,不少人难掩失望。
甚至, 有好几个不死心的顾客还问能不能先缴银子预定的, 不过因为药没那么快制作出来, 所以陈子章拒绝了他们的提议。
虽然大家有些撒兴而归, 但也明白好东西急不来。
一时之间, 陈家的伤药在青云镇以飞快的速度被人所知,连作为回春堂多年老对手的永康堂都惊动了。
永康堂的主家姓周,周家在青云镇行医的时间虽不及陈家早,但也有些年头了, 他家最出名的就是伤药,如今陈家的神药横空出世, 怎会让人不心生好奇?
是以, 周家现任家主听说之后, 便打算让人到回春堂摸摸底。
他们第二日便暗中派了个面生的小厮过来探听虚实,可惜陈家医馆内的人嘴巴实在严实, 任他巧舌如簧, 计谋全施, 竟连关于那药的半个字都没打听到, 因此, 他此行注定要扑空了。
回春堂的人对此却一无所知。
他们得了陈子章的命令,凡是有人问起此药一律就说不知情, 谁要敢走漏风声就把他从医馆逐出去。
大家好不容易能留在医馆干活儿,自然是不愿意违背家主的命令。
陈家不但是镇上最出名的杏林世家,还是大家伙儿公认的好东家。最主要是陈家人随和,上到家里主子,下到奴仆随从全都不是那傲慢无礼之人。
单凭这一点就比别家医馆好了不知多少?
再有就是,陈家的工钱每月到时间就按时发放,从不拖欠,逢年过节更是准备红封跟节礼给在医馆做工的人,甚至那负责洒扫的老翁都有。
所以,这么好的主家谁会舍得背离呢?
镇上早有笑谈,能在陈家医馆做活儿的人,他们的家人出去跟人聊天都能吹嘘半天。
林菀眼见伤药的行情不错,便跟陈子章父子商量,先赶工做一批出来,然后让店里的伙计帮忙推销,若是他们卖出一瓶就给他们提分成。
分成跟月底工钱一起发放,这样能刺激员工的积极性,同时又能快速让陈家伤药打响名号。
陈子章没想到,这个小师妹不但医术厉害连做生意也极富头脑,他之前还觉得,他老父亲收林菀当徒弟是她运气好,正好碰上他父亲一直想寻个女子传承衣钵。
如今细细想来,这哪是林菀运气好,分明是他陈家走了狗屎运,捡了个大宝贝。
他有预感,这个小师妹以后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连带着他们医馆也会有更大的发展。
“师妹,你这脑子是真的好使,你说你想的这些招数我咋就想不到呢?”
林菀“嘿嘿”一笑。
不想告诉他,这都是后世被人玩儿烂的营销招数。
—
这药就在如火如荼的准备中被制作了出来,前前后后花去十日,最后丸剂和散剂各做了二百瓶左右的量。
中途,林菀又让陈子章寻了制陶人在药瓶上烧制“陈家止血散”和“陈家止血丸”的字样。
与此同时,她又找到林正生和林明泽让他们抓紧时间按照她画的样式,雕了几个古朴小巧的木盒。
林家父子起初听说她如今在医馆跟老大夫学医还有些诧异,连陈桂花也怕她一个小姑娘在高门大户里头吃了亏,但亲眼见过她同陈家人之间的相处后,便也放下心来。
于是,父子二人暂时放下手头其他活计,花了三日,雕了十来个异常精致的镂空带花的木盒子,林菀要付工钱给他们时,他们起先还不要,后面是她强调说这是医馆要的,林家父子才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银子。
林菀将药瓶装入铺着金黄锦缎装饰的木盒里,两套一组,又放置一张书写得异常工整的便签在里头。
陈子章瞥了一眼,满脸疑惑,“阿菀,你这是何意?为何还要塞一张纸条在里头,还有这药怎么还要用这些精致的木盒来装呢?”
“如此一来,药的价格可就不是平常百姓能用得起的了。”
林菀没有立即回应他,她先是把手中的瓶塞往里按了按,又仔细检查一番木盒外观,确认没有瑕疵后才对他说道:“师兄,这几盒药不是给来咱们医馆买药的寻常百姓准备的。”
“可除了真正需要购买的顾客,还有谁会花冤枉银子来买个无用的盒子呢?”
“这药不是拿来卖的。”林菀神情严肃地回道,“我们拿去送人。”
“可谁没事会送人药呢?岂不是触人家霉头?”
陈子章对她的提议有些不太赞同,在他看来,若是平白无故送药给人家,就像是在诅咒人生病似的。
林菀当然明白他心中在想什么?但是送礼也是讲求技巧的。
前两日那受重伤的男子已经苏醒,在连续用了两日医馆这伤药后情况明显好转,连那血肉模糊的双腿也有望恢复行走。
如今,陈家止血散的名头日益响亮,相信过不久就会有人模仿,若要让人彻底打消这个念头,便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主动让人知道这药为陈家独创。
就算日后还会有人研制,但那时陈家伤药已经家喻户晓,根本不怕对手竞争。
而要打响知名度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官商合作,所以这药要送,头一份就要送到知县大人头上。
这给知县送礼,就必须得大大方方地送,最好弄得大家伙都知道,药本身值不了几个钱,连木盒也不值钱。
但是有人买过药,知道药价多少?有人能辨别那木盒值几个铜板?众人便不会认为这是在行贿。
而收礼的人自然能心安理得的收下,所以这批药第一个收到的人只能是知县大人。
剩下的那些商家大户,则平日里年节互礼的时候回赠即可,稍微包装一下当然更好,因为他们以后才是医馆药材购买的主力军,让人觉得被特殊对待了,那他们花起银子来岂不是更痛快。
至于说拿药送人让人忌讳,林菀一点也不担心,她心中早有办法。说话是门艺术,同样的话,换个法儿说,那意思可就不一样了。
林菀将这一番心思细细说与陈子章听,没想到他听罢竟然久久未能回神。
她也不急,静静坐在窗下的蒲团上,执起那杯早已冷却的茶水,仰头一口饮下,之后又随意地将茶杯放在桌上,极富耐心地等着陈子章开口。
风吹起林菀鬓角的碎发,她抬手将其拢在耳后,不甚在意地看向窗外荷花池。
时值初春,却鲜有亮色,荷花池里遍布枯枝败叶,除了偶尔有几尾锦鲤跃出水面抢食外,池内一片寂静。
她视线扫视几圈,四周一派萧条景象,也无甚新奇可看。
最后,她又将视线回转到那立于荷花池旁的垂柳上。
仔细辨认,那池边光秃秃地垂柳枝条上竟然冒出几点新绿。
“师妹,你的法子确实是好,师兄活了近四十载,竟不如你一小姑娘通透。”
林菀飘远的思绪瞬间被他拉回。
恭维话听得多了,她好像失了兴致。她并未开口接话,反而转头看向了在中庭逗猫的老大夫。
时间仿佛静止,陈子章以为她不打算回他了。却不想,她竟突然回过头,对他说道:“师兄,你可知道女子行医在当今的世道有多难?师父他老人家背负巨大的压力收我为徒,我想他肯定不仅仅是希望我囿于如今这一方天地,至少我得走出青云镇,去见外面更辽阔的天地。”
“他将陈家同我捆绑在一起,无不是在保护我,若我一介师出无名的女子走上这条路,势必困难重重,可如今他老人家,让陈家替我做盾,保我后方无忧,而我亦要使出浑身解数,让陈家医馆名满天下。”
“我要让世人以后提及好药,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回春堂。”
“这世间女子也是有用之人,他们不输男子,不该单单将她们困于后宅,她们也可以行医,一样能掌握精湛的医术。师兄,我想承袭师父的衣钵,然后教会更多的人治病救人。”
如果说刚才陈子章是震慑于林菀通透的心思和活泛的经商头脑,那此时此刻,他便是钦佩这个人的人品和胸襟。
他细细瞧着她的眉眼,小姑娘还是一脸稚嫩,嘴角的两个梨涡一笑便隐藏不住,让人疑惑刚才那一番话是否真是出自这样一个稚气未脱的姑娘之口。
陈子章恍惚想起他很小的时候,全家搬来青云镇的情形,陈家原本在上京城扎根多年,后因他父亲的祖父替宫里的贵人看隐疾被人弹劾,无端失了性命,他们才无奈地带着全家回了青云镇避祸。
他随即也看向在中庭逗猫的老人,只见他拿着一根竹篾制的鸡毛长条,一上一下地提起手中的竹条,惹得猫儿一直在他脚步打转儿。
它试了几次够不到那鸡毛垛儿,逐渐显出一副气急败坏地模样,而老人家见了则笑得愈发开怀。
或许,这么多年老大夫一直未能放下心结吧,他是完完全全由他祖父教养长大,习得他的一手医术,甚至连那当年之事说不定他后来也亲身经历过,所以才找到林菀。
想让她为女子医疾,为医者正名——
转眼间,时间已过去十几日,待林菀回过神才惊觉李砚已经出门了快半月。
昨日林菀随陈老大夫义诊,一整天一直忙碌个不停,连病案都是匆匆书写的。
有些地方为了节省时间她便用了自己习惯的方式记录,但若是给别人看肯定看不懂的,所以今日不忙了她便赶紧抽空把这些笔记整理出来。
经过昨日,许多人也知道陈老大夫收了一位关门弟子,而且这弟子还是名女子。
虽然大家对她十分好奇,但架不住老人家威望高,众人不敢当面议论她,只能在私下偷偷打听她的来头。
林菀对此毫不在意,若是连小小青云镇的非议她都不能承受,如何敢奢想更辽阔的天地呢?
本来她独自在房内整理着病案,却不想老大夫脚步匆匆地从外头过来寻她。
府中下人知道她在里面看书,所以这扇门平时鲜少关上,老人家提袍跨过脚下青石砌做的门槛。
待看清书案后头端坐的女子时,老大夫来不及上前,便高声喊道:“阿菀,快放下笔,随为师出去一趟。”
“去哪儿啊?师父。”她边问边将手中的墨笔放回砚台。
“来不及了,路上说。”
老大夫双脚如踩了火轮,瞬间又转身出去了。
林菀无奈扶额,对这小老头风风火火的性子算是彻底没辙了,她双手提起裙裾,随即追了上去。
第30章 30
两人没有走正门出去, 而是转去了医馆的后门。
后门那里早已候着一辆外部装饰华美的马车,林菀随即上车,没成想一进去便发现马车里头的摆饰更加奢华, 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用起的。
马车里头竟然还放置了茶桌,车厢底部也铺垫了厚厚的软垫,连那窗柩上都镌刻了精细繁复的花纹。
还没等林菀瞧够,就听那坐在外头的车夫挥鞭吆喝一声, 马儿便立刻朝前跑了起来。
林菀收回打量的目光, 转头看向一旁的老人, “师父, 您这么急到底是上哪儿去啊?”
老大夫埋着头忙着整理自己的药箱, 闻言头也没抬地回了她一句,“何家。”
“何家?”,她有些疑惑地问道:“是一品轩那个何员外家?”
“嗯。”
老大夫简短地回应道。
随即又解释道:“他夫人今日生产,可能情况不是很好, 所以派了下人来请我过去瞧瞧。”
听到这儿,林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师父知道自己不方便进产房, 这才拉着自己一起过来。
好在之前已经帮张媒婆的儿媳生产过一回, 有了些经验,所以乍听又有女子难产, 她也没什么好紧张的。
马车奔走得很快, 茶桌抽屉里头的杯盏晃得叮当作响, 还好座椅下垫了软垫, 要不然就这么个赶路法, 林菀的屁股指不定得颠开花。
不大会儿的功夫,他们就到了何家, 马车在何家大门前停下,车夫先跳下马车,林菀撩起帘子踩在车夫递过来的矮凳上,随后一名婆子迎了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稳稳地扶了下来。
林菀侧身笑着朝她道了一声谢。
接着她自己又回身扶着老大夫下了马车。
待师徒二人站定,那名婆子赶紧上前打了个简短的招呼,大概介绍了下现在产妇的情况,便匆匆领着两人往后院走。
几人一路穿过游廊、路过层峦叠嶂的假山、跨过菡萏池上方的扶桥又绕过颇具规模的后花园,经过一番七拐八绕最后才在一处院落前停下。
一路走来,林菀的感觉就是一个字累,这房子也太大了,也不知平时这家主人怎么受得了这么折腾的。
若是身旁的婆子知道她有这种疑问,肯定会好心告诉她,主子们哪需要像他们一般辛苦,他们平时可以坐软轿。
可惜现在没有这个功夫闲扯这些有的没的。
院落前有人守着,看那着急的神色明显是在等什么人?
只见那领他们进门的婆子跨上门前的台阶,主动凑上两步,跟候在院门前一个身穿黛绿衣衫的婢女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婢女随即点点头,换了副稍稍热络些的表情,领着林菀他们进去了。
而那婆子则接了该婢女的活儿,继续留在院门处守着。
甫一进入院中,就听到那凄厉的叫喊声,显然里头的人是痛极了,听得一旁的婢女瞬间慌了神,也顾不得身后领着的两人,赶紧去敲了紧闭的房门。
房门瞬间从里头打开,一位身穿紫色锦袍的婆子从里面探出头,“大夫来了吗?”
婢子侧头看了一眼身后,恭敬道:“回嬷嬷,这二位就是了。
“那快些进来吧,莫让寒风灌进来了。”
等林菀走进房内,才注意到房间里面竟别有洞天,快赶得上别人家好几间屋子大了,屋内摆件也是件件精巧别致、价值连城。
还不等她细瞧,就见一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从西次间迎了出来。
“陈大夫,您可算来了。”男子上前紧紧握住老大夫的手,迫不及待地把他往里间引。
透过摆在正中央的碧绿纱制屏风,可以隐约窥见里间躺在床上的人的廓形。
可能此刻阵痛刚过,她安静地平躺着一动不动,只有那高耸的肚子让人忽视不得。
屏风的高度不足以遮挡里头站着的人,所以那稳婆和替产妇搽汗的婢女便也注意到了外间来的几人。
身穿紫色锦袍的嬷嬷在里间的珠帘处将男子拦了下来,“老爷,您不能进去,妇人生产要见血腥,冲撞了家主便不好了,您在外间等着就行。”
男子似乎还不死心,仍旧试图说服她,“秦嬷嬷,芸娘怀着我的孩子,如今她疼得这般厉害,我如何忍心?您老人家就放我进去吧?”
秦嬷嬷丝毫不为所动,“不行,自古女人生产夫君就只能在屋外候着,如今老奴已经破例让您在外间等着了,您就别为难老婆子我了。”
男子见劝说不成,只得不情不愿地回了西次间,而老大夫则被迎了进去。秦嬷嬷打量了林菀一眼,见她是女子又是跟老大夫一起来的,便没有多问,也放她一起进去了。
由黄花梨木制作而成的雕花拔步床贵重精巧、价值不菲,林菀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他们进去时帷帐已被里头伺候的婢女放了下来,里面的人被遮挡得严严实实,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只余一截雪白的皓腕在外头等着大夫把脉。
前头领着林菀他们进院的那名婢女,见状赶紧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盖在产妇的手腕上。
待一切准备妥帖,秦嬷嬷才让老大夫上前去给产妇诊脉。
林菀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瞬间眉心拧紧,胸腔里气血翻涌。
“若是都这般墨迹行事产妇得遭多少罪?如此潦草地把个脉,连病人面容都见不到能有什么确切的诊断?”她心中暗忖。
她现在对当初老大夫说的,深闺中的女子求医难已深有体会,这可不是真的难吗?连自己的身体自己都做不得主,还有什么自由可言?
老大夫把脉没用多久,因为产妇的阵痛又开始了,疼痛让她顾得外头是不是有外人在,嘴里的痛吟如何都止不住,一声高过一声,听得人揪心。
而周围伺候的人全都慌了神,齐齐把目光望向老大夫,希望他能开一剂灵丹妙药,好让里头产妇瞬间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老大夫望向林菀,在只有她能看到的角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林菀瞬间便懂了他老人家心中的无奈。
最后老大夫还是开了一副催产的药,让人速速去外头抓来煎煮上,他跟林菀也未离开,跟产妇的夫君一起坐在西次间等着。
有婢子端来热茶糕点放在桌上,却没有一人去动,如今几人的心思全都在里间的产妇身上。
林菀师徒二人还好,还能在位子上坐得住,那男子自从听到里头的痛呼声传来,就跟触动了什么神经似的,立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眼下正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又过了许久,那呼痛声愈见微弱,直到长呼一声之后彻底断了。
男子霎时急了,不管不顾地往里间冲去,待要穿过由那粉白珍珠串成的珠帘时,猝不及防地被里头的嬷嬷扣住。
“老爷,你不能进去,夫人她没事的,只是晕过去了。”
嬷嬷态度强硬,分毫不让。
男子似乎被气急了,早没了刚才的耐心,“芸娘是我娘子,她为了给我生个孩子已经受了这么多罪,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你是她奶娘你难道会不知道吗?”
秦嬷嬷明显被他问得一愣,但脚步仍未松动。
男子见她不为所动,顿时耐心告罄,已经完全不打算给她面子了,他怒声道:“枉费芸娘平时待你们那么好,而现在你们这群狗东西却为了所谓的劳什子的忌讳,将我拦在外头,爷今儿个把话撂这儿了,若是芸娘没了,那孩子爷也不要了。”
“都给爷起开!”
说罢,他袖袍一挥嘴里哼着气,径直越过秦嬷嬷等人进到里间去了。
老大夫被男子的举动整笑了,他习惯性地捋了捋下巴处的胡须,自顾自地说道:“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是个痴情种呢,那女子这一遭疼倒是没白受。”
“阿菀,时候也差不多了,你进去帮帮他们吧。”
林菀还以为自己今日不用干活儿呢,没想到老大夫一直在等合适的时机。想想也是,如果一开始就让她进产房,秦嬷嬷等人哪会允许?
听着里头稳婆、下人传出的急呼,她不再迟疑,转身大步朝产房走去。
或许是产妇的情况不太乐观,秦嬷嬷慌了神,又亦或是知道林菀跟着老大夫一起来的,对她有几分放心,所以接下来林菀要求他们协助时每个人都很配合。
至于芸娘的丈夫,林菀也让他留在了产房内,只是让人找来一块深色的宽布当做帘子把产妇的下半身挡住不让他看到。
毕竟生孩子的血腥程度让男人留下心理阴影也不好。
芸娘肚子里的孩子是臀围,确实不好生。再则孩子被喂得太好,过于大了,她自己身子骨纤细盆骨也不够宽。
怎么看生产条件都不够有利。
林菀先是让人把东西备齐,接着让人把产妇弄醒,给她喂下几粒止血丸,最后再让人把那碗浓浓的催产药汤给她灌了下去。
“何夫人,你的胎位不正,这孩子已经憋了有一阵了,接下来我需要你全力配合我,你的夫君就在你身边,你的孩子也在等你,所以哪怕再疼也请你务必忍耐下去。”
“相信我!”
她眼里迸发出的光芒自信笃定,一瞬便被芸娘捕捉到了,她其实已经疼得有些精神涣散了,但还是忍着痛回了一声“好”。
老大夫看着婢女将血水一盆盆地从里间端出来,又重新换了干净的热水进去,耳边产妇的痛呼也是一阵高过一阵,隐约还能听到男子哽咽地鼓励声,以及稳婆等人的交谈声。
嘈杂交错、混乱不清,他在其中仔细辨认却听不出林菀的声音。
窗外天色由明转暗,里间亮起了烛火,茶凉了也无人再上前续上,屋内气氛愈发凝重,恰如风雨欲来前的压抑沉闷。
老大夫也逐渐焦躁起来,他有些坐不住了,刚想要扶桌站起来。
“哇哇哇”
婴儿响亮的哭声自里间传来。
老大夫扶桌的手一顿,脸上沟壑刹那深陷,又悠悠地重新坐了回去。
稳婆将孩子简单裹住,抱到主人家跟前,“恭喜老爷,恭喜夫人喜得贵子。”
夫妇二人,见到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顿时喜极而泣,秦嬷嬷更是激动地老泪纵横。
唯独林菀,仍旧忙着手中未完成的活儿。
产妇下身的帘子仍未撤掉,只是那高耸的肚皮如今已经变得平坦,林菀的声音从下方幽幽传来,“夫人切忌激动,事情还没忙完,大家不要松懈。”
芸娘如今对这个年轻的女大夫可谓是言听计从,林菀让她干嘛她就乖乖照做。
秦嬷嬷等人如今对林菀也是刮目相看,谁能猜到这个小姑娘有这么大的本事,她这临危不乱的性子也让众人深深折服。
林菀没空去管这些人,她正忙着缝合伤口,这次她撒了些麻沸散在伤口上,所以芸娘才能无痛无觉地看着稳婆和奶娘在一旁给孩子清洗污渍。
半柱香后,所有收尾工作都做完了,林菀才净了手走出来。
她径直走到老大夫身旁的椅子坐下,端起桌上凉透的茶盏,然后掀盖仰头一口喝完。
“哎,丫头你慢点喝啊。”老人家看她喝得这么着急,生怕她把自己给呛到了。
“没事儿,您别担心。”——
待回到陈家,已经是薄暮时分了,天色愈见暗沉。
林菀先在陈家接上林毓,然后又坐上何家的马车趁夜回了林家村。
院门前的灯笼隐隐绰绰,昏黄的灯光照在男子清隽舒朗的眉眼上,待看清门前站立的人影时,林菀立马提起裙摆,拔腿向他奔去。
“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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