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入睡前出了许多汗, 浑身黏腻不爽,李砚睡到寅时便不自觉地醒了过来。
他素来爱洁,哪怕宿在书院不方便也是隔一日就要沐浴的。
昨晚因为实在太累便忍不住先睡下了, 眼下醒来觉察到汗湿的长发沾在身上便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看了看身旁的女子,因为整晚都被自己拢在怀里,小脸仍泛着浅薄的红,带着事后难以言喻的娇媚就这么静静地沉睡着。
她闭合的眼睑仍带着丝丝红肿, 是昨日哭过之后难以消散的痕迹。
其实, 李砚没想着, 昨夜他们真的会圆房, 这个迟来的洞房夜他终究是补给她了。
她小幅度的翻转了一下身子, 圆润小巧的肩头便露在了寝被之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面全是大片斑驳的红痕。
可想而知,昨夜她承受得有多艰难。
李砚忽地一下就笑出了声,此刻他的愉悦达到了顶峰, 在没有比得到她更让他开怀的事儿了。
也许是碰着哪儿了,林菀秀气的眉蹙起了一小段儿, 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了几个字。
李砚凑近听, 才勉强听清她说了什么?
“相公, 疼。”
“不要了。”
这一刻,他的心尖儿好似被春风轻拂而过, 密密麻麻的思绪顿时充斥在他的脑海里。
李砚俯下身子在林菀的眉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随后退开。
他替她掖好散开的被角, 旋即匍匐在她耳畔, 喃喃低语, “菀菀,我爱你, 我真的好爱你。”
他在被褥中寻到她的手指,稍稍用力的将其攥在了自己手心里,郑重许下承诺:“你阿姐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你我身上,我向你保证这辈子除非身死,我李砚绝对不会离开你,亦不会做对不起你之事。”
刚才耳边的聒噪声将林菀从梦中带醒,她费力睁开迷蒙的双眼,混沌的思绪让她有片刻怔忪。
她以为她仍在梦中,所以刚才李砚那一番近乎剖白似的表白,她虽然听见了,却没有什么真实感。
因为室内的气味经久不散,所以李砚醒来便起身开了窗,林菀朝窗外浅浅望了一眼,很快便收回视线。
此刻,天外仍旧漆黑如墨。
“相公,你怎么醒得这么早?”
“要不要再睡会儿?”林菀软糯出声。
话落,便控制不住地呵出一个秀气的哈欠,眼看着又要入眠。
李砚不忍心叫她陪着自己熬夜,此时天色尚早,她昨日.本就因为林娇之事几番哭泣,后又被自己折腾至深夜,眼睑下方已有一小片鸦青色阴影。
瞧着怪可怜的。
都怪他。
“娘子,继续睡吧,我去外面烧水洗漱。”
林菀嗯了一声,便听话的闭上了眼。
待李砚想要将林菀的手指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时,不想却被她拽住不放了。
他注意到她此时已经阖眼入睡,不想惊动她,便只能轻轻地一指接一指将她的手掰离自己的手心。
“砚哥哥,我也爱你。”
似梦中呓语,呢喃出声。
李砚听见了,立时眼角眉梢俱是暖意。
是了,昨夜他逼着林菀叫了自己许久的砚哥哥,起初这个称呼还是在洞房夜,林菀初喊他相公时,他不适应,后来她好心建议问他是要接受“阿砚”,“阿砚哥哥”,还是“砚哥哥”?
好像当时,他除了脸红之外并没有回应她。
没想到,却被他默默记了这么久。
云销雨霁之时,林菀还曾调侃过他一句,没想到转眼自个儿又遭了秧。
阿砚和阿砚哥哥太寻常了,他听过许多人这般唤他。
而“砚哥哥”这个称呼,除了林菀以外,并没有被任何人唤过。
鬼使神差的在那个时候他就是想听她这般唤自己,她不愿意,他就使劲儿折腾她,生生将她摆弄得没了脾气。
最后,还是遂了他的意。
那时林菀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李砚这人骨子里可真是坏透了。
李砚忍不住摇头笑骂:
在林菀面前,自己哪里还有半分读书人风光霁月的模样?
*
林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很干爽,身上重新换了一套素净绵软的中衣。
甚至连床单都被换过了。
她暗暗咂舌,这男人真的是挺会疼人的。
林菀忍着不适下了床,她腰酸得厉害,刚起身时腿竟使不上力,生生坐了两盏茶的时间才缓过劲儿来。
案几上的细颈花瓶里,正插着几枝颜色素净的鲜花,待走进了才发现是杏花。
淡粉色的花瓣儿清新秀丽,花香清浅不浓郁,是林菀很喜欢的味道。
透过全开的窗牖,林菀瞧见李砚正在院中忙着晾晒床单,积攒的水流随着单被垂落,而簌簌往下流淌。
他一个人做这些有些吃力,因为好些水珠滴在他的鞋面、袍角处洇湿了一大片。
就连两个袖口都打湿了,莫名有些狼狈。
“砚哥哥,要帮忙吗?”
林菀站在台阶上故意这样喊他。
很快,她就发现李砚的两只耳朵红透了。
李砚回身就发现她站在屋檐前的台阶上,正不怀好意地朝他在笑,莫名地让他想起自己昨晚的恶劣行径来。
他眼看着林菀从台阶上一步步地挪过来,待走到一半儿他就受不了了,主动上前去将她抱了过来,随后把她放在了他刚才坐过的矮凳上。
“还有力气调侃我,不难受了吗?”
“嗯,还好。”她坐不住,想要同他说话,“相公你这么早起来不困吗?”
他不答反问,“不喊砚哥哥了?”
林菀先是一噎,随即放肆大笑了起来。
“原来相公这么喜欢这个称呼啊!”
她将脸凑到他眼前,毫不意外地发现他在偷笑。
李砚宠溺地刮了下她的翘鼻,笑道:“好了,你坐好,等我会儿,然后咱们一起去吃早饭。”
“相公,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李砚拧衣衫的手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于厨艺之事并不擅长,清粥小菜做得也只能说是勉强能够下咽,娘子莫要嫌弃才好。”
“不嫌弃,我还没吃过相公做的饭呢。”
“那等会多吃些,你太瘦了。”说着,视线停在林菀身上某处。
“呃”
林菀气得想甩他一句:闭嘴吧你!
*
虽然,早饭真的就如李砚说得那般刚好可以下咽的程度,但林菀还是很给面子的吃了两碗。
初始,看她吃得这么欢,一度让李砚误以为自己的厨艺有了很大的进步。
结果,当他刚夹起一截切得比小拇指还粗的土豆丝放进嘴里时,差点没当场去世。
什么玩意儿?齁咸,还酸得要命。
跟娘子经常做的那道酸辣土豆丝简直毫无关系。
怪不得他见林菀吃一点儿菜就要喝半碗粥。
他当真是作孽啊,毒害自己不够,这下连娘子都跟着被暗害了。
这哪是可以下咽的程度,李砚觉得简直是难吃得能死人。
“菀菀,别吃了,一点儿都不好吃。”
李砚一把夺过眼前的那盘土豆丝。
他心想:可能叫土豆条更合适些。
“相公,没关系的,你难得做一次饭给我吃,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李砚赧然,“可是真的不好吃,又酸又咸,刚才我夹了一块儿,好像有些还没熟”
“”
瞧瞧吧,这人尽喜欢说些大实话。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最后,李砚还是没有拗过林菀的恳求,把土豆丝放回了桌上,看她面不改色的吃着,他也跟着吃了起来。
他想着,大不了待会儿他们多喝些水好了。
中途,林菀想起先前张氏讲过李砚过年都随便吃的事情,有些好奇地问道:“相公你以前做过饭吗?”
“有,不过很少,多半就是煮一锅白粥。”
“没有菜吗?”
她追问。
“偶尔会有。”李砚想起那会儿自己一个人,平日里三餐吃两餐就已经算是很好了,“以往我还未同菀菀成婚,家里很穷,我没有多余的进项,又时常需要多留些银钱买纸笔,所以便很少满足口腹之欲。”
“我也不擅长厨艺,买了好东西最后也是被我给糟.蹋了,所以自我阿娘去世之后,我做饭的次数真的很少,对不住,让娘子见笑了。”
听他提起往事,已没有先前的那种沮丧之态,林菀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
“对了相公,你之前不是跟我说喜欢吃鱼嘛,待会儿你去六叔家买两条鱼回来吧,他们家前不久清理了鱼塘家里肯定还有存货,中午我做酸菜鱼给你吃好不好?”
“酸菜鱼?那是什么?我只吃过红烧鱼还有鱼汤,村里人都不怎么喜欢吃鱼,大家都嫌弃它总有一股处理不干净的腥味儿,不过菀菀上次过年做的那道糖醋鱼倒是没有腥味”
“这个嘛,等我做好了你再试试,都没有腥味儿的。”林菀抱着李砚的手臂同他撒娇道:“那相公等会儿记得去帮我买鱼好吗?”
“好。”
对于她的要求,他总是没有办法拒绝。
*
李砚去买鱼时,李六叔正好带着大儿子在鱼塘里忙活,李六婶跟她闺女丽茹和小孙子在家,李砚说明来意,六婶便让小孙子带他过去鱼塘那边直接找李六。
“阿娘,阿砚哥成婚后日子过得好像比先前好多了,你看他今日穿的一身衣衫可都是好料子,连绾发用的都是玉簪呢,嫂嫂对他可真好。”
“也不知道,表姐会不会后悔错过了这么好的夫君?”
丽茹悠悠叹道。
丽茹的表姐就是先前同李砚有过婚约的那位女子,她如今的夫君可是足足比她大了十岁,长相勉强算得上是周正,跟李砚简直没法比。唯一拿得出手的可能就是祖上几代都是做卖酒的营生,家中银钱倒是颇丰。
六婶看着前方隐隐只能瞧见一个模糊影子的男人,回头对自己闺女啐道:“呸,少在老娘面前提你表姐他们,她阿娘跟我在闺中时就不对付,当年他们千方百计退了你阿砚哥哥的婚事,结果转头你表姐就嫁到了镇上开酒肆的刘家,他们就是嫌贫爱富。”
“你阿菀嫂嫂可比你那空有一副皮囊的表姐强多了,你没听说人家成了回春堂陈老大夫的关门弟子,以后指不定有多大的造化呢?”
“你表姐至今都没有子嗣,你看她好日子还能过多久?”
话落,六婶又指着丽茹的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都跟你说了,少跟你表姐往来,她心眼子多如米筛,你哪一天被她卖了都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老这样说,可也不是我主动要去的,还不是阿爹爱喝酒,我才去的嘛”
“哎,总之阿娘的话你要放在心上,我不会害你,你没事多跟你阿菀嫂嫂这种女孩子接触,对你有好处。”
丽茹不想听她阿娘的唠叨,索性岔开话题,“好了,阿娘,不谈这些了,我及笄没几天了,这条纱裙你得赶紧绣好才行。”
闺女及笄礼是大事,果然李六婶的注意力马上就转移了。
可惜,莫名被人谈论一番的两人对此丝毫不知情。
*
李砚将鱼提回来的时候,林菀刚好将做酸菜鱼的材料准备好。
两尾活鱼被养在水桶里,中午他们先弄一条小的,大的那条明天去老宅那边再跟林娇他们一起吃。
本来林菀下午就想过去的,但李砚死活不让她出门,她自己也觉得身上还有些不爽利,索性听他的话,先不去了。
中午林菀掌厨,李砚就留在厨房替她烧火打下手。
两个人午饭就只做了这一个菜,虽然是一个菜结果盛出来也是有满满的一大陶盆。
李砚从未见过这么新奇的做法,最后居然还要在鱼片上面泼上一层热油。
热油瞬间激发出辣椒段的辛香味儿,香辣的气味儿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待饭菜上了桌,林菀和李砚也挨着坐了下来。
她先夹了一筷子鱼片放进李砚的碗里,“砚哥哥,今天辛苦了,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李砚已经渐渐习惯她突然这样唤他了,他也不扭捏,立即夹了一片白嫩的鱼片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倏而,他的眼睛里生出一抹惊艳之色。
“好吃吗?”
李砚诚实地点点头,赞赏道:“很好吃,菀菀的手艺很好。”
林菀嘴角向上扬起,笑意霎时盈满唇角下的小窝,“那相公多吃点儿,里面还有好多呢。”
“好。”
饭后,仍是李砚主动洗碗,而林菀则撑着下巴,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他。
“相公。”
“嗯。”
“砚哥哥。”
“嗯,怎么了?”
“以后,我日日做好吃的给你吃,你能替我洗一辈子的碗吗?”
“荣幸至极。”
第42章 42
下午, 林菀就在家歇着,哪儿都没去,李砚也陪着她, 连书都不看了。
两人一块儿依偎在竹制的矮榻上,竹榻窄短并不适合两个人躺上去。
可二人并不介意。
李砚太高了,半截身子都悬在外面。
林菀侧身枕在他的臂弯处,紧紧揽着他的腰身, 生怕他掉下去。
离得近, 他身上的清香直直地窜进她的口鼻。
他肌肤上有一股幽幽的书墨香气, 是长期温书习字沾染上的。这股味道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温润却不强烈, 却一点一点渗透她的灵魂,让她对他上了瘾。
林菀晌午饭后沐浴过,此时半干的长发还有水汽,正散发着皂角独有的清香。
李砚没忍住, 低头埋在她的长发里狠狠嗅了一口。
“相公,你是小狗呢?”
她调侃道。
李砚笑着抱紧她, 毫无芥蒂地说道:“如果能一直这般抱着娘子, 做一条小狗也未尝不可。”
“李小狗。”她将下巴搁在他的肩窝处, 娇笑道。
李砚右手抚过她纤细单薄的脊背,最后停在她的后腰处, 替她轻揉着这处。
不带半分欲、望, 真的只是在替她按摩。
“菀菀。”
“嗯。”
林菀已经舒服得快要昏昏欲睡了。
“若是早知道我如今会这般喜欢你, 我一定早早将你娶回家。”
林菀蓦地被他的话给逗笑, 一时之间, 心里熨帖极了。
这人真是很会拿捏她,专拣她爱听的说。
她忽然想起, 当日他求娶自己的情景来,那时的他同现在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相公可还记得?你之前还说过会同我和离呢?”
“嗯?”,他纠正道:“应该是,如若不能真心喜欢娘子才会与你和离,娘子刚才的话是在误导我。”
林菀的话有歧义,他才不会上钩呢。
“我相信相公的记忆力是真的好了。”
“娘子知道就好。”
说出这句话他好似很骄傲。
他将林菀散在榻上的长发单手拢住,又用空闲的那只手取下自己的发带来将她的乌发系住。
而他自己的长发没了发带的束缚,便失了力道,玉簪松松垮垮地插在发髻中,要坠不坠,看上去竟比平时多了几分慵懒随性。
林菀任由他替自己挽发,也不在乎扎得好与不好。
两人成婚之后总是聚少离多,这片刻的相守也是他花费两月的努力才换来的,她要好好珍惜。
李砚抱紧林菀,将下颌重新至于她的发顶,清润的声音随后响起,
“菀菀,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好不好?我不想要其他人,你也不要喜欢别人,就永远只喜欢我一个。”
“拥有过你之后,我便再也不想回到从前了。一个人的日子,太冷,太疼,太孤独了,我不要了。”
他薄唇贴上她的耳侧,轻声道:“我的妻,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好。”林菀哽咽回应。
此刻,她才清晰地意识到其实最害怕失去对方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身边的这个男人,他脆弱、有文人的风骨,若是真心接纳一个人便不会轻易放手。
同样,他很自私需要对方回赠对等的情感才会示弱妥协。
因为爱她,他连内敛的性子都改了。
那些以往决计不会说的情话,为了安抚她,他已经不知说了多少了?
她没安全感,他就给她。
林菀又往他肩窝处蹭了蹭,心中安定。
她想,
——这个人如今身心都给了她,未来再长,未知再多,她也赌得起了。
*
日子平淡如常,但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李砚又回了书院,林菀和林毓依旧每日早出晚归,林娇也渐渐从旧日的阴影里摆脱出来。
他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谁也没有停在原地。
时间一晃便到了五月中旬。
这几日,来找林菀看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午饭没吃几口她便被人叫走了,看得王氏直皱眉。
细究起来其实这事全赖陈老大夫。
王氏因为心疼林菀这个不是小姑却胜似小姑的师妹,所以对着公爹说话敬意都少了几分。
“爹,县里的夫人小姐三天两头的将阿菀叫去就已经很过分了,如今这镇上的人连饭都不让师妹吃完就要她去,这样子长此以往下去如何是好?阿菀的身子会吃不消的。”
“您看这一日日的,她连一顿饭都要吃上好几趟,再几次,胃都该熬坏了,您说到时候咱们怎么跟人家相公交代?”
陈老大夫也后悔不已,都怪自己上回去寻老友叙旧时太得意,把自己的这个徒弟好一顿天花乱坠的夸,结果人家上了心,回家同他夫人说了这事。
谁也没想到,他夫人正好有一位姓周的闺中密友恰好被妇科隐症折磨了好些年,苦于病症实在隐私不好就医只能生生忍受。如今机缘巧合下听说了这么个女大夫,也不在乎林菀年纪小,当即便央求他老友的夫人一同寻了过来。
也是医患有缘,后来这位周老夫人吃了林菀一个来月的药,隐症竟然好了个七七.八.八,老夫人便对林菀的医术更是信服。
赶巧,周老夫人的孙媳妇婚后几次无缘无故落胎,这次好不容易怀上,却又长期有出血之症,看了许多大夫都不见好转,在一家人一筹莫展之际,恰好林菀出现治好了老夫人的病。
这周老夫人便拍板让孙媳妇找林菀看诊。
谁成想,林菀几贴药下去,这周家的曾孙竟然奇迹般地保住了,如今已然度过三个月的危险期,前日林菀再替她把脉时,竟瞧出了是双胎,这下可把一家老小高兴坏了。
后来,这周家孙媳妇但凡有哪里不舒服,就非得找林菀,别人她是一概不信的,一门心思就认准了林菀。
若是这周家孙媳妇是普通人家的闺女,陈家还有机会借口说林菀有事去不了。可她偏偏是荣阳城太守手底下最得力的主事家的小姐,他们得罪不起。
于是,林菀只得隔十天半月的便去周府一趟,替她诊脉。
好在这位官家小姐的为人倒是不错,对林菀多有敬意,才让陈家人心里好受些。
因着这段小小的插曲,周家直直将林菀的名声传遍了大半个松云县城。
待众人回过神来,上门指名要找林菀诊病的人,竟然多到她一日忙不过来的程度。
“唉,都怪我,是我将菀丫头害得这般忙碌的。”陈老大夫喟叹道。
陈子章看不得老父亲神伤,其实他觉得,这件事情未尝不是好个契机。
他站起身,捋了捋宽袖,先是替自己的父亲和夫人各添了一勺汤,随后劝解道:“好了,父亲,阮娘,我倒觉得师妹这般忙碌是好事。”
王氏不解道:“相公怎么能说是好事呢?师妹忙成这样,你这个做兄长的难道一点儿也不在乎她的身体吗?”
“阮娘稍安勿躁,先听我说完。”
陈子章看向一旁端坐的陈老大夫,想了想,随即开口,“父亲,儿子一直知道您想要恢复我陈家往日的荣光,也想再回到上京城去,当年曾祖父之事,虽已过去了几十年,但我知道父亲一直未曾忘却。”
“陈家遭受了无妄之灾,全因世人皆对男子替女子医治隐疾不容,我知道当年之事曾祖父和贵人都没错,错的只是这个世道,对于女子太苛刻了,所以父亲才会想要让小师妹去走这一条并不好走的路。”
“子章”
陈老大夫神情动容地看着眼前已步入中年的儿子,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父亲,请听我讲完。”陈子章凝望着老父亲日渐衰老的面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小时候,我不懂事,不愿意学医父亲总是揍我,曾祖父每回见了总是将我紧紧护在身后,这位老人很疼爱我。”
“后来,我的记忆就只剩那日曾祖父离家进宫前的背影,可我记得很清楚,他明明承诺过下职后会给我带糖人的,可那天我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他的糖人。”
“父亲,那日的场景,这么多年我总是在午夜梦回时想起。”
“别说了,子章,你别说了。”
老人竟无措地哭了起来。
王氏也慌了神,公爹这般失态,她嫁入陈家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只能一个劲儿地给自己的丈夫使眼色。
可显然,陈子章并没打算理会她。
他躬身对老大夫行了一个大礼,随后歉意地继续说道:“惹父亲伤怀是儿子不孝,但是今天既然提及往事,儿子还是想要跟继续把事情说开。”
“我之前同阿菀透露过有想要壮大医馆的打算,师妹也跟我有相同的想法,她曾说想为医者正名,想让世间的女子不再讳疾忌医,也想让世人以后提及好药,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回春堂。”
“阿菀是个心有大爱的女子,为父能够遇到这么聪慧的徒儿也真的是上天怜悯我这垂暮之人。”
想到此,陈大夫总是没由来会觉得感概。
“父亲,我想要回到上京城去,让我陈家的医馆在大周的土地上遍地开花,我们的伤药已经传入上京城,据说军中都开始在用了,想来用不了多久这药就能传遍整个大周,那时候离咱们回上京城去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如今松云县的医馆已经可以挂匾开业,儿子打算让阿菀先过去,那边有清远照应,他稳重不会出岔子,您老人家也可以去那边,正好您的旧友也在,您过去不会无聊。”
“咱们不急,一步步来,稳当着走,总会回去的。”他指着上京城的方向说道。
陈老大夫心绪翻涌地听完独子的这番话,不可谓不震惊。他这个儿子从小就持重老成,做事也细致稳妥,他对他一直是放心的,如今听他将心中所思所想详尽叙说,老大夫更是觉得倍感欣慰。
他已到花甲之年,也许不日就是身死之日,他没能做到的事,他的儿子和徒儿会替他完成。
忽地,陈老大夫布满皱纹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拍儿子厚实的肩膀,认同道,“去做吧,你有这般志向,为父很是为你骄傲。”
待后来,陈子章找林菀说起这事时,林菀才知道陈家要在松云县开分店。
她是没什么意见,陈老大夫同意,她就去。
不过,去松云县的话,她倒是可以跟李砚结束这种两地分离的日子了。
不知他若是知道了会不会很开心?
他走了快半月,她真的好想他。
也不知他如今在做什么?
可惜,她没有读心术,亦没有千里眼。
否则,她该看到,此刻,有人想她想得在策论课上失了神,连夫子连续唤了他两回都没听见。
*
第43章 43
讲堂上, 夫子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脸色铁青,好似下一刻他就要绷不住发怒了。
大家伙儿自然也觉察到了夫子不愉的神色, 下一瞬众人俱偏过头,眼光齐刷刷地望向李砚所在的位置。
所有人目带探究的眼光扫向李砚,他都没回过神,急得夏秀才直跺脚。
夏秀才连忙举高手中的书册, 将自己的脸遮住一半, 小声唤道:“嗨, 李兄, 夫子叫你呢。”
也不知是他声音太小, 还是李砚想得太入神,总之,夫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夏秀才没办法了,只得抬起脚往李砚的小腿上踹去, 好在他控制好了力道并未将人踹疼。
李砚回过神来,偏过头看他, 不解地问道:“闵之, 怎么了?”
夏秀才不敢回他, 只能抬起下巴示意他去看讲堂上的夫子。
李砚顺势看过去,也被讲台上夫子的脸色吓到了。他自觉做错了事, 旋即站了起来, 双手在空中交叠, 向夫子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学生有错, 还请夫子责罚。”
“哼!”夫子恨声甩袖,勉强压制住怒意, “你下课来我书房一趟。”
“现在,所有人继续上课”
不到半刻钟的功夫,李砚在课堂上走神,课后被夫子单独留下责罚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禾山书院。
待李砚从夫子的书房里领完骂出来,晌午饭的时间都过去了半个时辰。
他站在廊下,抬起头看了看外边明媚耀眼的骄阳,又想起无端惹他犯错的林菀来。
心想,自己最近真的是鬼迷心窍了,好几次想她想得连书都看不进去了。
他摊开双手,看了看掌心里纵横交错的红肿印痕。
拧眉思忖:原来,戒尺打在手上真的挺疼。
随后,他慢慢往廊阶走去,顺着前边的小径,绕过花园准备回后边的宿舍去。
今日的午饭是没得吃了,一旦过了饭点儿,书院的膳房便不再给学子们提供饭食了。
除非李砚自己出去买,可是他现在实在没有那个心情。
所以,他宁愿饿着。
待要穿过这处僻静的小花园,没想到竟遇上几个不速之客。哪知?程继宗那厮也赫然在列。
只见他今日一袭松石绿圆领锦袍,头戴同色系莲花玉冠,长身玉立地站在几人中间,一改往日那种谨小慎微之态,从容自得地同周围人说说笑笑。
程继宗跟李砚虽在同一个书院求学,可平日里却很少能碰上,他俩上课的地点不在同一个院子,又因他没有歇在书院,所以哪怕入学已过去好几个月,这还是他俩第一次在书院里正面碰上。
因为有意隐瞒,所以程继宗成过亲现在又和离了这个事儿,整个书院除了李砚和周幼安根本没人知道,周幼安因不耻他的卑劣行径,又怕他无端报复,便主动离开去了别的书院。
只有李砚,程继宗动不了他,但有这么个隐患留在附近,他总是害怕哪天会东窗事发。
所幸,今日李砚瞧见了他跟不认识一样,程继宗高悬的心才放了下来。
既然,李砚如此识趣,他也就暂时先放他一马。
总之,敢坏他程继宗好事之人,他是一个也不会放过。
程继宗收回在李砚身上投注的视线,同大家站在一起,像个陌生人一样去看他。
“哟,这不是咱们禾山书院有名大才子吗?怎么着,听说今日课后被夫子留下责罚了,滋味如何啊?”一名身穿青衣顶着一张大长脸的学子对着李砚讥讽道。
“就是,李大才子快同大家伙儿分享分享,夫子的戒尺打在手心疼不疼?咱们都没试过,你这身先士卒挨了这顿罚,我等可是好奇了一上午呢。”
另一人也一副不嫌事大的样子,随即附和道。
李砚不欲理会,抬腿便要离去,不想却被人拦了下来。
他不虞地皱起了眉头,睨了对方一眼,怒斥道:“让开。”
长脸的学子霎时一愣,没想到平日里温和谦逊的人,竟发了火,可他瞧着左右的同窗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又怕自己在这群人里失了面子。
于是,他脚下迟疑的步子顿时收回来,站着不动了,脖子一梗,强装镇定地说道:“不让,有本事你从我身上踏过去。”
李砚不愿与这群人起冲突,更何况还有程继宗混杂在其中。
“各位若是想要等院长过来,那在下就陪着你们一起等好了。”说着李砚便假意要撩袍要坐下。
刚才拦人的男子忽地慌了起来,禾山书院的院长最见不得他们这些托了关系才进了书院的人,每每遇见了定是要当场考问一番。
他先前已经好几次回答不上来,若是这次再碰上实在不敢想院长会不会将他逐出去。
若是被书院逐出去,他家里人可不会轻易饶过他,光是想想都头疼。
长脸学子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人群中那个身着松石绿长衫的男子,见他微抬下颌示意离开,霎时松了一口气。
他随即将手臂放了下来,跟着那几人一起走了。
几人走得很快,不过片刻,便消失在□□尽头。
等看不见人影,李砚才慢慢踱步回了寝舍。
他推门进去时,夏秀才刚好躺下准备午休,听见开门声便知是李砚回来了,于是忙从床上翻身坐起。
“李兄,你回来了,午饭吃了没?”
“嗯。”李砚淡淡回应他。
至于他的问询,他不太想回答。
夏秀才看他一副神情恹恹的模样,心里猜测定是没吃的。
突然,他从枕头下摸出个荷包,递给李砚。
“这是什么?”李砚不解地问道。
“银子啊。”夏秀才一脸兴奋地说道,“李兄还记得之前咱们替秀女们画画像的事吗?”
“记得,怎么了?”
“上次书院不是说官府会给咱们报酬嘛,这不今日书院管事将我叫了去,把这钱结给我了,因为你被夫子叫走了,他便让我一道替你领了回来,晚些时候你再去找他补个签字就行。”
“这样啊,那多谢闵之兄弟了。”
李砚抱拳向他致以一礼。
“李兄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夏秀才仰面躺在床上,看着李砚将荷包收进包袱里,“对了,李兄我这儿还有糕点,你要不要来两块儿。”
李砚回身看他一眼,知道他是好心,但他并不爱吃甜食,便谢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了,我还不饿,你留着解馋吧。”
夏秀才也不勉强,两人又随意闲扯了几句,随后就各自歇下了。
*
林菀这几日终于闲了下来,因为近期要去松云县,所以她便多告了几日假赋闲在家。
想着好些日子没有去看林娇了,她便收拾了东西,关好家门去了林家老宅。
到的时候,林娇正坐在堂屋门前的矮凳上绣花,因为过于专注连身前站了人都没发现。
“咳咳”
林菀出声提醒她。
“小妹。”林娇惊呼,随即笑着问道,“你怎么突然过来啦?”
“快坐。”
林菀就着身前的矮凳坐了上去,脸上不大高兴,“阿姐,不是跟你说了,不要一直绣这些帕子,当心熬坏眼睛。”
“好啦,好啦。”林娇拍了拍妹妹的手,以作安慰,“姐姐知道了,我就是无聊打发时间,妹妹别担心。”
林菀不欲多说,她知道林娇其实是想多挣点钱,好为将来打算,看她如今的样子估计是以后不打算嫁人了。
先前,陈桂花还劝过她,让她趁着年轻再找一个,省得程家人日后再回头来纠缠,结果林娇半分这样的想法都没有,她既不会同程家再有瓜葛,也不愿意再随随便便嫁人。
“对了小妹,我如今归了家,那毓儿就让我来养吧,否则,你这嫁了人还带着他,我怕妹夫该有意见了。”
“阿姐,说什么傻话呢?毓儿我也养了这么多年了,他跟着我也是相公同意的,再说咱们是亲姐弟,爹娘不在了,我养着他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林娇心里明白林菀说得这些大道理,但她怕这事会影响妹妹和妹夫之间的感情,毕竟人心多变。
她实话实说,“可可我怕妹夫心里介意,我如今这样的身份也不想再嫁人了,只想将阿弟养大也算对九泉之下的爹娘有个交代了。我最近常听见村里人有意无意地说妹夫傻,说毓儿明明有大姐姐在,妹夫却还心甘情愿地养着他”
林菀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阿姐,只要你自个儿过得开心,以后嫁不嫁人我都是支持的。”
她顿了顿,接着又说道:“妹妹希望阿姐永远记得,毓儿是你我的亲弟弟。我想不管是阿姐还是我,都希望他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长大,所以他跟着谁都没关系。阿姐可以放心,砚哥哥人很好,对毓儿也很好,他跟那个人不一样。”
那个人指代谁,林娇心里清楚。
“好吧,阿姐知道了,既然你坚持我也不勉强了。”
“看得出来你的砚哥哥对你很好。”
林娇笑着调侃道。
林菀被她说害羞了,做势要去捂她的嘴,没想到刚碰到林娇的嘴角,她就干呕了起来。
“呕呕”
林娇一连捂着胸口呕了好几声。
林菀心中顿感不妙,她看着林娇干呕后,近乎苍白的小脸有些莫名担忧。
害怕心中猜想成了真。
她严肃地问道:“阿姐,你老实告诉我,你的月事有多久没来了?”
林娇初听还没会意,如今经林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的月事好像许久没来了。可她月事一向不准,有时三两个月不来的情况也是有的。
“妹妹,你是怀疑怀疑我”
‘有了’这两个字她没说,害怕被人听了去,毕竟偶尔有人会从她家院门前经过,万一被人听了去,那就不得了了。
林菀点点头认同了林娇的猜测,她迅速地拉起林娇的手转身进了卧室,将门也关得紧紧的。
林菀将她的手腕平放在桌面上,随即专心地替她把起了脉。
林娇茫然地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太敢相信,“会不会是我前两日受寒了引起的,我跟那人就只做了一次,应该不会这么凑巧吧”
她无端的又想起了那夜,那个男人虽然只做了一次,但是时间非常久,后来弄没弄在里面她也有些记不太清了。
可她这么多年都没怀过孕,应该是身体有碍的,所以她从没想过会出现意外。
本来她还有些确信自己应该只是受了寒或是吃坏了肚子,可瞧着林菀越皱越深的眉头,她不敢确信了。
“妹妹。我”
林菀将林娇的手紧紧抓在手里,看着她娇柔的眉眼,问道:“阿姐害怕吗?你有身孕了。”
虽然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可如今听林菀亲口证实,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明亮如水的眼眸霎时蓄满了泪意。
下一瞬,眼泪便成串儿成串儿地落了下来。
林菀两指夹起手帕的一角,小心地替林娇拭去脸颊上的泪痕,心里亦知此事已成定局。
她柔声安慰道:“阿姐,莫怕。”
林娇再也忍不住,一下扑进林菀怀里,大声地哭了起来。
林菀轻轻地抱住她,像小时候外婆安慰她时那样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直到林娇缓过劲儿来,林菀才放开了她。
林菀盯着林娇哭得红肿的双眼,那些苛责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如今只剩下对她满满的心疼。
“小妹,我要怎么办啊?”林娇此刻迷茫极了,她天生不是一个能痛下杀心的人。
她同那个男人同处一室时是三月底,后来没多久她便跟程继宗和离了,那肚子里的孩子按照时间推算已经快两个月了。
林菀问了一些那日发生的详情,林娇这次没有瞒着,把记得的都跟她说了,甚至连那枚玉佩也拿给她看了。
“阿姐,这玉佩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佩戴的,可玉佩上连个字都没有,茫茫人海咱们也不能凭这玉将人找出来。再说,你也没看清他的长相,就算真的遇上了,恐怕也不认识。”
“若是运气不好,那个男人有家室了,你该怎么办?阿姐这般柔弱我不愿意你去给人做妾,一生为奴为婢。”
“可这个孩子已经快两月了,阿姐的身子根本经不起堕.胎过程的折磨,那虎狼之药我是绝对不会让阿姐吃的。比起以后让这个孩子的身世被人诟病,我更在意姐姐的生命。”
“阿姐,你告诉我,你愿意留下这个孩子吗?”
林娇根本就没想过林菀会主动让她留下孩子,她想到自己多年未孕,如今机缘巧合下竟怀了陌生人的孩子,一时间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但妹妹说得对,她的身子她知道,确实经不起堕.胎的折耗。
她看向林菀,目光逐渐坚定,“妹妹,我想留下他,”
“好,既然阿姐做好了决定,那剩下的交给我处理。”
林娇倏地站起来,紧张道:“菀儿,我不能住在这里了,被人知道我有身孕了,迟早会传到程继宗耳朵里。他若是知道我骗了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眼看她马上就要去收拾东西离开的架势,林菀马上拽住她,“阿姐别急,先听我说。”
“这样,我先去松云县寻合适的房子,找到了就先租下来,正好那边的医馆要开业了,师傅让我过去。如此一来,毓儿也得跟着走,然后我再借口说带你过去散心和照顾阿弟,你去了之后深居简出,先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后面再寻了合适的机会回来。”
“可是程继宗在松云县,我怕”
“没事的,咱们藏好了别叫他发现,等过段日子,就说你夫君去世了,这个孩子是遗腹子,人生地不熟的,孩子的身世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听林菀安排得如此详尽,林娇也就不再纠结,选择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这个妹妹。
晚些时候,林菀又去寻了陈桂花过来,初听林娇有孕时,陈桂花也是又气又急,作势要打林娇来着,反观林娇也是个傻的居然半分不躲。
林娇心里难受,她知道自己确实犯了错,甚至觉得陈桂花发火是应该的,最好再打她一顿,好让她的愧疚少一些。
最后,还是林菀看不下去,将林娇身子不好若是强行流.胎恐有性命之忧的情况告知了陈桂花。
如此,陈桂花才想通了些,又听了林菀接下来的安排,对林娇的处境倒是心疼了起来。
“唉。”陈桂花叹息道,“既然事已至此,娇娇就听你妹妹的吧,这孩子留着吧,你们早些去松云县别在林家村待着了,等你们安顿好了我再来照顾你。”
“谢谢,二婶。”林娇真挚道谢道。
至此,林娇怀有身孕一事算是尘埃落定,只等林菀安排好了住处,他们便会离开这儿。
第44章 44
林娇的肚子瞒不了多久, 村里但凡有件新鲜事儿不出半日便会传得人尽皆知。
更遑论,如此劲爆的和离后却身怀有孕的离奇的轶闻,有心人往深了扒, 便能知道其中的猫腻,甭管林娇是不是受害者,她和这个孩子都不会被林家村所容。
世人的口水能将她活活淹死,一旦泄露了秘密等待她的命运会是什么?可想而知。
是以, 他们真的得早点离开。
林菀打定主意要离开林家村, 第二日便去何府寻简芸娘, 想让她帮忙留意是否有合适的房子。
何家在松云县城里不但开了分店还有几处房产, 是以, 芸娘对于城内的各处牙行十分熟悉。
林菀同芸娘合作打交道这几个月以来,发现她这人十分爽朗,办事也严密可靠,所以这次才会第一个想到她。
她到何家时, 芸娘刚把儿子哄睡着,之前那个瘦弱的小婴儿如今已经长得粉雕玉琢, 身上的肉也多了起来, 如似藕节一节儿一节儿的, 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全家人对这个孩子简直爱如珍宝,恨不能含在嘴里捧在手心。
甚至连常年缠绵病榻的何老夫人都因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孙儿, 身子骨好了不少。
如今, 老人家更是每日都要让芸娘抱着孩子过去她那儿, 让她瞧上一眼, 用她的话说, 就是瞧了乖孙儿方能安心入睡。
因着这个契机,这位从前对芸娘这个儿媳妇十分冷淡的老夫人, 突然对她热情了许多。
芸娘没有忘记这一切多亏了林菀的帮助,听婢女禀告说林菀过来了,忙将孩子托给秦嬷嬷照看着,自己连微散的发髻都没整理就出去迎了她进屋。
芸娘满脸喜悦地牵着林菀的手,缓步走回到罗汉榻前,随后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榻上。
下一刻,便有婢女端了茶水和糕点过来,至于小茶几上。
“好妹妹,多日不见,姐姐可是想你得紧呐,前几日我跟翠儿路过回春堂,本想进去找你来着,结果没想到你被病人围得水泄不通。”
“芸姐姐既然过来了,怎么都不叫人喊我一声,害你白白跑了一趟。”
芸娘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道:“多大点儿事儿啊,咱们姐妹以后有的是时间聚,莫要在意那一星半点的光阴。”
林菀笑道,“还是芸姐姐大度,对了,还没来得及问姐姐最近可好?瑞儿呢?有没有长胖?”
被这位可人的妹妹如此关怀芸娘自然是高兴的,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笑着回她,“姐姐好着呢,瑞儿也好,小家伙儿这段时间长胖了不少,我这手抱一会儿就酸了。他刚刚睡下,待会醒了让嬷嬷抱来给你瞧。”
林菀莞尔一笑,应道:“好。”
没了外人在此,两人便随性地歪坐在罗汉榻上,先是聊了一会儿酒楼的生意,听说生意很好,林菀也就放了心。
毕竟她如今绝大多数的收入都来自一品轩的分成。
酒楼的菜品林菀每隔一月便会更新一次,连后厨掌勺了几十年的大厨们都没见过如此多的花样,几个月的接触下来,这群人早已被林菀写下的那些精巧菜式所折服。
因为菜品新颖,服务又别致,所以一品轩所有的分店都沿用了青云镇这家的模式,因而导致酒楼的生意爆火,忙得何员外半个月都没能回家。
他前两天写给芸娘的家书还在痛诉自己命苦,活生生将自己变成了这两姐妹的长工。他在信中大概是这样描述的
——林菀除了献计万事不管,银钱多少从不过问,给她多少她就收多少;芸娘更过分,啥事儿不管,只管月底问他要银子。合着就他自个累得半死不活。
芸娘则是心情极好地给他回了一封满是“夫君辛苦了”的书信,乐得何员外收到信后直摇头,恨不能当场办了她。
两夫妻之间的事情暂且不提,芸娘对林菀今日突然找她的来意还是很好奇的,同林菀打交道这么久了,她知道林菀可不是个无事会登三宝殿的人。
“阿菀,你今日过来寻姐姐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
林菀也不隐瞒,她道:“嗯,妹妹今日确实是有一事想请芸姐姐帮忙。”
旋即,她简明扼要地将今日寻她的来意和盘托出。
顺便,她也将自己要去松云县坐诊的事情说了,还说了想早些能跟李砚结束这种长期分离的局面,却有意的隐去了林娇的事情。
“芸姐姐,我想要在松云县寻一处合适的院子,你能帮忙替我留意一下吗?若是你忙没有空闲,介绍几个可靠的牙行给我也是可以的。”
“傻妹妹,跟姐姐还这么客气,姐姐一天闲得很,就你姐夫比较忙。”芸娘想起自己忙碌在外想家想得发疯的丈夫,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继续说道:“你帮了我这么多,姐姐一直没机会报答你,这不正好你给我递了这么个机会,咱肯定把事儿给你办好咯。”
林菀腼腆一笑,说道:“芸姐姐太客气了,多亏了你对我的照顾,才让我如今轻轻松松赚到这么多银子。”
“哎哟,你这丫头嘴儿是真甜,好了咱也别搞那一套虚礼了,妹妹放心,你的事儿这几天我就让人去给你办好。不过你得先把要求跟我说清楚些,我才好让牙行的人替你去寻合适的房子。”
“嗯,我明白的,租金方面姐姐可以告诉牙行哪怕贵些也没事,但是得禾山书院和医馆都不能太远,最重要的是不能离梧桐巷太近”
对于林菀为什么特意提及要远离梧桐巷,芸娘没问,她并不是个喜欢探询别人隐私的人。
同芸娘商定好后日再过来后,林菀便又赶回了林家村。
最近林娇的孕吐反应越来越严重,林菀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林娇生得貌美,身段又柔弱苗条,性子却是再温柔不过,是大多数男人会喜欢的那种女人。
从前她未出嫁时便是这周围村子出了名的美人。
年少时少女俊悄的面容就已经十分夺目,如今嫁人后倒是愈发的娇媚撩人了。
眼下她和离归家,纵是再深居简出亦能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村子里有那没了媳妇又贪图林娇颜色的人家,几次托人过来找林家人探口风,都被林菀和陈桂花找了理由挡了回去。
其中有一户儿子三十好几都没娶上媳妇的人家,因为林娇的拒绝,他家老娘竟然黑心肝儿地在背地里败坏林娇的名声。
有些过火的言论还传到过林菀的耳朵里,为了不让林娇难过她都瞒得紧紧的。
以往林娇还会偶尔出门去村子里走走,自从诊出有孕之后,她连家门都不出了。
只日日关紧院门,将自己锁在家中,生怕自己怀孕的事情被人发现了。她本来就没什么可以说话解闷儿的小姐妹,如今还要小心翼翼地捂住秘密。
看得林菀心疼极了。
这些事情都在提醒林菀,他们必须得赶紧离开林家村,否则林娇的境地只会更糟糕。
林菀进了林娇的卧室,毫不意外地发现她又坐在窗前发呆,手中仍攥着那枚玉佩。
失神地连开门声都没听见。
林菀走进她,在她身后站定,小声唤道:“阿姐。”
林娇听到妹妹的声音,才将头转了过来,“菀儿,你回来了。”
“嗯。”林菀轻声应道,随即问她:“阿姐午饭吃了没?”
林娇本来想说自己吃过了,但她知道自己骗不过林菀,便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那正好,我也没吃,姐姐陪我一起吃点吧。”
“好”。
林娇只犹豫了一瞬便答应了,她其实因为犯恶心最近一直吃不下东西,可瞧着林菀关切的神色,哪怕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她却说不出口了。
林菀奔劳了大半天也累得不行,如今早过了晌午饭点儿,为了晚饭能吃得下,她便只做了最简单的面条。
好在,她的浇头做得好,又现做了一碟辣椒油,淋在面汤里一下就多了些香辣味。
“菀儿,我记得你以前不能吃辣的,我炒菜若放了一点点辣椒在里面你都不吃的,怎么现在这么能吃辣了?”
林菀挑面的动作一顿,霎时在脑中思索出对策,“哦,相公喜欢吃辣,我跟他学的。”
她哪敢跟她说自己天生喜辣,没辣椒吃不下饭。
“这样啊,那你为爱牺牲挺大的。”
“咳咳咳”混着面汤的辣椒油不小心滑进喉咙,林菀差点没被林娇的话呛死。
林菀心中暗笑,那个真的为爱吃辣的人才是牺牲最大的。
*
因为李砚不在家,所以林菀这几晚都歇在老宅这边,倒是跟林娇培养出了不少的感情。
如今姐妹俩明显亲密了不少,妹妹明显开始依赖她了,让林娇有一种回到还没嫁人前的感觉。
林娇替林菀理了理鬓角散乱的碎发,随后说道,“妹妹,你成婚后变化好大。我还记得你之前胆子可小了;也不爱说话见到生人老是害羞;遇事也总是拿不定主意;常常要阿姐替你做决定。”
“如今倒是反过来了,妹妹成了姐姐的依靠和咱们家的主心骨了。”
“阿姐,我”
“嗯,你怎么了?”
林娇问道。
其实,林菀真的很想告诉林娇,现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她记忆里乖巧害羞的妹妹,她不是因为嫁了人才改了性格,而是换了芯子,她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虽然她们都叫林菀。
但是这些话她真的说不出口,这个秘密她会守口如瓶,带进棺材里。
她会替那个素昧谋面的小姑娘好好活下去,替她爱她的家人,守护她想守护的一切。
林菀将枕头挪近林娇枕着的地方,身子也贴近她,呐呐道:“阿姐,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不管是阿姐,还是毓儿都可以放心依赖我,我永远是你们的家人,这件事永远不会改变,我保证。”
林娇伸手揉了揉妹妹圆乎乎的脑袋,笑着说道:“傻丫头,你当然是我们的家人,阿姐不会忘记的。”
“很晚了,快睡吧。”
“好,我想阿姐抱着我睡,像昨晚那样。”
“你啊。”林娇笑着点了点林菀的额头,“嫁人了,想找人抱着睡,该找自家相公去,找我这个孤家寡人干嘛啊?”
林菀小脸羞得通红,娇嗔道:“阿姐!”
“好了,好了,阿姐不说了,快睡快睡。”
芸娘那边托牙行的人花了两天时间便找到了合适的房子,之后林菀特意去了一趟松云县办理好租赁手续,又一次性缴了半年租金,如此,算是将他们在松云县的住处正式定了下来。
林菀一早就让林娇将东西收拾整理好了,林毓上学的学堂她也提前打好招呼,所以房子定下来的第二日,她便马不停蹄地带着林娇他们来了松云县。
因为林娇有孕一路过来又被晃得头晕脑胀,林菀怕她身体吃不消,所以一到家就让她先去歇着了。
她自己也累得不轻,想着一会儿还要出去寻李砚,便偷了懒,花了几十文钱找了两个婆子帮着将家里的卫生给打扫了。
临近月底,林菀害怕书院会提前休沐,于是嘱咐林毓不要乱跑,她有事要出去一趟之后,便急急地出了门。
禾山书院离她们租的房子只有两条街的距离,走过去花不了多少时间,饶是如此,林菀还是加快了脚步。
书院建在半山腰上,山脚下有人值守,外人根本进不去,林菀掏了一两银子给值守的人,让他帮忙叫一下李砚出来。
起初,值守的那名男子见她一个小姑娘要找书院的学子以为是为了见心上人,不打算理会她。结果没想到林菀大方地给了好处,他便不好拒绝了。
“大哥,麻烦你了,你就跟他说林菀找他。”
值守的男人装作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说道“好吧,我进去叫他,人来不来我可不敢保证,你就在这外边儿等着。”
“好嘞,谢谢大哥。”林菀笑嘻嘻地对男子感谢道。
哪怕林菀并没有交代关于李砚的其他信息,但李砚的大名在整个禾山书院可谓无人不知,所以值守的男人进去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他。
值守的男人站在李砚他们所住的寝舍外面,伸手敲了敲门,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外小声地朝里头喊了一声,“李公子,山下有位叫林菀的姑娘找你。”
值守的男人不能离开位置太久,所以话一带到他就转身走了。
李砚因为正埋头在案几上写字,所以并没有听清外面的人在说什么,只隐约听到男人说书院外有人找他。
反倒是外间的夏秀才听清了。
“姑娘?”他一脸坏笑地看着李砚,说道,“大哥说,有姑娘找李兄你呢,这林菀不会又是你的爱慕者吧?这个月都两回了,你说这要是被嫂子知道了,她会不会多想?”
李砚握笔的手一顿,笔尖上的一滴浓墨顺势滴在了雪白的宣纸上,将刚刚写好的那个字完全覆盖住了。
一副上好的作品瞬间坏了,就像白璧有了微瑕。
忽地,毛笔被重重地扣在了宣纸上,因为太过用力笔尖儿甚至在纸上打了半个旋儿才缓缓停下,纯黑的墨水毫不意外地将整幅字帖都染脏了。
李砚从疾速地从里间出来,随即径直往外走去,“闵之,麻烦你跟夫子说一声,就说我有事,今晚不能过去找他下棋了。”
“哦。”
夏秀才看李砚走得很急,心中疑惑,“那你现在要去哪儿?不会是要去见那个姑娘吧,李兄你可是有家室的人,你这样做让嫂子情何以堪?”
“真是巧了,我娘子也叫林菀。”
李砚轻飘飘地回了他这么一句。
“啊,这,原来是嫂子来了。”夏秀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李砚话里的意思。
*
当林菀看到那个值守的男人一个人走在下山的台阶上时,心里失望极了,她没想到想要见李砚一面这么不容易。
但还没等她叹息够,便瞧见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快速地越过那名值守人,跑下了台阶。
不过几个呼息,他便来到了林菀面前。
速度之快,让林菀和值守的男子都怔住了。
“菀菀。”李砚心喜地唤道,“你怎么来了?”
“嗯,我有要事找你,写信不方便,得当面跟你讲。对了相公,我跟阿姐和毓儿一起来的,我们在翎雨街那边赁了一处院子,以后就住在那儿了,相公你什么时候休沐?”
李砚寻到林菀的柔软的手掌,张开手指与她十指相扣,“明日休沐。”
林菀任由他牵着自己,也不在乎周围人打量的眼光,笑着问道:“相公,你怎么不问我为何要来松云县?”
“我相信娘子,你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做下这个决定的,再说了,能每日见到你我很开心。”
“那要是我们短时间都不能回家了,相公会不会难过?”
李砚一愣,试探性地问道:“是因为菀菀说的不方便写书信,需要当面讲的要事吗?”
“是。”
“贸然地要你离开你住了近二十年的家,被迫跟我们住在松云县城里,相公会不会不习惯?”
“那娘子嫁给我这几个月,住在我家会不习惯吗?”
“不会,我很喜欢跟相公住在一起。”
“那我也不会不习惯,你在哪儿,家就在哪儿,只要菀菀跟我在一起,住在哪里我都可以。”
第45章 45
恰好到了每日书院规定的最晚下学时间, 悠悠钟鸣回荡在四周,催促着不能留宿在书院里的学子尽快下山归家。
山门前不少学子三两成群地从书院里走了出来,每一个从李砚他们身边走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往他们二人这边瞧上一眼。
这场景实在是难得, 平日鲜少与人接触的书院大才子居然和一个姑娘在山门前手牵手,更不可思议的是,两人之间的亲密竟然是这位高岭之花主动的。
小姑娘乖乖巧巧地站在他身旁,遇到李砚的同窗主动打招呼时, 还会笑盈盈地睁着大大的杏眸看向对方。
这种模样生得甜美、性格又大大方方的女子, 众人哪里见过?一时间, 许多人的好奇之心又忍不住被勾了起来, 可李砚不主动开口介绍, 他们也不好问。
只能悻悻地走了。
李砚不喜欢别人那种肆无忌惮打量林菀的眼神,他微微侧过身子将林菀整个人挡在了身后。
外人再往这边瞧,便只能看到她秋香色裙摆的一角。
他脸上的不悦,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瞧得见, 林菀一脸莫名,她扯了扯他的袖子, “砚哥哥, 你怎么不高兴了?”
如今“砚哥哥”三个字, 她已经可以毫无负担地叫出来了。
李砚气闷,心中吃味, 哪怕听到她甜甜地唤自己, 也没好转多少。他捏了捏她软乎乎的小脸, 警告道:“以后不许对别的男人这样笑了。”
林菀一时语塞, 被他突如其来的醋意, 搞得云里雾里的,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李砚不想留在这里被人评头论足, 又不想跟林菀分开,于是对她说道:“菀菀带我去咱们的新家看看好吗?”
“好。”林菀笑着答应他,随后便牵着他往翎雨巷的方向走。
松云县城虽说不小,但县城境内被东西走向的主干道长青街一分为二,南北两侧生活的主要人群也被这条主街道划分开来。
长青街以南生活的多数是些普通老百姓,而长青街以北则聚集了不少达官贵人和城中富户。
整条长青街绵延数里,街道两旁商铺淋漓繁盛,沿街摆摊的也有不少,只见各处物品琳琅满目,好多都是林菀从前没有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一路走过来差点让她看花了眼。
好在,她没忘记自己要先回家的目的,所以看了会儿也就收回了视线。
翎雨巷就隐藏在热闹繁华的长青街北侧的一大片屋舍后面,要过去还需要穿过曚渡街和怀集街。
两人沿着青石铺就的道路,慢悠悠地往翎雨巷的方向走。
纵使走得再慢,从书院过来也用不上两刻钟。
落日余晖中的小院被镀上了一层橙红的光晕,就连门扉上的两枚铁质门钹都被附着着一层暖光。
林菀推门进去,发现小院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前房主走得急,院内西侧的院墙下的一小片菜园里还留了不少的菜在地里没来得及处理,倒是便宜了他们。
“相公,你看这院子是不是很像咱们在林家村的家,一样有一个这样子的小菜园。”
李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不少的瓜果挂在特意搭制的木头架子上,他笑道:“是很像,这处院子被菀菀收拾得很温馨,我很喜欢。”
林菀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看了一圈没有发现林毓的身影,便在他住的房间外喊了一声,隔了一好会儿,林毓才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他们今早为了赶路起得早,到松云县之后又一直在忙着收拾新住处,因此林毓也真的是累着了。
他本来在屋内是打算趴桌假寐一会儿的,没想到居然睡着了,要不是林菀叫他,他估计能睡到吃晚饭才会醒。
林毓看到林菀和李砚一起回来了,随即乖巧地喊了声,“姐姐、姐夫。”
“毓儿,阿姐是不是睡着了?我出门之后她有没有好些?”林菀压低了声音问道。
林毓回头看了眼他隔壁的屋子,脑中忽地想起林娇半个时辰前吐得昏天黑地的情形来,“大姐姐现在应该是睡了,你出去之后她吐得厉害,我后来给她端了吃的进去,她一口没动。”
“行,我知道了。”林菀点了点头,随后对林毓交代道:“让阿姐先休息吧,稍晚一些我再出去给她买点零嘴儿,你也累了回去再歇会儿,晚饭好了我再过来叫你俩。”
“好。”林毓听话地进了屋。
林菀又对身侧的李砚说道:“相公,我带你去咱们的屋子看看吧,今日过来得匆忙,还有许多的东西没有从家中带过来,待会儿你看看还缺什么?咱们再出门一趟重新添置成么?”
“好,一切都听娘子的。”
林菀跟李砚住的屋子在院子后头,因为后面的几间屋子以前都是堆杂物用的,所以并没有像前头林毓和林娇的那两间好。
屋子里头除了一张床外,连把椅子都没有,更别说其他的家具了,甫一进门,甚至还能隐隐闻到一股霉味儿。
需得开窗通风一段时间,这味儿才能彻底除净。
此处,虽多有不足之处,不过胜在僻静。从后门出去没多远就能走到陈家新开医馆的那条街上,很是便利。
房子的租金在这翎雨巷待租的房舍当中算是便宜的。
因着家中家具桌椅缺了不少,房主便主动少要了些租金,说是让她们自己拿着这些银子去添置些自己需要的。
房主如此爽快的个性,林菀当然更喜欢了,所以没怎么犹豫她便将此处租了下来。
还签了长租的契书。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李砚走在后面,将门关上,看了眼屋内的陈设,倒是没说什么。
没有椅子可坐,两人便只能齐齐坐在床沿边。
“相公。”
“嗯。”
“我有话跟你讲。”林菀忐忑地开口,“关于阿姐的。”
“阿姐有孕了是吗?”
从刚才林毓和林菀的谈话中就能捕捉到端倪,李砚一向聪颖稍稍观察便能发现问题。
“是,可相公有所不知,这孩子不是程继宗的。”
“可是其中有什么隐秘?”
林菀点点头,随即将林娇这个孩子怎么来的跟李砚一一道来。
李砚听罢不过沉默了一瞬,便对林菀说道:“菀菀,你做得很好。程继宗若是知道了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林家村也待不得,若我是你也会这般做的。”
林菀不知道他是真不介意还是假意安慰自己,“相公难道不生气我擅自做了决定吗?如今我不但养着阿弟,连阿姐和她的孩子我也打算一起养着。”
“外人定会说我只顾着娘家人,我嫁与你,却要你同我们姐弟三个绑在一起,我并不能只是你娘子这一个身份,我是我阿姐阿弟的依靠,这一生我都不能将他们舍下。甚至若是日后你与他们有了冲突,也许我会选择站在我的家人这边,而不是相公你。”
她心中酸涩,“我知道这一切对相公来说不公平,可我不能舍弃阿姐和毓儿,这是我欠他们的,我要用我这一生来偿还。”
李砚知她并不是不爱自己,而是亲情于她同样重要,于是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从我将娘子娶进门的那一天开始,你的阿姐和阿弟就是我的家人了。我从十五岁之后便是一直一个人住,一个人吃饭,逢年过节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娶了娘子之后,万家灯火终于有一盏是专门为我而留的,我觉得很幸福。”
“娘子,我不怪你在心里将阿姐和阿弟放在我的前头,你是我的娘子,却也是他们的血浓于水的亲人。我不需要你做选择,我只要你记得,我永远不会让你为难。”
“娘子还记得咱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吗?”
林菀点点头,她当然记得,那也是她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新年。
“那今年再多一个阿姐,应该会更热闹,我喜欢人多,也喜欢孩子,我很贪心,想要娘子一辈子陪着我守岁。”
“娘子愿意吗?”
林菀忽而鼻尖酸涩,她眼眶里酝酿了许久的泪花,趁势滴落,她带着哭腔说道:“我愿意。”
李砚嘴角翘起,曲指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睨着她微红的双眼轻笑,“菀菀,你是不是忘了,连我都是被你养着的,你才是咱们家真正的一家之主。没有菀菀,我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哪会如现在这般舒心?”
“我乐意养着你。”她哑着嗓子,表明自己的态度,“对了相公,这个月我收到的银钱比上个月还多,如今咱们手头有钱了,你可不许再生出去书肆替人抄书的念头。”
她说着说着便要去床尾翻自己带来的银子出来给他瞧,李砚将她拉住然后扯入怀中,两人面对面,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真是”他噙着一抹笑,用力吻了吻林菀的嘴唇,“菀菀,我想”
想什么?不言而喻。
“不行。”林菀严词拒绝,且不说青天白日的做这种事她放不开,就是这个时间点,谁家不是要开始准备晚膳了,她若是应了他,只怕一家人晚上都得饿着肚子睡觉了。
“逗你的。”李砚又亲了亲她红润的唇,“咱们还有一整晚的时间,不急这一时半刻。”
“你晚上不回书院了吗?”林菀惊喜地问道。
“嗯,”李砚颔首,用力地抱紧了她,笑着说道,“以后我就住在家里,让你日日都能见着我。自从尝过情爱的滋味之后,离开菀菀的每个夜晚我都睡不好,菀菀也会如此吗?”
“你”,林菀顿时失语。
其实,不只是李砚会,她也是会想他的,有些事情一旦沾过就再也戒不掉,他们总是在情浓时被迫分离,想念只会更加疯狂。
好在,如今两人终于能够长长久久地相守了。
*
晚饭时,一家人齐齐围坐在厨房内的饭桌前,桌上放了四道菜,荤素搭配着来。
林毓还好,已经同李砚相处了好几个月,早已习惯他的存在。
反倒是林娇拘谨得很,低头端着碗挑着米饭在吃,连菜都是林菀刚才替她夹的,她自己是一筷子都没在菜碟里动过。
这个妹夫,同程继宗不同,虽然看起来温润可亲,但是骨子里清傲得很,哪怕林菀和林毓都说过多次他人很好,可林娇还是怵他得很。
何况自己身上这样一件并不光彩的秘辛,她自己被人瞧不起没关系,但是她怕李砚因此对林菀有偏见,从而生了嫌隙。
李砚主动拿起林娇面前空着的汤碗,替她添了半碗豆腐羹,顿时惊得林娇连嘴里的饭都不会咽了。
“阿姐,你吃不下荤腥这汤可以多喝些,你和孩子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
“妹夫你”林菀哽咽出声,可是除了这半句毫无意义的话,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菀菀已经将阿姐的事情告诉我了,阿姐不要多想,好好养胎才是要事。”
林娇低着头,不敢看李砚,呐呐道:“对不起,阿姐给你们添麻烦了。”
李砚放下碗筷,正色道:“菀菀十分在意阿姐和毓儿,而我很爱菀菀,所以只要是她在乎的人,我必定同样珍之爱之。”
“还望阿姐以后一切向前看,莫要陷入回忆里,有些因果时候未到,咱们要多忍耐。”
“好。”林娇红着眼眶应道。
*
清泠泠的月华穿透窗柩在冰冷的地面铺成一地,投落下一整片朦朦胧胧的阴影,房内的一切声响终于停歇,林菀累得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
她维持着趴在枕上的姿势,阖眼假寐。
李砚披衣起身出了房间,隔了一会儿从外端回了温水,他将棉布做的巾帕扔进木盆里,随后拧干了又走回床前。
他轻轻地拂开她背脊上被汗水浸湿的长发,细致地替她擦拭着各处,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林菀,被他的动作给弄醒了。
“砚哥哥。”林菀的嗓子经过刚才,哑得厉害。
“嗯。”
“砚哥哥。”
“我在。”
林菀将身子翻转过来,睁开眼看他,“谢谢你今晚替我宽慰阿姐。”
“不客气,只要菀菀能开心,我愿意为你任何事。”
“砚哥哥帮了我,我还没感谢你呢,你有什么想要的吗?说出来,我一定竭尽所能替你实现它。”
想要的?
李砚喉头滚动,手中的动作停顿,他看着林菀满身斑驳的红痕,心想,想要的刚才已经得到了。
林菀目光澄澄地仰头看他,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李砚将巾帕拧干搭在架子上,又重新走回到床榻前,他掀开被褥在林菀身边躺下。
林菀翻身把自己塞进他的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腰身,“砚哥哥,还没回答我,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李砚低头看着怀中的人,眸中汹涌的情绪在看向她时,全都被揉碎开来,散落成了点点星光,蓦地全部砸在林菀的心上,她胸腔中那颗跳动的心脏瞬间软成了棉花。
她好像知道他想要什么了?
李砚浅浅勾起嘴角,眉目间倏地染上笑意,他心满意足搂紧怀中的娇躯,闭上眼,“我贪心不知餍足,想要菀菀的一辈子,身心都要,菀菀给吗?”
“给。”
第46章 46
晨光熹微, 朝暾初露,明亮光线穿透菱形窗格,霎时将昏暗的房间照亮。
窗牖年久失修, 微微细风从其缝隙涌入,床幔随风轻曳,乍然掀开一角,露出床榻上交颈而卧的男女的清晰轮廓。
男子清隽的眉眼阖起, 乌黑柔滑的长发与怀中女子的墨发混缠在一起, 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这堆长发谁是谁的?
微风浮动不止, 碎发轻扬难抑。
二人肌肤相贴, 女子娇小的身躯被男子紧紧圈在怀中, 两人沉稳的呼吸声交织缠绕,画面宁静而美好,让人不忍打扰。两人睡得极沉,半分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又过去良久, 直到清浅的光线由白转黄,床上的男子才悠悠转醒。
他先是垂首看了看怀中的女子, 她还在睡, 白净的小脸正贴在他的胸膛上, 甜美的长相因为缺少那双熠熠生光的杏眸加持,反而多了几分清丽之色。
退却了平日里那种活泼娇俏, 竟凭空生出几分娴静疏懒之态。可不论哪种, 在他心里都是好看的。
李砚痴痴地凝望着她的睡颜, 心想, 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以往很少有醒得比林菀早的时候, 在林家村时,她便习惯早起为他和林毓准备早饭。
只是后来, 他尝过了甜头,她便渐渐起不来了。因此只要他休沐在家,他们吃早饭的时间也愈来愈晚。
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恶劣,竟不知餍足至此,可每每沾染上她,他就控制不了自己,甘愿成为情.欲的奴、隶。
而她总是乖顺地配合从不拒绝,承受着他的需索无度,大概是因为爱极了他吧?
否则,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都舍不得苛责他一句,一次次让他在她身上展现自己的贪婪。
她一直践行着对他许下的承诺,对他好,温暖他的心,陪伴着他,就像此次携林娇定居松云县之事,她快刀斩乱麻的决定也是考虑到了他在这里。
也许林菀自己都没察觉,不知不觉间,她内心开始十分依赖他,她此前付出的心意,她爱的人,开始成倍成倍地回应她了。
就好比此次林娇之事,李砚能做到毫不计较诚心接纳,全是因为爱屋及乌。
李砚轻轻拂开林菀额间的碎发,在她的额前落下一个无比爱怜的吻。
俄而,又见他的唇轻贴在她耳侧,清润声线汇成喃喃细语,“菀菀,谢谢你来到我身边,也谢谢你爱我。”
他无声对天地立誓,
“此生,吾愿倾其所有,以求换取吾妻日日欢颜。”-
林菀醒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李砚,她去了前头才听林毓说李砚早回了书院。
“毓儿,你和阿姐早饭吃了吗?”
“吃过了,姐夫今早去街口的包子铺买回来的,对了阿姐你的那份儿姐夫还给你留在灶上,他叮嘱我要看着你吃掉。”
“姐夫还说你要是不吃,晚上回来会惩罚你。”
“这,”
林菀简直要羞愤而死,李砚怎么能跟她阿弟说这些啊?
他所谓的“惩罚”,除了晚上折腾她,还能是什么?
林菀小脸通红,低着头,不敢让林毓发现异样,独自进了厨房。
林毓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挠了挠头,云里雾里地回了自己的屋,看书去了。
反正林菀从不浪费粮食,有没有好好吃饭,他待会去厨房看看就知道了。
林菀在饭桌上默默地吃着包子,心思翻转随风飘,没有固定在一处。
几息前,她还在想待会儿出门要给家里添置些什么才好?这会儿又想起林家村家中小院的那些未采摘的菜,恍惚一下,又忆起好像还未给一家人做夏衫
天气日渐炎热,大家的胃口差了许多,特别是林娇本就孕吐严重,如今再加上苦夏,只怕日子更难过了,她不能出门,林菀便想找点儿事情给她做,好打发时间。
可左思右想半天都没发现什么合适的,林娇除了女红刺绣之事,其他都不怎么喜欢,可长期刺绣,林菀怕她的眼睛熬坏了,便给她严格规定了时辰。
“唉。”林菀叹气,思索半天也没想出个结果,“该给阿姐找个什么活儿打发时间好呢?”
“菀儿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林娇突然出现在厨房内,出声打断了她漫游到天外的神思。
“阿姐,你来啦,快坐下。”林菀起身拉开长椅,扶着林娇坐下。
“好了,没事儿的,阿姐没有那么矫气。”
林菀挑眉看她,打趣道:“你现在可是咱们家最娇贵的人呢!”
“你啊,”林娇取出随身带的手帕替林菀擦拭掉嘴角的酱汁,抿着笑,“阿姐真是说不过妹妹。”
林菀透过林娇这个笑,好似看到了她成婚当日初见林娇时她那意气风发的模样,那天的林娇一袭石榴红衣裙,从外打帘探身而入,眉宇间的细碎雪粒,全部融化在她脸上突然扬起的明媚笑意里。
好看得让人晃神,一下子就让林菀记了这么久。
林娇人如其名,容貌生得娇媚撩人,身段更是凹凸有致,真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打从看到她的第一眼,林菀便知道像她阿姐这般貌美的女子生在寻常人家并不是什么好事,还好程继宗没有生出更恶毒的心思,否则林娇的命运指不定更坎坷。
“对了阿姐,你一直犯恶心吃不下东西是不行的,我待会儿出去替你买点酸梅子之类的零嘴儿压一压,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我替你一起买回来。”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我没想到早上妹夫出门一趟不但买了早饭还替我买了酸梅子回来,他一下子买了好几种,我吃了些现在好受多了。”
林菀闻言,脸上堆满了笑意,“这下阿姐可以放心了吧,我说过了相公真的很好,他是诚心接纳阿姐的。”
“是啊,”林菀感概,摸了摸林菀的脑袋,欣慰道,“妹夫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他待妹妹好,连阿姐和毓儿都会一并爱护,菀儿有这样的夫君陪伴,爹娘泉下有知也会开心的。”
“嗯,你们放心吧,我肯定会跟相公长长久久的。”
说罢,她低头去喝碗里的粥,这一下子脖领处的红痕便露了出来,顺着视线往下,白皙的胸口上更是有大片的印记。
饶是有过不少欢.爱经验的林娇见了都有些羞赧,“妹妹,你还是让妹夫悠着点吧,你还小,哪里经得住他这般折腾,若是早早有了身子,该遭罪了。”
林菀眨巴着眼睛,顺着林娇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确实斑驳一片,“阿姐不用担心,我不会那么快有孕的。”
听她这么说,林娇也不打算再提醒了,左右林菀自己就是大夫,避子的法子肯定知道不少。
林菀已经吃饱了,她将筷子徐徐放下,有一件压在心头很久的事,她早就想问林娇了,如今她是怎么都按耐不下了,“对了阿姐,我一直不敢问你,你有没有怨过那个让你怀孕的男人,他也许一生都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女人甘愿忍受世俗流言和身心的煎熬替他孕育子嗣,你后悔过做下这个决定吗?”
林娇眸中无物,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叹息道:“怎么会不怨呢?刚开始得知有孕我都不知道要如何活下去了,要不是妹妹你和二婶日日守着我,只怕我会做傻事,可是后来我想通了。”
“那晚我的情况特殊,若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只不过他是我心甘情愿选择的。程继宗给我下的药分量足,药性更是十分猛烈,非是与人欢好不可解,我当时衣衫不整媚态横生,可能还没出客栈的大门就会被人发现异样,何况,当时我在这松云县举目无亲,根本找不到人帮衬。”
“妹妹,是天意吧,命中注定我与那人有此一遭,他留了孩子给我,成全了我想做母亲的心。起初我茫然无措了许久,想不通我一生并未犯过什么错也从未害过人,为何上天却要如此对我?”
“可如今,我又十分庆幸,我成婚三年一直想要有一个孩子,不仅仅是想证明我身体没毛病,更是因为我真心想要一个流着自己与心爱之人骨血的孩子,却多年未能如愿,而今却以这样的方式得偿所愿。”
林娇苦笑,之前纵使对命运有再多的怨怼,如今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她平静地说道:“我不惧怕以后告诉孩子真相,可是我很后悔,我连他的样子都没看清,以后我要如何向孩子描述他阿爹的容貌呢?”
林菀沉默半晌,倏地抓住林娇放在桌上的手将她从长凳上拉起来,“阿姐,走,我带你出去逛街。”
“可是我”,林娇犹豫,她不敢出去。
林菀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将她推回房间,“别可是了,快换身儿宽松点的衣服,带上面纱,这里咱们没有熟人,没人会认出来的。”
最后,林娇还是没有拗过林菀,跟着她一起出了门,林毓则选择留在家里温书,他上学的学堂已经定下来了,新夫子是李砚认识的一位老秀才,因为家中贫寒便没有再继续读书了,学识还不错教导林毓绰绰有余了。
只等李砚休沐后带他过去先拜访一番夫子就可以入学了。
姐妹俩相携走在长青街上,一路上停停走走,东瞧西看,快要被各路新奇玩意儿迷了眼。
只见,他们忽然停驻在一处卖木簪的摊子上,那摊主招呼了她们两句,便又埋头去忙自己手里的活儿了。
“阿姐,你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我买给你。”
“没有。”林娇摇了摇。
林菀没有理会她的拒绝,直接拿起林娇刚才看了好几眼的那支尾端雕刻着玉兰花的桃木长簪,她抬起手腕将它插进了林菀堆叠如云的长发中。
“我觉得它很配你,很好看,阿姐留着吧。”
林娇想要拔下簪子的手一顿,随后面纱下扬起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看她眉眼弯弯,林菀也很开心,“老板,这簪子多少钱?”
“三十文。”摊主头都没抬地说道。
这簪子确实雕得好,材质也没话说,于是林菀也不讲价爽快地掏了钱。
接着她又拉着林娇拐进了旁边的一间成衣铺子,很快便挑了几匹适合做夏衫的料子。掌柜的头一回见到买东西这么麻利的,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问了材质,连颜色都不用替她介绍,她自个儿就全选好了。
“掌柜的,你这儿除了外面这些布匹,可还有别的更细软的料子?给刚出生的孩子用的。”
掌柜的一愣,没想到这个小娘子还要买,可开门做生意的哪会嫌弃生意上门呢?再说长青街上成衣铺子云集,他家的生意委实算不得好。今日倒是难得碰上这么大的主顾。
于是他胖得连眼睛都快看不到的脸上刹那间又堆叠上更浓的笑意,谄媚得同林家姐妹刚进门时判若两人,他连连说着,“有、有、有,小娘子等着,我马上去库房取来”
林娇扯了扯林菀的衣袖,刻意放低了声线,“菀儿,我还没那么快,到时候用家里的旧衣服改成小孩儿能穿的就行了,村子里的孩子都是这般过来的。你别买了,好不好?”
林菀小嘴儿一撅,拒绝道,“不好。”
“阿姐别担心,我有钱。我乐意给阿姐和阿姐的孩子花钱。”说着,她又帮林娇快把要散落的面纱往上提了提。
林娇见劝说无果,只能由着她去了。
掌柜的从库房抱回来好几匹绵软的棉布,林菀挑了一匹靛蓝色和一匹米白色的,同之前那些布匹一起付了银子,嘱咐掌柜的晚一些帮她送到翎雨巷去。
林菀想起他们住的那间屋子里没有桌椅,所以出了成衣铺子的门,她们又去了卖家具的店铺,在里面挑了些喜欢的,留了地址让老板有空了再替她送。
这一路过来,林娇算是对林菀花钱如流水有个具体的概念了。她有些担心妹妹再逛下去,要把家底给掏空了。
“小妹,东西都买完了,咱们回家吧。”
“不急,阿姐再陪我去一趟书肆吧?我再买点儿东西给毓儿作为拜师礼,还有相公的”
林娇颔首,跟着林菀又去了松云县城内最大的一间书肆。
等两人再从书肆里出来时,手上都抱满了东西,林菀怕林娇累着了,便只让她拿了些轻巧的东西在手上。
姐妹二人从长青街一处巷口拐出去,沿着背后的曚渡街一直往里走,里面巷子不如主街宽阔好走,人也不少甚至还有些卸货郎穿梭其间来来往往忙碌着。
林娇紧紧跟在林菀身后害怕迷了路,她也不知道林菀怎么记路线会这么厉害,只走了一遍,她就把周围的店铺和巷子全部记住了。
花费了近两刻钟才走到翎雨巷,林菀手都快累断了,不想快走到家门口时竟看到有一圈人围在自家门前。
林娇远远瞧见这么多人,还以为是程继宗发现了什么?找人堵上门,一下子慌得手上的东西纷纷掉落。
林菀见状忙安抚她,“阿姐别怕,应该不是程继宗。你看那些人里面可有程家的人?”
“没有。”,林娇定睛一看确实不是杏花村的那些人,她弯腰拾起地上的东西,对林菀说道,“那我们赶紧过去看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聚在咱家门口呢?”
林菀疾步快走,很快便到了自家门前。
“大家让一让,我是这里的新租户。”林菀扒开人群,高声说道。
霎时,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林菀顺着方向便瞧见了那里躺着一个浑身脏污的人。
准确来说,应该只是个孩子。
“姑娘,我是住你家隔壁的牛婶子,这孩子,我发现时就躺在这儿了。”
牛婶子自报家门,人瞧着十分面善,于是林菀便朝她善意地笑了笑,算是见礼了。
林菀将地上的人翻转过来,发现他浑身都是伤,一张小脸不知抹了什么东西,脏污不堪,头发好像在污泥中泡过,全部揉成一团杂乱无章,连男女都分不出。
林菀先查看了一番她的脉搏,看她微弱的呼吸带动着胸口起起伏伏,暂时放下心来,至少人还活着。
只不过他人正发着高热,烧得昏迷不醒。
“牛婶儿,能帮个忙吗?帮我一起把他弄进屋子里去。”
被突然点名牛婶子霎时反应过来,忙唉了一声。
见有人要管这事儿,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就渐渐散去了。
家中还剩两间放着杂物和柴火的房间,可里面都没床榻,林娇便让林菀先把人放到她房间里的那张竹榻上。
牛婶子帮着把人弄进来之后就回自己家去了,如今只剩下林菀跟林娇两人在房间里面面相觑 。
林毓听到动静也从房间里出来了,他走到林娇房间门口,便瞧见了竹榻上那个黑乎乎的影子。
“大姐姐,二姐姐,这人是谁啊?”
林娇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阿弟,你来得正好,你去你房间拿一套你的旧衣袍过来。”林菀突然吩咐道。
“还有阿姐,去帮我从井里打些凉水过来吧,这人现在正发着高热,要先把热给他退了才行,不然这么高的温度会烧傻掉的”
被安排活计的两人快步出了屋,很快又拿着东西走了回来。
林菀小心地帮竹榻上的人脱掉了上衣,待要伸手去脱他的裤子时,突然对林毓说道,“毓儿,你出去。”
“好。”林毓十分听话地应道。
林娇下意识地往竹榻上睨了一眼,才发现端倪,原来她是个小姑娘。
忙活了好久,林菀才将小姑娘浑身清理干净,除了头发她实在是没辙。
她将自己配的药丸兑水后一点一点地喂她服下,又取来银针替她针灸一番。
待忙完这些,她后背都累得出了一身薄汗。她撑着膝盖勉强站立起身,没成想蹲了太久,突然眼前一阵头昏眼花,差点一个趔趄扑倒在竹榻上,还好林娇及时扶住了她。
“妹妹累了,你先回房歇会儿吧,剩下的交给我。”说着林娇便用拧干的布巾一点点地去擦拭小姑娘的额头和四肢,以此来替她降温
吃过林菀的药丸,又经过林娇耐心细致地照顾,小姑娘终于在日暮时分醒了过来。
她环视着四周陌生的环境,下意识里就有些害怕,可她如今浑身酸软无力,并没有力气逃跑,她注意到房内陈设简单又没有人看守,便暂时放下心来,重新躺回了竹榻。
这些日子一路上东躲西藏,她已经累坏了。
想到离家这么久,家中都没派人来寻她,她又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看来当日姨母说的都是真的,父王真的是不在乎我的。”她自嘲般的笑道,“罢了,左不过,他马上就会有新的儿女,少我一个又不是什么大事。”
自言自语了一小会儿,耗费了不少精力,小姑娘终是抵不住困意又沉沉地睡着了。
又隔了许久,夜幕垂落,大家洗漱之后便各自回了屋。
林娇手持烛台轻声推门而入,她缓步行至榻前,伸出手心贴上小姑娘的额头,发现温度降下来不少,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喃喃道:“还好,应该是没什么事儿了。”
进入盛夏,夜间温度虽是降下了不少,但暑意难消,林娇将窗柩撑开一条缝,回身看了看竹榻上缩成一团的影子,见她睡得安稳,她也放了心,低头吹熄了手中的烛台。
不一会儿,一室寂寂-
这厢,林菀却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好几圈却迟迟未能睡着。
李砚站在床榻前,宽衣准备上榻,见她如此,便忍不住问道:“菀菀,怎么了?”
林菀忽地用手肘撑着脸,侧身看向他,说道:“砚哥哥,你说咱们今日救的那个小姑娘是谁家的呢?她不见了她的父母会不会很着急?还有她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一身都是伤呢?”
李砚翻身上榻,面向她侧躺,随后说道:“这世间存有许多阴暗污秽之事,平常百姓为求生存卖儿卖女亦不是什么新鲜事,同样的,王侯将相达官贵人后宅之中为了争夺嫡庶之位,残害手足的手段也层出不穷。”
“菀菀心思单纯,你也许不知道这世上最险恶的从来不是洪水猛兽,而是人心。人心受利益驱使,只要诱惑足够大,心智再坚定的人都有可能变得面目全非。”
他最后沉声静气道:“一切不过是,看他所求之事是好是坏罢了。”
闻言,林菀无比认同地点了点头,“砚哥哥说得很对,不过那些离我们太远了,我不贪心,只要这简单的幸福就好了。”
李砚轻笑,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替她将刚才无意间散落在脸颊上的几根发丝别回耳后,随后将藏在枕下的锦盒取出来递给她。
“这是什么?”她接过,旋即问道。
“打开看看?”
林菀立马从床上盘腿坐起,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锦盒的盖子。
霍然,一只莹润翠绿的玉镯出现在她面前。
“怎么突然给我买礼物了?”林菀将镯子拿在手上问道。
“嗯,我记得我阿爹还在世时,手头只要稍稍宽裕便喜欢给我阿娘买各种各样的首饰,阿娘每回收到都很开心。”
他的嘴角噙着笑意,极其自然地说道:“我也想让菀菀开心。”
“我很开心,谢谢相公。”,林菀的两个小梨涡深陷,忽地凑过去吻了一下李砚的唇角,“对了,这个很贵吧?你哪儿来的钱啊?”
不怪林菀要问他,主要是李砚平时十分节俭,他每次出门都只给自己带足够吃饭和路费的银子,多的他一分都不要,成婚后他更是主动将所有家当都给了林菀,如今家中的银钱都是林菀在支配,他也从不过问。
李砚将自己如何得了三十五银子报酬的事情跟林菀讲了,末了还笑道:“不过,这银子今儿个让我全花没了。”
林菀摇了摇刚戴进手腕中的玉镯,“买了这个?”
“嗯。”李砚颔首,“菀菀喜欢吗?”
“我很喜欢!”
第47章 47
翌日
林娇早早醒了, 她有些不放心那个睡在竹榻上的小姑娘,昨夜还起身看过她好几次。
林娇下榻穿鞋,随后走到竹榻前, 小姑娘还在睡,她面向林娇侧躺着,双手贴合枕在脸颊下,弓着身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洗干净后的小脸雪白嫩滑, 浓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 像一把小扇子, 是个极漂亮的小姑娘。
林娇蹲身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 发现她的高热彻底退下去了才放了心。
恰巧, 院子里有人声响起,她便推门出去了。
在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竹榻上的小姑娘便立时睁开了眼。其实她早就醒了,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房内的一切都瞧了个遍, 可观察了半天也没发现四周有什么危险,那些梦中鞭笞殴打她的婆子全都消失不见了, 她转头又看了会儿床榻上娴静安睡的女子, 见她睡得沉, 也就没有出声,一直假寐到刚才。
她掀被起身, 想要趁人不注意, 赶紧离开, 哪知还没穿好鞋, 门又被人从外推开了。
这次不但林娇回来了, 连林菀也跟着一起进来了。
林娇看她起了,先是怔愣了一下, 旋即,想起她身上的伤又有些担忧。
“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是伤口疼了?”她柔声问道。
小姑娘穿鞋的动作一顿,那双已经磨出好几个洞脏得完全看不出颜色的布鞋“啪嗒”一声落了地。
这么温柔的关怀,她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了。
她抬起漆黑晶亮的双眸看向林娇,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却突然红了眼。
林娇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她伤怀了,于是赶紧过去,“是伤口疼吗?”
“妹妹,你快给她瞧瞧是不是伤口又流血了。”林娇招呼林菀过来,嗓音里带了几分急切。
林菀应声上前,想要查看她的伤势,没想到小姑娘却警惕地往后缩了缩,躲避林菀的触碰。
林菀试着解释道:“别害怕,你现在是在我家,没有危险的。你晕倒在我们家门口,所以我把你带进来了。你身上有伤昨日又发了高热,我先给你喂了退热的药,外伤还没来得及处理”
饶是林菀说了这么多,小姑娘像是没听见,整个人蜷缩在竹榻里不为所动,甚至身子都开始哆嗦了起来。
林菀不知她此前曾遭遇过什么?才会对人不信任至此,她无奈地朝林娇投去一个眼神,让她想想办法。
林娇看小姑娘防备之心如此重,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这必然是遭受过长期伤害和虐待才有的反应,可她瞧着比林毓还小,这样的年纪怎会遭受如此磨难呢?
她如今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更是见不得这些。
“别怕。”她缓缓坐下来,神色愈发温柔,“我们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
她看了小姑娘一眼,指着林菀,柔声说道:“她是我妹妹,她是大夫医术很好的,你让她替你瞧瞧好不好?”
小姑娘摇摇头,不愿意。
林娇没有因为她的不配合而泄气,又继续说道:“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若是不赶紧治疗以后留了疤就不好看了,你阿娘知道你在外受了伤肯定也会心疼的,待你养好了伤我们想办法送你回家去,好吗?”
小姑娘将头埋进膝盖里,闷闷地开口,“我没有阿娘。”
林娇明显一愣,没想到戳到人家痛处了,“那你阿爹呢?等你伤好了我们让他来接你好不好?”
小姑娘这次头摇得更狠了,甚至还能听到她难以抑制的呜咽声,只见她紧紧抱住膝盖,将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因为哭泣而一抽一抽的。
林菀一脸无可奈何地看向林娇,她哄李砚还行,哄小孩儿可不擅长,她觉得这种事情可能林娇更适合。
“阿姐,你哄哄她吧,我去厨房煎药。”说完,也不管林娇答不答应她就出去了。
林娇被迫接下这样一个艰难的任务,叹了叹气,看向一旁仍低着头的小姑娘,烦躁倒是不至于,只是有些心疼她。
“我也没有阿爹阿娘了,你看我跟你是一样的。”林娇试着跟她聊天。
“不,我跟你不一样,我我有父我有阿爹。”,小姑娘忽然打断她。
林娇就知道这孩子还是在意家人的,“那我们替你找到你阿爹,让他来接你回家。”
小姑娘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呐呐道:“他不要我了,他马上要娶新的夫人,过不久就会有别的孩子了,我姨母说他不喜欢我阿娘,也不喜欢我,新夫人才是他喜欢的女人。”
“我丢了这么久,他都没有找过我,他”
她忽地放声大哭起来,林娇赶紧拿起手帕替她拭泪,她动作轻柔,一边擦泪还一边轻声哄她。
小姑娘奇异般地被她劝住了,半刻钟后哭声渐止。
“要是你是我阿娘就好了?”她突然说道。
“”
林娇被她的童言无忌惊得一怔,这个话她要如何接?她再怎么早婚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啊?
小姑娘神思涣散,自顾自地说道:“我从没见过我阿娘,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跟你一样温柔?我父阿爹很忙,成天都看不到人,我是被府里的嬷嬷带大的”
说完,她看了眼林娇,冲她扬起一个苦涩的笑。
也许是因为爹娘早逝,如今又有了孩子,所以林娇特别能理解小姑娘对于亲情的渴望,有些事情她不愿意细说林娇也不想强迫她。
只是听她这样说,有些心疼她罢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救了你,好歹得知道你叫什么吧?”
“啾啾。”
“嗯?”林娇没有听清,“啾什么?”
“左边口右边秋的啾,啾啾,我家里人都这么唤我。”,大名她不敢说,虽然林娇看着不像坏人,可人不可貌相,她并不敢轻信陌生人。
林娇很意外她居然识字,她刚才还说是嬷嬷带大的,既然家里用得起仆人,看来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她瞥了一眼小姑娘的手,虽然指甲缝里有些污垢,可骨节圆润根根纤细,特别是右手中指外侧有一层长期握笔形成的薄茧。
种种迹象 ,无不在印证这个小姑娘家世不俗。
“那你记得你家在哪里吗?你阿爹叫什么?我找人替你将他寻来。”
小姑娘对她的问题缄默不言,双唇紧闭低着头,十分抗拒回答关于她家里的事情。
林娇有些犯难,这个名叫“啾啾”的小姑娘身上藏了秘密,她的防备心很重,不愿意再多透露家里的信息给她。
正好此时林菀端着药进来,她将药碗递给林娇,林娇摸了摸碗壁发现温度刚刚好。
“啾啾,喝药吧。”她将药递到小姑娘手边。
小姑娘伸手接过,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捏着鼻子全部喝了下去,药汤的味道似乎很苦,啾啾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林娇从旁边的盒子里摸出一颗糖,剥了糖纸将糖粒塞进啾啾的嘴里,顿时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从她的舌尖开始蔓延,将嘴里苦涩的味道压了下去。
啾啾又用舌尖舔了舔这粒圆滚滚的糖果,才发现里面裹了一粒小小的梅子,怪不得会这么酸。
算不上什么精致的零嘴儿,若搁以前她是绝对不会吃的,可是眼下,她却觉得以往吃过的所有的零嘴儿加起来都比不上嘴里的这颗糖。
嘴里甜了,心也跟着甜了起来。
“糖很甜。”,她笑着说道,随后,又跪在竹榻上向他们磕了一个头,“谢谢你们救了我。”
不过让人费解的是,她说完谢谢之后,竟然跪着不起了。
林菀和林娇纷纷露出一副愕然的表情,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若说感谢,倒不至于需要长跪不起。
“别这样,啾啾你快起来。”说着,林娇就要去扶她,可是她竟然就这样跪着不打算起来了。
眼看着她一副倔强的模样,林娇也不知要如何是好?
啾啾的视线越过林娇,直直地望向林菀,眸中的态度坚毅,她这两日观察得很清楚,这个家里做主的并不是她身边的这位,而是坐在桌旁的林菀。
林菀毫不回避她的视线,心中猜测她定是有所相求才会如此,隔了好一会儿见她还是丝毫不退让,才认命地叹了口气。
“说吧,你想求我什么?”
“我想求你收留我,我我无处可去”说着说着,她竟委屈地落下了两滴泪。
“收留你?”林菀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听岔了。
“嗯。”小姑娘似乎并未这般求过人,跪了一会儿,身子就歪靠在榻上了,抽抽噎噎地说道:“我阿爹要娶妻了,他们都不喜欢我,我丢了这么久他都没派人来找过。”
“我之前被人卖到这县里一户姓刘的富商府中,因为不会干活儿所以挨了打,我半夜趁人不注意偷偷逃跑了,在城外的乞丐庙里藏了两天,后面实在是太饿了才不得不跟着一群乞丐出来找吃的,结果我们走散了,没想到昏倒后被你们给救了。”
林菀沉默地听完,一时也分辨不出她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见林菀半天不说话,啾啾有些急了,“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想回家,根本就没有人在意我,我想留在这里,我会干活的”
“阿姐,你觉得呢?要留她吗?”,林菀突然问林娇。
林娇支支吾吾地开口,“家里的银钱”
“银钱你不用担心,再多一个她也是够的,你就告诉我想不想留下她?”
啾啾那渴求的眼神,林娇想忽视都不行,她心里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狠不下心,“那就让她留下吧,等你们都出去忙了,啾啾还能在家陪我聊聊天。”
“行。”林菀点头。
“太好了,谢谢你们。”啾啾高兴地说道,拍着胸脯保证,“我会乖乖的。”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林菀道。
一听还有要求,啾啾的脑袋顿时耷拉了下来,她轻咬着嘴唇紧张地问道:“什么要求?”
“以后你唤她为阿娘。”林菀指着林娇说道,“别人问你,你就说我阿姐是你后娘。”
啾啾:“”
“什么?”林娇惊呆了,林菀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林菀站起来,双手抱胸倚靠在桌沿边儿,“阿姐,咱们刚搬过来没人知道家里有几个人,昨日啾啾浑身脏兮兮地晕倒在院子外面,别人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只要你们守口如瓶没人会发现。啾啾和你都安全。”
啾啾的视线在这姐妹俩身上来回穿梭,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什么陷进里似的。
“那万一别人问起啾啾的阿爹我怎么办?”
林菀道:“你就说死了吧。”
“不行,我阿爹还在呢?”啾啾不赞成地说道。
“那就先说出远门了,等孩子生了再说他死了。”
林菀:“”
啾啾:“”
得了,她阿爹就不配活着是吧?不但莫名其妙多了个媳妇儿,还要多了个孩子,不晓得他要是知道有人这么编排他会不会气死。
不过,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吧?她不想回去了,留在这里给人当女儿也挺好的。
她忍不住偷偷瞄了瞄林娇的肚子,很好奇那么平坦的地方真的是有孕了?
既然有孩子了那林娇的夫君呢?怎么还要冒充她的后娘?这些问题看来林菀是不打算告诉她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啾啾身上有伤,不方便挪动,林菀便把李砚和林毓都叫了进来,当着几人的面宣布了啾啾将要留下来的事。
同时她还让啾啾改口喊人,最开始啾啾还有些别扭放不开,但迫于林菀的淫威还是喊了。
大人还好,特别是喊林毓,她真的有些开不了口,他比她大不了多少,却要喊他舅舅,她想起自己的舅舅那可是三十好几的大男人了。
可林菀一直看着她,她没办法最后只能心一横喊出了口。
没想到,林毓比她还不自在,听她喊完,他的耳朵连着脖子整个都红透了。
第48章 48
日子就这般不咸不淡地过着, 任外边风雨飘摇,一方小院内依旧宁静温馨。
时值仲秋,气温凉了下来, 林娇的孕吐也消失了,她人瘦弱,之前又老是吃不下东西,林菀怕她营养跟不上, 日日变着法儿的给她进补。
可惜, 肉全长在肚子上了, 林娇四肢仍然纤细如故。
林娇的肚子在满三个月之后突然开始疯长, 如今五个月的肚子竟跟人家七八个月的肚子差不多大。
初始, 林菀还以为自己给林娇喂得太好,后来见她肚子确实长得太快,她才觉察出不对劲来。
她自个儿摸了脉不放心,后又找了经验老道的稳婆过来, 稳婆只说怀了双胎,没有大碍。
可林菀看那大如笸箩的肚子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她心中祈祷, 双胎还能好些, 别是多胎才好,就如今这个医疗条件双胎都难活, 多胎只怕大人孩子都凶多吉少。
啾啾身上的伤经过林菀的诊治早已好透, 又用了祛疤的药膏如今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起初, 林菀以为啾啾说的不会干活是客套话, 哪知道?她不但没夸大其词, 反而诚实得过了头。
她想起啾啾这段时间的战绩,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第一回, 她点火没注意,火星溅到柴堆里,厨房被烧了一半,当时整个翎雨巷都被惊动了,整条街的人都来帮忙才把火给扑灭了。
所幸人没事,后头林菀花了钱重新修缮厨房,他们才不至于没地方做饭,不过这之后林菀明令禁止啾啾一个人在厨房生火;第二回,啾啾抢着要洗碗,结果将当日晚间众人用过的碗碟全部洗碎了,要不是林菀进门恰好见到最后一个碗是如何在她手中碎掉的,她都要怀疑她是故意的;第三回,啾啾煮米饭不加水,直接烧坏一口锅;第四回
诸如此类的事情实在是不胜枚举,最初家里可谓是鸡飞狗跳,林菀根本不敢放林娇跟啾啾单独在一起,还是林娇坚持说她会慢慢教啾啾,林菀才勉强松口。
好在啾啾聪慧,虽然一开始生活技能为零,却也靠着大家的帮衬,慢慢渐入佳境。
如今,虽然干活仍然勉强,但是同最开始相比好了不少。
她已渐渐适应了在这里的生活,除了林娇和她两个每日留在家中,其余三人早已回到了当初忙碌的状态。
林毓去了新学堂,又和隔壁几家的小子熟络了起来,如今也有了几个要好的小伙伴儿了。
因为啾啾平日要照顾林娇不方便出去,他便经常休沐时带她去城中瞎逛,啾啾喜欢去街口看小贩捏糖人,也爱去看皮影戏,林毓只要完成了功课便会陪她去。
两个人的关系莫名其妙亲密了起来,这还是林毓第一次主动跟女孩子一块儿玩,新奇得很。
连林菀私下都同林娇打趣他,对啾啾这个假外甥女好过了头。这青梅竹马的情意怕是以后要成真。
陈家开在松云县的医馆仍叫回春堂,陈子章听从了林菀的建议,定下以后所有陈家的医馆都叫这个名字。
起初,他还不太理解这样做的含义,直到林菀跟他解释了什么叫做打造连锁品牌效应,他才懵懵懂懂地接受了。
陈家父子如今分工明确,陈清远现在主要负责药材收购的事儿,陈子章则管理医馆的运营,父子俩内外事务一手抓,将医馆发展壮大的各个关键节点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
这是林菀告诉他们的,要想做大做强,将陈家医馆在当地稳健地经营下去,除了培养心腹,最重要的还是前期凡事亲力亲为。
悬壶济世,名扬四海。
这两样世人的称颂林菀都要,回春堂秉持“名医、名药”的理念,短短几月,就在这医馆淋漓的松云县扎了根。
县城里的百姓至今还记得,这回春堂开业的第一日,连平日鲜少与商户交涉的县太爷都托了亲信备了礼上门恭贺,甚至还有人扬言郡守底下最得力的主薄也备了厚礼,更别提那城中众多的富户亲自上门了。
是以,那些原本想要在背后使手段的其他医馆俱偃旗息鼓,将龌龊心思掩埋起来。
落日时分,太阳西斜入林。
林菀好不容易忙完前头的事,想要回后院躲一会儿懒,没成想刚穿过前后院相连的月洞门,便被陈清远逮住了。
陈清远自从跟林菀在松云县接触多起来,愈发佩服这比他还小的小师姑。
今日难得见她不忙了,便非要拉着她闲聊,此刻两人正同坐在回春堂后院的一处凉亭里喝茶。
陈清远往空茶杯里倒满青翠的茶汤,递到她面前,
“小师姑,侄儿是真的佩服你,你怎么就能未雨绸缪到这般地步呢?医馆开业到现在顺利得出人意料,还有大夫的月银,你是怎么想到跟病人的满意程度挂钩的,甚至不合适的大夫还能让他自己主动走”
林菀疲惫得赏了他一记白眼,端起手边的茶一口喝完。
陈清远见她不说话还如此敷衍自己,也不恼怒,还一个劲儿的傻呵呵直乐,他扯了扯林菀的衣袖,“说说嘛,小师姑,我真的很好奇。”
“想知道?”
林菀终于舍得用正眼看他,对这个比自己还大的师侄,林菀反而没有当长辈的自觉,因为他性格很好,所以两人日常相处反倒像是朋友一般。
陈清远点点头。
他确实很好奇,父亲和岳丈都是鲜少夸赞他人之人,却因着医馆顺利开张一事都对林菀赞不绝口。
特别是一向不苟言笑的岳丈,如今他是见了小师姑就笑,偶尔大家聚在一处吃饭,他还老是喜欢在饭桌上请教她一些生意上的事。
常常惹得陈老大夫不满。
林菀对着陈清远狡黠地一笑,“那我更不想告诉你了。”
“”,陈清远没料到林菀会来这招。
他假意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像是受了莫大的伤害,垂下的衣袖之下死劲儿地往自己的大腿内侧掐了两把,疼得他直皱眉,“小师姑,你太坏了”
只可惜这招儿只对他自己的娘子好使,林菀无动于衷,甚至还嫌弃地轻扯了一下嘴角。
他小师姑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他做戏,连半分怜惜的眼神都懒得敷衍给他,这下他真的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林菀这人的柔情蜜意全给了李砚,对他这惺惺作态全无半分怜悯。
她好心情地打趣他,“清远,我可真是替贞贞捏把汗,她怎么受得了你这么作的男人?亏你爹还夸你稳妥,他不知道他儿子还有两幅面孔呢”
贞贞是宋氏的闺名,如今王氏留在青云镇,松云县的内务自然落到了宋氏身上,是以,林菀跟她也熟稔了起来。
陈清远也是后来才发现林菀又毒舌又可爱的性子,她长了一张甜美的脸,瞧着人畜无害,哪知道私底下蔫儿坏。
两人相处有趣得很,林菀嘴皮子利索,常常怼他怼得他毫无反抗能力,他在林菀手里吃了不少暗亏。
林菀也是跟陈清远接触多了,才知道他表面稳重妥帖,其实骨子里十分幽默风趣。
他还特别憨,老是喜欢背着他爹做戏装柔弱,女人那套绿茶茶艺让他学了个全,一股脑儿都用在他娘子身上了。
这两人私底下,可把对方的老底儿摸了个透。
他除了在长辈面前当林菀是长辈,私底下可完全不以晚辈自居,“不敢不敢,若说两幅面孔只怕侄儿远远赶不上小师姑,不知道小姑父知不知道小师姑这么会怼人。”
林菀挑眉,“开玩笑,我能让他知道?”
“那倒也是,可怜小姑父那样风光霁月的人,居然栽在小师姑手上,他心思单纯,哪里敌得过你八百个心眼子?”
“哼,你太小看他了。”林菀笑着轻哼,“我才是心思单纯,你小姑父那心眼子远不止八百个。”
陈清远:“”
好吧,夫妻俩全是狠人,合着就他一个人最单纯了。
林菀动手又替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喝完,随后故作老成地拍了拍陈清远的肩,“好了,我要去接你小姑父回家了,若你这次金樱子收得好,你想知道的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真的?”
“嗯。”林菀颔首。
陈清远喜不自胜,笑得露出了整齐的两排牙,“行,保证让小师姑满意。”
林菀扼腕轻叹,是真憨
李砚近来读书异常辛苦,每日天不亮就走了,晚间吃完饭又挑灯夜读到深夜。
眼见人愈发清瘦了,林菀瞧着十分心疼。
因为马上要参加秋闱,所以书院里很多学子都开始想法设法住进书院里,原本两人间的屋子,如今好多都住满了四个学子。
此时,众人却意外地发现,紧要关头,李砚却反其道而行,不但主动将屋舍让给了一位同窗,甚至日日按时到点下学。
“砚哥哥,你真的不用住在书院里吗?我看大家都不出来了,会不会住里面好一些?”
林菀站在山脚下,环顾四周良久,发现就李砚一个人从书院里出来,不免有些担心。
李砚俯身主动去牵她的手,两人沿着书院外的大道往长青街上走,隔了片刻,忽听他不甚在意地回道:
“真的不用,在哪里都一样,菀菀别担心。”
林菀听他这样说,也不再纠结,其实她并不想离开他,每日有他陪在身边,哪怕只是睡前的几句闲聊,都能将她一整天的疲惫全部带走。
更别提夜夜在他怀中安睡,那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她很清楚,她舍不得他走——
两人迎着璀璨夺目的晚霞,牵手漫步在翎雨巷中,五彩斑斓的苍穹被霞光晕染得异常瑰丽。
手畔人互为心上人,是连天光都掩映不了的,互相给与彼此的浪漫。
快要到家门口,突然听见李砚问,
“若是此次秋闱未中,菀菀会不会对为夫失望?”
“不会。”林菀抬头去看他,神色很郑重。
“为什么?”
“砚哥哥,还记得自己为何读书吗?”
“记得。”
“那你会因一次失败就放弃吗?”
“不会,”李砚诚恳回答,“可我怕菀菀对我失望。”
两人已到小院门口,林菀推开院门,跨进一步,回头对他笑道,“我永远不会对砚哥哥失望,因为我知道砚哥哥不会让我输。”
“你比我更想让我在这世间拥有话语权,你知道我想要做什么?我的路并不好走,我需要砚哥哥先扎根朝野,我要在你的庇护下,长成参天大树,让胆敢觊觎你我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林娇之事永远是林菀心里的痛,不提不代表她忘记了。
她目光如炬地直视李砚,顷刻,歇下几分盛气凌人的气势,挑了挑眉,
“砚哥哥会让我失望吗?”
李砚怔楞一瞬,随即,宠溺地刮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尖,轻笑出声,
“不会!”
转眼就到了中秋,这是书院给学子们放的最后一个假,过了中秋,直到秋闱结束李砚他们才会休沐,林菀见他最近学得辛苦,便打算在家里好好张罗一下中秋节的事。
她向医馆告了假,几个需要长期服药的病人也早早打了招呼,是以,这个中秋没有人会来打扰她。
李砚喜欢热闹,这么多年中秋节他都没过过,如今家中有了这么多人,大家伙儿早早就热热闹闹地布置了起来,他也打算给自己放一日的假,抛开学业,专心享受这难得的阖家欢乐。
林菀早在八月初就让镇上的木工帮着做了几副做月饼的模子,昨日刚拿到手,就跟林娇他们夸下海口说要做几样新奇的月饼给他们瞧瞧。
为此,大家都十分期待。
特别是啾啾,她自从吃过林菀做的饭菜之后,简直将她奉为神祇。
今日中秋林菀给家里每个人都分配了活儿。
眼下,啾啾正跟林毓在井边打水,林娇在旁边看着他俩,望着幽深清透,估摸不出深浅的井底,啾啾陷入了沉思。
她离开了偌大的府邸,才发现天底下竟有这般有趣的人,医术高深,厨艺精湛,为人有趣,对亲人赤忱,对爱人温柔小意
当然其他人也很好,阿娘、小舅舅、小姨夫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拿真心对待她,不会因为她犯错而动手辱骂抽打她。
特别是林娇,她真的把她当做女儿一般,日常悉心教导她,亲手为她缝制四时新衣,教授她女红,还会在她噩梦缠身时抱着她柔声哄她入睡。
温柔得就像是她真的阿娘一般。
啾啾待得越久越不想离开,她甚至私心里希望,他们真的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这样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可想起自己那出生不凡的阿爹,注定这一切都是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啾啾无声地对水盆中自己的影子说道,“罢了,后事难料,好好珍惜眼前吧。”
说完,她扬起笑脸,将水盆稳稳当当地端进了厨房。
第49章 49
中秋节作为除新年外, 最重要的一个节日,自然受人重视。
卯时不到,翎雨巷的各户人家便早早起来准备了, 今日琐事纷繁,焚香上供,告慰先祖,张罗饭食, 迎来送往
好不热闹。
早饭、午饭大家都随意吃了一些东西垫肚子, 就等着林菀晚上那顿丰盛的中秋家宴。
眼下刚到申时正, 晚上家中的要备的菜式林菀就全部整理出来了。
除开最重要的月饼需要现烤, 其余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她数了两遍提前拟好的菜单, 加上月饼刚好十二道菜。
一十二道菜恰好对应一年四季十二个月,她打算以此向月祈愿:时世岁岁安澜,生活月月丰盈,家人日日安康。
厨房里, 林菀一个人忙得热火朝天,李砚安静地坐在灶下替她看火。
啾啾闲不住, 一个劲儿地嚷着要帮忙, 林菀想着她最近做家务进步很大, 便答应让她试试。
结果她忙活了半天,生生将月饼胚给糟蹋了小一半儿。
林菀实在是受不了她, 忙拿了些铜板让林毓带她出去逛街, 甚至还要求他们逛到酉时上下才能回来。
林毓虽然想留下来帮忙, 但瞧了一眼案板上啾啾的杰作, 也头疼得厉害, 最后还是认命地听从了林菀的建议。
待两个小孩儿出了厨房,林菀才感觉手上的活儿终于顺了手。
她站在案板前, 宽大的衣袖总是时不时的滑下手臂,袖口边儿已经沾上不少面粉,李砚看她笨拙地用手背去捋动衣袖很不方便,便转身回房间找了一条襻膊过来。
他转到林菀身后,将襻膊替她系好。
“相公,你好贴心啊。”
她笑盈盈地夸赞他。
“不及娘子半分。”李砚嘴角也噙着笑,他俯下身子将下巴搁在林菀的肩上,看她将月饼放进模子里印上花纹,“要我帮忙吗?”
林菀摇摇头,偏头贴上他的脸颊,“不用了,相公难得休息,什么都不要做了,等着吃就好。”
“对了,相公,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月饼?”
“莲蓉?火腿?五仁?还是蛋黄月饼?”林菀指着案板上四个碗里的馅料问他。
“五仁月饼吧。”,李砚茫然地看着那些不认识的馅料,“不过我只吃过五仁月饼,娘子刚才说的那些种类,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林菀了然地点点头。
五仁月饼确实经久不衰,她想起以前问过外婆,为什么月饼推陈出新了那么多种口味,她却独独钟爱五仁的。
外婆回答她说,那是记忆里的味道,是她年少时与家人一同分享过的美味,是根植在她心底对家人最深的眷恋。
任凭世事变迁,亲人离散,五仁月饼都是她记忆中最甜的味道。
林菀清楚地记得跟外婆一起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他们分食同一块儿五仁月饼。
那夜月亮很圆,外婆虔诚对月许愿,
“希望我们菀菀以后的日子就如这五仁月饼,甜甜蜜蜜。有人疼,有人懂,有人依靠”
虽然外婆再也不能陪她过节了,但是如今她有了心爱的人,也算实现了外婆的殷殷期盼。
林菀抬起左边肩膀,让李砚的面颊再贴近自己一些,心中满是对他的爱意,饶是如此近,她似是觉得这样相贴仍不够。
夕阳逐渐西斜,窗外投射进来的暖黄光线映照在他眉眼上,让他看上去格外温柔。
她满腔爱意想要对他倾述,倏尔,她又凑过去亲了亲李砚的嘴角。
“砚哥哥,我好爱你哦。”
李砚唇角弧度渐深,回嘬了一口她润泽的红唇,“我也很爱菀菀妹妹。”
一声“菀菀妹妹”霎时让林菀小脸爆红。
她无端地想起,昨夜他情动时在自己耳边的轻喃,她用手肘顶了一下他的肋骨,一脸生无可恋道:“别叫我妹妹,很羞耻。”
李砚浑然未觉,自己正在林菀的雷点上蹦跶,“还以为菀菀特别喜欢呢?昨夜你唔”
林菀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污人耳朵的言语。
“砚哥哥”,是他先前逼着自己叫的,昨夜那样的情景,敌强我弱,她只能由着他,一声声应下。
如今,青天白日他又喊自己妹妹,她真的好想掐死他。
——哥哥妹妹
他怎么这么变.态。
这狗东西真是越来越没下限了,先前温馨的气氛让他给破坏个彻底。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清隽舒朗,端方自持的李砚吗?
“相公,你不会被夺舍了吧?”
“嗯?”李砚不解地看向她,将她的手从嘴上取下来,“夺舍?你看像吗?”
“不像。”
“可你以前不这样的。”
李砚问:“我以前什么样?”
林菀回:“人模人样。”
李砚又问:“那现在呢?”
林菀:“人模狗样。”
李砚:“”
啾啾仿若被关了许久的鸟,甫一放出笼子就兴奋得不行,林毓怕两人被街上摩肩接踵的人潮冲散,只能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
今日的松云县城内热闹非凡,长青街上人潮如织,沿街商贩个个铆足了劲儿在店铺前招揽顾客,小摊主们则多换上了花灯、字谜等物品,用以吸引路过的人群。
放眼望去,整条街上最忙的还是要数那些卖糕点的铺子,只见各家伙计忙得脚不沾地,收银子的、捡月饼装盒的,封口捆扎的
众人分工协作,好不忙碌。
林毓从林菀那里得了半荷包的铜板,他没数有多少?但买些啾啾爱吃的零嘴和喜欢的小玩意儿因当足够了。
两人沿着长青街越走越远,一路上啾啾看上了许多新鲜的小玩意儿,林毓二话不说就替她付了钱。
这还不算完,他甚至将所有的东西都拿在了自己手中,让啾啾当了甩手掌柜。
真是颇有当舅舅的自觉。
此刻,他们已经快要走到街尾了,街尾处的人.流明显比前头少了许多。
啾啾想去看前方的杂耍表演,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堆人,在她迈腿前,林毓赶紧拉住她,“啾啾,别去。”
啾啾小嘴儿一撅,不开心地问道:“为什么?”
这个小舅舅平时对她可谓是有求必应,今儿个却一反常态。
林毓不说话,也不放手。
倏然,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声,这下更是将啾啾的好奇心给狠狠勾了起来。
“我好奇,小舅舅让我去嘛。”她甩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撒娇乞求。
林毓摇头,仍是不为所动。
他将啾啾拉到卖兔子灯的摊位旁边,指着人群最外圈的那个细高个儿,提醒她道:“你注意看那边那个男人。”
只见那男人偷偷将手伸到一名看热闹的阿叔腰带处,手上的匕首发出阵阵寒光,倏地,他便将系在对方腰间的荷包割断了绳子,荷包一瞬便落在了他的手里。
接下来男人如法炮制,得手了好几桩。
林毓和啾啾离得不远,藏身的地方很巧在一个拐角,对方发现不了他们,他们却将男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小舅舅,我们过去跟那些人讲,他们的荷包被那个细高个儿的男人偷了。”
林毓死死拽住她,阻止她想要过去的打算,林毓又看了眼四周,还好大家都忙着逛摊位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
他压低声音,严肃地对啾啾说道,“不可,你没看到他手上有刀吗?”
“再说,据我观察人群里还有他的同伙儿,我们贸然上去,十分危险。”
“那我们不管了吗?”啾啾心性善良,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回 见,难免会想做一回好人。
“不管了,咱们回家吧,那些丢了银子的人只是损失了一些钱财,就当买了个教训。
“若是咱们受了伤,姐姐姐夫他们会担心,大姐姐怀着孩子不能担惊受怕,啾啾也不想你阿娘担心你吧?”
“嗯,不能让阿娘担心。”啾啾乖乖应承,随后催促林毓,“小舅舅,我们快回家吧,我想阿娘了,小姨应该做好饭菜了,咱们快走”
林毓就知道搬出他大姐姐有用,啾啾最见不得林娇难过,但凡涉及到他大姐姐,哪怕事情再小,啾啾都会妥协。
落日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啾啾两手空空地跑在前头,林毓则抱着一堆东西跟在她身后。
两道奔跑的身影如风,生生与不远处那个矜贵的男人错过了交集的机会。
若是啾啾回头看一眼,便能发现她的阿爹,此刻就站在他们之前待过的兔子灯摊位前。
她的阿爹来找她了——
林娇和两个孩子不能饮酒,林菀便特意备了两壶果汁——梨子汁、青瓜汁。
青瓜汁不甜,尤其适合林娇喝,小孩子嗜甜,梨子汁水丰盈很适合榨汁,几个梨子就得了满满的一壶汁水。
而林菀和李砚就没那么多顾虑,桂花酒、青梅酒随便喝。
今夜,大家围坐在小院中,屋檐下早已点上了灯笼,四周亮如白昼,皎洁的圆月高悬于墨黑的夜幕之上,正散发着银色的清辉。
桌上菜肴丰盛,跟啾啾想象的一样,色香味俱全。
堆叠整齐的四种口味的月饼,个个精致,刚烤出来不久,酥香四溢,引人垂涎。
大家对月举杯,异口同声地说道,“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中秋家宴,阖家欢乐。
举杯同邀一轮明月,共饮杯中佳酿,好不快哉!
第50章 50
因为今年秀女大选重启, 所以导致朝中上下各官员积压的公务特别多,再加上又逢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一时间, 朝野上下疲惫不堪、唉声连连,故而,礼部向圣上进言将秋闱推迟半月举行。
因此,李砚才能在家过完这个中秋。
此次秋闱的考场仍设在荣阳城的贡院内, 是以, 这段时日荣阳城中的客栈家家爆满。
秋闱下场的考生不少, 李砚和禾山书院的其余二十几名学子在书院的安排下早早到了荣阳城。
一行人好不容易找了家还有几间空余房间的客栈, 书院的管事让他们自行商议谁跟谁共用一间房。
此次, 夏秀才也要下场,李砚便跟他和另外两位相熟的同窗挤在了一间房里。
因李砚不习惯与人同眠,所以多花了些钱找客栈的小二去外面买了两床被子,他打算自个儿在地上打地铺。
如今, 因为秋闱带来的生意火爆,许多东西都比平日贵了, 好在林菀提前给他准备了足够的银钱。
这让李砚不禁感慨, 若是没有她, 只怕自己这趟出来,回去的盘缠都不够了。
正好明日正式开考, 大家伙儿安顿好了, 便商量着先去打探考场的位置, 省得到时候走错了地儿。
考试的地点名叫贡院, 为各地州府组织修建, 贡院内的环境十分艰苦,考生们在里面一待就是好几天。
中途又不能出去, 吃喝拉撒全在里头,很是考验广大考生们的意志力。
林菀听人说过,说是许多考生还没考完人就虚脱不行了,她想起李砚那清瘦的身形,便止不住的担心。
自己花了好几个月才将他养了些肉,只怕这一趟出去又要清减下去。
她日日在家担忧,秋闱却是如期拉开了序幕。
主考官就位,众考生坐定。
随着一声锣响,各号舍内的学子开始埋首提笔,巡考的官员们一趟趟从号舍前走过,仔细观察着这些考生的一举一动。
只见这些人中,有那奋笔疾书的,也有那眉头紧锁的,甚至还有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
林菀打从李砚离家那日就没睡好,不是担心他病了,就是担心他吃不好、住不好。
对于他秋闱能不能取得成绩,林菀倒是不在意。
中途,林娇曾开导过她好几次,眼见得没有什么大用。
她这是心病,可能说相思病更合适些,只要李砚回来就能好。
好不容易挨过了十几日,林菀眼下难掩的乌青,看得林娇心焦,若是今日李砚再不回来,只怕林菀就要先倒下了。
“妹妹,你今日在家休息,不要去医馆了。”林娇拿出长姐的威严,挺着孕肚坐在床沿,强制将林菀按在枕头上躺着。
林菀睁着大大的杏眸,委委屈屈地看向林娇,试图让她心软,“好阿姐,我睡不着。放我出去吧。”
“不行,你看看你憔悴成这样,若是妹夫回来看你这样,我怎么跟人家交代?”
说完,林娇转头跟一旁的林毓交代,“毓儿,你去趟回春堂,跟陈老大夫告个假,就说你二姐姐今日不舒服。”
林毓乖顺地回了一声“好”,转身就出去送信儿了。
林菀头枕在软枕上,侧身躺着,安静地听着林娇安排一切,她一直给人的感觉都是娇娇弱弱的,连与人说话也是温声细语。很少有这么强势的时候,林菀觉得很新鲜。
林娇垂眸看着床上的林菀,不明白她为何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解地问道:“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林菀摇了摇头。
“既然没有,妹妹干嘛一直看着我?”
“阿姐生得好看,还不许我看啊?”
林娇摸了摸圆滚滚的孕肚,安抚似地在拱起的肚子上轻轻拍了拍,肚子里的孩子们此刻玩儿得正欢,非但没有停歇,反而跟她玩起了捉迷藏扬。
她起一个无奈地笑,不知道是对林菀,还是对肚子里的孩子,“别说这些了,妹妹快睡吧,阿姐在这儿陪你。”
突然,林娇安静没几息的肚子上又冒起了几个小山丘,林菀看着好奇极了,“阿姐,孩子们踢你会不会疼?”
“一点点,不疼的。”林娇慈爱地笑道。
看得出来,她很开心,虽然这孩子来得意外,可如今肚子里的小东西已经成了林娇的寄托,她日日盼着他们能够平安健康地出生。
林娇像小时候哄妹妹睡觉时那样,拉着她的手,嘴里轻轻哼唱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儿,渐渐地林菀撑不住睡意,闻着歌声阖眼入眠——
待林菀再醒来时,屋内已经燃起了烛火。
后院中的几株桂花开得正盛,甜甜的香气随着清风,穿透窗牖丝丝缕缕地飘了进来。
好闻极了。
若是做成桂花糕,味道应当十分香甜。
窗外的夜色漆黑一片,残月高悬于墨黑星空,泠泠月辉照不清脚下的路。
原本寂静的翎雨巷中,忽地响起几声犬吠,“汪汪”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也不知是哪位旅人惊动了它们。
俄而,巷中犬吠声止。
林菀起身穿衣,将散乱的长发用木簪随意挽起,挽发中途手中玉镯不小心碰到木簪的尖端,发出几声“铛铛铛”的声音。
她抬起手腕,确认过几遍玉镯完好无损,一丝划痕都未添上,这才安了心。
林菀双手拉开厚重的门扉,欲抬脚跨过门槛,却不期然地与站在门外的人撞了个满怀。
她突然惊喜地喊道:“相公。”
“嗯,”李砚声音难掩疲惫,他伸手扶住她的双肩,谨防她单脚着地而跌倒,“外头黑,当心些脚下。”
林菀将他拉进房间,取下他肩头的包袱随意地扔在窗下的软塌上,随即两个人也坐了下来。
“累不累?”,她心疼地摸着他明显清减的脸庞。
李砚捉住她的手,用脸颊去蹭她温热的手心,“看到你就不累了。”
“菀菀,你怎么不问我考得好不好?”
林菀摇摇头,轻叹,“相公平安回来就好了,我听说你们书院有几个学子考到一半人就晕过去了,还是被人抬回来的,我当时听了也好怕相公撑不下去”
可再瞧眼前的人,虽然神情疲惫,甚至清减了许多,但一身衣袍干干净净,长发整整齐齐地束在头顶,还是那个令她心折的男子。
林菀凑过去在他的脖领附近闻了闻。
衣领上全是香胰子的清香味儿,果然是个爱洁的男人。
李砚被她小猫闻香识物式的动作惹得轻笑出声,“洗过了,不臭的。”
“嗯。”林菀莞尔一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是我喜欢的味道。”
须臾,她又记起自己是饿着肚子睡着的,“相公是不是也还没吃晚饭,陪我一起吃点?”
李砚本来经过秋闱大考已经身心俱疲,又因牵挂她一考完便马不停蹄地往家赶,身体早已累到极限,此时只想躺下歇息,但见她这些时日因为担心他没有休息好的样子也有些心疼。
他撑着榻沿边缓缓起身,将她从榻上拉起来,“一起去吧,陪你。”——
秋闱过后,书院里放了假,上至院长夫子下至各学子,众人紧绷已久的神经暂时松懈了下来。
事已成定局,只待来日放榜之时,才能揭晓今秋乡试的最终结果。
李砚近来都留在家中温书,他闲了下来,每日还会抽空督促啾啾练字,让野了许久的啾啾苦不堪言。
啾啾觉得这个小姨夫清清冷冷的,她来了这么久从未见他发过脾气,连说话都很温和。
虽是如此,但无形中却让她觉得,他比她从前接触过的夫子们还要严厉,他总是不动声色地指出她书写中的错处,然后一脸平静地让她重写许多遍,直到不再犯错为止。
一个时辰过去,啾啾手都写酸了,她挎着小脸向她阿娘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哪知,林娇看到后,二话没说转身就捧着肚子离开院子,回了屋。
开什么玩笑?她比啾啾还要怕李砚。
啾啾一脸生无可恋地提起笔继续写,好不容易挨到了他每日出门的时间,提醒道:“小姨夫,你该出门了。”
李砚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缓缓起身,“我去接你小姨母,你继续写,回头我再检查。”
闻言,啾啾的小脸皱成了苦瓜。
傍晚时分,云霞漫天。
翎雨巷中大人孩童身影穿梭其间,外出干活归家的左邻右舍,瞧着这位容颜出色的年轻郎君,俱是热情地主动同他招呼问好。
他们一家搬来翎雨巷也有好几个月了,众人知道他有秀才的功名在身,便对他不自觉地恭敬起来。
又因着林菀是大夫的缘故,所以整条巷中的人都对他们多有敬重。
林菀不仅医术好,为人更是和气,谁家有个病痛她都愿意帮忙,更遑论她如今在这松云县城的名声极响亮。
但凡李砚休沐在家,甭管外头天色如何,他必定是日日风雨无阻地去接林菀,众人早已从最初的震惊,变得习以为常。
翎雨巷中的人家,从未见过哪位郎君这般爱护妻子的,随即想到他那位盛名绰绰的妻子,又觉得实属正常,毕竟谁家有这么个宝贝都会让人捧在手心。
一时间,众人竟觉得这两人简直是天生良配,谁离了谁都不够完美——
放榜那日,林菀在家歇息,而李砚早已回了书院。
原本寂静无声的翎雨巷突然被一阵鞭炮声惊动,随后锣鼓声,人群高声惊叫、欢呼雀跃的声音,以及猛烈急促的敲门声接连传进林菀的耳朵里。
林菀打开院门,抬眼望出去,巷中乌泱乌泱的人群上赶着往院子里挤。
一名着一身绿衫官袍的公差趁势挤了进来,他跨进了小院,抱拳对林菀大声恭贺道:“李娘子恭喜啊,你家夫君此次秋闱中了,下官奉太守大人的命令特意前来您家报喜。”
来人早已将李砚家中的情况打探清楚,是以,他很清楚面前盈盈伫立的女子就是李砚的娘子。
随即,他展开手中的捷报,把上头的贺文高声朗读了一遍,捷报读罢,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了更大的欢呼。
众人没有想到,原来这李秀才不但中举了,还得了整个荣阳城科考学子中的头名。
是为解元也。
林菀一路懵懂地被人簇拥着,还是牛婶子拽她一把,她才醒悟过来。
“辛苦官差大哥跑这一趟了。”林菀先是眉眼含笑地感谢他一番,随后又递出满满一荷包谢银到他手中,“小小谢礼不成敬意,大哥留着买碗茶水喝。”
周围人一见这大手笔,俱是暗暗赞许,这举人娘子真是会做人。
场面话谁不会说,但这谢意终归得落到实处,才能让报信儿的人心里更加受用,待后头回去交差,自是会主动向上面美言几句。
大家争破头的差事,人家快马加鞭地赶来,可不是为了光听她这两句场面话的。
还好,林菀早有准备。
绿衫官差轻轻颠了颠手中的银子,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李娘子客气,下官还要去别家报喜,就不在此耽搁了。”
说罢,他便告辞了,众人一听还有中举的人,赶紧追上他的脚步,一同去下家看热闹了。
留下来的这些人,多是翎雨巷与李家相熟的邻里,林菀招呼人进院小坐,啾啾极有眼力见的把家中的零嘴儿拿了出来,供人闲聊消磨时光。
小院挤进的人太多,林菀怕他们冲撞了林娇,便扶着她先回了屋,看得出来她也很开心,为李砚,更为了林菀。
她的妹妹如今成了举人娘子了。
林娇真诚恭贺道:“妹妹,恭喜你。”
“谢谢阿姐,”林娇笑着接受她的恭贺,随即轻声交代,“外面人多,姐姐待在屋里别出来,我出去招待客人”
林娇乖顺地点点她,说自己可以,催促她赶紧出去。
众人在小院中围圈而坐,一边吃茶闲聊一边嗑瓜子,好不热闹,见林菀出来,纷纷上前同她道贺。
林菀一一回敬他们的恭贺,并承诺等几日家中设宴,再邀请大家过来喝酒。
待到日暮时分众人才尽兴而归,林菀揉了揉早已笑僵的小脸,看着满目杂乱的院子也没有心情收拾了。
转瞬,想起几人还饿着肚子,眼下她根本没有功夫再准备晚饭了,林菀便拿了些银钱给林毓,让他去前头的珍味轩叫了一桌饭菜给送过来。
夜色朦胧,倦鸟归林。
路上行人稀疏,匆匆过客皆不是她要等的那人。
林菀点燃院门前的两盏灯笼,静静地伫立在台阶之上,清风撩动着她乌黑的长发,似乎连风都格外偏爱她,满头青丝扬扬落落却无半分凌乱。
裙角纷飞,带起一抹翠色,夜色掩映下,更显她容颜娇妍。
李砚手持长灯,在寂寂长巷中踽踽独行,恍然前方的亭亭玉立的人影破开厚重夜雾,映照进他的眼底。
那是他的妻。
万家灯火,她做了他的那盏灯。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直到李砚在她面前停下。
她站在台阶之上,静静地看着他一路破风前行,而他手持长灯目不斜视地一心向她靠近。
林菀知道,李砚会回来,不用她刻意去寻。
“相公,恭喜你。”
她笑。
李砚长身玉立地站在昏黄的灯光里,抬首去看她,他精致的桃花眼里满是星光,零零碎碎比浩瀚的宇宙星辰还要璀璨夺目。
“还好没有让娘子失望。”
他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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