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1
回春堂开在上京城的两家分店, 在六月初的时候,就开始正式挂匾营业了。
现如今,四个月过去, 不管是客流还是口碑,都算是在这医馆淋漓的上京城站住了脚跟。
林菀自从治好了太后的病痛,这名声算是在京城彻底响亮了,好多官家夫人和氏家大族的女眷, 指定要找她看诊。
当然, 林菀也不是全给达官贵人看病, 普通百姓找她, 她也看的。
不过, 她听取了陈老大夫的建议,专攻妇科和小儿的病症。因此,她也成了整个回春堂,最忙碌的大夫。
随着怀孕的月份大了, 她早就不再上门出诊,若是找她不是到回春堂就是去文屏巷的李家。
如今, 林菀已是文屏巷里最出名的小娘子了。
甭管谁见了她, 都热情得不行。
今日, 翰林院的同僚家中有喜事,李砚下了值便和其他人一道, 直接去同僚家喝喜酒去了。
没有来医馆接林菀回家。
而林菀则跟着朝朝, 从回春堂出来后, 选择了踱步走回家。
深秋的天气, 还不算太冷, 只是周围的银杏叶早已泛黄。微风习习,落叶纷飞, 不消一会儿便厚厚地铺陈了一地。
朝朝小心地搀扶着林菀的手臂,两人徐徐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踩碎一地金黄。
耳畔净是鞋底碾压树叶时,沙沙作响的声音。
走过前面街口,拐进文屏巷,隔着距离瞥见几位妇人,正坐在门口摘菜闲聊,她们见了她,顿时热情地主动同她打招呼。
“回来了,林大夫。”
“小林大夫,今日怎么没同您家夫君一道回啊?”
林菀听罢,笑着同她解释了两句。
“小林大夫,这篮子菜您带回去,上次我孙子病了,您给开了药,连诊费都不要。今儿个说啥,这菜您也得收下。”
说着,圆盘脸的婶子,就将脚边的篮子提起,塞到了朝朝怀里。
似怕林菀不要,赶紧端着簸箕进屋去了。林菀卡在嗓子眼儿里的话,就这么给憋了回去。
“哎呦喂,小林大夫,您都收了琼婶儿的菜,那我这些鸡蛋,您也不能不要。”
隔壁赵家婶子也不甘示弱,将手中的东西递上去。
她今日特意掐着点儿,在家门口等林菀回来呢。
接话的这位,先前也找林菀看诊过,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生了孩子老是容易遗溺,这种情况每次咳嗽时,便更加难以控制。
赵婶子深受其扰,看了许多大夫,吃了不少药也不见好,后听人说林菀妇科看得不错,便抱着试试的态度上了门,没想到才吃了一月的药,这毛病就治好了。
可让她好一阵激动,现在只要是见着林菀,那就跟再生父母似的。
林菀赶紧制止道:“好婶子,鸡蛋精贵,您别破费了,留着给自己和孩子补补身子。”
“那哪儿行,前头您都免费给我针灸那么久,也不要我钱,我可听人说了,说您上门给那些夫人小姐看一次病,诊金都要二十两呢,这几个鸡蛋连二百文都用不上,您可不能不要。”
听她这么说,林菀真是哭笑不得,她诊金要二十两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真是离谱得很。
那二十两银子,都是人家赏的,真的去上门看诊,诊费也不过是二两银子。
若是坐堂看诊,那诊费就更少,甚至病人若是实在出不起诊费,她分文不取的也不是没有过。
何况,她也不靠诊费挣钱。
最后,林菀实在是拗不过赵婶子的好意,又加上其他家的嫂嫂、婶子们在一旁出来劝说,她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了她六个鸡蛋,作为先前的谢礼。
只是苦了朝朝细胳膊细腿的,本来可以只要轻轻松松地扶着夫人就好,现在却得提着满满一篮子东西回家——
前头,圣上的诏令颁布不久,医馆就放出风声说要招收女弟子,且这授课的老师,除了林菀、陈老大夫,还有几位回春堂的名医,大家一同来担任。
非但如此,若是诚心愿意拜师学习,还给学生们提供免费的食宿。至于束脩,便象征性地收一些,若是成绩好,还能每学期获得额外奖励。
医学院暂时定了个名字,叫“杏林学院”,取自“杏林春暖”一词,也因“杏林”代指中医药行业。
林菀计划着,这“杏林学院”第一次招生,便只招十人,这样授课人数刚刚好。
大家伙儿平日忙,开课后,除了备课上课,还要出诊,便不能招太多人,否则就顾不过来了。
林菀暂定“杏林学院”学制五年,等前面一批学生学成后,才会扩招第二批。
若是办得好,愿意学医的女子多,那到时候再重新调整招生计划。
太后娘娘听说林菀在筹备医学院的事情后,特意赐了座宅子给她,说是作为感谢她为她治病的酬劳。
在这寸土寸金的上京城,想要买座像样的宅子,单独用来当学堂,林菀确实也没有那么多钱。
更何况,这宅子还不能太小,布局也要合理,当然位置也不能太偏,光是想想,就知道这种稀缺房源不好找。
就算有,林菀觉得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回春堂在上京开的两家分店,投进去不少钱,再有,店里的药材追求好品质,这成本就高了。
因此,陈子章手头可以流转的银钱也不够。
是以,太后娘娘的雪中送炭,林菀欣然接受了。
虽然,宅子不小,但是里面好些年没有住人了,许多地方都需要修缮,内部又要改成可以供人授课和学生们居住的样子,这么一合计还是要花费不少功夫,以及一大笔银钱。
所幸,这些跟买房子的花销比起来,还不足九牛一毛。
房屋修缮的部分,主要是些木工活儿。集中在房顶、窗牖、大门这些地方,所以,林菀便找了林正生和林明泽过来帮忙。
工钱还是照给,只不过林菀觉得,这钱既然都要花出去,还不如给自家人赚了。
林明泽他们一家,是九月中旬来的上京,概因陈清淼跟自家相公提了一嘴,说自己想家了。
那时,陈家人已经全部搬到了上京。只留了清淼在乡下养病。
其实,一开始林菀猜测得没错,林明泽去陈家提亲时,陈家并不同意,虽然他有两个十分出息的妹妹,但他毕竟只是林菀的堂哥,而不是她的亲哥哥。
两家的家世悬殊过大,王氏怎肯把女儿嫁到乡下去受苦?
后来,趁陈桂花不在,林明泽又偷偷去了一趟镇上,找了陈子章和王氏,将自己救了陈清淼的事情说了。
他说他心疼清淼,不忍心看她因婚事艰难,而被迫下嫁给小厮,他坦诚自己如今没有婚约在身,家中虽然不算富裕但胜在爹娘和善。
又说希望自己可以治好清淼的心病,还保证,若是他们同意将她嫁给他,那么在她没好之前,他绝对不会碰她。
王氏虽然听得动容,但是却没松口,她感激林明泽救了清淼不假,但是这份感激,还不足以让她点头将女儿嫁给他。
她想着补偿他些银钱珍宝,或则其他林明泽想要的东西。
可林明泽坚持不要陈家的谢礼,只说,若是他们不同意他的提亲,那就算了。
甚至,他还好心地提醒王氏,叫她别告诉清淼,他不想让她知道了难堪。
也不想,她再一次想起往事而伤怀。
反观陈子章,他跟王氏的想法就全然不同,他虽然觉得林明泽不如林菀和林娇有出息,但也不算差。
林明泽本人生得神清骨秀,品性瞧着也好,为人敦厚谦逊,的确是个不错的后生。
清淼生来就柔弱,又被心病折磨多年,身子骨也差了,再加上她性子如水,最是温顺不过。
这样的女子嫁到大家族未必好过,哪怕招赘婿入门,总也要给人一点甜头,娶了媳妇儿还不让人碰,就王氏那个护犊子的泼辣劲儿,只怕赘婿想纳妾也不可能,试问哪个男人能忍受?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好儿郎愿意娶她,还是曾经拼死救过她的人,这人非但没有挟恩图报,反而还想着再次救她,帮她摆脱心魔之困。
陈子章在林明泽离开陈家后,多次同王氏磋商此事,将其中的利弊掰开来分析,渐渐地王氏的心思也慢慢转变。
林明泽这边自离去后,就没有再登过门,如此信守承诺不挟恩图报的儿郎,自是让王氏又满意了几分。
后来,夫妇二人一合计,干脆叫了清淼过来,打算先探探她的口风,想着若是她同意了,那这门婚事他们就应下了。
知道父母为了自己的亲事操碎了心,清淼便忍着恶心不适,答应见见那位提亲的男子,但她并不知道,这男子曾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林明泽记得很清楚,那日清淼见了他,竟然哭了,但是不是被吓到了,而是太意外太惊喜,她甚至当着父母的面,主动抱了林明泽。
她出格的举动,一下子震惊了在场的其余三人。
那时,王氏便明白了,女儿对林明泽有情,都不用再细究,他们便同意了这门婚事。
他们俩的婚事办得简单,并没有邀请多少人,因为除了林明泽,清淼根本受不了别的男子离她太近。
婚宴当天新郎新娘行礼时,因为司仪不小心离清淼近了些,清淼便控制不住地尖叫了起来,差点在婚礼上闹出了大纰漏。
那时候,林菀在上京城为太后治病,根本回不去,只有林娇和周呈睿抽空回去观了礼。
据林娇后来回来说,当时的宾客都觉得新娘很奇怪,连二叔二婶当时脸色也不好。不过好在礼已成,大哥眼疾手快,赶紧把嫂嫂抱在怀里,带离了前院。
也是洞房夜过后,林明泽才跟陈桂花说了实话,关于清淼的病情,他说他不介意,也希望爹娘不要看轻清淼。
木已成舟,陈桂花两口子纵然生气林明泽的隐瞒,但也心疼儿子好不容易有了媳妇却碰不得。
所以,他们成婚后,陈桂花也慢慢想通了,只一心一意好好对清淼,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好起来,那时候,她的儿子才会好过。
林明泽和清淼成婚后,两人一直住在林家村,平日里,清淼多跟陈桂花待在一起,可她又不会做家务,实在帮不上什么忙。林明泽又常常出去做木工活,她很是想家,想父母家人。
林明泽疼媳妇儿,便跟爹娘提了想去上京。
陈桂花担心儿媳妇一路上碰着陌生人害怕,便也要跟着一起去,临出门前几日,想着老头子一个人孤零零在家,她也不习惯,干脆几人一起到京城来了。
就这样,他们一家人也在上京城落了脚,安了家。
现在,他们住在离回春堂第一分店不远的石川街,陈家给清淼陪嫁了座宅子就在那条街上,后林娇又出钱给林明泽开了间铺子,专门做家具桌椅的营生。
铺子不算大,但父子俩手艺不错,生意倒也还过得去。
是以,林菀便想着,反正大哥的店里不忙,再给他找点活儿,多挣些钱,这样日后在岳家面前也多一分底气。
修缮房屋的事情,急不得,左不过要弄到年后去,就是现在有意向学医的女子,也实在是不多。
哪怕圣上颁布了诏令,可绝大多数百姓仍觉得,女子最好还是留在家里相夫教子比较好,他们尊敬林菀不假,但那是因为她不是自家女儿。
首先能学医的姑娘,至少会认识字,若不会则要先把字学会了,再学习医理,这样所需要花费的时间,远远不止五年。
若是自家姑娘要花这么多年辛苦学医,那不就耽误了大好姻缘,所以虽然感兴趣的人不少,但真的决定要学医的女子也不过二三,跟林菀当初预想先招十人的打算,还相去甚远。
不过,事情不能强求,林菀也没想着那么快就要把人给招齐——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腊月初。
此时,林菀怀孕已近十个月,她后来算了算,孩子应该是李砚参加春闱回来后的那次怀上的。
天儿冷,外面又飘着鹅毛大雪,街上人迹罕至。
李砚冒着雪推门进来,见林菀正靠在暖榻上睡着了,朝朝则趴在桌沿边儿打盹。
朝朝见公子回来,忙站起来对他福了个身。
她用手比划着:“公子,夫人等你,等得睡着了。”
李砚颔了颔首,表示知道了,让她回去休息。
朝朝看了眼林菀,没再逗留,开门出去了,她知道只要公子回来,便不要她伺候夫人了。
李砚走到暖榻前,俯身唤道:“菀菀,醒醒。”
“唔!”林菀嘟囔着,奋力睁开迷蒙的双眼,“相公,你回来了,二婶和嫂嫂呢?接来了吗?”
她朝他身后看,没见着人,忍不住失望道:“他们是不是没在家?”
李砚抬手摸了摸她白里透红的小脸,触手一片温热,遂放了心,“别担心,我接到她们了。嫂嫂见了外男还是有些紧张,我让她们先去隔壁屋子歇一歇,待我回来换身衣服去书房,再让二婶跟嫂嫂过来。”
“哦。”知道二婶他们来了,林菀的眼睛瞬间亮起来,连瞌睡都没了,“那相公你快换衣服,我想跟二婶和嫂嫂,聊聊天。”
“你这小没良心的,枉费为夫冒这么大雪去接人,都不心疼心疼我”
“辛苦相公了,相公最好了。”说罢,林菀又亲了他一下,算是把这个小心眼儿的男人哄住了。
李砚前脚出去,后脚陈桂花和清淼就进来了。
婆媳俩都穿得厚实,生怕把自己给冻着了,尤其是清淼,包得都只剩双眼睛在外面了。
两人刚从外面进来,在外间脱了大氅才进到里间,二人怕渡了寒气给林菀,便选择坐在了一旁的两张矮凳上。
好在屋子里暖和,没一会儿就热了。
“嫂嫂,你快脱了外面那件袄子吧,这屋里烧着地龙,待会儿就不冷了。”
“是啊清淼,听你妹妹的,你男人让你穿这么多,那是在室外怕你冷,屋内就别太拘谨了,咱们都是女人,别担心,没事儿的。”
清淼被婆婆这一声“你男人”羞得面红耳赤,林明泽只是担心她受寒,才替她穿这么多的,是好心。
两人之间,成婚几月还清清白白的,连个吻都没有,日常他除了偶尔抱抱她,便没有多余的动作。
想到临出门前,林明泽说晚一点会过来陪她,清淼便忍不住心里泛甜。
她这几年都没怎么出门,今儿个要不是婆婆跟她一道,再加上是来林菀家,她是决计不会出门的。
想到本来是自己长辈的林菀,一下子变成了自己的堂妹,这感觉还是挺奇怪的,可已经适应了几个月,她也渐渐习惯了。
清淼将身上的厚袄子脱下,放在靠近林菀那侧的椅子上,柔声问道:“妹妹近来可好?我昨日回了趟娘家,娘和大嫂还说,这两日也要抽空过来看你呢?”
“劳烦嫂子和贞贞记挂了,我很好。”林菀借着扶手,坐了起来,笑着道:“就是相公管我管得严,连门都不让我出,这不,才让他把二婶跟嫂嫂接过来,陪我聊天解闷儿嘛”
陈桂花听罢,忍不住笑骂道:“你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看你把人家阿砚都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林菀无力反驳,李砚确实宠她,不然不也会冒这么大风雪去接陈桂花过来。
只因,她昨夜睡前,对他说了一句,“我害怕,想二婶在身边陪我。”
第一次怀孕,又即将要生产,没有娘家人在身边,她总是惴惴不安,三胞胎前日俱染了风寒,个个鼻涕咳嗽不止,林娇忙得根本脱不开身。
这时候,林菀就特别想念陈桂花。
这个不是她阿娘,却胜似她阿娘的女人,是他们一家的定心丸。
李砚很好。
但林菀同样觉得,娘家人待她也极好,否则,二婶和嫂嫂也不会,毫无怨言地就过来陪她待产。
总之,她感觉自己正被许多人爱着。
第72章 72
林菀有要生产的迹象, 是在陈桂花她们过来之后的第二晚。
那时,林菀已经睡熟,而李砚放心不下, 待她睡了有半柱香之后,他才勉强睡下。
越是临近生产,他越是担忧。
这几日,他跟翰林院那边告了假, 他在官署内每日做着论撰文史的工作, 虽然工作内容冗杂繁琐, 倒也还算清闲。
早在晚间吃饭时, 林菀便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可既没见红,肚子也没痛,就只是感觉腰酸、胀得厉害。
屋外,寒风暴雪犹在肆虐, 而室内却暖意融融。
子时刚过。
沉睡中的林菀,突然被身下流淌出来的一阵热意所惊醒, 她几乎是立马就意识到, 自己的羊水破了。
她推了推身边安然沉睡的男人, 急急唤道:“相公,快醒醒。”
李砚挣扎着坐了起来, 整个人睡眼惺忪, 还有些不在状态, 他揉了揉眼眶, 恢复了几分清明, 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羊水破了”
闻言,李砚瞬间清醒, 在慌乱了几个呼吸之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菀菀别怕,我一会儿出去叫人过来。”他扶着她重新躺下,将散乱的领口替她拉好,又担忧地问了一句,“疼吗?”
“不疼。”林菀摇摇头,反而安慰起他来,“刚刚破水,没那么快。”
她忍着不适,叮嘱道:“相公,你去将稳婆和二婶他们唤来,然后多备些热水,还有,你待会儿别进来了”
林菀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她替好些女子接生过,知道阵痛频发时,她们有多狼狈。
当然,也有心疼他的原因,怕他亲眼看到自己疼而受不了。
“可我想要陪着你。”李砚不愿意,他试图说服她,“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若是太疼你就咬我,是我让你疼的,怎么能让娘子一个人面对呢?”
忽地,肚子隐隐传来钝痛,接着痛感加剧,惹得林菀的眉头紧蹙,她强打起精神,开始赶人,“相公,你快出去吧。”
顿了顿,待好受一些了,她复道:“我待会儿想吃,桂花酿甜糯丸子、鸡丝粥、还有酱焖小排,相公去做给我吃,好不好?”
李砚哪里会做菜?而且还是这么复杂的菜,可他心知,她就是故意支开他,不想让他留在这里。
罢了,他听她的就是——
因为林菀体重控制得好,再加上她每日都会适量走动,所以孩子生得很顺利。
腊月初九的清晨,天蒙蒙亮,林菀便顺利诞下一女。
孩子重约六斤,不算大,没怎么折磨她的母亲,费了三个时辰就出来了。
孩子呱呱坠地的一瞬间,还没等稳婆下手拍她,她自己就开始哇哇大哭。
那哭声简直震天响,却让屋内屋外的人担忧了一夜的心,霎时落了地。
李砚二十一岁的生辰愿望成了真。
他的宝贝,为他生了一个,他心心念念的小闺女。
眼下,他正抱着襁褓里的女儿,在房里轻声哄她入睡,他脸上满是初为人父的喜悦。
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下去。
稳婆领了赏钱就走了,如今,房内只余下陈桂花和李砚在。
陈桂花让李砚先照顾着孩子,她将林菀换下的脏衣服和沾了血的被褥,拿到外面去处理了。
床上的林菀喂完奶,又被李砚喂了一碗鸡汤,架不住困意,此刻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
陈桂花回来后,去柜子里将小被子找出来,她见孩子已经睡着,忙道:“阿砚,将囡囡放下来吧。”
“囡囡”是李砚给女儿取的乳名,在她还没出世前,夫妻俩就定下了这个名字。
李砚万般不舍地将女儿放进小床里,替她捏好被角。随后才抻了抻早已酸疼的胳膊。
“累了吧?坐着歇会儿。”陈桂花见状,先适时地关怀李砚两句,然后才告诫道:“孩子还小,不要一直抱她,否则,等她习惯大人抱着睡,以后有得你俩受的”
长辈的训告在理,李砚无力辩驳。
他微垂着头,神色赧然,一副受教的模样,陈桂花也不是那等喜欢对晚辈说教的人,见他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言。
待安顿好母女俩,陈桂花便出去了,李砚心思全在妻女身上,家中的事物就顾不上了,她总得出去张罗一家大小的饭菜,不然全靠朝朝一个人,哪里搞得定?
陈桂花作为过来人,她知道,这几日,定会有人上门来贺喜,林菀坐月子不能出来,李砚又不方便接待女客。
他俩没有长辈帮衬,她这个做婶娘的,可不就得帮着打点一二。
果不其然,当日晌午过后,陆陆续续就有人上门道喜来了。
男客这边,由李砚亲自接待的。
而上门的女客,李砚则让二婶和嫂嫂代劳了。陈桂花虽是村妇,但她为人豪爽,又在京中待了数月,她平时在铺子里接待顾客,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碰得上,自是不怵这些。
恰好,清淼跟在她身边,也能多学学,她日后总要跟人接触的,不然老是躲在屋里,何年何月才能好?
来探望的人,有文屏巷相熟的邻里,也有林菀看诊过的病人,还有李砚的同僚及家眷。
当然,也少不得林菀师傅一家,陈老大夫听说她生了,一刻也等不了,就让陈子章着人套了马车赶过来。
大家伙儿冒着大雪来这一趟,自是为了看林菀和孩子的,不过她刚生产完,精力有限,众人探望过,留下东西,就匆匆走了。
林菀也不强留,只笑着邀请他们,到时候给囡囡办满月宴时,再过来喝杯酒。
众人都高兴地应下了。
林娇跟周呈睿还有啾啾,是第二日一早来的,三个孩子刚被送到宫里,他们就赶了过来。
三胞胎先前染了风寒,因此许久没有进宫,皇上皇后想嫡亲的孙子,便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嬷嬷过来接。
林娇早被三个混世魔王折磨够了,三个小子马上就要一岁了,正是活泼好动,又亲人的时候。
周呈睿跟林娇想法一致,不想让孩子们以后跟乳母更亲,所以,三个孩子断奶后,多是林娇自己在照顾。
孩子们近日会喊人了,个个跟那画眉鸟似的,天│天“娘、娘、娘”地喊,吵得林娇头都要炸了。
非但如此,他们还黏人的紧,时时刻刻黏在林娇身上,不是要抱就是要哄。
更要命的是,他们还打架,没长几颗牙的人类幼崽,居然学会咬人了。
老大蔫儿坏,常常挑事,结果反而经常被两个弟弟按着咬得直哭;再不然,就是三兄弟成日争玩具,明明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非要去抢对方手里的,老三瘦弱些,争不赢两个哥哥,只会哇哇哭。
至于老二,他安静、性格乖巧,可老大和老三就见不得他安静,老是惹他,本来三个人相安无事的,结果没一会儿,又会因为一点儿小事闹起来
诸如此类的事,府里日日层出不穷。
一听有人想要接手,夫妻俩二话不说,就把仨孩子打包一起送走了。
林娇也乐得歇两天,她正好可以过来陪陪妹妹。
再说,臭小子哪有小闺女可爱?
林娇:“妹妹,我说的没错吧,还是闺女好,软软糯糯的,瞧着就让人喜欢。”
林菀笑道:“嗯,我也好喜欢她。”
囡囡已经醒了,她这会儿没在小床里,而是跟林菀裹在一个被窝里,她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盯着跟前,这个雍容华贵的漂亮女人。
——她的姨母。
小孩子觉多,林娇跟林菀没讲几句话,她的眼皮又耷拉下来了。小嘴巴哈着,像似要打哈欠一般。
林娇简直要被她萌化了,一个劲儿地夸囡囡可爱,恨不得抢去当自个儿的闺女。
林菀打趣林娇,说她太贪心了,自己有四个孩子还不够,她好不容易才生了这一个,还要被她惦记。
还说,李砚要是知道阿姐惦记他的闺女,指不定要把她给轰出去。
林娇想想那个画面,顿时乐不可支起来。
她摆摆手,粲然笑道:“可别跟妹夫提了,他多在意囡囡我哪能不知道,听二婶说,他连孩子的名字都只取了女孩儿的,是不是?”
林菀点点头,想起李砚给孩子取的名字,不由得心窝一软。
“卿晚”
取自倾慕林菀之意。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那点儿小心思。
林菀嘴里无声地咂摸了几遍,这个爱意浓烈的名字,再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儿,突然觉得,好像生她时一点儿也不疼了——
李砚端着夜宵进来时,林菀正抱着囡囡在喂│奶,小姑娘吃得慢,胃口又小,她这几日涨得难受。
右侧胸│脯肿得都有些红了,隐隐开始带着点儿刺痛,她白日跟陈桂花说了此事,陈桂花却只挤眉弄眼道:“晚上,让阿砚帮帮忙。”
这个忙怎么帮?林菀是知道的。
可,这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待囡囡吃饱了,李砚便将她接过去,小心地靠在肩头,他的手掌心微微拱起呈空心状,轻轻地叩响着她的后背,拍奶嗝。
没一会儿,孩子出了奶嗝,人也睡着了。
李砚将囡囡轻放在小床上,又替她盖好被子,才回到床边。
他见林菀一直捧着碗,却没有要喝的意思,于是出声问道:“怎么了?是鱼汤的味道不好吗?”
林菀摇摇头,神情沮丧道:“我不敢再喝了。”
“为何啊?我见医书上写着,妇人产后需得多喝下│奶的汤水,既可以让奶│水充足,又能让身子快速恢复。”
像是鸡汤、猪蹄汤、鲫鱼汤都是不错的选择,李砚早已将这些食谱记在脑海中,他做菜虽然不行,但是煲汤还是很有一手的。
因此,林菀坐月子其间的每一盅汤,都是他亲手炖的。
林菀对于自己目前遇到的难题,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可这汤她今晚是真的不能再喝了,不然她肯定疼得没法儿睡了。
思忖半晌,她决定还是听陈桂花的。
“相公,你头低下来一些些,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李砚没想太多,将头凑了过去。
结果,待林菀说完,他白净的脸瞬间红了个透,跟那煮熟的虾子差不多了。
而他再去看林菀,发现她也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
小夫妻两个,自从有了囡囡,便没有再亲密过,如今却要
确实挺让人难为情的。
“我,”林菀不好意思,将脸偏了过去,不再看李砚。
“这法子有效吗?”
他问。
林菀垂眸,小声道:“二婶说有效的。”
一听是长辈支的招儿,李砚也不再多说什么,他伸手过去碰了碰林菀,发现那儿确实不复先前柔软,反而硬得硌手。
而林菀被他轻轻碰了一下,就疼得龇了牙,眉头也跟着拧起。
他想着她默默忍耐了这么久,顿时心疼不已,遂不再纠结,“菀菀,你将衣衫解开吧,我帮你”
后来,事情的发展,反而变得有些让林菀哭笑不得,她虽然不再痛了,可男人却渐渐对此事上了瘾。
害得他女儿的口粮,一日比一日少。
第73章 73
囡囡长得到八个月, 生了几颗乳牙,每每喂│奶,便会咬人, 林菀不胜其扰,跟李砚商量给囡囡断了奶。
断│奶后,白日陈桂花和清淼帮着带囡囡,李砚下值后就由他去接手。
而林菀则全身心投入到, 杏林学院的招生工作中去了。
起初, 事情进展得很不顺利, 林菀他们本来预计招收十个学生, 结果费了好大劲儿, 最终也才只招到六个。
这其中有两名女子,是对双生姐妹花,十一二岁的年纪,因为家里孩子多, 实在穷,家人又舍不得卖│女儿到别家为奴为婢, 听说杏林学院管食宿, 才送她们来的, 就想要到这儿来混口饭吃。
至于学医有所成,她们的爹娘倒是不敢想的。
两个小姑娘, 不识字, 性格也有些扭捏放不开, 好在林菀并不介意, 仍然留下了她们。
后来, 开始正式授课,这两个小姑娘也没有叫林菀失望, 学习起来比旁人还要刻苦,不认识字的短板,并没有阻碍她们变得优秀。
她俩前期成绩确实很差,不过好在经过夜以继日的苦读,第二年也追赶上了同期的几名学生的进度。
这六名学生,日常除了学习中医基础医理和病案解析,连药材炮制、辨别,以及针灸、推拿这些她们也要学。
另外,林菀还专门开设了解剖课,让她们掌握人体的结构,做到对脏器的内部构造、肌肉的分布、骨骼的数量了如指掌。
授课的老师们很负责,几乎可以说是倾囊相授。
在学到第四年的时候,有名叫庄灵慧的女学生,被家人强制带了回去,原因是未婚夫家不愿再拖下去,坚持要其在年底前完婚。
且成婚后,也不愿意她再露面行医。
那时,林菀很气愤,她不理解为何庄灵慧的家人及婆家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她即将学有所成的时候,生生将这名学生的学医之路斩断。
林菀多次上门劝说过,找过庄灵慧,找过她的娘家和婆家,最后都无功而返。
她最后还是嫁了人。走上了一条符合时下女子,却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路。
众人都知道,庄灵慧本人是不乐意的,但是谁也改变不了。
林菀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庄灵慧成亲那日,在喜房内对她说的一番话。
那日,林菀和其余五名学生,受邀去参加她的婚礼,趁机与她闲谈时,庄灵慧突然对她说:
“老师,我很开心这四年能跟您学习医术。这一千多个日子里,我见到很多病人在您的手中好起来;也见到许多病患因为无钱医治,而卖儿卖女最终导致家破人亡的例子。而您每每遇到看不起病的人,都愿意伸出援手,尽心尽力救治,哪怕有时候遇到泼皮无赖,您也毫不退却。”
“我敬佩您,也想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您带我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我的眼界和认知都已打开,知道女子也能如此优秀,与男儿相比亦不遑多让,我知道我再也不甘心囿于内宅这一方天地了”
那时,林菀眼眶通红,强忍泪意问她:“那为何就这样放弃了?”
庄灵慧紧紧绞着手中的绢帕,隔了会儿,她才对林菀叹息道:“我的夫君,没有像老师的夫君那般开明,也没能碰上明事理的婆婆。夫家同我阿爹阿娘说,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嫁人后抛头露脸有失体统。前几年我还小,他们不管我,但我及笄后他们便不愿意了。”
“可其实我知道,婆婆是害怕我以后学有所成,抛却夫家,更怕我学得太多拿捏不住我,才逼着我阿爹阿娘将我接回去了。”
得知真相竟是如此,林菀一时间气极,她忍不住驳斥道:“谬论,女子无论是学医还是识字,都是为了更好的立足于世间,若是人人都拘泥于后宅,那待你婆婆或者阿娘这类女子身患隐疾,又当如何自处?”
庄灵慧听完,一时无言。
喜婆等人进来几次,催促林菀她们出去入席,林菀忍着反感又待了会儿。
她知道,以后她们就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师生情分今日就真的断了。
庄灵慧最后苦笑道:“老师,世道之于女子不易,对行医的女大夫更是不易,所以,老师的路任重而道远,我已无力改变,希望老师和诸位师姐不要放弃”
林菀没回话,只悻悻地领着几名学生出去了。
林菀自参加完庄灵慧的婚宴之后,难过了许久。她虽然明白,她没有错,却仍是有些怨她的,怨她明明舍不得,却连为自己争取一把都不敢。
可是后来,李砚几次劝她,说百姓的观念不是一时就可以扭转的,她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
剩下的交给时间。
在她迷茫无措,不知是否要坚持下去的时候,他甚至直言:“若是五年不行,那就十年,十年不行那就用一生来践行这件事。”
“不管怎样?我都陪着你,支持你。”这是李砚给林菀的庄重承诺。
后来,林菀渐渐明白。
荒无人烟的荆棘路,若是有人愿意在前面领着众人走,时间长了,这条荆棘小径终有一天也会变成坦途,荆棘会被踩在脚下,荒芜也会焕发新生。
沿路会有鲜花盛开,携伴而行的人,也会愈来愈多
时间过得很快,在囡囡五岁那年,第一批学生在学满五年,经过重重考验之后,已经能够顺利出师了。
所有学生都能独当一面,她们开始在回春堂内坐堂看诊了。
那时上京城中,回春堂的分店已经开到第五家了。可以说整个上京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最信赖的医馆便是这回春堂了。
当然,回春堂并未垄断上京的医药行业,而是与其他医馆一起百花齐放。
回春堂专攻妇科、儿科和骨伤,像另一家老字号“益安堂”看痹症和男科就尤为擅长,其他小一点的医馆也有自家的看家本领。
也许,他们是知道回春堂背靠皇家,才不敢惹事的。
因此,大家伙儿也都相安无事地,经营着自家买卖。
这五位女大夫,尤其是那对儿双生姐妹花的故事,最引人津津乐道。
话说,这两姐妹,来杏林学院跟林菀学医之前,家中也没有给两姐妹订下婚约。
她俩本来家贫,按理说,这成婚对象也不可能找得有多好,可谁又能想到,这两姐妹学业有成之后,又恁是给自己找了个好婆家。
姐姐嫁进陈家,做了二少夫人,妹妹则嫁给了京中一位七品武官,成了官太太。
就连姐妹俩的娘家人也得了好处,兄弟姐妹各个日子都比先前好过不少。
连运道都莫名好了起来。
直到这时,众人才惊觉,女子一样可以振兴家业;一样可以赚钱养家;一样可以光宗耀祖。甚至嫁了人还可以事业家庭兼顾。
并不比男儿差,甚至某些领域比他们还要出色。
所以,杏林学院在第二次招生的时候,场面空前火爆,报名人数直逼百人。
除了上京城内的女子,就连外地都有人托亲朋过来打探,是否可以入学。
不过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林菀也不再同之前那般草率了,最后同其他人商量,只留下了二十名学生——
时间如白驹过隙,年复一年,从春到夏再经历秋冬,好像也不过瞬息的光景。
林菀嫁给李砚那年不过十六,现如今,她已是一个八岁小姑娘的阿娘了。
岁月格外优待她,这些年下来,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今日是七夕,吃过晚饭,林菀便拉着李砚出来赏花灯,街上人潮如织,打眼儿一瞧,多是年轻男女相伴出来游玩。
两人沿着长安街北边的摊子逛了一会儿,累了便找了间沿街的茶馆,在雅间开着窗,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街道外的小河边有许多的人在放水灯,一盏盏莲花状的水灯,顺流而下,金色的光线,映照在河面上,就像是一条蜿蜒的金色丝带飘在水面上。
林菀趴在窗边,手托着下巴,看得入神。
而李砚同样痴痴地望着眼前女人,眼里的爱意昭然若揭。
倏然,他想起今日下值,带着囡囡去回春堂接林菀时,恰好看到她和一年轻后生站在一起的画面。
他们两人笑着在谈论些什么,李砚离得远没有听清。
可他瞧见,男子看向林菀的眼神分明藏着爱慕。甚至在他出现时,男子居然又向林菀靠近了一步。
那男子李砚不认识,但他确信对方应该是认识他的,不然也不会故意在林菀面前挑衅他。
几乎是一瞬间,李砚就意识到了危机。
倒不是介怀这个男子的举动,而是因为,他实在年轻,模样生得同他年轻时一样清俊,却比他多了几分谐趣。
是林菀会钟意的类型。
李砚突然就有些害怕林菀不喜欢他了,他早已褪去当初的青涩,书卷气已被官威掩盖。
如今,他已官至户部侍郎,算得上近十年间,朝中官职擢升得最快的官员了。
而林菀生完孩子后,身子却渐渐长开,胸│脯丰腴了不少,细腰却仍是盈盈一握。
身段极好。
整个人,洋溢着满满的活力,比刚成亲那会儿更美了。
外面的事物看久了也无甚新奇,林菀回过头来,惊觉李砚正怔怔地盯着她看。
“相公,你怎么了?”
她问。
他酸溜溜地说道:“菀菀,你怎么越来越美了,为夫同你站在一起,感觉自己都快配不上你了。”
“李大人。”林菀笑着唤他,顷刻,她美眸微凝,在李砚那张儒雅俊逸的脸上来回端详,“你可知有多少人羡慕我?”
“羡慕你什么?”
“羡慕我有这么俊又不纳妾的相公啊!”
她端起桌上的那盏银针白毫,浅抿一口,正色道:“相公之于我,就像这茶汤,颜色虽淡,但回味绵长。”
“人终有老去的一天,容颜衰败在所难免,可我爱相公的心,只会与日俱增,世间无人可比。”
李砚神色动容,忽然就不在意下午见到的那一幕了,他眉宇舒展,嘴角含笑,牵起她放在桌上的柔夷,与她十指紧扣。
他想,真好,十年了,她还愿意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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