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江哥哥,你终究还是对她动了心。◎
映日酒楼。
酒楼最大的雅阁被江怀瑾包了下来,阁中宽敞明亮,古香古色,四面阑干,湘帘高卷,远处湖光与山色尽收眼底。此时,夕阳已经被西边的山峰吞没了一半,霞光万丈,景色甚是迷人。
江怀谨靠坐在铺着玉簟的榻上,手执酒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远处染了一层金色的湖面,可惜被突然插进来的声音扰了雅兴。
“大公子,夫人让您立刻回去一趟。”来人道。
江怀谨收回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出了什么事?”
来人环顾屋内,见只有江怀谨与卫無二人,便如实禀报:“回禀大公子,护送少夫人去庵山寺的两名护卫回来了,道他们回途中遭遇了盗匪,少夫人她……失踪了,生死不明。”
听到自己的妻子失踪的消息,江怀谨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他的视线悠悠地往不远处的金漆屏风扫了眼,唇角若有似无地扬起。
“失踪是何意?是被强盗劫去,还是掉落悬崖?”他问。
来人料不到他竟如此的冷静,愣了好一会儿,才忙回:“护卫说,车夫逃跑了,少夫人为躲避盗贼,驭车离去,他们后来循着车迹去寻,在山崖下发现了掉落的马车,里面的财物全不见了,少夫人和她的丫鬟也不见踪迹。”
江怀谨放下酒杯,眸中掠过抹深思,“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来人走后,藏在金漆屏风后的程清清缓缓走出来,听闻苏灵筠失踪,她脸上并不见喜色,反而浮起抹慌色,“我……我表姐她不会死吧?”
江怀谨伸手挥退了卫無,“她死了不正合你意?”
他说得云淡风轻,唇边还带着浅浅笑意,程清清心口一沉,她以为自己了解他,如今才知,他比自己想象中更狠更无情。
“我何时说过希望她死了?”程清清皱了下眉,她想要夺走苏灵筠的一切,却从来没要苏灵筠死。她若死了,她还怎么和她争?
程清清想到江怀谨曾经说的一句话,他说会让她当正室,难道这次的事情是由他策划的?她不由惊恐地瞪向他,“这……不会是你策划的吧?”他真的希望苏灵筠死?
“若我说是呢?”江怀瑾动作优雅地端起酒杯,垂眸望着杯中透明的琼液,“她若死了,你就可以取而代之。”
并非所有经过红松林的人都会出事,她有这样的下场,只能说老天爷也想收她。
程清清激动地后退几步,“你不要扯到我头上,我从来没说要她死。”虽然这男人的心思她有时也看不透,但她不认为江怀谨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他此刻想把她也拖下水么?
“她……她毕竟是你的妻子,你对她真的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程清清直直地看着他那平静无澜的眼波,问。
“没有。”江怀谨果断地回答,对他而言,苏灵筠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的存在让他失去自由,令他处处受制,他对她的厌恶有增无减,况且,那女人并不像她表面展现出来的温婉贤淑,让这样一个爱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人待在他身边,无异于给自己埋下隐患。
“清清,你怎么突然间这么关心她了?”江怀谨忽然抬眸笑问,那笑意却给人阴嗖嗖的感觉。
程清清表情一僵,随后露出抹幽怨之色,“这可是关乎人命的事情,她又是我表姐,她父母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当然ʟᴇxɪ关心她了。”
听着这些话语,江怀谨只是笑了笑,并未作答,“你说的没错,你表姐是我的妻子,我总得对她怀点恻隐之心,早些去寻人,也许能得到一具完整的尸首。”他长身而起,意兴阑珊地道,随后往楼下而去。
程清清凝望着江怀谨修长昂藏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他了。
苏灵筠侥幸与死亡擦肩而过,就在马车冲向山崖的千钧一发之际,她抱着素竹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那伙强盗对她们紧追不舍,慌乱中,两人往密林深处跑,苏灵筠伤到了腿,跑不远,主仆二人只能藏进了一茂密的树丛中。
庆幸的是,那些强盗只是把马车内的东西洗劫一空,并没有发现她们两人的踪迹,也没追上来。
直到很久之后,苏灵筠和素竹才敢从树丛中出来,周围树木繁茂,荆棘丛生,没有人行的道路,两人辨不清路径,身上又有伤,只能在林间胡乱穿行,眼看着太阳快要没入山头,两人拖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体,仍旧没找到出路。
找不到可食用之物,也找不到水,苏灵筠和素竹不禁感到饥肠辘辘,口焦舌燥,就在两人感到绝望之际,她们遇到一对上山砍柴的夫妻,这才摆脱了这令人绝望的困境。
那对夫妻是好人,把手中的水和干粮都给她们了,又给她们带路。
听了苏灵筠讲述经过后,那名妻子道:
“近来这红松林来了一伙强盗,官府的人都抓不到他们,你们姑娘家家的竟敢往那条道路走……”
苏灵筠拿着水袋的手蓦然一顿,原本她以为遇到强盗只是意外,然听到她那女的话后,她忽然心生疑虑。
江怀谨为何偏偏让她去庵山寺求平安福?难不成是故意的?她之前从没听说过庵山寺的符灵验。
她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也许江怀谨并不知晓强盗隐匿于红松林?可当她把整件事仔仔细细地在脑海中过一遍后,发现事实就摆在了眼前,她无法再欺骗自己,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下,猛地一疼。
苏灵筠以为江怀谨就算再讨厌她,也不至于想要她的命,没想到,她还是太过天真。
“小姐,你怎么了?”见她摇摇欲坠,素竹连忙上前扶住她。
苏灵筠压□□内那股突然想呕吐的感觉,脸上浮起一微笑,目光却幽沉得仿佛有一团浓墨,“我没事,赶紧走吧,待会儿天就要黑了。”
那对夫妻不在城内住,将她们送到城门口就止了步。苏灵筠身上没有银两,拔下头上的簪子作为谢礼。
那对夫妻原是好意相送,并不图报,见苏灵筠送簪子,连连推拒,苏灵筠见状只好收回簪子,再三向他们表示了谢意。
目送着那对夫妻离去,苏灵筠眼底掠过几分复杂,陌生人尚且对她心怀善意,她的夫君却巴不得她死,这多么可悲可笑。
从马车内跳下,又在林中折腾许久,苏灵筠和素竹身上早已狼狈不堪,这么走着进城,只怕会引来不少误会,于是苏灵筠在城门口的柳树下雇了一顶轿子,用簪子作为酬劳。
坐上轿子后,苏灵筠和素竹的心才算定了下来,只是两人心事重重,都没有说话。
苏灵筠掀开窗帷,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建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只是下一刻,手上沾染的血迹便将她拽回到现实当中。
她蓦然收回手,想要把手上的血迹抹去,然而血已干涸,不论她怎么擦都无法全部擦去,那暗红色的痕迹提醒着她杀了人,她毫不犹豫地用簪子捅穿了那强盗的脖子。
即便他是一名强盗,死不足惜,可那依旧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更让她恐惧的是,她心底竟完全没有罪恶感,难不成她真的是有着一副蛇蝎心肠?
不,这一切都是江怀谨造成的!若不是他让自己去庵山寺求平安符,她也不会杀人,这不能怪她,一切都是他的错。
素竹见苏灵筠不停地擦拭手,面色沉得吓人,她想劝,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劝,她此刻心中也甚是复杂,她以前一直以为她家小姐是个善良胆小,又软弱可欺的人,直到今日在马车上,她用簪子狠狠地捅进那名强盗脖子里的画面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还有那雷厉风行的做派也让她震惊无比。
她终于意识到她家小姐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但这应该是值得庆幸的事吧,她以后不用整日地担心小姐被谁欺负了。
回到江府,天色已经暗下。
见苏灵筠归来,守门人急匆匆地进去禀报,没多久,薛夫人领着秋菊等人赶出来。
苏灵筠没有失态,仍旧似以往一般,端庄持重地朝着薛夫人福身行了一礼,“母亲,让您担忧了。”
薛夫人激动地握着她的手,两眼打量着她,见她衣服又脏又破,云鬓散乱,看着甚是可怜,眸中不禁浮动着水光,“灵筠,你有没有受伤?”
苏灵筠面色平静,答道:“没有受伤。我和素竹赶着马车躲避贼人,后来马车冲向山崖,我与素竹跳了马车,躲在树丛中,直到贼人走远后我们才出来,我们不识路,在林中走了许久,庆幸的是,我们遇到了一对砍柴的夫妻,是他们把我们送回了城门口。”
虽然薛夫人没有询问她经历了什么,但她和素竹这番模样归来,若不解释清楚,届时府中上上下下不知会有多少闲言碎语,所以她才要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事说得清清楚楚,免得自己的声誉清白受损。
薛夫人听得心有余悸,拍着她的手背安抚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苏灵筠见她脸色苍白,便关切地问:“母亲身体好些了么?”
薛夫人见她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却还想着自己,心中不由有些感动,“一点小病小痛不算什么。”
苏灵筠从怀里拿出平安符递给薛夫人,柔柔地道:“这是我为母亲求的平安符。”
薛夫人接过平安符,内心愈发感动,“你说你,去求什么平安符,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如何向你父母交代?”
一旁的冯嬷嬷小声提醒:“夫人,这话可不兴说。”
薛夫人伸手打了下自己的嘴,“瞧我这嘴。”又握了下苏灵筠的手,“我的儿,你受苦了,你回屋去歇息一下,洗个澡,再好好睡上一觉。”言罢目光转向一旁,“冯嬷嬷,传下去,少夫人回来了,让底下人不必去寻找了。”
苏灵筠目光越过薛夫人的肩头,与江怀谨的目光相触,他不知何时出现的,正斜倚着一旁的廊柱,神色悠然自若,和她们这边的氛围格格不入。他就像是个局外人,对她的生死漠不关心。
不,或许他心中应该抱着一丝遗憾,遗憾她为什么没死。苏灵筠像是庆幸自己还能再见到他一般,唇边浮起抹喜悦的笑容,然后朝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江怀谨直起身,深眸一闪,有些不明白她为何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笑容,那张脸明明带着笑意,可那双眼眸却像死水般幽沉,思索间,苏灵筠来到他跟前,仰头凝望着他。
在他微讶的目光下,苏灵筠蓦然将他抱了个满怀。
这样的发展出乎江怀瑾的意料,眸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着苏灵筠这一举动,众人的目光也落在他两人的身上,薛夫人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安抚人。
他手指曲起,抵唇轻咳一声,他们两人是夫妻,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做不出来推开她的举动,抬起的手在迟疑过后放在她的发上,柔声地安抚:“没事了。”
苏灵筠双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服,脸埋在的胸膛内,纤弱的肩膀轻轻地颤抖着,像是在低低地抽泣,“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夫君你了。”她声音低低的,带着若有似无的委屈。
江怀瑾微怔,垂眸看了眼苏灵筠乱蓬蓬的发顶,再往下,看到自己价值几万钱的衣服被她脏兮兮的手揉皱弄脏,不由轻叹一声,伸手轻拍了下她的背,“怎么会?先回屋吧。”他可不想被底下人围观自己和一个女人搂搂抱抱,说着那肉麻恶心的话,哪怕这女人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做这些事无可指摘。
江怀谨面无表情地揽着她回到听雪院,还没等他放手,苏灵筠就逃离了他的怀抱。
手臂落空,他眼眸眯了下,而后若无其事地放下手,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几眼,她浑身脏兮兮的,衣服还破了不少,方才走路的时候似乎还有些跛,看来是伤到了脚。
看看,她浑身上下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真可怜,虽是这般想,他脸上可不见有丝毫怜悯之色,反而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不过,她没死,江怀谨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觉得失望,大概她死不死于自己而言根本无所谓吧。
能从那杀人不眨眼的ʟᴇxɪ强盗手中逃脱,也是她的本事。
苏灵筠垂眉敛目,没有看见江怀谨眼中的幸灾乐祸,就算看见了,她也不会在意,“夫君,我……我饿了。”苏灵筠小声地道,像是有些难为情似的,她将头垂得更低,除了早上的两块糕点,她几乎就没再吃过东西,那对夫妻给她们的半块干饼,根本填不饱肚子。
苏灵筠的话再次出乎江怀谨的意料,他没说什么,招来婢女,让她去厨房让人准备饭菜。
没多久,一样接着一样的美味可口的菜摆在桌上,苏灵筠让人每样夹了些拿去给素竹,这才吃了起来。
江怀谨吃过了,这会儿陪坐一侧,他靠在椅背上,一手支着额头,望着她的深眸印出她纤弱的身影。
他其实真有些好奇,以她这样的纤纤弱质,究竟是如何从那帮盗匪的手中逃脱的,连她带去的两名护卫都受了重伤。
江怀谨以前一直以为她是个不起眼的平凡女子,今日之事却让他对她有了重新的认识。
苏灵筠虽然饥肠辘辘,但没忘记应有的礼仪,她吃得很优雅,不过吃得也很快,很快碗里的米饭见了底。
江怀谨瞥了眼那空碗,有些惊讶,紧接着见她站起身,又盛了碗饭,平日里这些事是素竹做的,但苏灵筠让她去吃饭了,她只能自己动手。
她本来还想舀多一勺,但注意到江怀瑾向她投来奇异的目光,她动作一顿,不甘愿地把那勺米饭放了回去。
若是在以前,面对江怀谨,苏灵筠不管再饿也会控制食量,但如今,她现在不想委屈自己的肚子,她低着头继续不紧不慢地扒饭吃菜。
看来是饿狠了。江怀谨暗忖。
苏灵筠用膳罢,便有人抬来热水给她洗澡,素竹将干净的衣服、香胰子以及花露放好,就要伺候苏灵筠脱衣服。
“素竹,你也去洗一洗吧,我自己来便成。”苏灵筠道。
素竹身上也脏,闻言点点头,出去了。
苏灵筠褪下衣物,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最严重的一道是在肩胛骨处,虽然止了血,但血肉模糊,看着有些可怖,先前竟不曾察觉。
苏灵筠踏入浴桶中,当伤口触碰到热水,她不禁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她咬牙紧忍,匆匆洗干净身子,然后拔下头上的簪子,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瞬间如瀑般倾斜而下。
当她披着半湿的头发走出浴房时,看到江怀谨正靠在椅中闭目养神,笼在昏暗光线下的俊美面庞显得有些高深莫测,苏灵筠不禁有些惊讶,他方才出去了,她以为他是要去书房睡。
听到细微的声响,江怀谨睁开眼眸,与苏灵筠意外的目光撞上,他声音淡淡的,“过来。”
苏灵筠不知他意欲何为,迟疑了下,还是走了过去,“夫君有何事?”
江怀谨用下巴点了下旁边的椅子,苏灵筠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惴惴不安地走过去,她刚一坐下,江怀谨便朝着她俯身,她下意识地往后一躲,防备地看着他。
江怀谨瞥了她一眼,嗤笑了声,伸手抓住她的左腿抬起,在她抗拒的目光下撩开她的裙摆。
无视她白皙莹润的肌肤,目光落到她的左脚脚踝处,那里肿了一块,他原不想理会,但她一瘸一拐的模样实在碍他的眼。方才在众人面前,她却一直装着没事的模样,她那么能装为何在他面前不继续维持下去?
“疼么?娘子。”江怀瑾关切道,手上却故意用力按了下。
苏灵筠疼得一个哆嗦,差点忍不住一脚踢向他,但她忍住了这种冲动,而且他手上力道重,她也挣脱不开。
他问她疼不疼?他亲自试一试便知晓疼不疼了,苏灵筠正要回话,就听到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然后一阵剧痛袭来,疼得她额冒冷汗,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以为他在故意折磨自己,但下一刻他却放开了她,不咸不淡地道:“起来走走。”
疼痛缓解后,苏灵筠觉得脚踝似乎好了很多,她站起身走两步路,也不觉得疼了,这才知晓他在帮自己,但她并没有因此对他心怀感激,反而觉得他又在使什么阴谋诡计。
“夫君真是厉害。”不过,她嘴上却说着称赞的话。
江怀谨不以为意,伸手点了下放在桌上的药瓶,“这个,让你那婢女给你涂上。”江怀谨方才就注意到了她肩上的伤,他以为她会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求怜惜,或者抱怨些什么,不想她什么都不说,如此能忍。
苏灵筠怔怔地看着那药瓶子,又看了眼江怀谨,如今的她已经不像先前那般,他给一点甜头,她就浑然忘我,她不信他对自己如此好心,这时,素竹从外头走了进来,回禀道:“姑娘,夫人和程小姐来了。”
母亲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是知晓她出事了?苏灵筠有些惊讶。
苏灵筠走出外房,就看到李氏和程清清坐在椅子上等候着。
苏灵筠第一眼看向程清清那边。程清清也看过来,目光相触,苏灵筠看到她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而后脸上露出有些复杂的神色,隐隐还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这时,李氏蓦然起身上前,满脸的关切与担忧,但行动间仍旧不失体统礼节,就像是她今日在众人面前不论多么的狼狈,都没有失去闺秀小姐的风范,在这方面,她们母子两人还真是相像。
“囡囡,让娘看看你,我可怜的孩子,怎么会遭遇这样可怕的事情,你有没有受伤?”
囡囡是苏灵筠的乳名,她已经许久不曾听见这称呼了,心中颇有些不自在,不由看了眼身旁的江怀谨,他回以一意味不明的微笑,脸上没有丝毫愧疚之色,好像这件事全然与他无关。
注意到女儿的眼神,李氏也看向江怀谨,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刚嫁过来没几天就差点没了性命,她对江怀谨心生不满态度不似往日那般和悦,甚至没有与他说一句话。
面对李氏埋怨的眼神,江怀谨恍若未觉,动作优雅地朝着她微一欠身,便往外走去,留她们母子二人说体己话。
程清清目光随着江怀谨的身影,不禁皱了下眉,从头到尾,他都没看自己一眼,这是又在拿苏灵筠气自己?
“母亲,您别担心,我没有伤着。”苏灵筠携着李氏的手请她坐下,又示意程清清坐。
素竹奉上茶水,李氏哪有心情喝茶,追问她事情经过,苏灵筠便把先前与薛夫人说的那些话又复述一遍,至于她杀了一名强盗的事,她谁也没告诉。
李氏听得心惊胆战,眼眸含泪。
“若不是清清告诉我,我都不知晓你去了庵山寺,还遇到了强盗,我看他们江家莫不是存心的?竟让你孤身一女子去求什么平安符,他江怀谨怎么不陪你一起去?”李氏越说越气。
原来程清清早就知道了此事,苏灵筠心口一沉,那么,是否程清清也参与其中?
苏灵筠往程清清那边看了一眼,见她神思不属,不知在想什么,她收回视线,与李氏道:“母亲,您别生气,是我自己想去的,不怪任何人,夫君原本是想陪我一起去的,但他临时有事,无法陪我。”
苏灵筠越是替江怀谨说话,李氏对他越是不满:“他能有什么事?你看看他方才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对你哪里有半点关心?”
苏灵筠见李氏如此生气,便不再替江怀谨说话,看了眼门外漆黑的夜色,“母亲,夜深了,你们今夜就在这住一宿吧,我让人给你们安排住处。”
李氏还想同她说会儿话,便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
苏灵筠白日经受了那么多事情,不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有些熬不住,李氏看出她精神萎靡,就没有在她的屋里待太久。
苏灵筠亲自送她们去到客房,临走时程清清叫住了她。
“怎么了?”苏灵筠回身看向站在廊下的程清清,见她似有什么话要与她说,便把素竹支开,态度温和地道:“清清,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程清清步下台阶,行至苏灵筠身旁,从她方才的言谈举止看来,她似乎并不知晓江怀瑾是故意让她去庵山寺的,所以才在李氏百般替他说话,她突然觉得她这表姐甚是可怜。
程清清目光怜悯地看着她,“表姐,有一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江哥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红松林会有盗匪出没,他是故意叫你去的。”见苏灵筠脸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她心中暗暗得意。
“我原本也不知晓此事,是你失踪之后江哥哥才与我说的,我们是表姐妹,我真的不忍心告诉你这些事情,可我又怕你继续收到伤害。”
江怀谨有意害她,她信;她没有参与其中,却是她的一面之词,苏灵筠板起了面色,严肃道:“清清,你在说什么胡话,夫君怎么可能会这么对我?我拿你ʟᴇxɪ当亲姐妹,你怎么可以挑拨我与夫君的关系?”
看来她真的喜欢极了江怀谨,才这般自欺欺人,程清清是抱着看她笑话的才把这些事说出来的,这会儿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表姐,你不要再犯傻了,江哥哥他根本不喜欢你,而且巴不得你死,他喜欢的人是我,想娶的人也是我。”
“之前我与你说想当妾室其实都是假的,我只是不忍心告诉你,江哥哥其实曾说过不舍得我当妾室,要当也是当正室,你说,怎么样这正室的位置才能腾出来呢?”
当然是让她去死。
苏灵筠看着她表面可怜她,实则得意洋洋的嘴脸,垂在身侧的手禁不住地颤抖起来,然而她并未如程清清所愿,露出悲伤欲绝或者愤怒难当的神色,她只是平静无澜地低声道:“清清,你别太过分了。”
她越是平静,程清清越是不甘,她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她把过往的伪装撕下,露出最真实的面容。
“你也不用再假惺惺地与我假装姐妹情深,我知道你讨厌我,恨我得到江哥哥的喜欢,你根本不想与我共侍一夫,你欺骗我,总是装作一副善良大方的模样,其实你这人最是虚伪。不过我要告诉你,江哥哥是我一个人的,你永远夺不走,你就算是死了也得不到他的一丝怜悯。”
程清清越说越激动,莫名悲从中来。
“表姐,你不看看你自己几斤几两么?你样样不如我,拿什么来和我争,和我抢?江哥哥厌你,憎你,把你的一腔情意践踏在脚下,你却还要死缠着他不放?你就一点尊严都没有么?”说着说着她眼前变得模糊,脸上竟是布满泪水。
透过那一片迷蒙,她看到苏灵筠几近冷漠的神情,她泄了气地呢喃道:“你把江哥哥还给我吧……”
“清清,我也想把他还给你,可是我们已经成亲了,我和他是夫妻,是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
苏灵筠表情恬雅,然而眼中什么都没映进去,她伸手温柔地替她抚去脸上的泪水。
“清清,我从来不知晓你是这样看我的,纵然你误解我,恼我,我仍旧是把你当亲姐妹。我知道你喜欢他喜欢得无可自拔,但你现在很不理智,甚至是疯魔了,你需要冷静,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起来,你会后悔今夜说的这番话,但我不怪你。”
苏灵筠一番话将程清清的眼泪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她拍开苏灵筠的手,厉声:“你若真想把他还给我,你就应该同他和离,苏灵筠,你从来只会说说而已,真是虚伪之极。”
程清清眼看着她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便没了继续与她争论的心思,“表姐,以后你若是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她撂下这番狠话,转头回了屋。
苏灵筠静静地站在原地,想着她那句不得好死,她唇边不由浮起抹淡淡的嘲讽的笑。
与江怀谨和离?她想都没想过,哪怕知晓江怀谨巴不得她死,她也从未动过这个念头。她想如愿,她偏不让她如愿,哪怕她死。
书房内,一灯如豆。
江怀谨正在看一封信,眉眼间落了层严霜,卫無像是黑猫悄然无息地出现在房中。
江怀谨抬眸淡瞥他一眼,随后将信折起,放到油灯上,任由火舌将其吞噬。
卫無将苏灵筠和程清清的对话几乎一字不漏地道出。
江怀谨神色未变,目光定在手中的信上,那团火在他眼底雀跃不定,然后逐渐熄灭,他的眼眸又似往常那般幽邃得无边无际,令人无法揣摩。
卫無不知晓他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禀报完后,他默默地立在一旁。
江怀谨似乎感到有些疲惫,身子慵懒地往后一靠,闭眼假寐片刻,似乎才想起来卫無的存在,他睁眼,朝着他懒洋洋地一挥手。
卫無立刻退了出去。
坐了片刻,江怀谨站起身,往新房走去。
苏灵筠已然歇下,屋内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大概是为他留的。江怀谨站在床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侧躺在里边的女子,视线移至她的肩膀上,那里渗出些许血迹,看来他给她的药,她并没有涂抹。
江怀谨冷笑了下,并不管她,转身往外头走去。
半夜,苏灵筠被肩胛骨传来的灼烧感弄醒,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感觉浑身像是被人拆卸一般,又烧又疼,头也沉重无比,她摸了摸额头,很烫。
她拉下被子,准备起来喝口水,一扭头却发现江怀谨躺在自己身旁,不禁皱了下眉头,她以为他回来又走了。
他的呼吸匀整而悠长,似已睡熟,看着他那张俊美昳丽得让人心动的面庞,苏灵筠想到的是他的冷漠无情。
自己所受的疼痛皆是拜他所赐,程清清今夜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在她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响起,内心有股无法发泄的邪火在支使着她拿起一旁的软枕,盖在他的脸上。
就在她准备往下压时,她猛然间清醒过来,连忙将软枕扔掉,见江怀谨没有任何反应,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到底在做什么?昏了头不成。
她拖着沉甸甸的身子下了床,就在她起身的那一刻,躺在床上的男人扬起了眼睫,冰冷的目光落向苏灵筠摇摇欲坠的身影,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苏灵筠并不知晓江怀谨早就有所察觉,只等她下狠手后再反制,她若知晓,应当庆幸自己及时收手,不然毙命的会是她。
苏灵筠趄趄趔趔地走到桌前,正要拿起茶壶,眼前忽然一阵黑,紧接着面前便出现了重影,她想要扶住椅子,却抓了空,随后整个人往地上栽去。
等她清醒过来,已经是清晨时分,她发现自己竟躺在了床上,素竹在床旁边紧张地呼唤着她,她一侧头,盖在额上的帕子掉落下来。
身旁已经不见江怀谨的身影。
她有些茫然,她记得昨夜她晕了过去,是谁将她弄到了床上?
素竹见她醒来,激动地道:“小姐,你可算是醒了,你可把奴婢吓死了,奴婢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说着又忍不住抱怨道:“姑爷实在太过分了,您都烧成这样,他竟然不给你请大夫,也不告诉奴婢,就给你弄了条帕子盖在额头上,这顶什么用?你身子现在还是滚烫得很,必须得喝药……”
她说话就跟放鞭炮似的,吵得苏灵筠有些头疼,不过从她的话中她捕捉到一些讯息,原来昨夜是江怀谨将她抱到了床上。既想要她的命,又何必假惺惺?她内心不为所动,一片冷然。
没多久,大夫赶到,给她诊了脉,开了退热止痛的药。苏灵筠的伤口在肩上,不好让大夫看,就只是让他再给自己开点涂抹伤口的外用药,至于江怀谨给自己的那瓶药,她不敢用,她担心他在里面动了手脚,昨夜他帮自己正骨,也许只是为了迷惑她。
李氏和薛夫人也在,苏灵筠头昏沉沉的,一时也顾不得她们,也不知道两人有没有因她的事闹龃龉。
苏灵筠喝了药,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再睁开眼时,屋内只剩下素竹。
见她醒来,素竹关切地道:“小姐,您先起来,我给你上药。”她小心翼翼地扶起苏灵筠,然后将她肩上的衣服缓缓扯下,露出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小姐,您受了伤怎么不早说呢,要是昨夜就说,今日也不用受这些苦了。”
苏灵筠轻叹一口气,“素竹,我怎么发现你变得爱唠叨了。”她是昨晚洗澡时才发现自己肩上受了伤,之后李氏又赶到,她应付完李氏和程清清两人,回到屋中已经是深夜,她以为伤口不是很深,大半夜没必要把大夫请过来,谁成想会变得这般严重,但她没力气与素竹解释。
素竹住了嘴,把提前准备好的热水等东西端到床旁边,用沾了热水的帕子擦干净伤口周围,才将大夫给的药粉撒上,伤口不是太长,不过皮肉有些外翻,“这伤口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素竹担忧道。
留疤也好,这会提醒着她所发生的那些事,“你有没有伤着?”苏灵筠看了眼她身上,问。
“奴婢皮糙肉厚,不妨事。”素竹一边说一边用干净透气的布条将她的伤口缠上,免得衣服蹭掉了药粉,“姑爷也是,小姐您都这样了,他也不知过来关心一下,人影也没见着。”
苏灵筠闻言默不作声,表情亦是淡淡的。
苏灵筠的高烧到了第三日才彻底退下,这几日江怀谨没有出现过,不知道去了哪里。薛夫人告诉她江怀谨有重要之事需出门,所以才无暇陪她,苏灵筠只当薛夫人是安慰她才这般说,并不当真。
这一日,苏灵筠感觉精神好了些,坐在榻上做针线活,只不过绣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疲惫,于是放下针线,搭伏在榻上,看着墙下的蚁群发呆。
素竹端着ʟᴇxɪ一碗微微冒着热气的药走进来,看到榻上的绣品,不由劝道:“小姐,您身体才刚刚好,可就别碰这些东西了,费神又费力。”
“无妨,我已经好多了。”苏灵筠头也不抬地回,目光仍旧盯着墙下那一群小东西,眼底掠过阴晦之色。
素竹把药放在榻上的矮几上,“小姐,这药已经不烫了,你把它喝了吧。”
苏灵筠这才转过身看向那碗深褐色的药,眉头一拧,“我身体已无大碍,这药就不必喝了吧。”苏灵筠一连喝了几日药,现在一闻到那股药味儿,嘴里就开始发苦。
素竹一副没得商量的口吻,“小姐,这是最后一次了,喝完就不必再喝了。”
苏灵筠轻叹一声,接过药碗,一鼓作气将药喝完,素竹将茶递过去给她漱口,完事后,苏灵筠忽然道:“素竹,你看墙下那蚁群,若不管,这墙会被它们蛀空。素竹,你去买些药回来。”
素竹想,她家小姐是太无聊了,才会突然关心起这小事,这些马蚁哪家都有,就没听过能把墙给蛀空的,“厨房应该有药吧,要不我先去那边问问?”
苏灵筠略一沉吟,忽又改口:“罢了,先不管它。”
又过几日,苏灵筠肩上的伤开始结痂,已无大碍。
从她受伤后,江怀谨就搬到了书房中睡,美其名曰,让她好好养伤。薛夫人拿此没办法,苏灵筠也不过问,也不去见他,美其名曰,怕把病气传染给他。
说实在,她其实也希望江怀谨搬到书房中去睡,毕竟身旁睡了个想要自己性命的人,谁能睡得安稳?亏得这几日他在书房中睡,苏灵筠才得了几个安稳觉。
如今她身体已经无大碍,再这么不管不问下去,恐惹人非议,今日薛夫人也与她提了嘴,让她劝江怀谨回房睡,她唯有照办。
是夜,苏灵筠沐浴后,坐在妆台前重整晚妆,因为苏灵筠要去见江怀谨,素竹十分仔细地替她描绘了一番,描眉画眼,薄施水粉,轻染胭脂,最后在唇上点一抹朱红,彻底遮盖住略显憔悴的面色,又往头上多戴了几支发簪。
对此,苏灵筠并无任何异议。妆罢,苏灵筠端着燕窝羹,素竹提着纱灯一路往书房而去。
到了书房门口,只见屋门紧闭,门窗透出光亮,告诉她里面的人还未歇下,她故意拖迟了时间,结果还是没用,她静静地站在门口好一会儿,直到素竹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
实在不愿意进去啊。苏灵筠轻叹一口气,随后示意素竹敲门,“夫君是我。”
隔了片刻,里面才传出一低沉的声音,“进。”
素竹推开门,苏灵筠脸上挂起文静的浅笑,端着燕窝羹徐徐走进去,素竹没跟进,替两人掩上房门。
和苏灵筠想得不同,他并不是在书案前忙碌,而是悠闲地靠在贵妃椅上,翻看着闲书。
就像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富贵闲人。
他的弟弟跟着他父亲去做生意,而他,几乎整日待在家中,也不像她兄长以及方恒等人那样用功念书。
他靠的那张椅子用的是上等红木,上头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样,镶嵌着珍珠宝石等价值不菲的饰物,苏灵筠不禁想,把这些宝石扣一块下来就够一贫困的人家生活一辈子了。
苏灵筠愈发觉得这男人也是个纨绔子弟。
苏灵筠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钟情于他?难不成真是被他那张脸和那双眼睛给迷住了?
江怀谨一直在留意她的神色,她的目光似乎在盯着自己,却又不像,他眯了下眼,然后笑了,“娘子,为何只顾站着?”原本打算等她先开口,然她只顾着傻站,他不愿与她干瞪眼。
苏灵筠回过神来,对上江怀谨古怪的目光,心口一紧,不愿被人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她没有再看那张椅子一眼,端着燕窝羹走过去,放在一旁的几上,却猛地看见几上放着的帕子,帕面上的竹子直直地撞入苏灵筠的眸中,令她心颤了几颤。
“怎么了?”江怀瑾明知故问。
苏灵筠勉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回眸看了他一眼,见他正冲着自己笑,笑容可谓称得上是风情万种,却令苏灵筠心头莫名一怵,他指了指旁边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没事。”苏灵筠微笑道,跟从他的指示坐下,转头端起燕窝羹,脑子里快速地思考着对策,“我让厨房做了燕窝羹,夫君吃一点?”
江怀谨淡淡瞥了那燕窝羹一眼,“不想吃。”
苏灵筠感觉他眼神似乎透着些许嫌弃,看来他并不喜欢吃燕窝羹,她叫素竹去厨房打听过,却没人知晓江怀谨喜欢吃什么,他的喜欢很容易变,今日喜欢这样,明日便喜欢那样了。
苏灵筠只好放下燕窝羹,继续试探,“夫君喜欢吃什么?我下次亲手给你做。”
“又不是厨娘,为何要亲手做。”江怀谨漫不经心地回,说着忽然直起身,朝着她倾身而来,眨眼间两人面对面,身子几乎贴在了一起。
他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肌肤,她脸颊有些痒,想挠又觉得不妥,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深沉得好像在看心爱的人。
苏灵筠僵住,忍不住后退些许,他的脸又凑过来些许,她以为他要吻她,蓦然闭上眼睛,这时耳畔却传来他的轻笑声,苏灵筠睁开眼,撞进他戏谑的目光中,脸就这么红了。
他的手伸向几面,拿起上面那盘葡萄,“这果子很是新鲜,娘子可要尝一下?”
苏灵筠方知自己误会了他的举动,但也明白,他是故意让她误会的。
江怀谨捻起一颗又大又饱满的葡萄,送到她唇边,苏灵筠看着他笑吟吟的脸,暗忖,这葡萄不会下毒了吧?转念一想,他又不知她今夜会来,应该不至于往里面投毒,“我自己来。”苏灵筠佯装羞涩,伸手要拿,他却闪避。
江怀谨执意要喂她,“张嘴。”
他声音低沉,带着若有似无的引诱,捻着葡萄的手指玉白修长,指甲修得整洁,粉润又好看,令人赏心悦目。
苏灵筠下意识地张了口接受了他递来的葡萄,没想到一咬就跟爆浆似的,汁水竟喷溅而出,她表情僵住,眸中闪过尴尬之色,一时间吞不是,不吞又不是,她没带帕子,又不好在他面前伸手擦拭脸。他莫不是为了让她在他面前出乖露丑,才故意喂她?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江怀谨拿来一面帕子,温柔地替她擦拭脸,语气亲昵:“娘子这般不小心。”
苏灵筠恍惚了下,然当看清他手上的帕子时,蓦然一惊,连忙伸手拍开那帕子。
“娘子,怎么了?这般惊慌失措。”他眸中戾气一划而过,而后又回归于温柔。
苏灵筠微垂着眼,避开他的目光,“妾身有些……害羞。”心中却在打鼓,他会不会已经知晓了这面帕子隐藏的秘密?才故意这般捉弄她。
“原来是害羞了。”江怀谨尾音拖得极长,听着颇有点意味深长的感觉。
苏灵筠了稳心神,目光坦然地落在他手中的帕子上,“夫君,你手上拿着的帕子好像是我绣的那面。”她顿了下,“可否给我看一下?”
苏灵筠本不想承认那面帕子是自己绣的,但她担心程清清和江怀谨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她若不主动坦白,江怀谨或许会相信程清清的一面之词。
而且这帕子留在他那里终究是个隐患,她想要回这面帕子。
江怀谨将帕子递给她,扬起眼睫看了她一眼,并未从她那平静的面容下瞧出任何端倪。
苏灵筠仔细地看了眼那帕子,惊讶地抬起眼眸,“夫君,这帕子的确是我绣的,但这面帕子已经送给了我兄长,为何它会在你手上?”苏灵筠眸中掠过抹怪异,“你……你和我兄长……”
江怀谨看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便知她想说的是什么,“娘子,你不必惊讶,我没断袖之癖。”江怀谨直白地说了出来,“这帕子是从清清那处得来。”
苏灵筠当然知晓这帕子是从程清清那里得来的,但她不能说是自己送给程清清的,亦不能说是送给方恒的。
苏灵筠叹气道:“这个丫头,看来她从我兄长那里要了这面帕子,我兄长很是疼宠她,她要什么,他便给她什么,和她一比,我倒不像是他的亲妹妹。”苏灵筠是笑着说的,但那笑容却显得有些苦涩,“不过她拿了就拿了,怎么又把它送给了你。”她试探,内心暗忖,若程清清告诉他,这帕子原是要给方恒的,她便不承认,反正程清清也没有任何证据,那只是她的一面之词。
“这帕上绣的竹子甚合我意,便向她要了这面帕子。”江怀谨神色莫测,“她说这帕子是你送的。”
听了前面的话,苏灵筠刚要松口气,又被他后面的话弄得紧张起来。
这帕子沾有凉药,女子若长时间地随ʟᴇxɪ身携带,会致使不孕,若是江怀谨知晓此事,又认定帕子是她送给程清清的,那她在他眼中定成了那蛇蝎心肠的女人。
苏灵筠这帕子本就不是要给程清清的,她若把帕子留下,也只能怪她自作自受。
“你别听她说,你看着这帕子的样式,一看便知不是女儿家用的。”苏灵筠把帕子展示在他面前,然后去观察他的神色,他面上无波无澜,看不出有没有相信她说的话。
“夫君,这面帕子原是我绣给我兄长的,你还是给我吧,我另外给你绣一面。”苏灵筠提心吊胆地道。
屋内静了片刻,两人四目相对,江怀谨忽然懒懒一笑,“既如此,你便收了去吧。”
苏灵筠紧提的心蓦然落下,将帕子纳入袖中,她打量看了眼屋内,一回头见他又靠了回去,一手撑着头,姿态慵懒又优雅,那双眼眸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苏灵筠觉得他的眼神很是陌生,以往他的目光从来不会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她这人在他眼中好像可有可无一般,可现在,他好像突然间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见她看他,他甚至对她温柔一笑。
苏灵筠被他盯得心一慌,不明所以,只能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夫君,这书房到底不如咱们屋里睡得舒服,身体已经无碍,你可以搬回屋里睡了。”
“你希望我回房里睡?”江怀谨不答反问,凝望着她的桃花眼光华流转,勾人魂魄,连声音也沉了下去。
她只是按照薛夫人的叮嘱提了一嘴,心中并不希望他回去,也认为他不愿意回去,但他此刻的态度暧昧不清,苏灵看不透他的心思,“夫君若肯回去,自然是好的。”苏灵筠假意地回。
“既如此,我便听你的。”江怀谨回答得干脆。
苏灵筠:“……”其实也没必要听她的。
次日,晨曦微露。
“小姐,你昨夜可是没睡好?”
素竹帮苏灵筠梳着头,瞧见菱花镜中苏灵不停地抬手掩唇打着哈欠,便关心地问。
“嗯,兴许是这几日睡得太多了。”苏灵筠昨夜的确没睡好,但真正的原因却有些难以启齿,昨夜她与江怀谨同床而眠,她怕她睡着了,他会要她的命,虽然这种事不大可能发生,但她还是睡不安稳。
她还做了噩梦,梦里她感到一阵窒息,猛然间醒来,却发现江怀谨侧躺在她身旁,笑吟吟地注视着她,突然,他拿起一面帕子猛地捂住她口鼻,用力地挤压,她拼命挣扎,然后她吓醒了。这次是真醒了,而前面的都是梦,江怀谨躺在她身侧,但他睡得正香,连她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他都没被她吵醒。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以后怎么睡都睡不着了。
想到梦中的情形,她心有余悸,眸中浮起沉思,“素竹,你今日陪我出去一趟。”
沈凛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整日只知与一群狐朋狗友斗鸡走狗,在风月场中追欢买笑,不过他最近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总是独来独往,也不爱找女人了,甚至迷上了看书,这几日有认识他的人总是见他来往于品香书肆。
大家都以为他改了性子,准备用功念书,考取功名,只有书肆的老板知晓他看的就不是什么正经书,都是那些讲述情情爱爱的话本,而且他不爱看才子佳人,专挑那些背德刺激的来看,什么富家公子迷上风流俏寡妇,循规蹈矩的闺秀夫人背着丈夫找姘头……
最近他迷上的话本讲述的就是端庄贞洁的闺秀夫人与侯府花花公子的背德情爱故事,女主人公虽生得貌若天仙,奈何丈夫另有所爱,让她独守空房,女主人公日日以泪洗面,后来遇到了王公子,也就是话本的男主人公,这王公子是个风流浪荡的男人,但遇到闺秀夫人后就浪子回头了,两人爱得你死我活,奈何世俗不容……
这话本一共有三册,如今才出到第二册 ,这第二册今日出,这沈公子一早就过来了,一直等到了午时才等到书送来,他一拿到书就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真个是废寝忘食。
自从那日桥上见到苏灵筠一面后,沈凛就觉得自己魔怔了,他好像中了苏灵筠的迷魂药,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
说老实话,他并不认为苏灵筠真的美若天仙,而是那日的酒迷惑了他,让他误以为她是天仙下凡,可清醒之后,他非但没能从中抽离,反而越陷越深,甚至对别的女人兴致缺缺起来,这些天他一度怀疑自己出了什么毛病,他不停地找女人想让自己恢复正常,但毫无用处。
直到看了这本《兰闺怨》,他忍不住把男女主人公想象成自己与苏灵筠,然后他无法再忽视自己的情意,他就是喜欢上了苏灵筠,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沮丧。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越不可得,越生痴迷,他只能从这不切实际的话本中寻求那一丁半点的慰藉。
沈凛坐在书架下,看着话本中两情相悦的男女主人公,不由替自己掉了一把辛酸泪,他伸手揩拭眼泪,忽一阵香风拂来,一抬眸,就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迎着光,轻行缓步,端端正正地朝着他这边而来。
被一层暖光包围着,她整个人是那样的温婉娴静,贞洁无暇,又有股如梦似幻的不真切感,那一刻,她仿佛和话本中的闺秀夫人重合在了一起。
他内心一惊,蓦然站起身,膝上的话本掉落在地也未曾察觉,“苏……苏夫人。”
苏灵筠看到沈凛也甚是吃惊,又听他唤她苏夫人,不禁皱了下眉,她微垂下眼眸,看到地上的书。
一看就是不正经的书。深蓝色的封面,上面写着“兰闺怨”描金楷字。
沈凛脸一红,连忙把那话本捡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苏灵筠,想张口说话,又不知说什么。
苏灵筠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觉得这沈凛好似变了个人,在她印象中,他就是那种会强抢民女的恶霸,满口粗话,让人生厌,但今日看他就像是个腼腆少年,还动不动就脸红。
再仔细一看,他真的很年轻,大概十八岁左右的年纪,生得唇红齿白,面皮白皙,好像傅了粉一般。
面对这样的沈凛,苏灵筠也拿不出以往厌恶的态度对他,但也没什么话可说,便只是礼貌地对他颔了下首,便领着素竹离去了,她要找的书并不在这边。
苏灵筠想出门,找了个买书的借口,薛夫人便让她来品香书肆,说是这里面要什么书都有,她这才知晓这品香书肆是江家开的。
结果刚来就碰到了沈凛,难不成真是素竹说的那样,冤家路窄?
苏灵筠挑了两本书籍,一本是《安阳县志》,另一本是食谱。
素竹不知晓自家小姐为何喜欢看这些书,反正她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她倒是对方才沈凛看的那本《兰闺怨》有些兴趣。那书一看就是写男欢女爱的话本。
她自小就跟了苏灵筠,小姐是个爱读书的,耳濡目染之下,她也识了很多字,看话本不在话下。
两人出去时,沈凛已经离开了书肆。
“小姐,那沈凛一定是觊觎您,方才他一直在偷看小姐,他以为奴婢看不见么?下次咱们见到他一定要绕道走。”两人经过沈凛方才待过的地方,素竹忍不住对苏灵筠道。
苏灵筠停下脚步,斥了素竹一眼。
这时,柜台那边传来书肆老板与人的对话,“这沈公子真是个痴人,一早上就过来买那兰闺怨,一边看一边感慨说自己就是那多情的王公子,又说里面的夫人是他的苏小姐,看着看着还哭了起来,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素竹闻言惊讶地看向苏灵筠,见她无动于衷,不由压低声音道:“小姐,那沈凛口中的苏小姐不会说的是您吧?”
“莫要胡说。”苏灵筠轻斥道,然目光却落向一旁的博古格。
素竹注意到她是在看上面的《兰闺怨》,内心一动,微笑道:“小姐,要不咱们也买一本吧?这书想必是本厉害的书,不然怎么能把人看哭了,奴婢真想见识一下。”素竹不问苏灵筠想不想看,只说自己想看,免得苏灵筠不好意思。
苏灵筠曾经见程清清看这些情情爱爱的话本,但她不喜欢看,觉得里面的故事荒唐之极,更不许素竹在她面前看这种东西,但此刻书肆老板的话却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好奇沈凛对她的情意,或许她能从这话本中找到端倪,于是她只是淡淡地回了素竹一句:“随你。”
两人从书肆出来后,就去了趟闹市,闹市中人烟凑集,车马骈阗,里面买什么东西的都有,但也乱得很,一不小心就会遇到扒手,素竹一开始劝过苏灵筠别去,但苏灵筠不听劝,只能给她蒙上了面纱。
“小姐,您ʟᴇxɪ小心些,千万别与奴婢走散了。”素竹紧紧地贴着苏灵筠,很怕她走丢。
苏灵筠要买药蚂蚁的药。素竹不明白她为何对屋里的蚂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且还要亲自来闹市买,大概太无聊了。
两人来到街道隅角处的小店铺前,外头挂招牌,上面写着老鼠药,滑虫药,药蚁等等,苏灵筠在门口驻足,目光落向不远处卖栗糕的小摊,与素竹道:“素竹,你去买点栗糕回来,我想吃。”
素竹看过去,“小姐,不如买完药我们再一起去买吧。”
苏灵筠道:“无妨,你去买吧,我在店里等你,不会走丢的。”
素竹只能转身去买栗糕了。
苏灵筠独自一人进了店,店家见她衣着不凡,梳着已婚妇女的发式,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便热情地迎了上来,殷勤地问:“夫人要买什么药?”
苏灵筠举止端庄地向他颔了下首,目光扫了眼店内,淡淡道:“蚁药。”
店家连忙道:“有有有。”内心却有些奇怪,大户人家的夫人竟亲自出来买蚁药,真是稀罕事,思忖间已经将药拿到她身旁,“这是您要的蚁药,三十文钱。”
苏灵筠接过那药。
店家见她一言不发,只道她嫌药贵,正要说话,就听她问:“这药有效么?”
店家信誓旦旦道:“夫人放心,这药不到一个时辰就见效。”
苏灵筠随口一问,“人若是不小心吃了服用,会不会出事?”
店家回:“这药味道刺鼻,傻子才会服用。”
苏灵筠笑道:“若真有傻子呢?”
店家愣住,也没多想,只当是闺秀夫人天真的话语,“只要不是过量,一点点应该不会伤到身体。”难得遇到她这样的人物,店家不觉就话多了些,“说起来,我倒是听说过一个人故事,一位婆娘找了姘头,想和姘头双宿双栖。便一直往她丈夫的粥里放老鼠药,一次放一点,久而久之,他丈夫伤了五脏六腑,突然有一日暴毙而亡,连仵作也查不出原因。”
苏灵筠伸手轻抚心口,诚惶诚恐道:“店家说得太可怕,哪有人会在这般狠毒?”
店家笑嘻嘻道:“你们这些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世间险恶。不过,此事我也是听人说的,不知真假。”
说话间,素竹拿着栗糕走进,“小姐,你买到药了么?”
店家这才知苏灵筠带了丫鬟,他先前还纳闷,一位闺秀夫人怎敢独自一人出来。
“素竹,付给店家三十文钱。”苏灵筠道。
听到要三十文钱,素竹皱眉,“一点蚁药也要三十文钱,打劫啊?”
店家有些心虚,正要回嘴,苏灵筠却好脾气地道:“素竹,给他吧。”
素竹也不好当着人的面拂她的面子,只能不情不愿地从荷包里拿出三十文钱,递给店家。
店家欢欢喜喜地收下钱,“夫人,欢迎下次再来。”
素竹冷笑,这种不讲诚信的店鬼才再来,出到门口,素竹忍不住嘀咕道:“小姐,那店家摆明了在欺负你不懂行情。”
苏灵筠微微一笑,并不生气,“无妨,他讲的故事甚合我意。”
素竹有些不解,“什么故事?”
苏灵筠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江怀谨是掌灯时分回来的,回来之后又直奔了书房,还没回过新房。苏灵筠等他许久了。她并不知晓江怀谨爱吃什么,只让厨房做了一份银耳莲子羹。
苏灵筠带着素竹来到书房,书房仍旧屋门紧闭,灯火昏黄。
苏灵筠稳了稳心神,正要让素竹敲门,突然树梢处传来一声夜枭的怪叫,吓得她手一软,手上的银耳莲子羹险些落地。她深吸一口气,定了神,然后让素竹敲了门。
“何人?”
书房内传来江怀谨沙哑低沉的声音,语气有股说不出来的冷酷,似乎还带着隐忍压抑,苏灵筠感觉他有些古怪,“夫君,是我。”
片刻之后,门打开。
卫無魁梧的身躯挡住了苏灵筠所有的光线,让她感到一股浓浓的压迫感。
“少夫人请进。”他严肃道,随后看了眼她身后的素竹,“素竹姑娘可否去厨房倒盆热水来?”
素竹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觉得气氛让人有些紧张,她担忧地看了眼苏灵筠,苏灵筠朝着她轻点头,她这才转身离去。
卫無偏了身子,苏灵筠便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江怀谨,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好像生病了的模样,直到视线往下,看到他右胸的衣服有一片湿红,她吓了一跳,“夫君,你受伤了?”
“嗯。”江怀谨气息有些虚弱。
苏灵筠连忙将银耳莲子羹放在桌上,然后道:“我这就去让人请大夫过来。”
“不必。”江怀谨出声阻止,冷肃道:“此事不必告诉其他人。尤其是母亲,免得她担忧。”
“可是……”苏灵筠犹豫,他看起来伤势很严重,要是有个好歹,薛夫人可会怪她?
江怀谨此刻感觉很不好,没有理会她的可是,“我先前给你的那瓶药,用完了么?”
“还没用完。”苏灵筠知道他的意思,“我这就去拿。”她也顾不得平日里的端庄稳重,急匆匆地走出了书房。
她此刻的心情有些慌乱,她之前不信命理推测一说,但如今,她嫁到江家不到一个月,她和江怀谨就双双有了血光之灾。
难不成两人真的八字不合,命里犯冲?
又想到这阵子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自己接下来打算对他做的事,不禁苦笑,他们两人都已经到你死我亡的地步,可不就是验证了那八字一说。
回到屋里,她找到了江怀谨给她的那瓶药,这瓶药她不曾动过,因为担心他在里面动了手脚,如今他既叫她拿给他,应当是没问题的。她犹豫着打开瓶塞,里面是白色的粉末,若是和她今日买的蚁药混在一起……
念头方才,她立刻摇了摇头,她嫁进来还不到一个月,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她只怕要背上一个克夫的罪名,而且他这伤受得不明不白,她最好不要在此刻往里掺一脚。
究竟是谁敢要他的命?苏灵筠一路心神不定地回到书房。素竹守在门口,神色惶恐不安,看到她,不由小声地道:“小姐,姑爷他……”
苏灵筠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唇间,看了眼屋门,示意她别乱说话,“你先在外头守着,有需要我再叫你。”
苏灵筠推门进屋,卫無在给江怀谨处理伤口。
箭头被卫無弄了出来,江怀谨抿着唇,额角冒汗,却一声不吭,看着那鲜血淋淋的画面,苏灵筠心一怵,看了一眼立刻移开目光。
苏灵筠曾经用一根簪子刺穿了强盗的脖子,他鲜血喷溅出来的画面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再看到这般惨烈的场景,她表现得足够冷静,“需要我帮忙上药么?”
“不必。”卫無朝着她伸出手,苏灵筠便把药交给了他,而后退至一旁。
在卫無打开瓶子的时候,江怀谨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紧接着卫無转头看了她一眼。
苏灵筠感觉自己站在那里似乎有些不妥,便往桌子那边走去,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然后她注意到卫無似乎把瓶子放在鼻下嗅了嗅。
苏灵筠怔了下,难不成江怀谨是怀疑自己往他药里动了手脚?
他为何会怀疑自己?难不成他发现了什么?
苏灵筠惴惴不安地走到桌边,待要坐下,猛地发现自己放下桌上的那碗银耳羹已经见底。
江怀谨把它喝了?她往他那边看了眼,内心有些紧张。
卫無在江怀谨的伤口上撒了药粉,止了血,而后拿起干净的纱布,在准备包扎时,卫無犹豫了下,道:“大公子,要不让少夫人来吧?”大公子光着上半身,他贴上去的话总觉得有些古怪。
江怀谨扫了他一眼,见他一脸不自在,淡淡地“嗯”了声。
苏灵筠接替了卫無的活。
近距离地看到他那外翻的血肉,苏灵筠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因满脑子都在想他是不是对她产生了怀疑。
江怀谨目光定定地落在苏灵筠的面庞上,从她进来,他就一直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除了一开始的慌张,接下来她都表现得极其沉着冷静。
“你似乎一点都不害怕,换做是别的小姐,估计都要吓哭了。”他笑道,笑容有些虚弱。
苏灵筠闻言动作一滞,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赶出脑海,她打起精神应付他,“夫君是希望我哭哭啼啼么?”她认真地问。
江怀谨难得地被她的话噎了下,“这倒不是。”这会儿要是有个女人在他跟前哭哭啼啼,他只会嫌吵,恨不得把她丢出门外,管她是不是在为自己而哭。
苏灵筠动作仔细轻柔地帮他包扎伤口,“夫君受了伤,我若只顾着害怕,不管你的伤情,那也太没良心了。”他的胸膛很是宽阔硬实,和他一比,她显得瘦瘦小小,纱布要环绕一圈,她双手环ʟᴇxɪ过去,整个人几乎贴上他的胸膛。
“所以你是为了我才强忍住害怕。”
他离她很近,低沉虚弱的声音仿佛在和她呢喃细语,还有薄薄的热气钻进她的耳芯里,叫她耳朵有些酥痒。
苏灵筠绷紧身子,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夫君不是伤得很严重么?怎么还有心思说闲话?我劝夫君少说点话,省点体力。”
苏灵筠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的气息一直喘在她耳际,令她浑身不自在,连动作也变得有些迟钝。
苏灵筠的话没错,他是应该省点体力,江怀谨不说话了,淡淡的目光落在她泛着一层粉晕的耳垂上,然后在上面看到一颗嫣红的小痣,他心中一动,不觉凑过去,伸舌轻舔了下。
耳垂上湿湿热热的触感令苏灵筠一惊,她蓦然退后些许,惊恐的目光撞进他悠然自若的目光中,她想要伸手去擦耳朵,又腾不出手,只能作罢,索性当作什么都发生,继续帮他包扎伤口,但耳朵仿佛还遗留着那温热的触感,让她脸有些发热。
这男人实在讨厌,受了重伤还不老实,还有心思做这些轻薄的事情,一边想一边加快了动作。
江怀谨看着她泛红的耳根以及侧脸,他只是轻笑了下,没说什么,他无意调戏她,只是想做点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他虽然忍耐力强大,但不代表这伤口不疼,他都快疼死了。
宁静舒心的日子过久了,他几乎快忘了自己仍旧置身于险境之中,才给了那些人得逞的机会,下次绝对不会了。
这仇他总归是要报的,江怀谨唇角微微扬起,那俊美清雅的面庞眉添了几分邪气,这令他瞬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但苏灵筠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变化,迅速地帮他包扎好伤口,又立刻拿来衣服给他穿上,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做完了这一切,然后立刻远离了他,“夫君,好了。”
江怀谨看着眼前这避自己如蛇蝎的女人,不由嗤笑了下,“娘子不必担心,为夫如今这样,对你做不了什么。”
说起来,以前她还没嫁给他时,每次在他面前虽是矜持腼腆,但眼里的爱慕藏也藏不住,而如今,她却总是一副巴不得离他远一点的模样,不过这也正常,纵然再喜欢,在得知他想要她性命后,这份情意也会被恐惧与怨恨掩盖。对此他并不觉得失望或者遗憾,爱慕他的女人多得不可计数,她这份情意又算得了什么。
听出江怀谨语气中的淡淡嘲讽,苏灵筠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夫君,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她担忧地问,但心中却有股痛快的感觉,他的伤可是比她的伤重了许多,当然,她不能把这幸灾乐祸表现出来,她努力让自己露出关切的神色。
她没有在江怀谨面前露出破绽,不过江怀谨也不在意她是否真的在关心自己,他似乎有些疲惫,身子往后一靠,却不小心碰到伤口,惹得他拧了下修眉,他调整了下姿势,而后闭上眼。
“不知道,许是被人认错了,倒霉地替他人挨了一箭。”他漫不经心地回。
一听知是无比敷衍的借口,见他不愿意说出实情,苏灵筠也就不再纠结此事,她走到桌边,看了眼上面的空碗,询问:“夫君把银耳莲子羹吃了么?”
江怀谨扬起眼睫扫了她一眼,没什么精神道:“卫無今日滴水未进,我让他吃了。”
苏灵筠:“……”
直到这时苏灵筠才意识到屋内还有另一个人,她偏过头看向一旁的卫無,他就像是一块木头,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和他无关,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卫無听到自己的名字,脸上这才有了细微的表情,见苏灵筠目光有些古怪,他想了想,道:“少夫人,抱歉……”他不想吃,是大公子逼着他吃的,不过东西味道怪怪的,他吃了点就偷偷倒了。
“没关系。”苏灵筠道,一点点的量应该不至于出事吧,她与卫無无冤无仇,不想害到他。
卫無惭愧地垂下了头。
从书房出来,苏灵筠心中忧虑重重,经过今日之事,她对江怀谨再一次改观,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能做到面不改色,一声不吭,这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又怎么可能是什么纨绔子弟?
到底是什么人想要杀他?他们江家生意遍布五湖四海,多少人眼红江家,期待他们势败,难不成是生意上的对手?
素竹正坐在台阶上打盹儿,突然脑袋磕下去将她惊醒了,一回头,看到苏灵筠静静地伫立在门口,似鬼影一般,吓得她心差点没蹦出来。
素竹连忙捂住嘴,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吞了回去,“小姐……姑爷他怎么了?”她压低声音,小心谨慎地问。
苏灵筠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沉声道:“今夜之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素竹见她神色严肃,连忙点头,也不敢再问,“奴婢明白了。”她方才扒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隐隐听到了一些话,得知江怀谨好像受了重伤,这令她感到有些害怕,先是小姐遇到强盗差点丢掉性命,紧接着又是姑爷受了重伤。他们夫妻二人不是被什么衰神缠身了吧?
苏灵筠让素竹西施榻铺设了衾褥,就让她去睡了,自己草草卸除晚妆和衣裙,卧在小榻上。
苏灵筠宁可睡在这狭小的西施榻上,也不愿意与江怀谨同床而眠,他受了伤,她正好也有了借口不上床睡。
担心江怀谨有个好歹,苏灵筠打算时不时地起来看他一下,所以她没有熄灯。
苏灵筠喜欢灭灯睡觉,而且平日里也没没在小榻上睡过,她感到很不适应,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内心一声叹息,她轻手轻脚地从榻上起来,走到妆台前,拉开屉子,从一匣子下面抽出了那本《兰闺怨》,素竹白日偷偷将它藏在了那里,被她发现了。
苏灵筠捧着画本,往床的方向看了眼,江怀谨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那精致昳丽的五官像是玉雕,冰冷、毫无人气。她惊了下,小心翼翼地步过去,伸手探了下他的呼吸。
还有呼吸。她紧提的心落回原处,不论如何,他现在还不能死。
她又摸了下他的额头,不烫,看来他的身体比自己强健。
她暗忖,若是他半夜烧了起来她才不会帮他请大夫,顶多给他一条湿帕子,就像他对她那样。
她唇角撇出抹不属于闺秀小姐的弧度,不再理会他,转身回到榻上。
搭伏在西施榻的靠背上,苏灵筠慢悠悠地翻开了话本,看了一两页,她有些惊讶,男女主公的身份倒有些符合她与沈凛的身份,怪不得他有那样一番言论。
再继续往下看,也终于明白沈凛为何唤自己叫苏夫人了,因为男主人公王公子就是这么叫里面的闺秀夫人。他还真把这里面的故事想象成他与她的了?
苏灵筠不是很喜欢看这些情情爱爱的话本,所以看得不甚仔细,当看到男女主人偷情时,更是冷笑一声,立刻撇下了画本。
这沈凛倒是会意淫,闺秀夫人与浪荡公子偷情?想想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也不知道写这话本小说的作者是什么人?这般荒唐无耻。
苏灵筠没有再拾起书来看,这话本里的故事虽是荒唐可笑,不过那沈凛却奉如圭臬,她目光久久地落在书封上,心中隐隐浮起算计。
次日一早,苏灵筠从小榻上醒来,她茫然地坐了会儿,又伸手轻打了个哈欠,待困意退了些后,走到床旁边,恰好江怀谨也睁开眼睛。两人目光撞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初醒有些迷茫,所以来不及掩去眼底的情绪,苏灵筠好像在那双深邃无边的眼眸中看到了真正的江怀谨,冰冷,充满着戾气。
苏灵筠心没由来地一憷,不觉后退了下,直到他慵懒沙哑的声音传到耳中:“扶我起来。”
他的语气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强势,苏灵筠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扶他坐起,又拿枕给他垫背,等做完这一切,她突然感觉不对,虽说作为妻子做这些事也是应该的,不过他淡漠的神情显得自己好像成了伺候他的丫鬟。
她暗暗不高兴,嘴上却关切地问:
“夫君,你好些了么?”
“嗯。”江怀谨淡声应。
苏灵筠坐在床沿,打量着他,他脸色看起来依旧有些苍白憔悴,不过气色比昨夜好了许多,也没像她那样烧得迷迷糊糊,内心不禁有些不平,“那就好……”
她这语气怎么听着都像是在遗憾……江怀谨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但精神不济,没心思去计较此事。
苏灵筠不知道要说什么,便站起身往外走去,让底下的人送来热水,又叫素竹去伺候他梳洗,没办法,他没有贴身侍女,又不肯让人知晓ʟᴇxɪ他受了伤,就只能让素竹去了,自己则在外房洗漱后,才回内房梳妆。
“少夫人,蕙兰小姐过来了,说是要找大公子。”底下的丫鬟站在门口禀报。
苏灵筠这会儿刚梳好头,闻言回头看了眼江怀谨,他朝着她微点了下头。
苏灵筠便拍了拍素竹的手背,道:“你去请蕙兰小姐到外房坐一坐。”
蕙兰是江怀谨的妹妹,但人有些害羞腼腆,不爱说话,苏灵筠和她没说过什么话,她也从不往她这边来,今日一早就要来找她哥,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苏灵筠略一思索,拿着自己的口脂走到床旁边。
“夫君,你气色看着不好,若这么见蕙兰的话,她一定会发现你受伤的事,我给你抹点口脂,让气色显得更好一些,如此她便不会怀疑了。”苏灵筠自作主张道,说着就伸手抹了点口脂要往他唇上涂。
她的手还没有触碰到江怀谨,就被他捉住了手腕,苏灵筠以为他受了伤,只能任由自己捉弄,却没想到他力气还在,她无法挣脱他的钳制,索性不再挣扎,“夫君觉得这么做不妥?”她道,对上他无波无澜的目光,她微低着头,道歉道:“是我自作主张了。”
江怀谨自认为自己善于看人,但眼前这女人是个意外,从一开始他对她的判断便失误了,她真的很善于伪装自己,江怀谨脸上突然绽放一温润亲切的笑容,“倒不是,只不过觉得没必要这般……麻烦。”
他放开她的手腕,手掌住她的后脑,将她压向自己,苏灵筠错愕地看着他的脸贴近自己,唇上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这才明白他那话中深意。
苏灵筠很生气,或许是从得知他想要她性命开始,愤怒就开始在心头一点一点的积累,直到现在,愤怒积满,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戏弄,就能让它彻底地爆发出来,她想也没想,就狠狠地推开他。
看到他因为撞到伤口而疼得闷哼,她心中有股莫大的快感,只不过这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她就恢复了理智,她假装没注意他撞到了伤口,用羞赧掩饰心中快慰,“夫……夫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怀谨也没生气,一手捂着伤口,微笑看她恼羞成怒的模样,褪去那温婉娴静的姿态,她倒像是发急了咬人的兔子,看着生动无比,“娘子这话好笑,你我是夫妻。”他悠悠的声调一转,变得温柔似水,“是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亲吻不是很正常么……”
他的五官线条其实不够凌厉硬朗,偏阴柔一些,当他那苍白的唇染上了苏灵筠唇上嫣红的色泽,便有股动人的妩媚风情,但苏灵筠此刻的心思却不在美色前面,她满脑子都是他那句‘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
那不是她那夜与程清清说话的话?是巧合?还是他将她们的对话听了去?苏灵筠猜不准。
在苏灵筠心慌意乱时,他又说着暧昧不清的话,“男人对女人做这样的事,当然是因为喜欢……我说我很喜欢你,你信不信?”
他的声音温柔得让人耳酥,苏灵筠心又是一颤,她当然是不信的,一个字也不信,只不过她曾经太过执着于他,听到这些话,难免还会受到影响,她强迫自己稳定心神,这个男人惯会用花言巧语迷惑人,是个很危险的存在,她千万不要被他蛊惑,重蹈覆辙,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都是夫妻了,还说这样的话。”苏灵筠语气平静地道,“蕙兰还在外头等着,别让她等久了。”说着就转身出去请江蕙兰进来。
江蕙兰在外头等了许久,一盏茶都喝没了,她这位嫂嫂才出来见她,心中不禁感到有些不悦,只是脸上没有显露出来。
“嫂子不会睡到这会儿才起吧?”
她说话虽是温温柔柔,脸上也挂着腼腆的微笑,但苏灵筠但却听出了其中的淡淡讥讽,她有些惊讶,不由得打量了她一眼。
江蕙兰是妾室所生,她生得不像江父,估计是像她死去的那位生母,容貌有些艳冶,不过因为她性情腼腆,不轻易与人言语,所以便减去了几分妖艳之气。
苏灵筠佯装不知她话中带刺,态度柔顺地笑道:“你哥才起,我侍奉他更衣。”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苏灵筠冲着她显得这般亲切,江蕙兰也没了为难她的心思。她与苏灵筠不熟,苏灵筠也没有得罪她的地方,但她还是不喜欢她,只因她抢走了自己的兄长。当然,她讨厌的不止苏灵筠,还讨厌她的表妹程清清。
“我有话要与哥哥单独说。”江蕙兰走到内房门口,忽然转头与苏灵筠道。
苏灵筠顿住脚步,含笑点头,她乐得不进去面对江怀谨那一张脸。
“小姐,我怎么觉得这蕙兰小姐对您有些敌意?”
看了眼来到自己身旁的素竹,苏灵筠唇边浮起抹苦笑,她想不起来自己有得罪过她,问题大概还是出在江怀谨身上。
苏灵筠抬脚要走,忽听里头传来江蕙兰愤怒中又带着点撒娇的声音:“哥哥,你定要替我做主,杀了那瞎了眼的狗男人……”
苏灵筠表情瞬间呆滞,她和江怀谨不愧是兄妹,都是一样的表里不一。
苏灵筠摇摇头,抬脚离去,没有再去听屋内人说话。
午时,程清清来了,说是来探望她的病情,苏灵筠没有拒见她,还把她请到了听雪院。
那天晚上两人闹了龃龉后,第二日程清清就随李氏回了苏家,两人并没和好。以往两人再不和,表面都是和和气气的,那天是两人第一次撕破脸,这会儿面对面,气氛有些尴尬。
“清清,母亲近来可好?”苏灵筠先开了口,态度一如既往的和顺如春,好像两人从未有过龃龉。
程清清点点头,没了那晚的气焰,“舅母身体康健,表姐不必担心。你身体无碍了?”
苏灵筠微笑,“已经没事了,劳你挂心。”
程清清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站起身,走到苏灵筠的面前,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跪了下去。
苏灵筠吃了一惊,敛去笑容,看了一旁的素竹一眼,示意她出去,然后伸手搀扶程清清,“清清,你这是要做什么?”
程清清不肯起身,待素竹出去后,她泫然欲泣道:“表姐,我错了,那天晚上我不该与表姐说那样的话,那些话都是假的,我是嫉妒表姐能和江哥哥做夫妻,一时糊涂了才说那样的话,其实江哥哥是敬重你的,他从来没有憎你,厌你。表姐,那天你说的对,我不清醒,我魔怔了。”
如苏灵筠所说,她后悔了。苏灵筠和江怀谨还是夫妻,她不该那么快与她决裂,而且她说的那些话根本刺激不了苏灵筠,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这几日她让丫鬟给江怀谨传过几次消息,他都不肯见她,这让她开始感到有些不安。
“都怪我太爱江哥哥了,没有他我活不下去。”程清清哭得楚楚可怜。
“表姐,你那天说不会怪我,是真的吧?”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苏灵筠。
大概早就清楚了程清清的真实面目,所以她现在种种表现都没让苏灵筠感到惊讶,看着她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娇嫩面庞,她内心不起波澜。
“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苏灵筠语气柔和,将她扶了起来,然后看了眼内室,“夫君就在屋里,你可以去见见他。”
程清清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想到被苏灵筠嘲笑,想到被她冷淡,就是没想到,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从容,甚至还大方地让她去见她夫君。
她真把自己当成了女圣人?
“我去蕙兰那边,你和夫君好好说一下话吧。”苏灵筠没有理会她质疑的目光,轻拍了下她的手背,情真意切地道:
“清清,我说过,我一直拿你当好姐妹,这句话并不是虚情假意。”
苏灵筠言罢就走出了房间,留下一脸茫然的程清清,她怔了片刻后,才往内房走去。
苏灵筠出来后,甚至体贴地帮两人关上了门,素竹在一旁甚是不理解她的行为:
“小姐,你怎么出来了,你怎么能让表小姐和姑爷单独待在同一屋里?”
苏灵筠转头看了她一眼,“素竹,你很闲么?那么帮我去采摘点荷花回来。”
素竹问:“小姐要荷花作甚?”
苏灵筠微笑,“我自有用处。”
素竹没办法,撅着小嘴,闷闷不乐地去了。
苏灵筠将素竹支走后,绕到屋后。
屋后人高的杂草丛生,树木茂密高耸,阴翳异常,就算是白日也有些阴森森的感觉,所以底下的人都不往这边来。
苏灵筠至卧室窗下,这面窗离卧室的床近,凑过去隐约能听到里面人说话的声音。
苏灵筠之所以让程清清与江怀谨独处,并非她有多么善良大方,她不过想听听两人会说些什么,是ʟᴇxɪ否又要商量着如何害她性命。不过,这可能性应该不大,在她的屋里谋划如何杀她,未免太不把她放在眼里。
苏灵筠还是高估了程清清,不说她没有弄死她的念头,只说她根本就没这个胆儿。
苏灵筠怕纱窗会映出她的身影,就只是站在窗口的墙边,她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直到程清清有些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
“我实话与你说吧,你这位妻子可不像表面那般端庄贞洁,先前你捡的那面帕子根本不是她送给我的,帕子原本是她叫我帮她送给方公子的,我不愿替她做这轻佻的事,她就一直求我,我逼不得已才同意,谁知这帕子被你捡了去,我担心她名誉受损,才谎称她送我的。她与方公子情投意合,背地里早就有了奸情,让你戴了那绿头巾。”
苏灵筠听到程清清一番污蔑的话,脸色不禁一白,气得浑身颤抖不已,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逐渐恢复了冷静,然心中的怒气却怎么都无法消弭。
屋内,江怀谨背靠在床的围栏上,一腿曲起,手肘抵在膝上,他神色专注地听完了程清清的话,然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好像对自己戴绿头巾的事完全不介意,甚至还笑得出来。
“既如此,你为何不一直瞒下去?”他漫不经心地回。
江怀谨的确不介意,他对苏灵筠说不上有情,自然不介意她移情别恋,与方恒私相授受,且他也不是傻子,程清清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程清清怔怔地看着江怀谨,她突然觉得他与表姐很像,都是那种别人怎么刺激,都能做到无动于衷,言笑晏晏的人,而且说出来的话总是出人意料。
他没有怀疑她话的真假,没有露出一丝难过,只问她为什么不继续瞒下去?
“我若替她隐瞒,就是欺骗你,江哥哥,你叫我该怎么办呢?”
程清清楚楚可怜地凝望着他,然后袅娜地行至床沿坐下,纤手放在他的腿上。
此刻她恢复了些许理智,强迫自己变得柔软下来。方才,她质问他为何这几日不肯见他,他说忙,回答得甚是敷衍,又见他还在床上坐着,这让她不禁怀疑,他和苏灵筠关系变好,一时间气急,也不管有没有证据,就把苏灵筠和方恒的事捅露了出来。
“这的确让人为难。”江怀谨笑吟吟道,目光定在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不知怎的,脑子里浮起的却是苏灵筠,顿觉没意思起来。
“我忽然觉得你表姐有些可怜了。”江怀谨忽然说了句让程清清莫名其妙的话。
苏灵筠容貌不如程清清,性情也不如程清清讨喜,她和一般闺秀比其实丝毫不差,但她不够出类拔萃,在程清清的衬托下,便显得愈发不起眼。
她喜欢的东西也总是被程清清夺去,比如父母兄长的疼爱。程清清似乎也以抢夺自己表姐的东西为乐,知道苏灵筠有意于方恒,转头就去勾引方恒,将这门亲事毁掉。这么一看,他这位妻子还真是可怜。
江怀谨的声音太低,站在外头窥听的苏灵筠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只听到程清清一连三问,句句隐含怒火。
“她可怜在哪里?你同情她?江哥哥,你终究还是对她心动了?”
心动?江怀谨听着觉得有些可笑,“这倒没有,可怜人亦有可恨之处。”末了又阴恻恻地,“她就算死了,也不可怜。”
程清清是欺负她,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反击,苏灵筠很清楚她这位表妹的德行,那面帕子只是个诱饵,为的是引她去勾引方恒,她知道程清清不会把帕子给方恒,所以在帕子上混了凉药来害程清清。
不论是狠毒还是心计,苏灵筠明显在她之上。在苏灵筠的衬托下,程清清便显得太过愚蠢,因为她的愚蠢,让她那张拥有安阳城第一美人之称的脸也减少了几分吸引力。
不过,她根本没必要紧张,她还是合他心意的,要在二人之间,他肯定是选择她。没有哪个男人会想不开选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程清清蠢归蠢,却拥有美貌。
让苏灵筠这样的人留在自己的身边,实在让人不放心,不过她一直装得知书达礼,温婉端庄,对他又嘘寒问暖,他倒想看看她能坚持到几时。
苏灵筠把耳朵贴到了窗上,便听到了江怀谨那句‘她就算死了,也不可怜’,心中不禁闪过抹寒意。
她知道江怀谨想要她死,但她从未亲耳听到他说出这样狠毒的话,这令她不禁想起他先前那些暧昧不清的话语以及亲密的行为,一个巴不得她死的人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
程清清从屋内出来,脸色不是很好,和江怀谨这次谈话并不愉快,她隐隐感觉到江怀谨变了,虽说他的话语中并未表露出对苏灵筠的喜欢,但他已经不似以前那般对苏灵筠视若无睹,甚至在说起她时,他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当他对一个人生出极大的兴趣后,或许就离心动不远了,这是程清清不愿意看到的,可是她却无能为力,他们二人朝夕相处,她却连见江怀谨一面都难。
“清清。”
听到自己的名字。程清清一抬眸,看到苏灵筠从前方徐徐走来,像是刚从江蕙兰那边回来,她停下脚步,等苏灵筠来到自己身旁,才低声唤了声表姐。
“你与夫君说完话了?”苏灵筠目光往屋内看了眼。
程清清点点头,在苏灵筠面前她又换了一副面孔,一副乖巧讨喜模样,好像从没有在江怀谨面前说过她坏话似的,“表姐,我先回去了,下次我再来看你。”她不能再这么冲动了,免得与江怀谨的关系弄得更僵,她要好好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好在她已经与江怀谨越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苏灵筠没有挽留她,目送她离去后,转身回到卧室,江怀谨依旧是先前的姿势,没有变过,不知道是不是一动就会扯动伤口的缘故,他闭着眼养神,对于她的到来,他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不想理会。
苏灵筠站在门旁边片刻,暗暗吸了一口气,还是走了过去,她神色如常,不曾露出一丝端倪,轻柔地问:“夫君可要喝水?”她知道他没睡着。
江怀谨睁开眼,瞥了她一眼,然后“嗯”了声。
苏灵筠倒了杯水,走到床沿缓缓坐下,将水杯递过去。
江怀谨看了眼两人之间的距离,扬起的眼眸掠过若有似无的嘲弄,他没有伸手接水,只是看着她且不说话。
苏灵筠怔了下,才意识到他可能是要她喂他,他左手可能是抬不起来,但右手没事吧?苏灵筠不想喂他,但举得手累,只能妥协地坐近一些,把水递到他唇边。
“夫君是连右手都动不了么?”她表面关切,实则抱怨。
“嗯,一动就疼得要命,有劳娘子了。”他回答得干脆,脸不红,心不跳,言罢就着她得手喝了几口水。
见撒谎都不打草稿,苏灵筠敢怒不敢言,待他喝完水,她连忙收回水杯,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她随口一问:“夫君没有告诉清清你受伤的事?”
江怀谨扬起眼睫,有些奇怪地看向她,“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为何要告诉她?”他好似很不理解她一般,然后语气又抱怨似的,“娘子,我之前竟没有发现你这般大方,让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人共处一室,竟一点都不吃味,要是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一定会无法接受。”
他笑吟吟地说着亲昵的话语,好像两人真成了那恩爱的夫妻,要不是听了方才他的话,苏灵筠也许真会心生动容,但此刻她内心平静如死水,泛不起丝毫涟漪。
“你是怕清清担心你才不肯说的吧?”苏灵筠并没有露出拈酸吃醋的神色,甚至微微一笑,“夫君,你也不用说这些话来讨好我,我知晓你和清清是真心相爱的,你们想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我不会阻拦你们的,我不当那恶人。”
见她不为所动,又把他说的话当做是对她的讨好,江怀谨突然就不想和她说话了,他笑容敛去,神色变得有些散漫,“我想静一下,你出去吧。”他说完便阖上双眼,不打算再理会她。
看他这样,好像有些不满她的回答,苏灵筠愣愣地看了他片刻,才站起身,将水杯放下,走出屋子,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她之前看不透江怀谨,但如今,她有种感觉,或许,她和江怀谨是同一种人。
薛夫人听说程清清来探望苏灵筠,结果却和自家儿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良久的事,心中对苏灵筠不由产生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她一个正房也能被姘头欺压到头上,实在是荒唐,本来这是她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但她忍无可忍了,便把苏灵筠叫到面ʟᴇxɪ前申饬了一番。
苏灵筠低着头,一副乖巧受训的模样,“夫君他有主见,儿媳……管不着他。”
“你……你管不着就得管一管,女人太过顺从丈夫,只会助长他的气焰。”薛夫人怒其不争道,她原本喜欢她柔顺好拿捏的性情,如今却又有些嫌她太过顺从,她这样将来如何做当家主母?
苏灵筠微颔首,一如既往的温顺,“儿媳明白了,下次儿媳会劝说夫君的。”
薛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但想到自家儿子的性情,忽然又觉得是有些难为她了。
苏灵筠以为薛夫人能够放过她了,不成想她又开始追问她和江怀谨近来有没有行周公之礼,她语气太过咄咄逼人,苏灵筠只能如实回答。
薛夫人知道苏灵筠这个月来了癸水,心里就有些急了,得知两人新婚之夜后就再没行过周公之礼,更加急得不要不要的。
“你们若一直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有孩子呦?”
苏灵筠默然,面上露出羞惭之色,江怀谨虽时时对她做出一些暧昧之举,但她知晓那是戏弄,他是不愿意与她行夫妻让之事的,她也强迫不得他,她母亲要她主动一些,她浅浅地尝试过了,没用。
其实她也想要一个孩子,有了孩子,她便能在江家站住脚跟,这时江怀谨就算有个好歹就无所谓了。
薛夫人觉得自己若想早点抱上孙子,还是得帮她一把,斟酌再三,把冯嬷嬷唤到跟前,与她耳语几句,冯嬷嬷点点头,进了内室,没多久又走出来,将一纸包放到苏灵筠身旁的桌几上。
苏灵筠看了眼那纸包,不明所以,“母亲,这是什么?”她目光转向薛夫人那边,疑惑地问。
薛夫人脸上闪过抹尴尬之色,她轻咳了下,方答:“这是给你们夫妻二人……助兴的药,把它下在酒里,给你夫君服下,如此你们定能要到孩子。”薛夫人出身商贾之家,家里把她当儿子养,她和那些规规矩矩又矜持腼腆的闺秀不一样,她见识广,胆子大,亦放得开,以前为了笼络自己的丈夫,她没少使手段。
苏灵筠又羞又惊愕,那不就是淫.药?
苏灵筠不敢相信薛夫人为了抱孙子,竟连自己的儿子也算计。
“母亲,这……药不会伤身体么?”她难以启齿地道。
薛夫人笑道:“放心,若伤身体我又怎会让玄知服用,这药使一两次无妨的。”
苏灵筠哑然,若是江怀谨知晓真相,他们夫妻二人会更加离心,薛夫人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但为了抱上孙子,她却不管不顾,无所不用其极,也不管她会不会被她儿子厌恶。
她在她眼中,大概只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吧。
苏灵筠回到屋里,看到江怀谨坐在窗旁边的榻上,手上拿着一本闲书看,阳光透过窗子照射在他面庞上,让他有股温柔之色,只不过当他抬眸看过来时,面色就冷了,他放下书,“母亲与你说了什么?”
他态度不算好,苏灵筠也不知晓自己哪里招惹到他了,也没心思去探究。
“没什么,只不过说会儿闲话。”
苏灵筠也不好将薛夫人说的那些话如实相告,尤其是淫.药的事,苏灵筠一边走过去,一脸打量他有些苍白虚弱的脸,要是现在给他下药,人估计要折腾没。
她上了榻,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因为心不在焉,没注意到江怀谨因为她这突然的关切举动而皱了修眉。
等到她收回手,他才无奈地道了句,“没发热。”她似乎一直执着于他有没有发热。
苏灵筠原本是打算关窗的,摸他额头是下意识的举动,这会儿听到江怀谨的话,心中不禁有些尴尬,夸赞道:“你身体很强健。”话音落下,目光不觉往他身体上扫了眼,脑海中总是不由得浮起薛夫人的那些话。
江怀谨隐隐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艳羡,侧目看去,却见她的视线定在自己腹下某处,目光有些古怪,他眸光一暗,“你在看哪里?”
耳边传来江怀谨微含不悦的声音,苏灵筠惊得一抬眸,撞上江怀谨意味深长的眸光,她窘迫地别开脸,“没看哪里。”她低眉敛目道,心中懊恼,她自己也不知道方才为何会盯着他那里看。
将她心虚的反应看在眼里,江怀谨没心情没理会,岔开了话题,“你没把我受伤的事告诉她吧?”
苏灵筠见他不再追问,心稍稍定下,回眸看向他,温婉一笑,“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她的。”
江怀谨“嗯”了声便沉默下来,但视线却定在她身上,目光炯炯。
苏灵筠也看着他,没有等到他的下一句话,气氛好像突然间凝滞下来,被他看得不自在,她偏了脸,“要把窗子关了么?有点晒吧。”
江怀谨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用关,有些闷。”
苏灵筠的手已经伸了过去,闻言只能收回,“嗯。”之后又是一阵沉默,她缓缓地坐回到榻沿,看了眼外头的天色,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你饿了么?”
江怀谨摇了摇头,微笑道:“还早吧。”
苏灵筠点点头,也跟着笑了下,“也是。”
江怀谨不再言语,微微调整了下坐姿后,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身上。
暖黄的夕阳从窗外透射进来,将她笼罩在其中,让她看着温婉而恬静。
苏灵筠没察觉他的目光,她在想要不要对他用淫.药。
作者有话说:
我其实不大喜欢写男主被女主美貌吸引的文,总觉得这样的男主很肤浅,但我接受女主好色肤浅的文,我就是这么双标。我写的过程会想男主为什么会喜欢上女主?女主因为什么会真正爱上男主?答案很多,大家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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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他的心中堵了口闷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叫人颇为难受。◎
几日后,苏灵筠带着素竹出了府,来到品香书肆,说是购书,实则另有目的,前几日在书肆偶遇了沈凛,今日她想看看能否碰见他,她记得书肆的老板说过,近来他每日都会过来。
很巧,他真的来了。还是那天位置,同样姿势,不过换了一袭白色的锦袍子,看着倒像是一斯文俊秀的书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用功苦读。
苏灵筠目视前方,不动声色地朝着他的方向行去。
沈凛正看得认真,眸中忽然映入一片如轻云流水般的裙摆,他一抬眸,看清来人,不觉呆住,紧接着心剧跳起来,仿佛有人在他心间打鼓。
“苏小姐……”沈凛嘴里不觉呢喃了句。
素竹跟在苏灵筠的身后,暗暗观察着他,见他痴痴地望着苏灵筠,神魂好似恨不得随她而去似的,不由捂着嘴窃窃地笑。
这人还真是个呆子。
待两人过去后,沈凛才从那恍惚中清醒过来,他精神蓦然一震,赶忙站起身,撇下了手上的书,先是手足无措了一会儿,才竦然整冠,然后扒在博古架上,透过缝隙往里瞧。
苏灵筠来到上次的地方,随意拿起一书,而后将素竹唤到跟前,在她耳畔低声吩咐几句。
素竹闻言吓了一跳,脸上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她回头看了眼沈凛那边,压着声儿道:“小姐,这般不好吧?”
“你照做便是。”苏灵筠微微一笑,语气不容拒绝。
素竹心中虽觉不妥,但没可奈何,做丫鬟的又岂能违抗主子的命令,小姐这么做应该有她的道理吧?
自从红松林遇匪一事后,素竹就越发觉得自家小姐深奥莫测,之前她做的一些事也让她开始觉得不简单,好比之前,她要她故意泼李嬷嬷茶,弄脏她的衣服,她先前就有些想不通小姐为何这么做,如今……嗯,还是想不通。
沈凛看到苏灵筠的丫鬟朝着自己这边走来,心口禁不住地狂跳,他连忙收回目光,佯装找书,然他慌乱无措的反应全然落入素竹的眼里。
素竹走至他身旁,也假装找书,却暗暗瞟了他一眼,当初他那嚣张跋扈的浪荡模样记忆犹新,如今却像是个未经情爱的毛头小子似的,当真稀奇。素竹收回目光,环顾四周,看有无人经过。
沈凛悄然瞟了她一眼,正想着要如何搭话,素竹却忽然低声道:
“小姐离开书肆后会去映日酒楼。”留下这一句话,她随便拿了一本书,匆匆地走了。
沈凛怔了ʟᴇxɪ好半晌,他好歹也看了许多话本,认真想了下那句话,立刻明白这是苏灵筠在向他发出邀请,不由得内心狂喜。
映日酒楼。
沈凛上到二楼,看到苏灵筠的丫鬟站在楼道处,见到他,便转身往前走去。沈凛见状连忙跟上去,来到一垂着湘帘雅阁前。
素竹环顾周围,见无人注意,飞快地冲他招手,待沈凛来至她身边,便笑嘻嘻地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沈凛猝不及防被素竹这么一推,不由向前打了个趔趄,差点跪倒在苏灵筠面前。
苏灵筠惊了跳,连忙偏了下身子。
沈凛勉强站定后,看到端坐在椅子上,幽娴贞静的女子,瞬间紧张得面红耳赤,“苏……苏小姐。”
苏灵筠看着他那张俊秀白皙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以及听着他磕磕巴巴的话语,有些想笑,便将罗帕按住唇,掩饰了笑意。这人每次唤她的名都会多一个苏,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的原因。
沈凛从不曾见苏灵筠在他面前这样笑,一时间看迷了。
苏灵筠对上他痴痴的目光,不由放下罗帕,又是一副不可侵犯的庄重模样,没有给他平定情绪的机会,她直接地问:“你喜欢我?”
沈凛不觉点头。
“为什么?”苏灵筠问,她其实想不通沈凛为何会钟情于她,甚至偏痴迷的那种,她以为程清清那样的容貌才会让男人如痴如醉,所以她很好奇。
沈凛被她问得脸红,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她,似乎只要看到她,他就会心跳加速,紧张,激动,欢喜,慌张,不是以往只图肉-欲之欢那种,不见她的时候,满脑子也都只有她。
苏灵筠见他回答不出来,黛眉微蹙,“我不相信,除非你跪在我面前。”
苏灵筠记得《兰闺怨》里有这么一个情节,闺秀夫人让王公子跪下,那王公子立刻像条狗一样,跪在她的面前,对她俯首称臣。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她想试探一下这沈凛到底像不像王公子那般痴,还是话本终究只是话本。
明明看是温婉贤淑的闺秀,说出的话却那样恶劣,然而沈凛却莫名地折服于她这样的反差,想也没想就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苏灵筠看着跪在她面前的男人,眸中闪过惊讶之色。他竟然没有一点犹豫就跪了,见沈凛目光痴痴地盯着自己的绣鞋,脑海中又闪过一些文字,她眸中划过抹暗色,将绣鞋往前轻轻一挪,淡淡地道:“我的绣鞋脏了。”
沈凛显然也想到《兰闺怨》的情节,他心口狂烈地跳动起来,他的手颤抖着伸过去,握住她的脚腕。
苏灵筠不禁皱了下眉,心生些许抗拒,但还是强忍着踢开他的冲动,看着他让她的脚踩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用自己干净的袖子去把那绣鞋上淡淡的印子。
苏灵筠没有再去追问他到底多喜欢自己,因为他已经用行动告诉了她。
在身份相当的情况下,没有一个男人会在一个女人面前如同卑贱的奴仆那般,低三下四。
只是,她仍旧不明白他为何会喜欢自己。
看着沈凛清俊的眉眼,苏灵筠有些恍惚,不禁把他的脸想成江怀瑾那张俊美昳丽的脸。
她想象他弯下他那高贵优雅的身躯,做小伏低地跪在她面前,捧着她的脚伺候着她,然后对她露出痴迷的神色,内心不由一动,但下一刻,他冷漠无情的样子蓦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让她意识到这些事绝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她蓦地清醒过来,冷着脸将自己的脚从沈凛的手中抽出,她定定地看着他的脸:
“沈公子,你迟了一步,若你早些来我家提亲……”苏灵筠顿住,眸中隐隐流露出几分幽怨,“妾身如今有夫君,不论如何,我都不能做出那不贞不洁的事,不过,只要你答应我一事,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不然今日便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沈凛原本以为她约自己前来是答应与他来往,不想却是求自己办事,他心中难掩失落,“苏小姐想要我做什么事?”
苏灵筠一直在留意他的神色,见他虽然失望,却并无不满,于是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我希望你能够娶我的表妹,程清清为妻。”
沈凛一愕,不明白她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为什么?”他不觉问出心中的疑惑。
苏灵筠轻轻叹气道:“我表妹已到摽梅之期,但至今无人问津,我很担心她以后会嫁不出去。”
沈凛愈发疑惑,“你表妹不是有安阳城第一美人之称,怎么会嫁不出去?”
苏灵筠解释道:“你想必也知道,在她身上有些不好的传闻,大概是这个原因,那些家世清白的公子都不愿意上门提亲。”
沈凛在安阳城待得也不久了,他听说过程清清与江怀瑾的事,估计她的身子早就不干净了,没了清白之躯的女子的确不好嫁人。
“我才不要破鞋。”沈凛心中有些赌气,为苏灵筠竟让他收一个别人不要的女人,但转念一想,要是苏灵筠离了江怀瑾,他还是愿意要她的,这样一来岂不是把她也给骂了,心中暗暗后悔,但又不知道如何挽回。
苏灵筠听到沈凛的话,不由板起了脸,“妾身原以为沈公子与其他男人不一样,没想到还是流于世俗。我表妹若是破鞋,那沈公子你是什么,你玩弄过多少女子的身子,你有多干净?”
沈凛脸一红,狡辩:“男人和女人不一样。”
苏灵筠站起身,冷笑一声,“沈公子若坚持这般认为,那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了。”
沈凛真怕她就这么一走了之,从此不再理会她,他慌忙站起身,却因为跪得太久,差点又跌了回去,他龇牙咧嘴地扯住她的衣袖,在苏灵筠看过来时,又连忙冲她露出一乖顺谄媚的笑容。
“别走,是我错了,我不该有这样的念头,我罪该万死得了吧。”
苏灵筠挥开他的手,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确定他没有敷衍之后,方坐回椅子上,又伸手轻指了下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沈凛像是得到命令一般,连忙坐下去,端端正正的。
素竹守在外头,透过湘帘的缝隙看到里面的情形,见沈凛乖乖地坐在那里,像极了一条被她家小姐驯服的狗。
苏灵筠对着他缓缓开口:“我与清清情同亲姐妹,你若娶了清清,你我之间见面不是更加容易?我表妹那般人物嫁给你,也不辱没了你。没准你娶了她后,会喜欢上她,从此将妾身忘一干二净。”她语气露出些许的自嘲。
沈凛闻言急切地辩解:“不会的,不论我娶谁,苏小姐在我心中的地位无人可替代。”
“真的么?”苏灵筠问。
“真的!”沈凛语气铿锵有力。
苏灵筠并不相信他的话,人心易变,他的情意能够维持多久?不过他现在对她的情意足够供她利用,“既然如此,你答不答应?”
沈凛知道自己和她不可能成为夫妻,那么谁做他妻子也就无所谓了,而且那程清清的确是很美,把她娶回来,看着也赏心悦目,最重要的是,娶了她,他和苏灵筠就成了亲戚,那样两人的确多了见面的机会,有了见面的机会再慢慢勾她便是。
沈凛很快便做好了决定。
“我会上门提亲的,不过万一你表妹那边不答应呢?”沈凛道。
“这就要看你的手段了。别忘了,事成之后,我们才能继续见面,否则,我们便不能再见了。”苏灵筠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缓缓地道。
离苏灵筠不远的另一雅阁,湘帘卷起,两名身着黑衣服,虎步熊躯的男子从里面出来。卫無立在门口,正要放下帘子,却突然看到了不远处的素竹,紧接着又见沈凛从雅阁内走出,心中不禁有些惊讶。
素竹感觉有人在注视自己,一抬眸与卫無对上目光,内心一慌,下意识地转身背对他,完了,也不知道他方才有没有看见沈凛,她慌忙进入雅阁,将此事禀报给苏灵筠知晓。
苏灵筠闻言亦有些慌,卫無既在,那么江怀谨应该也在,他伤势还未痊愈,来此作甚?
“小姐,要过去么?”素竹紧张地问,要是被江怀谨知晓小姐与其他男人在此见面,那可就遭了。
比起素竹的惊慌失措,苏灵筠则淡定许多,思忖片刻,她沉声道:“不必了。”
苏灵筠先一步离开映日酒楼,回了府邸,刚回到听雪院,就被薛夫人唤了去,薛夫人问她出去做了什么,苏灵筠只说去了品相书肆买书。
“你这丫头,成日只知道看书,这书有什么好看的?”薛夫人从小就不爱看书,却想给自己的儿子找一个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礼的妻子,谁成想找了个书呆子回来,到底是自己挑的儿媳妇,有苦也得咽回去。
苏灵筠无可奈何,只能低着头,乖乖挨训ʟᴇxɪ。
面对她这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薛夫人纵是有气也撒不出来了,“我给你的药,你还没用上?”
苏灵筠脸有些发热,低声回:“还没用。”
她猜到薛夫人会问此事,心中不由叹了口气,江怀谨伤势还未痊愈,她哪里敢给他用那样的药,又不能与薛夫人说出实情,就只能被架在火上烤。
从薛夫人的屋里出来,苏灵筠忧虑重重,薛夫人让她抓紧时间和江怀谨行周公之礼,还给了期限。
回到听雪院,一进屋就看到坐在椅子中,端着杯子品茗的江怀谨,见到她,他放下杯子,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像是特地在等她回来。
若是以前不曾熟识他的时候,她会认为这是善意的笑容,但如今,苏灵筠只觉得那笑容有些瘆人,她知道卫無肯定会将她出现在映日酒楼的事告诉他。
“夫君,你回来了。”苏灵筠微笑道,转头看了素竹一眼,示意她出去,这丫头一看到江怀谨就慌里慌张的,不必说话就会露出马脚。
素竹出去后,苏灵筠冉冉行至江怀谨身旁,刚坐下,就听到他漫不经心地笑问:“你今日去了何处?”
“映日酒楼。”苏灵筠回答得干脆,没有丝毫犹豫。反正卫無已经看见,她再来狡辩也无用,倒不如如实相告。
江怀谨目光落在她坦然自若的面庞上,仍旧含笑道:“卫無说,他看到沈凛从你待的雅阁里走出来。”江怀谨内心最关心的是她为何会出现在映日酒楼,是巧合还是她跟踪了他,然说出来的却是与沈凛有关的话,看来他还是有些好奇这两人的关系。
苏灵筠闻言脸上没有露出慌乱之色,“夫君口中所说的沈凛可是之前在大街上拦住我轿子的那名登徒浪子?”
江怀谨目光紧攫她平静的眼,“嗯”了声,随后端起杯子,慢慢地品茗,对于她接下的解释,仿佛一点都不关心。
“夫君,你莫要误会。我不认识他,更没有约他见面,是他突然闯进了雅阁,那人是什么样的德行,夫君也是知晓的,他本想轻薄我,我立刻威胁他要喊人,他有些畏惧,便走了。”
苏灵筠一边解释一边打量他的神情,他脸上几分散漫,几分冷漠,好像完全不在意她说了什么话,也不在意她有没有被人轻薄。
等她说完,江怀谨放下杯子,也只是漠不关心的回了句,“原来如此。”
苏灵看不出来他有没有相信她说的话,心下始终怀着不安。
听完苏灵筠解释了她和沈凛的事后,江怀谨突然不大关心她为何会出现在映日酒楼了,至于原因,他懒得去细想。
“你去映日酒楼做什么?”不过,他还是随口问了下。
“只是想去那里坐一会儿。”苏灵筠目光流露出抹向往,“我以前做姑娘时便喜欢去那里。你可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便是在映日酒楼?”苏灵筠为了不让他怀疑自己以及转移他的注意力,故意说起过往之事。
江怀谨沉默,他不记得与她的初见是在酒楼,甚至不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如今听了她的话,才隐约想起来当初在酒楼里,程清清身边的确站了一位姑娘,不过她的面目却是模糊的,“那时,你也在清清身边?”
听着他微讶的语气,苏灵筠唇角笑容一滞,内心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感想。
当时,她的确与程清清站在一起,不过这男人就算再无视她,也不至于不知晓当时站在程清清身旁的是她吧,他们那时明明还说话了。
苏灵筠如今回想起来,还会记得他当时锦衣华服,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一眼便看到了他,他也朝着她们这边看来,不过他看的是她的表妹,程清清。
她一点都不意外,程清清就像是沐浴过春雨的海棠花,张扬明艳,受人瞩目。
“夫君不记得也无可厚非,毕竟清清乃绝色佳人,我站在她面前,一点都不起眼。”
她唇角露出苦涩的笑,虽是故意做出抱怨他的样子,不过内心的不平也是真的,毕竟她曾经那么喜欢过他,她对两人初遇的场景那样刻骨铭心,结果他根本不记得那是两人的初次见面。
看着她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样,江怀谨内心莫名地产生些许同情,他伸手轻咳一声,“可能是因为你当时很安静吧。”在他过往的一些记忆中,她一直是个沉静内敛的人,所以总是让人不禁忽略她,忘记她的存在。
苏灵筠定定地看着他,难得有点不依不饶的意味,“我们当时说了话。”
当时他的同伴不小心冲撞到了她,反而还出言调戏她,是他制止了那名同伴,还替他向她道歉了一番,当时他温雅持礼的模样深深印在她的心底。不曾想,一切都是假象。
“……”江怀谨根本不记得她当时在场,更遑论记得与她说过话,他们并不是正常的夫妻,娶她也是被逼无奈,他根本没必要对她心怀愧疚,也没必要因为她露出受伤的神色而去安慰她,本想敷衍几句,然说出口的话不知为何却成了:
“不论如何,你不必妄自菲薄,清清有她的动人美貌,你有你的知书达礼,幽娴贞静。”当然,他夸她的这些大概都是她装出来的,只是要让他说出她别的好处,他想不出来。
“夫君,真的么?你真觉得我好?”苏灵筠有些诧异,她是真没想到江怀谨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安慰她,而不是敷衍了事。
江怀谨但笑不语。苏灵筠见状也不好再追问,今日这事这事应该是应付过去了吧?
这时,敲门声响起,两人齐往门外看去,秋菊站在门口,禀报道:“大公子,夫人唤您过去一趟。”
江怀谨微颔首后长身而起,随秋菊而去。
苏灵筠看着江怀谨修长优雅的背影,目光微微沉下。
他的答案是什么,她其实并不在意,就算他嘴上说她好,也不代表他内心是这般想的。
江怀谨去了薛夫人那处后,就没再回来,直到入了夜,苏灵筠卸了晚妆准备歇下后,他方回来。
他沐浴过,穿着宽松的墨绿色长袍,两袖飘逸如云,及臀柔顺的长发半挽着,行动间逶迤出优雅的风姿。
从他无视自己的举动看来,苏灵筠觉得他心情大概不是很好,示意了眼素竹,素竹将手上的凤梳放下,便退了出去。
苏灵筠从镜子里看到他,他坐在她睡觉的小榻上,似乎是在看着她这边,苏灵筠微垂下眼,拿起梳子缓缓地梳起头发来,一边思考着他为何如此。
他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就一副冷冷冰冰不爱搭理人的模样,会不会是因为薛夫人又和他说了与她有关的事?
若真如此,她此刻还是别去招惹他的好,免得他把气撒在自己身上,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或者做出轻佻地举动来逗弄她。
苏灵筠梳了很久,身后的人还是在那坐着,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她心中轻叹一声,无奈地放下梳子,起身,转头看过去,发现江怀谨还在看她,那双墨眸似乎沉淀着一些晦暗的情绪。
苏灵筠不大情愿地走到他身旁,柔声道:“夫君,很晚了,还不歇下?”
江怀谨扫了她那挂着淡淡笑容的温婉面庞,莫名地有些烦,他不喜欢仰视别人,伸手轻敲了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苏灵筠看过去一眼,犹豫了下,才坐过去。
“方才你是没看见我么?”他道,语气有些冷。
嗯?苏灵筠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对上他那隐含威慑的目光,她无法去细想这句话,只是下意识地回:“我看见了。”
她无辜的神色落入江怀谨的眼中,他修眉微皱,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他心中的烦躁又添一层,但说不出来是因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你不也没歇下?”他语气有些不善。
苏灵筠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这人大概心里不痛快,也不想让她好过就是了,她默了片刻,才小声地回:“夫君,我在等你回来。”
江怀谨先是一怔,心头的烦躁莫名地消散,只是眉眼间依旧笼着冰霜,“等我做甚?”
“……”苏灵筠头隐隐作痛,从他冷峻的反应来看,这个答案不仅没让他满意,反而更令他生气了。
她斟酌再三,道:“夫君别误会,我是想帮你检查一下伤势,你自己不是不方便……”苏灵筠说着说着语气就弱了,甚至最后的“上药”二字还没说出口,就住了嘴,只因他的神情越来越冷,让她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明明是大热的天,苏灵筠却仿佛处于冰天雪地之中,身体忍不住地打了个冷战,她不想再和他待在一起,“夫君,我想起来有件事忘记叮嘱素竹了,我去她那里一趟。”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
“回来。”
苏灵筠还没走几步,就被江怀谨凉凉ʟᴇxɪ的声音绊住了脚跟,她想继续往前走,但腿脚好像不再属于自己,听从着身后人的命令,僵硬地往回走。
转眼间已经回到江怀谨的身边,苏灵筠认命地坐回到原位。她想,她内心是怕江怀谨的。
此时,江怀瑾又换了另一副面孔,仿佛冰雪消融,春回大地,“娘子,你什么变得这般火急火燎的?一件事办完,才到下一件事。”他笑若春阳,语气也温柔起来。
为何会怕他呢?因为他的心思实在难以揣测,她怕他表面对她笑吟吟,背后阴她。
苏灵筠压下心头的惴惴不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常一样,“我以为夫君的伤无碍了。”她垂眉敛目,一副温顺很好欺负的模样。
但江怀谨可不觉她真的好欺负,她习惯以这副面目示人,让人以为她循规蹈矩,胆小柔顺,当她做起坏事时,别人才不会怀疑到她头上。每次看她这副模样,江怀谨都会忍不住感慨,当初自己是如何看走眼的。“我什么时候说无碍了?自以为是。”
还是很恶劣的话语,不过他语气变了,笑中带着点亲昵,便好像在调情一般。
苏灵筠忍了,柔声问:“药在哪里?”
江怀谨从袖中拿出药瓶,递给她,苏灵筠接过放在一旁,伸手要帮他除去衣服,但手伸到一半,又犹豫起来,“夫君,你把衣服脱一下。”
“你没手?”
淡淡的声音传到苏灵筠的耳中,她垂着的眼眸稍微抬,瞪了眼他的后脑,还不是因为担心贸然上手,他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苏灵筠原本想反驳,但想想还是和婉地回:“我有手的。”苏灵筠算是想通了,他若想找茬,不论她怎么做,他都能找到她的错处,既如此,她没必要再缚手缚脚。
苏灵筠说完就上了手,他只着了一件,而且衣服宽松又柔软,她轻轻松松就将它褪到了腰际。
纱布大概是他自己缠的,缠得乱七八糟,苏灵筠看不下去,想把它解开重新缠裹。结在他身前,苏灵筠不想过去面对他,唇一动,想开口让他自己解开那结,但又想到他那句‘你没手么’,便打退堂鼓了。
她略一迟疑,伸手穿过他身躯两侧,他的胸膛很宽阔,这样一来,她整个人便贴在了他背上,就像是从背后环抱住他一般。
苏灵筠后知后觉地僵住,收手不是,不收手也不是,在这磨蹭的空隙里,她鼻间嗅到一股淡淡香气,好像是花香,又好像是别的,他沐浴的时候应该用了香露。念头刚起,她一阵懊恼,她在想什么有的没的,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硬着头皮去拆结,却因为看不到前面的情况,手胡乱地往他身上摸了好几下。
当柔软的身体贴上来那一刻,江怀谨身体不觉紧绷了下,下意识地想推开她,又觉得这么做显得他被她吓到了似的,于是忍住了冲动,只是他没想到苏灵筠得寸进尺,不止对着他的背吹气,还在他的腹肌上摸来摸去,占足了他的便宜。
她这是故意勾引他?江怀谨黑了脸斥责,“摸够了么?”
苏灵筠惊了下,一不小心把那结弄成了死结,她动作顿住,连忙解释:“我没摸,我只是想要解开纱布。”
见她还舍不得离开,江怀谨有些心烦,语气也重了几分,“放手。”
苏灵筠这才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么暧昧,她连忙缩回手,尴尬地从他背上离开。她一离开,他便长身而起,动作利落地穿好了衣服,苏灵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上药了么?”
“罢了。”江怀谨淡淡道,她这般磨磨蹭蹭的,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穿好衣服,他没有再坐到苏灵筠的身旁,而是走到不远处的紫檀木桌前,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母亲不知从谁那里听说,你我同屋不同床,今晚你就回床上睡吧。”
苏灵筠目光从自己的位置移到他的身上,心中不禁猜测,他不会是怕她对他做些什么,才故意坐远的吧?
要如此的话,他也太可笑了,不说她不是故意的,就算是故意的,他又不吃亏,他在怕什么?
江怀谨对上苏灵筠古怪的目光,眸光微闪,暗自猜想,她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思考无果后,他索性直问:“你不愿?”
她不愿什么?苏灵筠愣了下,然后仔细回想了下他面前说的话,她心口一沉,难不成他以为是她告诉薛夫人他们没同床的事好叫薛夫人斥责他?
“我从未与母亲说过此事。”苏灵筠替自己辩解。
怪不得他回来之后就没给她好脸色,原来是为了这事,他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吧,她巴不得不和他睡在一起。
江怀谨微讶地看了她一眼,他问她愿不愿,她倒急着辩解,这不禁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我并未说是你,你心虚什么?”他笑道。
苏灵筠也笑了,不过是气的,“我心虚什么?”本来就不是她与薛夫人说的,压下心头火气,她好声好气地道:
“我估摸着是今早底下的丫鬟进来收拾屋子时看到了榻上的铺盖,就把这事告诉了母亲。夫君伤势未愈,还是单独睡比较好,我今夜还是睡在这榻上,明日一起来把铺盖放到床上即可,母亲断然不会发现。”
江怀谨本来就没有怀疑她,是她自己反应过激,才让他多想了,此刻听出了她语气的认真,江怀谨就不打算再就此事讨论下去,“既如此,随你。”他无可无不可道,言罢,起身,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随后往大床走去,她自己想睡那张连翻身都困难的小榻,他没必要劝她,身边无人,他睡得也香。
待他睡下之后,苏灵筠灭了灯,室内瞬间黑黢黢一片。苏灵筠并未站在原地等着眼睛适应黑暗,而是摸着黑直接往西施榻走去,结果一不留神却踢到江怀谨方才坐的那张椅子,疼得她忍不住“哎呀”了声,身后传来幸灾乐祸的轻笑声。
苏灵筠有些恼火,回头瞪了他一眼,明明灯离他最近,他却故意不灭,等着她去灭,这人当真是讨厌至极,以前她怎么会觉得他是个温柔体贴的人?真是瞎了眼了。
苏灵筠忍着火气,不发一语地回到榻上躺下,目光往床的方向看去,黑乎乎一团,什么都看不清,她恼恨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床,伸手摸了摸磕疼的膝盖,她眼睛里氲了层水雾。
苏灵筠以为江怀谨与自己一样无法在黑暗中视物,所以方才她肆无忌惮地瞪了他好几眼,不成想自己的一举一动皆映入了江怀瑾那双黑暗中熠熠生辉的深眸里。
要是能用眼睛杀人的话,她大概杀了他好几遍,若在白天,他哪能在那张端庄持重的脸上看到那样丰富且生动的神色,江怀谨唇角扬起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容。
苏灵筠睡不着,一直在胡思乱想,睡得迷迷糊糊时灵光乍现,她蓦然睁开眼睛,轻手轻脚地翻转身子,看向床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先前他进屋时问她没看见他么,她觉得莫名其妙,如今却隐隐有些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是因为她没理会他,才说了那样的话?
可这又是为什么?苏灵筠怔了片刻后,撇了下唇角,暗道一句,莫名其妙。
映日酒楼,程清清与江怀谨约好了在这里相见,但一见面开始,江怀谨就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分别几日,他就一点都不想念她?
“江哥哥,你在做什么?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心里?”程清清见江怀谨一手托着下颐,一手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完全没有看自己,她心中甚是恼火。
江怀谨笑了下,放下酒杯,“听到了。”
程清清内心急切得很,也顾不得与他委婉了,“那你到底要不要纳我为妾?”她娇眼生嗔,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纳妾对江怀谨而言并不难,可江怀谨怕麻烦,他没想过纳妾,应付一个女人都让他够头疼了,再来一个,他实在懒得应付,尤其这对表姐妹不对付,若让这两人待在一起,怕不是要掀了他的房顶?
苏灵筠不腾出位置,程清清便进不来,这还真是让人为难,可他脸上那云淡风轻的神色却叫人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为难。
程清清扯了扯他的衣袖,撒娇道:“江哥哥,你不要不说话,你回答我呀。”
对于她的撒娇,江怀谨也只是无奈地轻叹一声,“清清,我说过,不会委屈你当妾室。”
程清清怔了下,不是很相信他的话,“既然如此,你就休了我表姐啊,你不是很讨厌她?不是巴不得她死么?”
她嘲讽的语气令江怀谨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也让他想起自己算计苏灵筠的那件事,他做过的事都是按照当时的心情来做的,谈不上后悔,不过如今他不会做这种事就是了。
“找什么理由休ʟᴇxɪ?你表姐行事端正,并无不错处。”江怀谨悠悠地笑道,而后站起身走到窗旁,目光眺望着远处的青山。
程清清觉得他此刻的举动分明是在逃避自己,“都是借口,你根本不想休了她。”她冷笑一声,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不管怎样,她都不愿意看到他们二人两情相悦。
江怀谨笑容渐敛,眯了下眼眸,“不如你替我去休?”
听了他荒唐的话语,程清清面色一僵,她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她沉默片刻,才委屈地道:“你可认识沈凛?昨天,他家派人上门提亲了,我舅母还没拒绝。”
沈凛?江怀谨目光微凝,无端想起苏灵筠和沈凛前几日碰过面的事,对于苏灵筠的解释,他当时并未怀疑,而今听了撑清清的话,却隐隐觉得不对劲起来,两人前脚刚碰面,沈凛后脚就去了苏家提亲,这真是巧合?还是说苏灵筠与那沈凛说了什么话?
程清清皱着眉头看江怀谨的反应,她都火烧眉头了,他怎么能如此的淡然,她起身走到江怀瑾面前,泫然欲泣道:“江哥哥,你明明说过要娶我的,你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嫁给别的男人么?”
听到她要嫁人的消息,江怀谨脸色微沉,心中不快是有的,就像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一般。
“江哥哥,我若是嫁给了别的男人,我们便不能再见面了。”她柔弱无助地道,而后依偎进他的怀里。
“先不要答应。”江怀谨顺手揽住她,沉声道,若是此事与苏灵筠有关……他眸中浮起几分戾气。
苏灵筠回了一趟娘家,只因薛夫人不知从哪里听到一消息,说沈凛请媒人去了苏家提亲,求娶程清清,薛夫人便要她回娘家打探一下消息。
薛夫人一直担心她儿子与程清清纠缠不清,听到这消息自然是无比的关心。
“这事是真的。”李氏轻叹一声,道。
苏灵筠见李氏面露愁容,心中有些担心,“既然是真的,那母亲为何一脸愁容,那沈凛家世显赫,是没的说的,难不成他人物品行不可?”她不动声色地试探道。
李氏又是一声叹息,“这倒不是。我打听过了,那沈凛貌似潘安,才比宋玉,品行也不错,是个好人物。”
苏灵筠听了心中暗暗惊奇,这沈凛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把她母亲糊弄过去了,“既如此,母亲还叹什么气?难不成是清清不同意?”
李氏点点头,有些无奈道:“我看清清似乎还惦记着……你家那位,若这么由得她,就给算挑一个神仙似的人物她也不会同意。”李氏言罢又感到头疼起来,“你表妹有和我提过,想和你共侍一夫,当妾也无妨,你说这像话么?好好一姑娘,当什么妾?就算我同意,你爹也不可能同意的,这么做的话他如何跟她死去的父母交代呢?”
苏灵筠见她面露难色,想了想,握住她的手道:“母亲既然觉得沈家好,不如先把亲事定下来,之后再慢慢地劝清清,毕竟沈家家世显赫,想要和他家结亲的人肯定数不胜数,我们不可错过这门亲……”
苏灵筠话还没说完,一道清冽的声音横插而来:“此亲不可结。”
苏灵筠惊了一跳,一抬眸见苏云峥大步流星地从外头走进来,清俊的面容有些不悦之色。
苏灵筠秀眸一黯,苏云峥今年要参加乡试,为了心无旁骛,他和好友在寺庙里租赁了几间清净的禅房居住,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她这位兄长了,就连成亲那天也未能见到他。
她成亲当日,他要去见一位大儒,因为那位大儒只在安阳城待一日,所以他没能回来参加她的婚礼,她当时没说什么,毕竟他的学业要紧。可如今,苏灵筠觉得有些好笑,他为了程清清的婚事,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苏灵筠眼底的黯色敛去,唇角挂起温婉的微笑,“兄长不是在寺庙里用功读书么?怎么回来了?”
李氏看到苏云峥,心中欢喜,本来问他在寺庙里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但惦记着他方才那句话,就暂时压下了关心他的念头,询问道:“为何这门亲事不能结?”
苏云峥看了苏灵筠一眼,才看向李氏,然后携起她的手回到椅子上坐下,却不理会苏灵筠。
苏灵筠知道他对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不满意,所以才冷眼相待,她唇角的笑容一直保持着,静静地坐了回去。
“母亲,那沈凛就是个纨绔子弟,不务正业,整日与狐朋狗友出去鬼混,他不是个能托付终生的人,母亲切不可把清清嫁给他。”苏云峥冷声道,完全不掩饰轻蔑的口吻。
“这……”李氏有些诧异,又有些茫然,这怎么和她打听得完全不一样?
在苏灵筠眼里,她这位兄长一直是个自命清高的人,自然是瞧不上沈凛那样的纨绔子弟。
苏灵筠一开始也觉得沈凛这人一无是处,但那日在酒楼与他相处一段时间后,苏灵筠对他有所改观,他看重情爱,又肯在女人面前做小伏低,也许他没什么上进心,但嫁给这样的人应该不至于太坏吧?换做她兄长这样的,怕是死都不肯在女人面前放下自尊。
“兄长不是一直在寺庙里念书么?怎么会知晓沈凛的为人?而且母亲已经让人去打听过了,说这沈凛品行不错,怎么到了兄长嘴里又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兄长说的和母亲说的是同一个人么?”苏灵筠含笑说道。
苏云峥见她还有心情说笑,不由沉下面容,他没理会苏灵筠,转头看向李氏:“母亲向谁打听的?那些人都是骗你的,我的一名好友与那沈凛相识,他清楚他的德行。”
苏灵筠见他无视自己,内心冷笑,表面却未显露任何情绪,“兄长,怎么别人就是骗母亲,你那好友就不是骗你?你未见其人,只听别人一面之词,未免过于武断。说起来,我也听我夫君说过,这沈凛是个好人呢。”
苏灵筠起身,拿起桌上的茶壶,往干净杯子里注入茶水,然后把杯子递到他面前,微笑道:“兄长先别着急,先喝杯茶,你这般急匆匆地赶回来,口不渴么?”
她一直反驳他的话,后面的话更有种阴阳怪气的感觉,这让苏云峥很是不满,不由拍案起身道:“因为你那夫君和那沈凛是同一类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自然觉得对方好。”
苏灵筠没想到自己一番话惹得他如此动怒,以往他可从来没有这般凶过自己,苏灵筠面色一白,眼眶泛红,声音禁不住地颤抖道:
“既然是他们是同一德行,当初母亲要把我嫁给江家的时候,你为何不和母亲说那江怀谨不好,不值得托付终生?为何到了清清这里,你才说?”
他们好歹是亲兄妹,他却一点都不关心她嫁得是好是坏,儿时他明明对自己也很好的,怎么程清清来了,一切就变了。他是,母亲也是。
李氏没想到这两兄妹突然就吵了起来,连忙起身劝架,“好了,你们兄妹二人都少说两句。云峥你也是,你妹妹说得也没错,你做什么扯到她夫君身上去?当初你没有参加她的婚礼,我就想骂你了,你现在怎么好骂她的?”
苏云峥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拉不下来服软,又见李氏站在苏灵筠那边,心中甚是不满,好像自己成了恶人,她苏灵筠一点错都没有,便忍不住斥责一句:“她自己嫁得不好,就想把表妹也往沟里带。”
苏灵筠没想到自己的亲兄长竟会把她说得那样恶毒,内心涌起一股莫大的火气,但她表面仍旧是平静无澜的,她冷冷一笑,“我看兄长你是想要娶清清为妻,才故意把沈凛说得那样不堪吧?”
苏灵筠刚说完,就见苏云峥恼羞成怒,扬起巴掌,重重煽在她脸上,“你胡说什么!”他呵斥道。
苏灵筠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一旁的李氏也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气得直叫:“云峥,她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打她!”
苏灵筠极力控制住激动愤怒的情绪,既然打都打了,她不妨再多说一句,“兄长,你若真抱了这样的想法,不妨直说,何必遮遮掩掩。”苏灵筠红着眼说完,转身掩面抽泣着夺门而出。
李氏看了苏云峥一眼,又看了眼门外,气得一跺脚,“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两孽障。”言罢就追了出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不着紧一些,她只怕以后都不回来娘家了,“我的儿,你慢着些,别跌着了。”
苏灵筠捂着面颊,羞于见人,“兄长这般厌恶我,我以后再不来就是,免得惹他生气。”
要不是她兄长的出现,这门亲事估计就成了,她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怨恨,她兄长这般反对,她一时也想ʟᴇxɪ不到任何办法了。
李氏连忙道:“你不用看他脸色行事,这个家里还不归他做主。”说着又劝道:“你兄长也是一时冲动才打了你,他这会儿肯定也不好受,你不要难过,等一下我定痛骂他一顿,给你出气。”
苏灵筠听出来李氏对苏云峥还是有些偏袒,心中不禁有些失望,“母亲不必说了,兄长这一巴掌已经让我明白了他的心意,在他心中,我这个妹妹是个恶人,清清是个单纯的好人,我怎么做都不如清清在他心中的地位。”
李氏着急道:“你别瞎想,再怎么说,你都是他的亲妹妹,他怎么可能不在乎你?你随我回去,我这就叫他当着你的面道歉,他若不肯认错,我便不认他这儿子了。”
说得好听,她又怎么可能不认自己唯一的儿子,“母亲别劝我了,我现在不想见他。”
脸颊的痛感还未完全消散,让她心生耻辱,不论如何,她现在不想待在这里,也不想见苏云峥,这位让她失望透彻的亲兄长。
苏灵筠离开家后,李氏将苏云峥叫到了跟前,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穿着一袭白色圆领锦袍,斯文且矜贵,这会儿面上有些愁绪,不知道心中是否在后悔。
这是她的儿子,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她自以为她了解他,他彬彬有礼,从来不与人动手。
可就在方才,他不止大声呵斥了自己的亲妹妹,还动手打了她。
这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儿子。
李氏突然觉得自己不配为人母,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儿子,她从来没有真正地明白过他们。
她沉着脸道:“云峥,灵筠是你亲妹妹,你怎么能够为了一两句话就打她?还打得那样严重?半边脸都肿了,她现在被你气走了,你说说该怎么办?”
苏云峥内心其实也甚是后悔,但见李氏一昧偏袒苏灵筠,训斥自己,心中便有些不平,忍不住反驳:“母亲,那不是一两句话那么简单,你看她说的那些话像话么?从我进门开始,她便一直阴阳怪气的说话,还那般污蔑我,你怎就不说她?”
李氏本期待他认错,不想他还要把错赖在妹妹头上,“我说她什么?她说的有错么?”
李氏如今已经意识到他也许真和苏灵筠说的那样,对程清清产生了某种心思,“你表妹的事你别管了,你当下应该以学业为重,不应该去管这些儿女私情。”
苏云峥闻言有些不高兴,“母亲,这不是儿女私情,是婚姻大事,关乎一辈子的事,那沈凛根本不是良人。”
李氏从来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急切的模样,她心口一寒,她本不想捅破他的心思,可现在忍无可忍。
“方才我还有点觉得你妹是有些无理取闹,如今我倒觉得她说得一句都没错。你说婚姻大事很重要,那么你亲妹妹的婚事难道不是大事,你有替她说过一句话么?”
“你妹妹成婚时你在哪里?怎么到了清清这边,你就火急火燎地赶回来说沈凛不能嫁?当初你怎么没对我说,江怀谨不是良人,不能让你妹嫁给他?”
李氏本来拿程清清当亲生女儿看待的,可如今却忍不住对她心生一丝埋怨。
苏云峥听了李氏的话,面皮渐渐浮起红晕,竟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李氏看他一副心虚的模样,心中不由火冒三丈,“你这是被鬼迷了心窍,满心满眼都只有那情情爱爱,连你妹妹都成了你的仇人!”
苏云峥辩驳道:“我和表妹是清清白白的。”
苏云峥是对程清清怀着爱慕之心,但他们确实没有做任何逾越之事,他也没有向程清清表露过自己的心意,他原本想等乡试过后再和程清清表明心迹,不成想李氏竟这么快就要给她定下亲事,这才有些着急。
李氏见他不肯承认,便不再逼问他,“你和表妹既然是清清白白的,那么这事你就别管了,你当下应该做的事是用功读书,准备即将到来的乡试。”
为了让他断了念头,她斩钉截铁地道:“另外,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和你表妹就绝无可能。”
此话一出,苏云峥瞬间变了脸,却又不知能说什么。
李氏一直在看他的反应,见他面色发白,眸中浮起痛苦之色,心瞬间变得沉重,看来她得早些把程清清嫁出去,才能让他真正断了心思,安安分分地读书,不然等他做下不干不净的事来,到时影响不止是他的名声,还有仕途。
苏云峥打苏灵筠的那一巴掌几乎用了浑身力气,从苏宅出来,她脸上的巴掌印还未褪去,素竹只能用粉给她遮一遮,嘴里还抱怨着苏云峥下手太狠。
苏灵筠一直缄默不语,她和苏云峥的兄妹之情被他这一巴掌打得不剩分毫,往后,她就当没这个兄长了。
回到江府,苏灵筠先去薛夫人那院,薛夫人追问她事情真假,苏灵筠只说提亲是真,但亲事还未曾定下,其余的事并未透露,薛夫人看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让她回屋歇息了。
苏灵筠回到听雪院,已经是晚霞漫天,一进屋就看到了江怀瑾,一袭月白色华袍裹身,靠坐在窗下竹榻上饮酒,几绺墨发如柔软的缎散在胸前,看着好不悠闲。
苏灵筠不觉皱了下眉,他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好像所有事都与他无关。
听到动静,江怀谨扬起眼睫像她投来一眼,眼底情绪莫测。
她猜测他是不是也听说了沈凛去她家提亲的事,所以特地等她回来质问此事。他和程清清两情相悦,程清清应该会对他说此事,让他想办法。
她兄长也是,他再努力阻止这门亲事,也是替他人做嫁衣。
苏灵筠现在心情很是糟糕,有种他们爱如何便如何的沮丧感,因此她没理会江怀谨的打量,垂下眼眸,一语不发地往内室走去。
“站住。”
身后传来江怀谨不满的声音,其命令的口吻,让苏灵筠瞬间气血上涌,她一扭头,对上江怀谨笑吟吟的俊脸。
他问她:“听说,清清要定亲了?”
苏灵筠讨厌他这副好像一切都尽在他掌控之中的高贵姿态,目光死死盯着他唇边那抹明媚的笑容,唇角轻颤了两下,脑子乱嗡嗡的,也不知怎的,突然就丧失了理智,朝着他讥讽地笑道:
“不用听说,这就是事实。你要是受不了清清嫁给别人,你不如把我休了,好给她腾出位置来。”
苏灵筠此刻厌恶透了这个男人,他这么喜欢程清清,她就成全他们好了。
江怀谨的笑容滞在唇边,而后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他彻底冷了脸。
苏灵筠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话,可她控制不住,这些年隐忍的委屈通通都爆发了出来,想收却收不回,可她又觉得自己有今日的结果也是她自作自受。
她兄长说的没错,她就是一个恶人,一个见不得程清清好的恶人。
她回到内室,伏在床上低低抽泣,手腕却被一股力量钳制住,而后她整个人被拽了起来,她挣脱不开,看着极具压迫力的高大身影,她有些害怕,却出言挑衅:“怎么,你也要为了清清打我?你打啊。”
江怀谨看着她激动的模样,有些莫名其妙,“你有病?”他方才只是问了一嘴程清清定亲的事,他也没说多重的话吧?她和他闹什么?
苏灵筠听到江怀瑾的话不禁愣了下,不由得想起她大伯家的女儿背地里说她那些话,他们说她窝囊,说她不会闹,如今看来,她的确是不会闹的,连个前因后果都没有,只会让人觉得自己有病。
苏灵筠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却倔强地与他对视着。眼睛里浮起泪光,可她一直咬牙紧忍,不让它掉落下来。
她这番模样落入江怀谨的眼中,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回想了下她方才说的话,敏锐地捕捉到什么,目光一凝,沉声道:“谁打你了?”
苏灵筠一副死也不说的刚烈模样。
江怀谨莫名有些烦躁,突然觉得她还是平常温婉柔顺的模样顺眼一些,她当下这样实在让人无可奈何,“回话。”没办法,他放软了语气。
他眼里的关切在苏灵筠看来甚是虚伪,一个巴不得她死了的人会在意起她被谁打了?无非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罢了。她要信他真的关心自己,那她可真是愚不可及。
苏灵筠唇角浮起抹冷笑,“怎么,你是想知晓谁打的我,好幸灾乐祸么?”
苏灵筠终于开了口,不过说出的话却让江怀谨气笑了,他嗤笑了下,随后又沉下了脸,“蛮不讲理。苏灵筠,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哪家小姐有像你这样的?”
苏灵筠用不着他来提醒自己,反正也闹成这样了,她何必再忍,“这就是我的真面目,我就是个蛮不讲理的泼妇,你现在你有借口休我了。”她目光落在他握着她手ʟᴇxɪ腕的手上,忽然有股一口咬上去的冲动,但想想他皮肉硬实,咬上去,疼的大概是自己。
江怀谨眉眼间乌云笼罩,她现在在他面前倒是装也不装了,她到底在娘家经历了什么?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隐隐察觉到她的心思,他修眉一皱,松开了她的手。
她说的这个借口的确很好。不过借口什么的早就有,好比那面帕子,明明可以休了她,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我看你脑子糊涂了,需要冷静一下。”
留下这句话,江怀谨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房间。不止是她,他自己也需要冷静,被她这么一闹,他的心中仿佛堵了口闷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叫人颇为难受。
第23章
◎她当真是贤惠大方的好妻子啊。◎
江怀谨离开后,素竹急匆匆地走进内室,她方才一直守在外头,两人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心里着急得不行,她家小姐真是糊涂了,就算心中再有气,也不能和江怀谨说那些任性的话语啊。
素竹站在床旁边,见苏灵筠伏在绣床枕头上,面冲着里,肩膀微微地颤抖着,大概还在哭泣。
素竹怔怔地站在原处,突然间不知道要如何劝她。
从小到底,小姐何曾被人打过,她这会儿心中肯定十分委屈。
素竹想,自己还是别说些不识趣的话了,“小姐,您没事吧?”她走上前,没有说些指责的话,只是关心道。
听到素竹关切的声音,苏灵筠眼睛更加酸涩起来,不过这也让她冷静了些许,她坐起身,揉了下眼睛,背对着她道了句,“没事。”
隔了会儿又问:“他走了么?”
素竹知道她指的是谁,“姑爷已经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愿这两人只是吵吵而已,千万别动起真格。
苏灵筠沉默下来。
彼时暮色四合,屋内逐渐暗了下。
底下的丫鬟进来问素竹,何时安排晚饭,素竹回来问:“小姐,现在用晚膳么?”
苏灵筠轻摇了摇头,面带愁绪,“我现在吃不下。”
素竹语重心长地劝道:“小姐,还是用一些吧,饿着肚子伤身子。”
苏灵筠闻言叹了口气,懒得再拒绝,便点了点头,素竹这才高兴地走出去叫人安排晚饭,又叫底下的丫鬟送盆温水。
素竹伺候苏灵筠洗净脸,看到她脸上的印子,内心不由又感慨了句,公子也太狠了。但她也只敢是在心里想,不敢说出来,免得小姐听了又心生难过。
江怀谨没回来用晚膳。苏灵筠食不知味地吃了点东西,就放下了碗筷,素竹知道她吃不下,也不劝她,让底下的丫鬟收拾好东西,又叫人抬来热水,服侍苏灵筠沐浴。
被温水浸泡着,苏灵筠整个人彻底地清醒了,这时她才开始后悔与江怀谨说了那些话。
江怀谨说的的确没错,她简直糊涂之极,明知江怀瑾不愿意娶自己,只是没办法休了她,她还主动给他递刀子,让他捅自己。
亥时初,江怀谨回房了。
听到动静,坐在床上等他归来的苏灵筠立刻躺上床,钻进了被窝中装睡。
江怀谨站在床旁边,还是原来的今日那身月色华袍,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床上背对着他的女子,看了片刻,他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去。
脚步声消失后,苏灵筠蓦然转身看向门外,内心涌起懊恼的情绪,她坐起身,轻叹一声,她想了很久仍旧不知如何面对江怀瑾,这种事以往从不曾发生过,她在所有人面前,都是循规蹈矩的做派,没犯过错,不知如何与人道歉。
苏灵筠呆呆地坐在床上片刻,复躺了回去,却怎么都睡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步声再次响起,而后房门被人关上,拉闩的声音,不一会儿,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停下。
苏灵筠闻到一股熟悉的淡香,身后的人应该是去沐浴了一番。苏灵筠放在身侧的手不觉紧了下,紧接着便听江怀谨淡淡地问道:
“你现在清醒了么?”
苏灵筠蓦然睁开眼睛,犹豫片刻,她缓缓从床上爬起,转身面对他,对上他那双森寒且冷傲的双眸,她视线不觉一低,又恢复了以往低眉顺眼的姿态,“夫君,我清醒了。”她羞惭地道。
苏灵筠脸上已经洗干净,脸颊上淡淡的掌印便显露了出来,江怀谨见状眉峰一动,心中那股淡淡的烦躁又明显起来,“脸上怎么回事?”
苏灵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执意要知晓是谁打的她,想了想,决定如实相告,“是我兄长打的。”末了又小声回了句,“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江怀谨没怎么与苏云峥相处过,但印象中,他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看着不像是会打人的男人。
江怀谨目光紧攫她羞愧的脸,不以为然道:“男人与女人的力量悬殊,纵然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他也不该打女人。”
江怀瑾没问苏灵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也没兴趣知晓。
苏灵筠惊讶地抬眸看向他,她以为他会觉得自己活该,却不想他竟站在她这边,他脸上虽是冷漠,但并无幸灾乐祸之色。难不成她误会了他?
江怀谨不理会她诧异的目光,转身绕过床头。苏灵筠视线追随着他的身影,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一会儿,他返回,手上拿着一瓷瓶,他一撩衣摆,坐在床沿,“过来。”
苏灵筠看过去,他那一双深如瀚海的墨眸紧攫她的面庞,里面似乎有懊恼,冷漠,还有些让人分辨不出来的情绪,她迟疑了下,才靠过去。
江怀瑾打开瓷瓶,挖了一大坨绿色的糊状物胡乱抹在她的巴掌印上。
他一点都不温柔,甚至可以说是粗鲁,好像有人把刀架到他脖子上逼着他这么做似的,苏灵筠黛眉一蹙,忍不住小声喊了下,“疼。”
疼死算了。江怀谨心忖,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当做是回报她之前替自己包扎伤口吧。
脸有些火辣,苏灵筠有些担忧地看向那瓶子,她不会因此烂脸吧?
江怀谨自然不知晓苏灵筠的心思,要知晓,只会弄得更重,她脸上的巴掌印几乎被药膏覆盖住,看着她变绿的半张脸,这让江怀谨差点没笑出来,轻咳一声,把药放在一旁,若无其事地道:“若明日印子还在,可再涂抹一次。”
苏灵筠看着他要笑不笑的样子,心中有些莫名,她点点头,脸上轻微的辣痛消散后,凉凉的,很是舒服,苏灵筠瞥见他想要找东西擦手,便从自己的枕下拿出一面帕子递到他面前。
江怀谨看了眼那帕子,眸光微闪,迟疑了下才接过帕子优雅地擦干净了手。
待他擦干净手,苏灵筠就要去伸手去接,不想他却把帕子纳入了袖中,她手滞了滞,尴尬地收回,不解地看向他。
江怀谨笑得淡定,“脏了,我会让人去洗。”
苏灵筠只能作罢,她想到今日与他那些对话,内心瞬间有些沉重起来,虽然他看起来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但不知晓他内心是如何想的。
这事她不能当做没发生过,免得之后江怀谨拿此事大做文章,“夫君,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清清的事情。”
见她又提起这事,江怀瑾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怎么,又要我休了你?”
苏灵筠脸上掠过抹窘色,她也不知晓当时的自己为何会那样冲动,这根本不像她,就好像中了邪一样,如今想想,她心中甚是后悔。
她低着头,默不作声,他这样咄咄逼人,她不知该怎么回,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他无奈纵容的叹息,“你想说什么?”
苏灵筠这才抬起眼眸看他,缓缓地道:“我今日回了娘家,听母亲说,沈公子……也就是沈凛请媒婆上门提亲,我看母亲的意思,好像是想和他家结亲,只不过清清不愿意,但要是母亲执意定下这门亲事,你和清清该怎么办?”
江怀谨目光紧攫她的眼眸,她的眼里含着愁绪,好像真在为他和清清的事着急,“那你觉得如何才好?”
苏灵筠没想到他又把问题丢给了自己,明明这是他和程清清之间的事,难不成他故意试探自己,看自己是否有容人之量?苏灵筠不禁好担心有些头疼,这男人……在他面前,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我一个妇道人家,拿不定主意的。不过,夫君,我不介意清清进门。”
听了苏灵话的话,江怀谨顿时觉得没意思起来,也意识到眼前这女人多么善于伪装自己。他今日原是为了清清的事想要试探她一二的,结果倒一直被她的情绪影响,而就在方才,更是忘了这女人的真实面目,不自觉地把她当成了容易受欺负的柔弱女子。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你的真心么?”江怀谨微笑询问。
她都这样说了,他还问来问去,莫不是还因为她今日说的那些话从而ʟᴇxɪ对她不信任?
“夫君还是觉得我容不下清清么?”苏灵筠犹豫了片刻,决定把今日的事说一些出来,夫君,“我也不瞒着你,今日我着实是被我兄长气到才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那些话并非出自我的真心。”
苏灵筠看了江怀谨一眼,见他饶有兴致的模样,便缓缓说道:
我先前就和你说过,我兄长很是疼爱清清,乡试在即,他图清净就搬到了城外一寺庙去住,得知沈凛上门提亲,他着急忙慌得赶回来,连我母亲都不问候一下,就说他听朋友说沈凛品行恶劣,非良人之选,又说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叫母亲莫要与沈家结亲,总而言之,他满心满眼都是清清。”
苏灵筠眼眸一黯,低着眉眼,好像不愿意被江怀谨看到她眼里的委屈似的:
“他的话不禁让我想起来,当初我和你定亲时,他却不闻不问,成亲时,更是连面都不露一个,我心里就有些气不过,我好歹也是他的亲妹妹啊,他怎么能这般无视我?所以我就故意说,他没有亲眼见过沈凛怎么知道他不好呢,又说夫君你说过他是个好人。”
苏灵筠言罢抬眸去看江怀谨的反应,见他目光沉了下,又连忙解释道:“当然,那些话是我胡诌的,我也和我母亲说过沈凛不是良人。我当时有些冲动,就只是想反驳我兄长一下。”
苏灵筠又低下头,手不安地捻着自己衣角,“挨这巴掌……也是我活该。”
江怀谨目光落在她惶恐不安的面庞上,若是以往,他想象不到温婉娴静的苏灵筠会说那样的话,但如今对她的本性有所了解,便觉得她说出那些话来完全不令人意外,他已经能想象到她说那些话时,阴阳怪气的样子,还有可能,她实际的话比她现在说的还要重,才会惹怒苏云峥。
“因为你说了这些话他就打你了?”他淡淡地回了句。
苏灵筠摇了摇头。
江怀谨来了兴致,脸上甚至还露出轻浅的笑意,“继续说,这巴掌怎么挨的?”
苏灵筠目光滞了下,他终于还是幸灾乐祸了,“我兄长很生气,就说……”她顿住,不安地看向江怀谨。
江怀瑾有些不耐烦地追问:“说什么?”
苏灵筠暗暗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他说因为你和沈公子是一路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连脸都不要了。”最后一句是她擅自加上去的。
“所以才觉得他是好人……”
江怀谨唇角抽了下,眯着眼睛看向眼前神色温顺的苏灵筠,无言以对,这女人该不会是借他兄长的口来骂他吧?
默了片刻,江怀谨悻悻道:“然后?”
苏灵筠目光真诚地凝望着他,眼里浮起抹幽怨,“我看不过他那样说你,就说夫君你很好,他连你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过,他大概觉得受到了羞辱,一气之下就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江怀谨哑然,他总算意识到她这些话的重点在这,其他的都只是铺垫,她在告诉他,因为她说他好,所以才挨了她兄长的巴掌。
“那么你这句话是真心的?”江怀谨当然不会相信她的所有话,顶多相信一半,从她的话当中他大概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怪不得她今日一听他提起清清,就激动成那样,原来是受了那样的委屈。
江怀谨笑了下,“先前不是说,说沈凛好只是为了反驳你兄长,那说我好,难道就不是虚情假意?”
江怀谨修长的手指轻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仰面直视他,她总爱低着头把眼里的算计藏起来,他要看清她的所有反应,就只能这样了。
被迫与他在咫尺之距相视,苏灵筠有些紧张,却尽力维持着温婉的笑容,硬着头皮回:“夫君,这些话都是真心实意的,绝无半点虚假。”
“那你说说看,我对你好在哪里?”江怀谨的声音变了,变得无比的温柔与蛊惑。
苏灵筠被他问住,加上他的指腹在她唇上轻轻地摩挲着,扰乱了她的思绪,致使她的头脑变得一片空白。
“说不出来?”江怀谨嗤笑了声。
他这不是故意为难她么?从定亲开始,他便一直欺负她,甚至想要谋害她,尽管如此,苏灵筠还是绞尽脑汁地去想,“我脚受伤,你帮我正骨……还有,今日你亲手给我涂药……”
江怀谨见她搜肠刮肚都说不出几件事来,不由感到有些好笑,于是不再为难他,仔细想想,他对她的确是恶劣了些,她想不出来也正常。明知他对她不好,她还要昧着良心说话,这不是很容易被人戳穿么?蠢不蠢?
江怀谨一放开她,苏灵筠内心的紧张感瞬间消散,这时,她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我说夫君好,并不是你对我做了多少好的事情,而是,我心底就是觉得你好,没有缘由,嫁给你,我也觉得这是很好的事。要是换做别的男人,我不会像现在这般欢喜。”她言罢似羞涩一般垂下脑袋,不敢直视他。
江怀谨眼里的蔑笑逐渐敛去,目光变得沉暗。好吧,她并不蠢。说不上来听了这些话是什么感觉,只是先前堵塞在心口那股隐隐的闷气仿佛不见了踪影。
江怀谨目光掠过她被打的那半边脸,柔声笑道:“你是因为我受了委屈,那么我是不是要补偿你?”
苏灵筠见他态度和悦,知道自己这番话过关了,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后想到他所说的补偿。补偿?苏灵筠太阳穴一抽,心中浮起感到一股压迫力。
“说说看,你想要什么?”他倚着床围栏,兴味盎然地看着她,那双昳丽的桃花眼在幽昧的光线熠熠生辉,动人心魄。
他的眼神给苏灵筠带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她绞尽脑汁地想了片刻,然后冷静地道:“夫君,当下之急,不是考虑补偿的事,而是清清的事。”
闻言,江怀谨脸上的兴味顷刻间烟消云散,眸色幽沉得令人难以捉摸,苏灵筠再次体会到此人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虽说我兄长不同意这门亲事,但这事最终还是由我母亲做主,我担心母亲碍于沈凛的父亲是侯爷,不得已同意这么亲事,这可怎么办?”
苏灵筠轻叹一声,“我在这里也没个姐妹陪伴,清清若能进来,我们姐妹二人共侍一夫,我也是欢喜的。”
前一刻还说嫁给他自己有多么欢喜。下一刻又欢欢喜喜地要二女侍一夫,她当真是贤惠大方的好妻子啊。
“母亲明日要回娘家,估计要去个三四天,我看你这么想和你表妹在一起,不如把你表妹接来江家,来个先斩后奏如何?”
不知为何,他面上明明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但苏灵筠总觉得他这话说得怪声怪气的,明明是他想要程清清,她顾及他的面子才故意这么说,他倒好,真把自己摘了出去。
“万一到时你母亲和我母亲都不高兴如何是好?”苏灵筠心中,她没想到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薛夫人为何偏偏要在这时候回娘家?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情就这么定了。”江怀谨不耐烦再与她再打太极,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那双情眼眼周便略带浅浅红晕,眼尾氲了层湿意,有股勾人的迷离,“睡觉。”他道,说完就倒在床上,径自睡去了,不到片刻,呼吸就变得平稳均匀起来。
苏灵筠怔怔地看着这转眼间就好像睡着了的男人,很想叹气,难不成他真想让程清清为妾?
经过她兄长一闹,苏灵筠如今也不知道要如何做,大概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24章 (二更)
◎江怀谨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还怜惜地告诉她:“别担心,脸上的指甲痕,◎
苏灵筠以为江怀谨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第二日薛夫人前脚刚走,卫無后脚就把程清清送了过来。
更让苏灵筠气的是,他叫卫無把人送来,他自己却没了人影,让她独自一人面对程清清,到底是她纳妾,还是他纳妾?
苏灵筠忍着满腔的怨气,把程清清请到房中,又让素竹奉上茶果点心,这才问:“清清,你来这里住,母亲知晓么?”
程清清这会儿欢喜得很,眉眼间忍不住浮起抹笑意,“我没有告诉舅母,要是她知晓了,肯定不会愿意的。”
程清清没想到江怀谨会让卫無接她过来住,他此举摆明了是接纳了她,不过,她有些奇怪,从她进来开始,她就没看到他的身影,他都让人把她接了过来,不应该露一下面么?
苏灵筠见她左顾右盼,知道她是在找江怀谨的身影,正要说话,就听她问:“表姐,江哥哥呢?”
侍立在一旁的素竹闻言暗暗撇了撇嘴,还江哥哥呢,把自己表姐的夫君叫得这样亲切,不要脸。
这一声被苏灵筠听到,苏灵筠不满地斥了她一眼,素竹立刻心虚地埋下头,心ʟᴇxɪ内却不以为然。
苏灵筠有些无奈,她知道素竹是怎么想的,只不过他们三人关系复杂,要说谁是恶人,大概她才是吧,毕竟是她用计拆散了他们二人,她不后悔自己做下的事,但轮不到她来数落程清清的不是。
“夫君有事要忙,出去了。”苏灵筠哪里知晓江怀谨去了何处,从起床后,她就没看到他人影,问卫無他只说不知道,就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
“哦。”程清清有些失落。
苏灵筠轻叹一声,不知拿她如何是好,“清清,你这么贸然地跑出来,母亲会担心的,我还是让人回去送个信吧……”
苏灵筠话还没说完就被程清清打断,她慌张地喊道:“表姐,你不能这样,要是被舅母知晓我在这里,她一定会叫人过来把我押回去的。表姐,你不是说过,你愿意让我留在江哥哥的身边么?难不成你那些话都是虚情假意?”
苏灵筠额角抽紧,却还是维持一副温和的姿态,“清清,你别着急,我送信不是为了让母亲把你押回去,只是安她的心,以免她以为你失踪了把这事闹大来,我就在信上说你心情忧郁,让你在我这住几日,我好开导一下你,想必母亲不会不同意的。”
程清清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没错,无奈地点了头。
苏灵筠见她同意下来,这才放心,“清清,我先让人给你安排客房,你先把行李放好吧。”
程清清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她笑意盈盈地道:“表姐,我就住在听雪院吧,你随便给我安排一个空房间便成,这样我们姐妹也好说话。”
苏灵筠略一沉吟,而后微笑,“嗯,也好。”她若是安排一个离听雪院远些的客房,江怀谨估计也会心生不满,以为她是说一套,做一套。
苏灵筠给程清清安排了离听雪院很近一个小侧院,穿过一条甬道,便可从小门进到听雪院。
安排完一切后,苏灵筠端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缓缓饮了一口,清凉的茶汤从喉咙一路滋润到小腹,她心中的躁动逐渐被抚平。
“小姐,你看看姑爷和这位表小姐,他们合起伙来,都欺负到您头上了,您还替他们忙前忙后的。”素竹忍不住在她耳边抱怨起来,她气得都想说一句狗男女了。
苏灵筠闻言摇了摇头,她母亲常说她身边这丫鬟说机灵,但她看她也称不上是机灵,跟在她身边那么久,她还看不清楚她的行事做派。
苏灵筠刚安生片刻,江蕙兰便急匆匆地走进来,也不问候她一声,就气呼呼地道:“嫂子,那个狐狸精在哪里?”
苏灵筠微微沉下面容,“蕙兰,程清清是我的表妹,不是什么狐狸精。”在外人眼中,她和程清清是一家人,她江蕙兰打程清清的脸,就等于打她的,她表面还是要维护一两句的,不然也显得她冷漠无情。
江蕙兰见她替程清清说话,越发气极,“不是狐狸精是什么?我母亲一走,她就堂而皇之地进了江家的门。”
苏灵筠内心有些好笑,却很认真地与她解释:“蕙兰,她是我的表妹,她是来探望我的,和你兄长无关。”
江蕙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苏灵筠,“嫂子,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根本就是为了我兄长而来么?你就不怕她到时把我兄长抢走了?”
江蕙兰虽然有些讨厌苏灵筠,但她现在更讨厌程清清,她除了那张脸,她有什么可取之处?以至于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她。
苏灵筠并不知晓她的想法,若知晓一定会嗤之以鼻,男人本就肤浅,色相对他们而言才是最重要的,程清清不需要什么可取之处,只要有那张脸,就可以让所有男人为她痴迷,只不得到之后是否还会珍惜就另当别论了。
苏灵筠觉得这江蕙兰对江怀瑾的兄妹之情似乎已经超乎寻常,她试探性地道:“蕙兰,我怎么觉得你很讨厌清清?她没招惹到你吧?”
江蕙兰在长辈面前一向装得乖乖巧巧,沉默寡言,而在她瞧不上的人面前则完全不掩饰本性,“我就是讨厌她,谁叫她不知羞耻,不仅勾引我兄长。还要勾引沈凛。”
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但苏灵筠却还是听到了‘沈凛’二字,心中不由一阵诧异,她不由得打量了江蕙兰几眼,只见她一脸怨恨。
江蕙兰钟情沈凛?
她先前说的那个瞎了眼的狗男人不会就是沈凛吧?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苏灵筠内心感慨,也终于明白江蕙兰为何这么讨厌程清清,毕竟她的兄长和心上人一个喜欢程清清,一个已经上门去提亲。
苏灵筠也不明白这江蕙兰怎么会与那沈凛有所交集,要是让她知晓,沈凛真正喜欢的人是谁,她现在怨恨的人大概就成了自己,苏灵筠没笨到要告诉她事实真相。
苏灵筠当做没听到她后面的话,好言相劝道:“蕙兰,我劝你还是别这么说清清了,你兄长和她是两情相悦,若没有我,他们早就结成了夫妻,你兄长要是知道你这么说她,他该生气了。”
苏灵筠这番话非但没有让江蕙兰决定收敛,反而令她越生气,越想和程清清作对,她这嫂子简直就是窝囊废,“嫂子,你怕我兄长,我可不怕,再怎么说,她程清清也只是一个外人,我和兄长是有血缘关系的,而且兄长一向疼我,我就不信他会为了程清清与我置气。”
苏灵筠听完无言以对,滞了片刻,她微笑附和道:“的确,我看得出来你兄长很是疼宠你,连我这枕边人都是及不上的。”
苏灵筠这番话让江蕙兰很是受用,她得意洋洋地道:“嫂子,我知道你没用,你以后就在一旁看着就行,什么也说,什么也没做。”
苏灵筠哑然,只笑了笑不说话。
江惠兰顿觉无趣,于是拍拍屁股走人了。
应付完江蕙兰后,苏灵筠缓缓吐了一口浊气,一旁的素竹走上前,苏灵筠见她张口想说话,立刻抬手制止。
她如今只觉得头都有点疼,不想听任何人说话了,莫名想到江怀谨昨夜说的那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她也只能学一学他的做派了。
苏灵筠知道江蕙兰肯定会去找程清清的茬,只是她没想到江蕙兰去得那么快,连给她喘一口气的机会都没给。
那时,她感到有些头疼,正准备回屋躺一会儿,底下的人却匆匆来报,说江蕙兰和程清清打了起来。
江怀谨和薛夫人不在,薛夫人身边的冯嬷嬷平日里虽能震慑住下人,但实在管不到主子头上,唯一一位姨娘更是镇不住江蕙兰,江蕙兰虽是妾室所生,但自小在薛夫人身边长大,她无异于是府中最尊贵的小姐,底下人见分不开她们,只能赶过来通知她这少夫人。
苏灵筠赶过去时,江蕙兰和程清清互相在扯头发,谁也不肯放开,这两位小姐平日里在外人面前都端得一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姿态,谁能想到打起架来也是同样凶狠。
苏灵筠看着这乱糟糟,满地簪钗的场面,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起来,不由在心底埋怨起那不见踪影的始作俑者,“蕙兰,清清,你们在做什么?”她走过去,又不敢离得太近,免得成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江蕙兰一看到苏灵筠,立刻颐指气使地道:“嫂子,你自己说,你站在哪一边。”
程清清则一脸委屈地看着苏灵筠,“表姐,你快帮帮我,你这位小姑子太蛮不讲理了,我的头发都要被她薅没了。”
她刚说完,江蕙兰立刻用力地拉扯她的头发,程清清疼得哎呦一声,报复性地用力扯她。
看着两人哀嚎不止的痛苦模样,苏灵筠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先放开对方,我才好给你们评理。”苏灵筠柔声劝道。
程清清和江蕙兰此刻也受不住了,一人一句“你先放”说了不下多次。
苏灵筠无奈地道:“我说放,你们就一同放手。”
两人同意了,可苏灵筠说放时,两人却没一个放,苏灵筠一个头两个大,只能亲自上前,同时撬开两人的手,两人这才分开,但分开那一刹那,两人又不服气地想要冲向对方,苏灵筠站在中间阻拦着,又连忙叫底下的人将两人拉开。
苏灵筠先让素竹和程清清的丫鬟小翠把程清清搀扶到她的房中,让两人见不到对方的面,免得再打起来,又让看热闹并劝架的仆人们退了出去。
苏灵筠伸手抚了抚扑通扑通狂跳不止的心口,转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江蕙兰,只见她蓬头散发,衣衫不整,哪里还有半分千金小姐的样。
江蕙兰此刻委屈得想哭,从小到大,谁敢这么和她对着干,还抓她的头发,她气道:“嫂子,我不是说,我做什么事你都别插手么?”
苏灵筠无奈道:“我不插ʟᴇxɪ手,让你被人抓秃?你是想当尼姑么?”
听到‘尼姑’二字,江蕙兰眼眶一红,伸手往发上一抓,便抓下一绺头发,她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不要当尼姑,我要杀了程清清。”
苏灵筠见她哭得厉害,便上前伸手轻拍了拍她的背,轻声细语地道:“蕙兰,你可不要说打打杀杀的事了,你是个千金小姐,和人打架这事传出去不好听,你母亲知晓此事,就算你有理,她也不会赞同你这么做。”
江蕙兰闻言心生惧意,薛夫人喜欢她当一个大家闺秀,她一向按照她的要求来伪装自己,要是薛夫人知道她行为粗鲁,一定会生她的气,而且是她先抓程清清头发的,她有些心虚,“底下的人都看见了,她们一定会告诉母亲,母亲到时肯定会怪我。嫂子,母亲她喜欢你,到时你一定要帮我说说话。”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听得苏灵筠不禁有些感慨,有些无奈,她微微一笑,“放心,我会帮你说话,只是你千万再和清清闹了,不然事情闹大,我也没办法了。”
江蕙兰没想到程清清是个硬茬子,哪里还敢和她去闹,她连连点头,保证不会再闹,“嫂子,你是个好人,我先前错怪你了。”
苏灵筠但笑不语,谁知道她是不是一天一个态度,今天她是好人,明天她就变成了恶人。
把江蕙兰劝好之后,苏灵筠回了自己的屋,却从素竹那里得知,江怀谨刚刚回来,这会儿在房中与程清清说话。
苏灵筠站在门口,她忙着应付他的情人和妹妹,他回来得倒是刚刚好,她冷着眉眼,没有犹豫地跨进门槛,往内房走去。
刚至内房门口,就见程清清扑进江怀谨的怀中,低声抽泣着,江怀谨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还怜惜地告诉她:“别担心,脸上的指甲痕,只要涂了药就没事了。”
苏灵筠面色阴沉地站在原处,并没有上前打扰他们。
程清清一抬眸,看到了苏灵筠,眼底蓦然闪过一丝惊讶,赶忙从江怀谨怀中离开,“表姐……”她声音透着几分心虚。
听到程清清的轻唤,江怀谨并不意外地抬起头看向苏灵筠,眼里的温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尽的冷漠,“你回来了。”他淡淡道。
第25章 (三更)
◎她很好奇,中药之后的他会是怎样的模样?◎
苏灵筠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处,与江怀瑾冰冷幽深的眼眸对视着,而后唇边挂上抹温婉的笑容,“夫君,你回来了也不早点说,我差点要让人去寻你回来了。清清,你们不必顾及我,尽管说话,我让人给你们拿些茶点。”
没理会江怀谨和程清清此刻是什么神色,苏灵筠含笑转身走了出去,面色这才冷了些许,冲着素竹低声斥道:“就知道傻站着,也不知给姑爷他们送上茶点。”
素竹看出来苏灵筠脸色不大好,也不敢反驳,不情愿地应了“声”是。
苏灵筠定定地站在门口,看了眼天上的云,又看了眼庭院里的绿树,感觉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后,才回身进了内室。
江怀谨和程清清已经分开,各坐一头,也没说话。
“都是一家人,怎么我一回来,你们反而拘谨起来了。”苏灵筠看了眼程清清,又看一眼江怀瑾,若无其事地打趣道。
程清清转头往江怀谨看了一眼,见他目光落在苏灵筠的身上,不觉蹙了下眉头,她转过头,甜甜地笑道:“表姐,你不用为我和江哥哥忙来忙去的,你今日忙了一日,去歇息吧。”
我和江哥哥……苏灵筠唇边的笑容不易察觉地滞了下,她这句话倒像是在说她和江怀谨才是一对,而她是外人。
她让她去歇着,她如今占了她的床,她去哪里歇着?
苏灵筠脸微偏,看向江怀谨,对上他阴鸷的目光,大概他也不满她出现打搅了他们的好事。
苏灵筠唇边笑意越深,“无妨,我不累。”言罢走到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昨夜江怀谨给自己的那瓶药膏,随后走到他面前。
“这是你昨夜给我的药,用着很有效,应该对清清脸上的伤有用。”她看向清清那边,暧昧地笑道:“清清,你要我帮你涂抹,还是让你的江哥哥来帮你涂抹?”
还未等程清清开口说话,江怀谨的大手蓦然握住苏灵筠的手腕。
苏灵筠僵了下,程清清目光也死死盯着江怀谨的手,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江怀谨一路滑向她的手背,随后从她手掌心中夺过了药瓶,冷冷睨了她一眼,“不麻烦你。”
程清清见两人的手松开,这才松了口气,她看向苏灵筠那边,脸上暗暗浮起抹得意的笑。
苏灵筠看了落空的手一眼,随后如无其事地垂下手,恬淡一笑,与江怀瑾道:“对了,方才发生的事情清清应该告诉你了吧?”苏灵筠看了程清清一眼,见她脸上浮起惭愧之色,正要继续说下去,程清清担心江蕙兰会恶人先告状,急忙开口道:
“表姐,我真的不知晓我怎么招惹到江妹妹了,她一进屋就找我茬,还扯我头发,我疼得没办法才出手反制的。”
苏灵筠点点头,“我方才在蕙兰那边,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不肯说,只一直在哭,我好不容易把她安抚住想回来问问你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夫君却回来了。”
苏灵筠转头看向江怀谨,无奈地道:“夫君,这两人一个是你亲妹妹,一个是你爱重的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此事了。”
江怀谨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唇角勾起抹轻淡的嘲讽,“此事你不必管了。”
江怀谨长身而起,目光往她身上冷冷地扫了一眼“我先送清清回屋,今日辛苦你了,你歇着吧。”
他和她说这句话时语气十分不近人情,可当他与程清清说话时又变得无比温柔,“清清,走吧。”他说着,搂着程清清出了屋子。
苏灵筠没说话,微笑目送着两人离去,知道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门口,她脸上的笑意才逐渐湮灭,表情变得僵硬,冷凝。
素竹端着茶点回到屋里,却见屋中只剩下苏灵筠的身影,其余两人不知去了哪里,她望向呆呆站立的苏灵筠,有些不安,有些担忧,“小姐,这茶点……”
“放下。”苏灵筠淡淡地回,待素竹把茶点放到桌上后,她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坐下,拿起一块米糕,自顾自地吃起来,糕点太干卡在嗓子里,她端起茶,也不管茶是否滚烫就这么喝了下去。
素竹见她眉头也不皱一下,内心愈发担忧,连忙劝道:“小姐,您慢点吃,别噎着,这茶有些烫,您好歹吹一吹再喝。”
苏灵筠像是没听见素竹的话,默默地把手里的米糕吃完了,随后端起茶来喝,当她看向那淡绿色的液体时,目光忽然一凝,某个念头在心中逐渐浮起,而后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傍晚时分。
苏灵筠早早地沐浴了一番,便坐在榻上盘算着事情,她方才从底下丫鬟那里打听江怀谨把程清清送到客房没多久就出来去了江蕙兰那处,之后就去了书房,没有再去程清清那里。
苏灵筠还以为他趁着薛夫人不在,明目张胆地和程清清卿卿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蕙兰,他才没有这么做。
江怀谨甚是宠爱他这妹妹,江蕙兰和程清清闹了这么一通,他要是一直待在程清清那处,只怕江蕙兰又要闹,说他偏袒程清清了。
苏灵筠思来想去都只想到了这个原因。
不过,就算他今日不与程清清发生点什么,之后肯定也会发生,毕竟他打算先斩后奏。
厨房做好了饭,苏灵筠让人在自己的屋里安排了一桌,又让人送一份饭菜去程清清的房间,随后让素竹去书房请江怀谨回来用晚膳,并让素竹告知他自己有事与他商量。
苏灵筠静静地坐在饭桌前等待江怀谨的到来,脸色控制不住地有些僵凝,她置于膝上的手微微收紧着,她的袖中藏着薛夫人给她的药。
她打算今日就把药下在他的吃食里,先前苏灵筠害怕与他行房,就一直拖到现在,而今她不想再推迟下去。
脚步声响起,苏灵筠不觉站起身,看到门口出现修长挺拔的身影,苏灵筠内心忽然变得十分紧张,她尽量露出柔婉的笑容,“夫君,你回来了,先用晚膳吧。”
江怀谨目光紧攫她笑意盈盈的眼眸,有些不解她为何突然间变得这般殷勤,方才不是挺阴阳怪气的么?“你有什么事要与我商议?”
“夫君,先用了膳再说啊。”苏灵筠微笑道。
江怀谨眯了下眼,想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于是走到面盆架前,洗净双手,而后拿起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双手,并不知晓身后的人正紧张地盯着他看。
苏灵筠目光落在ʟᴇxɪ他的背影上,他身材高大挺拔,浑身隐隐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如同白玉雕塑,如墨般乌黑的长发逶迤在华袍上,说不出的优雅与尊贵。
她很好奇,中药之后的他会是怎样的模样?如果可以,她真想把他关在屋子里,看看他药物发作,狼狈难堪,凌乱无助的样子,那样应该能够解去她心头些许的恨意。
可惜的是,她的目的不是这个,她也不能够这样做,否则事后他一定不会放过她。
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苏灵筠有些抗拒又有些害怕,新婚之夜的他已经很可怕,中了药,他可能会更凶猛。
江怀谨一扭头,对上苏灵筠似羞似惧的目光,眸光一暗,一边朝着她走过去,一边思索她方才的眼神是何意。
第26章 (四更)
◎“姑爷在沐浴呢,小姐在里面伺候,表小姐等一下再来吧。”◎
江怀谨坐下后,苏灵筠站起身,“夫君,我给你盛一碗汤。”
江怀谨本想说不必,但她已经拿起了碗,修眉皱了下,便只是淡淡道了句,“多谢。”
苏灵筠走到放汤的长案前,动作从容地拿起汤勺舀了碗汤,暗暗将准备好的药粉撒在里面,用汤匙搅了几下,若无其事地端着汤碗回到饭桌前,把碗放到江怀谨面前,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夫君,你尝一尝这鲫鱼汤。”
“嗯。”江怀谨垂眸看向那浓白漂浮着葱花的汤,拿起汤勺正要舀,忽然又顿住。
苏灵筠暗暗看过去,见他忽然停止动作,心口不由一跳,她连忙收回目光,脸色平静地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青菜送进嘴里。
“娘子先说说有什么事与我商议吧。”江怀瑾放下了汤匙,笑看着苏灵筠,好像对此很有兴趣似的。
苏灵筠缓缓放下筷子,为了不让他怀疑自己,她早就想好了借口,让他以为自己有求于他,才对他这般殷勤,“听雪院有很多用不着的空房子,我是想问一下夫君,我能否收拾一间屋子作为我的书房?”她期待地看向他,“不过,夫君若是不愿,就算了。”
江怀谨没在她脸上看到任何不妥的地方,他扬了下眉,“就只是为了这件小事?”
苏灵筠点了点头,心中却忖,这怎么会是小事呢?她嫁过来也有一个多月了,但始终没有归属感,听雪院里原有的东西她从不会乱扔乱拿,她知道这里的很多东西都十分贵重,她就怕一不小心碰坏了他的东西惹他不高兴,她也赔不起。
她虽是出身书香世家,但她家并不是十分富贵,论钱财,她家真比不上他家一根毫毛,这是她嫁过来之后深有体会的。
江怀谨摇了摇头,立刻像是没了兴致般,淡淡道:“以后这些事你不必找我商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是我妻子,又不是客人。”
苏灵筠怔了下,张了张口,还来不及说话,便听他又道:“内室夏橱旁的箱笼里有一朱红色雕花匣子,里面有条钥匙,你进去帮我拿一下。”
苏灵筠不喜欢他命令的口吻,但还是起身去了内室,根据他的指示拿到了他说的那条钥匙,出来时,她不由得往他面前的汤碗看了眼,看到里面的汤已经见底,她内心瞬间加速跳动起来。
她面带微笑地走过去,把钥匙递到他面前,“夫君,你要的钥匙。”
江怀谨只是淡淡瞥去一眼,并不伸手去接,“钥匙你留着,这是后头一间屋子的钥匙,那屋子里面很宽敞干净,摆设齐全,你可以用作书房,明日我会让黛青带你去看。”
苏灵筠有些惊讶,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说一句,“多谢夫君。”言罢收起钥匙,回到座位坐下,她目光掠过他面前的碗,“夫君喝完汤了?”
“嗯。”江怀谨刚拿起碗,苏灵筠便殷勤地夺过碗,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的饭,递到他面前,又问:“夫君觉得鱼汤如何?”
江怀谨看了她一眼,“鲜美可口。”
苏灵筠含笑点点头,“我方才也喝了一碗,的确很鲜美。”她目光忍不住落在他的面上,他此刻还没有任何反应,听薛夫人说,这药大概要半个时辰才能起效,现在还早。
两人一问一答后就都沉默下来,各吃各的。
苏灵筠偶尔往外头看一眼,外头已被暮色笼罩,屋内光线也暗了下来,便把素竹叫进来点上了灯。两人用膳结束,大概过了两刻钟。
江怀谨起身时与苏灵筠道:“今夜我去书房睡。”
苏灵筠心咯噔一下,他之所以想要去书房睡,是为了方便与程清清幽会吧?她不能让程清清毁了她的计划,在江怀谨要往外走时,她忙道:“这天气热,夫君身上也出了汗吧,我让厨房烧了热水,夫君可要沐浴一番再去?”
江怀谨看着她闪烁的眸光,默了片刻后,才颔首说好,随后坐进一旁的椅子等待。
苏灵筠出去让人去抬热水,回来后见江怀谨笔直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后面是敞开的窗子,在渐浓的夜色中,他整个人莫名给人一股高深莫测的感觉。
苏灵筠轻手轻脚地走到另一张椅子前坐下,然后往他那处偷看,不知道是否是感知到了苏灵筠的窥探,他忽然睁开眼眸往她这边看来,目光相撞,苏灵筠不动声色地错开目光,内心却打着鼓。片刻之后,苏灵筠暗暗瞟过去,他已经收回视线,又阖上了双目。
没过多久,底下的人抬着热水进来,把浴房里的浴桶倒得半满,苏灵筠待底下的人都退出去后,才起身请江怀谨进去沐浴。
江怀谨从椅子上起来,从容地走到浴房门口,忽然回头与苏灵筠道了句:
“你可要一起去?”低沉的语气给人一种隐含深意的感觉。
像是某种暧昧的邀请。
苏灵筠蓦然抬眸朝着他看去,被他那深邃的眸光弄得心一慌,难不成他体内的药发作了?她盯着他的眼,里面依旧清明,不像是药物发作的样子,便道:“我等一下再进去伺候夫君更衣。”
江怀谨听懂了苏灵筠的婉拒,也不介意,只是笑了笑,便径自进了浴房。
苏灵筠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总觉得他方才笑容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她回到椅子上坐下,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而变得焦虑和恐慌。
浴房传来隐隐的水声,苏灵筠心口一紧,不觉站起身,往外头走去,在廊下茫然无措地站了片刻,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返回去拐进内室,坐在妆台前整理了妆容,然后就在那呆呆地坐着,估摸到了时间,她才磨磨蹭蹭地起身,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往浴房走去。
进到浴房,只见雾气缭绕,空气弥漫着一股淡淡花香。
苏灵筠一眼望去,恰好看到江怀谨从浴桶中站起,苏灵筠目光不觉从他结实的胸膛一路下移,看到那曾经对她逞过凶的可怕东西,瞬间吓了一跳,立刻转开视线,一股燥热的感觉涌上脸,让她的脸瞬间通红起来。
江怀谨看到她吃惊的反应只是皱了下眉,没说什么,长腿轻松地跨出浴桶,扯过凤纹衣架上的宽松袍子,往身上一披。
苏灵筠别开脸,将他的衣服搭在旁边的屏风上,一回头,见他光着脚,一身水汽,慵懒地踱步到她面前。
苏灵筠想到方才入眼的画面,几乎不敢抬眸直视他的眼,她转身背过去,却用余光去留意他的情况,见他直接套上了裤子,她放下心,等他脱去袍子后,苏灵筠立刻转身上手去接。
江怀谨没把袍子递给她。
苏灵筠不觉抬眸看去,蓦然撞进两束幽沉无际的湖瞳中,他的眼尾泛红,不知道是被水汽蒸的,还是药效发作,看着有股说不出来的妖艳蛊惑。
苏灵筠心猛地一颤,随后心如擂鼓,不知要如何做,这时,江怀谨把袍子递到了她面前,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上,不过轻轻的一触碰,她就连忙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般。
因为她这一躲避的举动,江怀瑾的目光沉了沉,他一言不发地把袍子丢到一旁的椅子上。
苏灵筠见状懊恼,想要补救点什么,于是伸手拿下屏风上的衣服,一扭头,却险些撞上江怀谨那堵结实的胸墙。以为他药效发作要扑她,苏灵筠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蓦然撞到身后的屏风,差点连人带屏风后倒去,好在江怀谨及时地拉住她,她却猝不及防地倒在他身上,被他抱了个满怀。
苏灵筠惊魂甫定,想要推开他,却被他那结实有力的手臂紧紧禁锢着。
鼻尖萦绕着清淡的花香以及成熟男人的气息,苏灵筠抬眸仰望他,只见他的深眸中有一片散不开的浓暗。
那一瞬间,苏灵筠紧张到了极致,身子僵得无法动弹。两片唇微微地张开,因为紧张而禁不住地轻颤着,仿ʟᴇxɪ佛在诱人品尝。
江怀瑾目光一凝,手掌住她的后脑,想也没想狠狠地吻上她的两片鲜嫩唇瓣。
苏灵筠知道他这是药效发作了,她已经没了后退的机会,只能伸手抱住他,被动地承受着他的索吻。
他的身上还带着水汽,抱上去的时候,苏灵筠只觉得冰凉凉的,不觉打了个冷颤。
这时,江怀谨忽然托住她的臋把她抱了起来,苏灵筠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用腿紧紧夹住了他,以免掉落下来。
苏灵筠以为他要把她抱回房间,不想他的目的却是不远处的桌案,“砰”的一声,苏灵筠倒坐在上头,感觉自己好像又变成了那任人宰割的羊羔。
慌乱中,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是悬浮的,没有着力点,双腿想要落地,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钳制着,根本无法动弹,且呈现出让她极其窘迫的姿势。
“夫君……别这样。”苏灵筠开始慌起来,想要推拒他,不过这次他却没有像上次一样完全不理会她的抗拒,他胡作非为的手停下来,阴冷的目光紧攫她的面庞,好像在等她再说一次“别”字。
苏灵筠此时完全有机会推开他,但她却从慌乱中清醒过来,若她就这么落荒而逃,而他去寻了程清清,她岂不是功亏一篑?
最终,苏灵筠没有推开他,而是豁出去地紧紧抱住了他。这么一来,她先前的行为,便成了欲拒还迎地挑拨。
江怀谨哑声一笑,当下不再有所顾忌,凭着自己的心情,为所欲为起来。
苏灵筠一低头,不小心又看到了那可怕的东西,吓得她当即闭上眼,脸上浮起视死如归之色,忽然外头忽然传来素竹的声音:
“姑爷在沐浴呢,小姐在里面伺候,表小姐等一下再来吧。”
苏灵筠吓得蓦然一缩,全身绷紧,然后她看到江怀谨皱着眉头,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看着好像是痛苦,又好像高兴,那双深邃无边的眸里好像禁锢着一头想要撕裂猎物的猛兽。
苏灵筠一慌,双腿不住地打颤,内心不禁再次升起逃离的冲动。
第27章 偷听
◎“玄知,饶了我吧。”◎
傍晚时,程清清原本想去书房找江怀谨,然后一起用晚膳,不料苏灵筠先她一步,让人送了一份饭菜到客房,还有丫鬟在一旁守着她吃,无奈之下,她只能独自一人吃了晚膳。
天气热,她匆匆吃了晚膳后,出了一身汗,便让人送了热水过来,沐浴过后,天还没彻底暗下,她出了屋子,刚要苏灵筠的屋里去,不成想,那阴魂不散的江蕙兰又找上门来。
白日她在房中休息,江蕙兰突然找上门来,端着那千金小姐的架子,趾高气扬地问她来她家做什么。
程清清看不惯她那高傲的模样,没理会她,只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着茶,在她眼里,江蕙兰不过一个妾室生的女儿,她无非是仗着从小在薛夫人膝下长大以及江怀谨的宠爱才这样不把人放在眼里,她才不会像苏灵筠那样小心翼翼地应付她,像受气包一样受她的气。
江蕙兰见她无视她,当即怒了,冲上来就抓起她的头发骂她是狐狸精,勾引男人,她哪里忍得了,当即也扯住了她的头发,两人就这样扯来扯去,直到苏灵筠到来才分开。
程清清看着面前发髻梳得光滑,衣服穿得端庄的江蕙兰,不觉冷笑一声,打扮得再像小姐,骨子里还是个泼妇,她不悦地道,“你又来做什么?”
江蕙兰虽说承诺过苏灵筠和江怀谨不来找程清清的茬,但一想到今日的事,越想越气,不过来挑衅一下她今晚睡不着,“我才要问你要去哪里?”
她气势虽足,但只敢远远地站着,免得与她发生冲突。
程清清也没打算再与她再打一架,毕竟她以后要进江家,就不能和她闹得太僵,“你管我去哪里?”
江蕙兰知道她要去哪里,冷笑道:“你不能去找我兄长和嫂子。”今日之事后,江蕙兰对苏灵筠改观了不少,加上认定程清清抢走了沈凛,她先前对苏灵筠的那点讨厌就全部转移到了程清清身上,她现在就只想苏灵筠和她兄长恩恩爱爱,好气死这程清清,却不去想,要是程清清当了她兄长的妾室,那么程清清和沈凛的亲事就没法成了。
程清清气得不行,“我去哪里关你何事?”说着就往外走,江蕙兰却拦在她面前不让她走。
一番僵持后,程清清服输了,她不愿意再与江蕙兰打起来以免惹江怀谨不满,于是只能忍气回屋里坐着,直等到江蕙兰受不住走后才出来,也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来到苏灵筠住处时,夜色已经转浓。
想进屋寻苏灵筠,又被素竹拦住,程清清心中的燥火愈发强盛,“素竹,你是不是故意和我作对?”
苏灵筠听到程清清的声音后,整个人瞬间僵硬住,此刻的她像是被人串在炙热的铁棍上,颠来颠去地烤。
肌肤泛红,汗水淋漓,很热,真的很热……
苏灵筠平日里喜静,不喜欢这样反复折腾,也讨厌这种让她流汗的热。
或许因为这浴房太狭小,所有的窗门都紧闭着闷热难当,眼前烟雾缭绕,她感觉自己好像到了另一个地方,离开了水,即将窒息的鱼,呼吸急促,每动一下她就感觉仿佛要死了。
苏灵筠甚是煎熬,她抓住桌案上不停颤动的香炉,想往身前模糊的影子砸过去,但身子突然一软,往后重重地撞去,她控制不住地哼了一声,手一滑,把那香炉弄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程清清正与素竹说着话,猛地听到一声痛苦难耐的呻.吟声以及重物落地的声音,她表姐不可能平白无故发生这样的声音。
程清清心口一沉,目光紧盯着素竹脸上的反应,她看着一点都不担心,“我表姐是不是跌倒了?你不进去看一下么?万一我表姐受了伤如何是好?”
素竹此刻一门心思地阻止她进去,“里面有姑爷呢。表小姐,天色已晚,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会告诉小姐,您来找过她。”
程清清知道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于是不再与她白费唇舌,恨恨瞪了她一眼后,她不甘心地转头离去。
素竹见程清清离去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家小姐叮嘱过她,不许让任何人进屋,要是方才程清清强行闯入屋中,她真不知晓该如何向小姐交代。方才听到动静,她内心也有些担心,她很怕江怀谨在对她家小姐施虐,很想进去看一下,但又谨记苏灵筠的叮嘱,不敢轻举妄动。
程清清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地回去,她想知道苏灵筠在搞什么名堂,到了小门前,她回头看了眼素竹,见她没注意这边,转头往另一方向而去。
今晚月很圆很亮,照得院子恍如白昼,就算没拿纱灯,也完全能视物。
江怀谨抱着奄奄一息的苏灵筠来到杨妃榻上,苏灵筠倒在他的怀中,臋终于碰到了实处,虽是肉垫,但她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方才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悬着的,提心吊胆,一直担心坠落,整个人只有恐惧与害怕,完全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感受。
虽然肚子还是被撑得难受,但苏灵筠感觉好了些,饧涩的眼缓缓恢复清明,扬起脸看向江怀谨弧度精致的下巴,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他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中了药物的原因。
苏灵筠看不到他眼里的情形,这会儿他倚在靠背上,闭眼假寐,像一只慵懒且优雅的兽,一旦醒来,大概又要掀起一番狂风骤雨。
她不敢打扰他,眼眸越过杨妃榻的靠背,看到映在窗子上纤细的影子,不觉皱了下眉头。她让素竹守在门口,她肯定不敢跑来这里偷听,那么就是……苏灵筠忽然注意到外头的人发髻上轻微摇曳的步摇,然后想到今日程清清的打扮,眸光顿时微沉。
“你在看什么?”
耳边传来江怀谨低沉带点沙哑的声音,苏灵筠回眸看去,他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目光深邃地打量着她,见他要回头,苏灵筠一急,连忙勾住他的脖子,亲上他的唇,然只是稍触即离。
“夫君,我……”苏灵筠有些慌,然后感觉肚子跳动了下,她惊讶地看向江怀谨,还来?
苏灵筠不由又看了一眼窗的方向,而后不等江怀谨有所怀疑,就又凑了过去。
江怀谨修眉一蹙,下意识地仰头躲避她,然后喉结就被她袭击了,他身子一僵,喉结不觉滑动两下。
苏灵筠目的是他的唇,不想偏了方向,又被他这动作惊了一跳,正要逃离,后脑却蓦然被一双大手按住,动弹不得。
她微抬眼,对上江怀谨晦暗不明的目光。
“继续。”他道,看到苏灵筠眼里的抗拒,他存心不让她好ʟᴇxɪ过,是她主动撩拨的,结果退却的也是她,他温柔地笑:“方才不是很大胆么?我的娘子。”
他轻佻的语气令苏灵筠感到羞愧,但一想到程清清之前叫他不许碰她,她忽然心生报复的心理,她鼓足勇气,唇轻轻地蹭他的喉结。
江怀谨笑容一敛,冷声命令道:“用舌头。”
苏灵筠窘迫不已,却还是遵照他的指令轻轻吐露舌尖,像舌忝糖一样舌忝了下他的喉结,明知江怀谨在捉弄她,她内心自然没什么旖旎的想法。
程清清站在窗下,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一开始她听不到任何声响,只当里面没人,正要走的时候,才听到江怀谨的声音,什么“继续”“用舌头”听得她气得不行。
这对不知廉耻的男女在浴房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程清清越想越生气,她那表姐平日里循规蹈矩又端庄持重,她倒不知晓她私底下这般放浪。
她看到地上有半块砖头,她想也没想就去捡了起来,想往窗上砸去,但刚伸出去的手又猛地缩了回去,不行,她一砖头砸下去,苏灵筠肯定知晓是她。
她内心一阵气苦,只能悻悻地将砖头放回原处,却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这对狗男女。
苏灵筠又一次感到痛苦,但她没想过收手,她的目光越过江怀谨的肩膀,看向窗外,那道影子仍静静地立在那里,她不由想,程清清如今会是怎样的神情?会不会气得发狂?
她黛眉拧紧,但唇角却浮起抹淡淡的笑,很可惜,她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
江怀谨忽然伸手把苏灵筠的脸扳回来面对他。
苏灵筠有些不高兴,把脸又偏过去,他再次把她的脸扳回来,如此反复,她服输了,她心中恼怒无比,她唯一一点点的趣味也被他弄没了,只能陷入无尽的煎熬之中。
目光落在他俊美的面庞上,他的眼眸不是冰冷的,有股动人心魄的媚色,她忽然恍惚了下,好像这一刻,他无比地迷恋于自己,觉得这一刻她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于是,苏灵筠一低头,报复性地狠狠咬了他一口,可惜她的牙齿不够锋利,他的肉太结实,她没有伤到他分毫,她改用指甲狠狠地挠他,把他挠出了血。
果然,他没有生气,甚至好像还很高兴,然后狠狠地捉弄她。
苏灵筠害怕,后悔咬了他,挠了他,“夫君,饶了我,不要像方才那样对我了。”
苏灵筠求饶道,然其中不乏是故意出的声,好让窗外的人听见。
江怀谨还是第一次听到苏灵筠这般娇滴滴的声音,他方才只道她是个闷葫芦,一声不吭,他低笑了起来,亲昵地咬着她的耳朵,“不要怎么对你?”
苏灵筠说不出来,于是招来他无情地挞伐,她只好抱着他,求饶般地一边又一边地喊着夫君,最后被逼得没办法,她亲着他的脸,他的唇,深情地,低低地喊了声:“玄知,饶了我。”
玄知,饶了我。这句话仿佛有股巨大的杀伤力,脑海中有一道白光闪过,江怀谨蓦然顿住,绷紧了身体。
苏灵筠没想到自己这一声“玄知”竟然会管用,玄知是他的字,她以前从来没有这么称呼过他,她只听过薛夫人这么唤过他。
窗外,月照东墙,树影幢幢。
屋里头已经安静下来,程清清从窗的位置挪到墙边,然后身子靠在墙上呆呆地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脸上布满愁绪。
她的内心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好像五味杂陈,还有股被人背叛的愤怒,虽然知晓他们二人已经是夫妻,就算做什么都不会过分,但她还是无法接受。
她觉得此刻的她就像是个傻子。
她总想赢苏灵筠,但好像到最后她都无法如愿以偿,她想要的也永远得不到,她转头看了眼窗户的方向,随后失魂落魄地抬脚离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本章有红包掉落,时间截止至下一章更新~
第28章
◎那样的深情几乎要让人以为,她情深入骨。◎
素竹下了台阶,去叫人抬热水过来,却猛地看到斜刺里冒出一人影,吓得她以为是鬼,“呵”的一声,定睛一看,才看清是程清清,不觉吃了一惊,“表小姐,你还没走?”
程清清看了她一眼,没理会她,打开小门径自离去,“砰”的一声,关上的门发出巨响。
素竹气得皱着眉头,走过去把小门的门闩拉上,免得她再不声不响地过来。
江怀谨先前沐浴的水已经凉了,但他不介意,洗净身子后,他披上宽松的长袍,回到杨妃榻前。
苏灵筠大抵是太累,睡了过去,身上盖着自己的一件外衫,露出一条嫩白的手臂。
江怀谨面无表情地坐下去,伸手挑开她黏在唇角的一绺头发。
感觉有人触碰自己,苏灵筠立刻醒了,对上江怀谨清冷无绪的眸光,她惊了跳,不觉直起身子,衣服滑下。
江怀谨视线随着她的衣服滑下,落在了让人羞窘的地方,苏灵筠忙抓住衣服又靠了回去,她的脸像是抹了胭脂一般,鬓发湿漉漉的,好像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的眼里没有成为女人后的幸福与甜蜜,只有着从死里逃生的松快。
被那幽深无际的黑眸直勾勾盯着,苏灵筠颇感不自在,“夫君,表妹方才好像来了。”
江怀谨不满她低头逃避自己的打量,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了片刻后,得出结论:“你生得不难看。”
他们明明在说程清清呢,他到底有没有听她说话?
苏灵筠从来就不觉得自己生得难看,她只是没有程清清那样貌美罢了,正要回话,却听他冷不丁地补了句:
“但不如清清。”
苏灵筠不懂男.欢.女.爱的妙处,江怀谨也没有心思教会她,尤其知晓这女人算计自己之后。她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一点代价,而不是得到快乐。
苏灵筠脸色微变,她当然知道自己生得不如清清,然他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这未免太羞辱人。
她胸口起伏了下,随后又恢复平静。好吧,是她算计他在先,她活该,这么一想,苏灵筠释然了,她偏了下脸,想要从他的手中把下巴拯救出来,她低低地回:“夫君,我知晓自己生得不如清清。”
她庆幸程清清已经离去,不然她听了这些话大概会又开始得意起来。
江怀谨紧攫着她的脸,从那温顺的表情中看出其中的冷静自持,他忽然微微一笑,“我今日之所以与你做这事,仅仅因为你的身份,你的肚子会孕育我的子嗣,并非我多喜欢你,你可明白?”
当然,这估计也是她想要的。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柔动听,可说出的话却让人从头冷到脚。
苏灵筠努力控制住脸上险些撕裂的表情,若是之前还觉得他的态度有些暧昧,那么现在,他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在他眼里,唯一的用处就是替他传宗接代。
苏灵筠目光平静无澜地凝望着他,语气很轻柔,“我知晓你与清清真心相爱,我不会阻挠你们,你放心。”
不论她语气多么的真诚,都让江怀谨无法信任,这女人表面说一套,背地里做一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曾以为她真心爱慕过他,但今日看来,这份情从来都不是纯粹的。他不喜欢成为她人争夺的东西。
“你知晓就好,我永远不可能喜欢上你。”你别白费心机。”他神色十分温柔,仿佛在与她表白,而不是说着那刻薄冷酷的话语。
永远不可能喜欢她?
不要白费心机?
苏灵筠抿唇不语,藏在衣服下的手紧紧捏着自己的嫩肉,企图疼痛遮盖住心间的耻辱感,她绷紧身体,强忍着颤抖的冲动,她张了下口,却发不出声来。
江怀谨看了眼她变得惨白的面色,修眉皱了下,却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浴房。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苏灵筠才浑身一松,然后禁不住地浑身轻颤起来,手脚一片冰凉。她今日方真正地知晓,自取其辱是什么感觉。
待情绪稍微稳定之后,她开始细想他方才的话。
他为何会突然说这些话,是因为知晓她在他的汤里下了药?
还是因为自己没能坚持自己对程清清的承诺,碰了她而恼羞成怒,把气撒在她头上?
次日,苏灵筠醒得比平日晚,昨夜折腾许久才睡,她太疲倦了,她庆幸的是,江怀谨昨夜离开浴房后就径自去了书房,不然与他睡在一起,她只怕无法入眠。至于他后来有没有去找程清清,苏灵筠不大清楚。
素竹见苏灵筠醒来,就吩咐底下的人进来打扫,又让人送洗脸水,送点心进来。
苏灵筠盥洗后,坐在妆台前梳头,素竹从外头走进来,接过她手上的梳子,帮她挽发。
苏灵筠看了她一眼,ʟᴇxɪ“我方才听你和底下丫鬟说什么兰花,外头的兰花怎么了?”
素竹一边替她挽髻,一边郁闷地道:“花架上的那盆兰花枯萎了,不知道是不是底下的丫鬟偷懒忘了浇水,昨日看还抽了好几箭,煞是好看,可惜了。”
苏灵筠喜欢兰花,听到这消息,不由蹙了下眉,心里有些不畅,“兰花还在么?”
素竹道:“奴婢让底下的人替换了一盆,那盆兰花放着那里也不美观。”
苏灵筠原本想看看还能否补救一下,闻言只能作罢。
苏灵筠用早膳的时候,卫無过来告知他,江怀谨有要紧事要出门处理,额头不由隐隐作疼起来,她很担心又会发生昨日那样的事。
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有事要出门?
从嫁给他到现在,苏灵筠除了对他这个人的性情有所了解之外,其余一切一概不知,她不知道他有多少友人,不知晓他在外头都做了些什么。苏灵筠先前从品香书斋买了一本安阳城县志,里面记载了一些他父亲江天的发家史以及他所经历的一些事迹,至于江怀瑾这人,上面提都没提到过,这也不奇怪,他只是江天的儿子,并未做过有利于安阳县的事情。他只是受了父亲的荫庇,生活才能过得这般优渥奢侈,若没有他父亲,他或许什么都做不成。
当苏灵筠这样想的时候,她立刻又想到那天他所受的箭伤,以及他身负重伤仍旧视若平常的做派,便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简单。
一想到他的事,苏灵筠便觉得脑子里有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索性将他的事拂出脑海,暂时不再想。
苏灵筠刚用完早膳,就收到了李氏派人送来的信,打开一看,不觉惊讶。
信上说,方恒也到苏家去提亲了。
李氏如今犹豫不决,不知该与哪家定亲,让她送程清清回去商议一下。
看毕信,苏灵筠轻叹一口气,她兄长横插一脚已经让事情变得十分麻烦,如今这方恒也插一脚进来,她的计划只怕要功亏一篑了。
从信上的内容来看,李氏的心也偏向了方家。
方家与她家同为书香世家,方恒的父亲是户部侍郎,是朝廷命官,而沈凛的父亲只是空有一爵位,并无实权,又不知是什么原因从京城回了老宅。再说他们本人,方恒的容貌才华在安阳县是出了名的,李氏也是亲眼瞧过的,而沈凛,她只是从旁人那处了解一二,如今又有苏云峥阻拦,李氏估计不会考虑沈家了。
苏灵筠与方恒的妹妹方秀娥交好,自从嫁给江怀谨后,苏灵筠就不曾再去找过,为的是避免碰上方恒,心生尴尬。
想到方恒,苏灵筠不觉冷笑一声,当初他在心中暗示他对她有情,想要与她携手白头,但经程清清一引诱,就转变了心意,男人的情意当真是不可信。
苏灵筠刚要让素竹去把程清清请来,程清清就自己找来了。苏灵筠一眼看过去,只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娉婷袅娜地从外头走进来,一进屋目光暗暗地环顾四周,不用想都知晓她在寻江怀谨的身影。可惜,他不在。
苏灵筠想到昨夜江怀谨对自己说的那些无情的话语,眼神不由黯下。
他应该真有重要的事情才会出去,否则他怎么撇下程清清?
薛夫人快要回来了,不知道他打算如何安排程清清?
“表姐昨夜睡得可好?”程清清坐下后,笑意盈盈地看向苏灵筠,想要从她的神情当中捕捉到一些讯息。
听着程清清隐含深意的语气,苏灵筠面上不由浮起几分臊意,她终归还是个矜持端庄的小姐,想到自己和江怀谨欢.爱的动静都被她听了去,心中免不了有些不自在。
“嗯。”苏灵筠语气平静地道,随后岔开话题:“清清,方才母亲来信,说方家上咱家提亲了。”
“方家?哪个方家?”程清清先是有些迷茫,然后猛地反应过来,惊讶道:“方恒?”
苏灵筠微笑点头,“正是那方恒。”
程清清见苏灵筠面带微笑,好像完全不介意此事似的,心中不由咯噔了下,当初方恒想要娶苏灵筠,是她从中作梗,搅了他们的好事。如今方恒却想要娶自己,她这位表姐不会对她产生怀疑么?
“方恒不是钟情表姐的么?或许提亲并非他的主意呢。”程清清装傻道,心中有些诧异,她一开始是引诱过方恒,但后来苏灵筠和江怀瑾定了亲,她就没有再与方恒见过面,谁成想那方恒竟对她上了心。
“清清,当初的事莫要再提了,我如今已为人妇,我与方公子无任何关系,他想娶谁也是他的自由。”苏灵筠语气虽是温和,但面色有些严肃,直到说回她身上时,面容才有所缓和,“当下重要的是,你是怎么想的?”
程清清俏脸一垮,“表姐,我的心意你还不知晓么?我和江哥哥真心相爱,不论是沈凛还是方恒,我都不愿意嫁。”
苏灵筠沉默片刻,轻叹一声,“清清,我知晓又有何用?此事我无法做主。”
苏灵筠不知晓江怀谨的打算,她自己的计划又被打乱,她此刻暂时也没其他注意,她沉思了下,道:
“只不过我是觉得,沈公子和方公子家世都不错,你嫁过去是个正妻,总比当妾要好。”
程清清却不以为然地笑了下,“给别人家当妾或许不好。”她目光炯炯地看着苏灵筠,“但表姐你这里就不同了,我们是好姐妹,你还能亏待了我不成?”
苏灵筠笑了笑,并未回话,心忖,的确不同,她是江怀谨心上的人,她此刻进来是当妾,但保不齐将来自己有个好歹后,她还能被扶正。
苏灵筠无法改变她的想法,只能劝她先回去一趟,程清清却不愿意,撅着艳红的小嘴,道:
“表姐,要不你回去帮我和舅母说吧,就说我两个都不愿意选,让她别替我费心了。”
苏灵筠见她如此任性,心中既是无奈又有些不满,从小到大,她就是这般,遇到不顺心的事就逃避,撒娇,她就是被她的父母和兄长宠坏了,才会如此任意妄为。自己若是像她这般,家里的人定会狠狠地申饬她一番,说她有失体统等等。
“我已经嫁出来了,你的事我不好插手。上次为着你的事,兄长打了我一巴掌,我哪还有脸回去。”那事底下人都知晓了,程清清不可能没听到一点风声,所以苏灵筠也没打算瞒着她。
程清清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也不知晓是针对谁的。
“表姐,那事我听说了些,这事是表哥做得不对,我与他说了,下次他再敢打你,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他了。他也与我承诺过,以后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
苏灵筠心口微缩,抬眸看向程清清,没见她脸上有得意之色,“兄长倒是十分听你的话。”
苏灵筠唇角噙起抹苦涩的笑,随后端起茶,慢慢地饮啜一口,也将眼里的情绪藏在眼皮底下。只要想起苏云峥的那一巴掌,苏灵筠的心口就涌起一股火,那股火仿佛只是被压在心底,从未灭过。
江怀谨是傍晚时分回来的,那时苏灵筠正在协助冯嬷嬷处理府中一些事务,回到屋里时,江怀谨已经去了书房。
江怀谨的婢女黛青正在浴房里收拾他的衣物,苏灵筠进去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觉皱了下眉头。
黛青手上捧着江怀谨的衣服经过她的身旁,向她福身行礼,要走时,苏灵筠拦住了她。
伸手掀了下那外袍,苏灵筠目光蓦然凝住,只见那衣服上隐隐有些血迹,“你家公子受伤了?”
黛青面色不安道:“奴婢也不知晓这血迹从哪里的。”
苏灵筠见她什么都不知道,就没再多问,晚膳时,苏灵筠在屋里等他归来一同用膳。
江怀谨是和程清清一起来的。他今日罕见地穿着一袭雪色宽衫,长发半挽,戴了只螭虎纹玉簪,这般装扮让他看起来像是文人雅士,少了几分华贵,多了几分清雅,也衬得那张俊美的面庞似玉石雕刻般温润柔和。
程清清与他并肩而行,穿着石榴色的艳丽衫裙,对着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们二人站在一起,便像是一对神仙眷侣,任何人横插进去,都只会破坏这一份美感。
苏灵筠端庄而娴静地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相迎,看着从外头朝着她走来的二人,脸上始终挂着温婉的笑容。此刻的她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而非江怀谨的妻子,她算计来算计去,结果还是未能插进他们二人之间分毫。
江怀谨从始至终都没看她,偶尔不经意间的一眼,也充满了冷漠,这才是他对她真实的态度,昨夜的他只是受药物所控,才有了那短暂的意.乱.情.迷。
直到来到饭桌前,他才真正看了她一眼,“在等我们么?”他的语气温和,ʟᴇxɪ但也客气,好像在一夕之间,两人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嗯。”苏灵筠微笑应,脸上看不到生气的迹象,反倒是一旁的素竹气得不行,眸中射出火光,尤其是听到江怀谨那一句“我们”,她内心更是替自家小姐感到不公,他和程清清是“我们”,那她家小姐是其他人?他们二人实在太过分了。
苏灵筠没问他们二人为何一起来,仍像往常一样和和气气地道:“用膳吧,菜都要凉了。”
程清清毫不客气地落了座,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还与江怀谨坐在了一起。对此,江怀谨并未说什么,似乎也不觉得不妥。旁边还有丫鬟看着,苏灵筠纵然心有不满,也不好说什么,江怀瑾本就不是那讲究规矩礼仪的人。
“表姐,你怎么还怔着,快点吃饭呀。”程清清开始反客为主,笑吟吟地道。
苏灵筠抬头望了她一眼,她的眼里有些难以掩饰的笑意,不知怎的,她这样的神色反而让苏灵筠内心变得无比沉静,“你们也吃。”她淡淡一笑,没有看江怀谨那边,并不知晓他此刻是什么神情,她拿起筷子,微垂眼眸默默地进食。
没有嫁给江怀谨之前,他们也有过三人共处的时候,以往这种时候,她都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两人,或者低头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就像是如今这般。
“江哥哥,你别只顾着给我夹菜,也给表姐夹啊。”
耳边传来程清清娇嗔的声音,紧接着眼前出现一双筷子,筷子上夹的苏灵筠最讨厌吃的樱桃肉。
“江哥哥,你怎么连表姐的喜好都不知晓?她不爱吃樱桃肉的,那是我爱吃的。”
“是么?”江怀谨笑,然后把樱桃肉从苏灵筠的碗中夹了起来,放到程清清的碗中。
苏灵筠拿着筷子的手滞了下,微扬起眼,恰对上江怀谨投来的漫不经心的目光,她唇扬浅笑,“是的,我不爱吃。”言罢就又低下头继续从容不迫地进食。
程清清嗔了他一眼,责怪他道:“江哥哥,你对表姐真是太不上心了。”
不论两人说什么,只要不是要她回答的,苏灵筠都只当做没听见。
晚膳后,程清清原本还想留下来,但苏灵筠言有事要与江怀谨相商,程清清无奈只能先回了客房。
苏灵筠正襟危坐于椅子上,让素竹去把江怀谨请到卧室来,方才她是顾及程清清还有丫鬟在,她才没有表露任何不满,她知晓江怀谨的性情,他完全不会顾及她的面子,若是惹他不高兴,自己的处境只会变得更加难堪,所以才一直忍到用完晚膳才把他找来说此事。
江怀谨一进屋便随意地找个张椅子坐下,一手托着下颐,长腿随意地交叠起来,笑问:“娘子找我有何事?”
他手上拿了一柄玉骨折扇,他看起来有些无聊,开始用手转动折扇。
苏灵筠脸上没了笑意,显得有些冷,“夫君,今日究竟是何意?”
就算他和程清清关系再亲密,他也不应当在底下众仆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她,他这般不把她这妻子放在眼里,让她以后怎么在江家立足?
“什么何意?”他好像听不懂她的意思似的。
苏灵筠想要开口说话,却被他的转扇子的动作扰乱了心神,他那修长的手指十分灵活,折扇在他手中转得越来越飞快,让人有些眼花缭乱起来,苏灵筠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了。
“怎么不说话了?”他问,脸上的笑容温雅随和。
他这笑容里面暗藏着危险狠戾的算计,从前苏灵筠不明白,现在她明白了。苏灵筠意识到质问他这些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向来随心所欲又善变,就算他现在答应她给她体面,将来也会反悔。
苏灵筠心中渐渐恢复了冷静。
罢了,其实底下的人早知晓他和程清清是怎么回事,她再想隐瞒也只是自欺欺人。斟酌再三后,她决定不再与他谈论此事,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脸上露出关切之色,“夫君,你可是又受伤了?我看到你换下的衣服上有血迹。”
江怀谨手上动作停下,那转得飞快的折扇突然“啪”的一声展开来。
对上她关切的目光,不知为何,江怀谨脑海中回荡起昨夜两人欢.爱时,她唤他的字,玄知,那样的深情几乎要让人以为,她情深入骨,他眸中划过抹晦暗之色,但很快又消失无踪,“不是我的。”
既然不是他的,那么就是别人的,他到底在外头做了什么事?难不成是杀人了?苏灵筠内心一怵,惊愕地看向他。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以手支额,笑得温柔。
苏灵筠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立刻调整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很平常,“既不是,那血迹是什么回事?”
苏灵筠以为他会说是什么动物留下的血迹,不想他竟然面不改色地道:“大概是死人身上的吧。”
苏灵筠心中又是一惊,他怎么能把死人二字说得那样轻松悠然?那样不以为意?难道人命在他眼中,仿佛草芥一般,就像当初他故意让她去庵山寺求平安符,好让她死于盗匪刀下。
苏灵筠见他有问必答,便还想问点什么,但这时江怀谨意味深长地看过来,“娘子,有的事知道得太多并不是好事。”
苏灵筠很会看他脸色,闻言立刻打消了继续探究的念头,正如他所说,知道太多并非好事。
他有秘密,要是这秘密被她知晓,她会不会陷入危险之中是个未知数,她不愿意去冒险,于是她识相地岔开话题,“清清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我听母亲说,方公子那边也去提亲了,你若不抓紧时间,她就要名花有主了。”
苏灵筠的确不是一般闺秀,听了他这些话,还能如何淡定地和讨论程清清的事,江怀谨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这事你觉得怎么办才好?”江怀谨笑问,然后忽然想起来程清清说过,苏灵筠绣过手帕给方恒。
方恒原来喜欢的是她,结果转头又喜欢上了程清清,他心中有些轻蔑,这般朝三暮四的男人,有什么好?
第29章
◎他们夫妻二人干脆就这么永永久久地纠缠下去,看最终谁会自取灭亡。◎
江怀谨手一抵额,饶有兴致地去观察苏灵筠的神色。在他看来,苏灵筠肯定利用过方恒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她有没有对方恒动过心思,不好说。
苏灵筠被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弄得很是头大,语气忍不住有些冷沉,“清清是你的女人,此事该由你来负责,而不是来问我怎么做才好。”
江怀谨像是听到了一件极好笑的事,然后就笑了出来,“我又没占了她的清白之躯,我为何要负责?”
他稍稍坐正身子,唇角一扬,“娘子,你没发现么?我从头到尾从未提过纳妾,是你在一头热,是你要姐妹相伴,我只不过是如了你的意,把清清接了过来陪伴你。你对你表妹如此上心,不如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苏灵筠着实没想到这男人如此不要脸,心中震惊无比,“你不是说过你喜欢清清的么?”他昨夜对她说的那些话就像是在告诉他,他有多么喜欢程清清,仿佛排除万难也要与她在一起,如今他却与她说,他从未想过要纳妾,他不觉自己的话很可笑,很矛盾?
江怀谨沉默地看了她片刻,随后长身而起,走到窗下,看着外头被霞光笼罩的院子,一抹倩影一闪而过,他唇角微扬,淡淡地回应:“并不是喜欢就一定要彻底的占有。”
苏灵筠怔怔地看着他霞光中显得异常温柔俊拔的背影,静静地思索着他的话,然后一个荒唐的念头在脑海中生成,她不觉站起身,脸微沉,“你不会是想等她成亲之后再与她私下来往吧?”
江怀谨回身倚着窗台上,面对苏灵筠质问的眼神,他微微一笑,道:“这有何不可?”
他真的打的是这个主意,苏灵筠脸彻底沉了下去,定定地与他对视片刻,她冷声道:“若是东窗事发,你们一定会被千夫所指。”
江怀谨笑而不语。在他脸上,苏灵筠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担心,好像这件事在他看来根本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又或许,他很自信不会被人发现。
苏灵筠心中一阵气恼,突然间不想再理会他和程清清的事了,随便他们吧。
窗外头,程清清背靠着墙面,垂下的手紧紧陷进掌心嫩肉之中,她以为江怀谨把她接到府中,就是同意让她为妾了,不想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进门。
还有,他对苏灵筠抱着怎样的情感,她也渐渐看不透了。
方才用晚膳时,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发觉,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苏灵筠,哪怕人家根本就不看她。
这放在以前根本不可能有的事。
那ʟᴇxɪ时的他,从来就不会多看苏灵筠一眼。
夜深了,江怀谨的书房仍旧亮着灯火。
江怀谨走到窗旁,幽邃的目光落在那浓浓夜色之中。
“你从来就没有打算让我进门对不对?”幽怨哀婉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他始终面无表情,也不回应,让人不知晓他在想什么。
程清清不甘心就这么另嫁他人,她想要再争取一下,她行至他身后,张开手臂从背后拥抱住他,“江哥哥,我不想与你分开,更不想嫁给别人,你这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江怀谨低头看了眼那紧紧抱着她的纤细双手,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随后柔声安抚:“清清,成亲后,你若想见我,我们依旧可以见面。”
江怀谨对程清清并非没了情意,若是没出意外的话,她本应该是嫁给他的人,对她,他应该心怀一丝愧疚。
程清清心逐渐往下坠去,她明白他虽然一副温和得好像很好商量的样子,但实则说一不二,她皱着眉头道:“江哥哥,为什么是我想见你,你才见我?你就不想见我么?”
回答自己的只有沉默,程清清的心坠至谷底,不管这男人表面多么温柔体贴,内里终究还是一个无情又冷酷的男人,没什么东西能让他失控,也没什么人能让他眷念不舍。
她沮丧地松开抱住他的手,在他回身与她相视时,不甘仍旧占据着她的心,“我和表姐之间,若让你选,你选谁?”
江怀谨莞尔一笑,“当然是你。”他为什么要选苏灵筠,那女人虚情假意,两面三刀,哪里好?
他回答得干脆,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仿佛这事根本不需要考虑一般。若是苏灵筠未嫁给他之前,她会相信他的话,可是如今,她没办法相信。她认为他的回答过于敷衍,尽管如此,她无可奈何。
苏灵筠要去书房给江怀谨送银耳莲子羹,素竹心中十分不赞同,明明姑爷今日这般下她面子,她还这么一昧地讨好顺从他,只会助长他的火焰,以后愈发不将她放在眼里。
按她说,小姐根本就不用理会他,等薛夫人回来,与她说明此事,让她来治他。她们小姐好歹也是书香世家,他们江家不过是钱多了一些,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苏灵筠端着银耳莲子羹,一扭头,瞧见素竹扁着小嘴,脸上的怨气压都压不住,不由失笑:“你不必去了,我自己去。”
素竹连忙端正姿态,“那怎行,奴婢不去,谁给您提灯?”
苏灵筠看了眼外头的夜色,“无妨,外头月白如昼,用不着纱灯。”
苏灵筠言罢不再理会她,径往外头走去,素竹连忙跟上去,却被苏灵筠一眼制止,只能刹住脚步。
苏灵筠端着银耳莲子羹来到书房门口,却隐隐听到了程清清的声音,还没等她做出反应,门蓦然从里面打开。
程清清看到苏灵筠不由怔了下,然后脸上露出一意味深长的微笑:“表姐进去吧,江哥哥还未歇下。”
苏灵筠唇角微扬露出抹浅淡的笑,声音轻柔地道:“你早些休息。”
苏灵筠没有多问,脸上也没露出任何不满或不忿之色,神色平静得让程清清没有了说话的欲望,她冷睨了她一眼,随后默然而去。
待程清清的身影消失夜色之中后,苏灵筠唇边的笑意才淡去,一回头,目光就撞进江怀谨那双无波无澜的深眸之中,她犹豫了下,才抬脚迈进门槛。
“夫君。”行至书案前,苏灵筠唤了声,而后将银耳莲子羹轻轻地放在案上。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看起来有些疲惫,“你来这做什么?”漫不经心的口吻,好像并不乐意她来此。
苏灵筠指尖微动了下,而后将洒蓝瓷盅的盖子掀开,端到他面前,微笑柔声道:“我看你晚膳时,你吃得甚少,我亲自炖了碗银耳莲子羹,用冰镇过,夫君,你吃一些?”
江怀谨目光冷淡地瞥了那银耳莲子羹一眼,“放在那里吧,我饿了自会吃,你回去歇着吧。”他下了逐客令,而后身子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眸,不知道是真困了,还是不想与她说话。
苏灵筠看着他笼着冷霜的眉眼,唇角笑容仍在,只是眸中神色微暗了下,“那夫君一定要记得吃。”
转身时苏灵筠看了一眼案上的银耳莲子羹,不禁抿了下唇。
门声响,江怀谨微微扬起眼睫看向苏灵筠的背影,恰在这时,苏灵筠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对了,方才蕙兰到我那里,说明日想去看荷花,希望我和你也一起去。”
江怀瑾若无其事地转开眼,仍旧是不咸不淡地口吻:“明日再说吧。”
苏灵筠见他有些敷衍,只道他不愿意去,就不再说什么,替他掩上门后离去。
江怀谨的目光从门口转移到那碗银耳莲子羹上,他伸手拿起勺子搅动了下,一股清甜的味道扑鼻而来,他唇角扬起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咚”一声勺子被他丢了回去,他目光凝望着那浓稠的甜羹,墨眸静敛,幽深似海。
次日一早,江怀谨起来后,黛青便进到书房收拾,看到书案上的银耳莲子羹不由有些疑惑,这甜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看着还没动过,上头爬了好些蚂蚁,有的蚂蚁已经死在了羹里。
“大公子,这碗银耳莲子羹已经爬满了蚂蚁,吃不得了。”黛青回头看向正在盥洗的江怀谨。
江怀谨拿着湿帕慢悠悠地擦拭手,闻言淡扫了一眼案上的洒蓝瓷盅,“拿下去吧,把书案擦干净一些。”
“是。”黛青应声道,随后将瓷盅放到托盘中,将书案收拾干净后,就把托盘端了出去,刚穿过月洞门,就迎面碰到了苏灵筠和她的丫鬟素竹,“少夫人。”黛青福身请安。
“嗯。”苏灵筠客气地颔首,目光瞥向她手上的瓷盅,“你们公子醒了?”
“已经醒了。”黛青低着头,神色恭敬道。
苏灵筠伸手打开瓷盅,眸中情绪不明,再抬眸看向黛青时,眸中浮起淡淡的笑意,“看来你们公子并不爱吃银耳莲子羹,这东西就不麻烦你收拾了,交给素竹吧。”
黛青这才知道银耳莲子羹是她送来的,她知晓这位少夫人自从嫁进来之后就待他百般殷勤,嘘寒问暖,可惜他们大公子丝毫不领情,“没事的,少夫人,奴婢拿到厨房去让底下的人洗便成。”
苏灵筠看了素竹一眼,素竹立刻上前两步,笑道:“黛青姑娘,这洒蓝瓷盅其实是小姐从家里带过来的,虽不是很名贵,但小姐一直十分钟爱它,我担心底下的人碰坏了,我亲自洗吧。”说着就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托盘。
苏灵筠微笑道:“你去做你的事吧,我去看看你们公子。”
黛青福身退下,苏灵筠转头与素竹道:“瓷盅拿到我们的小厨房去洗,不用去大厨房那边了。”言罢往书房走去。
去到那时,江怀谨正在屏风后面更衣,苏灵筠没有进去伺候他更衣,而是走到书案前,目光环顾四面,直到没发现什么异常后,才将视线转向屏风那一处。
她目光沉静地望着里面隐隐约约的身影,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红松林那可怕的遭遇,心中犹有余悸,昨天夜里她又做了噩梦,梦中她和素竹没能逃出生天,而是而那些盗匪残酷地对待后杀掉,醒来后恐惧弥漫在心头,久久无法退散,这样的梦她不止做了一次。
她有时候忍不住会想,他有没有后悔过,还是遗憾她没有死。
应该是遗憾她没有死吧。那晚在浴室里,他说的那些话一直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间,他说永远不可能喜欢上她,让她别白费心机,说这话是满是嘲弄的口吻。
每次想起他的话语与说那些话的口气,她心中的恨意就会添上一分,让她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来发泄自己的怒火。她恨他,虽然有这样的结果都是她活该,但她还是恨他,就像他恨她,恨不得她去死一样。
他们夫妻二人干脆就这么永永久久地纠缠下去,看最终谁会自取灭亡。
江怀谨从屏风后走出来,与她的目光撞上,其中透出来的阴鸷令他目光一凝,心中有些惊讶。
他知道她的到来,只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像毒蛇般的神色,仿佛在她猝不及防地情况之下看到了她的真实面目,所以惊讶。
苏灵筠在看到他出来时,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温婉娴静的神色,她缓步走到他面前,冲他微笑,然后帮他理了理衣襟,“夫君,今日你要出门么?”
江怀谨微垂眼眸,企图从她文文静静的面上找到方才不经意间看到的阴鸷冷漠,可是她伪装得太好,眼里尽是对他的脉脉柔情。
放在他衣襟上的手被轻轻握住,苏灵筠惊讶地抬眸,对上他那双深情蛊惑的眼眸,不ʟᴇxɪ觉怔了下。
他另一只手亲昵地搂上了她的腰,莞尔一笑,“不是要陪你们去赏荷么?”
苏灵筠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又对她温柔起来,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放在他衣襟上的手,心上忐忑,脸上却闪过欢喜之色,“夫君答应了?”
“嗯,就看在娘子这么早就赶过来问我的份上。”江怀瑾笑,伸手碰了碰她的脸,声音亦柔下,“你先回去,我待会儿陪你用早膳。”
在江怀谨的手碰到自己脸颊那一瞬间,仿佛危险袭来,苏灵筠本能地想躲闪,好在及时停住,只不过微微垂眸,佯装含羞带怯的模样,“嗯,那我先回去了。”苏灵筠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云里雾里,心七上八下,但还是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转身而去。
苏灵筠去后,江怀谨脸上春阳般和煦的笑容逐渐褪下,显露出底下真实的冷漠。
想到她方才来不及掩饰的畏惧,他唇角讥诮地扬起,而后走到书案前坐下,目光落在书角下方,那里躺着两只死去的蚂蚁。
江怀瑾修眉微皱,不觉陷入了沉思。
今日天气甚好,阳光和煦,碧空万里,因为有风,天不是很热。
早膳后,苏灵筠等人出了门,门外停了两辆豪华马车,还有一辆比前面两辆小一些的马车。
江蕙兰眼尖,蓦然伸手抓住了想往江怀谨那边靠的程清清,不等江怀谨开口,就笑意盈盈地道:
“兄长,你和嫂嫂坐一辆车,我与程小姐坐一辆。”说着还挽住了程清清的手臂,一副与她甚是亲密的模样。
程清清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却被她紧紧揪住了衣袖,担心衣服被弄皱,她只能放弃挣扎,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还是与表姐坐一辆车吧。”她一点都不想和这位大小姐坐在一起,免得她一不顺眼又要扯她头发。
江蕙兰笑着打趣道:“程小姐你啊真不识趣,我兄长和嫂嫂新婚燕尔,有无数情意绵绵的话要说,我们两个打扰他们作甚?兄长,我说得对不对?”
一旁的江怀谨无奈地笑了笑,难得她这次没有吵着要和他坐一辆马车,“你们二人什么时候关系如何要好了?”至于她的问题他索性当做没听见。
江蕙兰眸中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她羞赧地笑道:“我与程小姐之前发生了点小误会,如今已经解释清楚了,我们现在关系好得很呢。兄长,你快些与嫂嫂上车吧。”
手臂被人紧紧抓着,程清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怀谨扶着苏灵筠上了马车,她内心气得不行,转头瞪了江蕙兰,道:“谁和你关系好?”
江蕙兰看着她那张娇嫩的面庞,只见她一脸吃瘪的模样,心中畅快不已,然后嫌弃地放开她的手,嘲笑道:“不过随便说说的话,你也当真?”
程清清冷下脸沉默下来,不甘地看了眼前面的马车,而后一语不发地上了后面的马车。
上了马车后,苏灵筠轻叹一声,望向靠在软枕假寐的江怀谨,“他们二人不对付,你让她们坐在一起,待会儿只怕又要打起来。”
苏灵筠哪里不知晓江蕙兰的心思,她就是担心程清清勾引她兄长,才故意假装与她好,把她与她兄长分开。有时候,苏灵筠觉得她很天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里只有她一位小姐,大家都宠着她疼着她的缘故。
江怀谨微微睁眼,懒洋洋地道:“娘子若实在担心她们打起来,可以下去陪她们。”
苏灵筠早已习惯他时冷时热的态度,但比起温柔体贴的他,还是此刻的他更让她放心,她也更善于应付,“夫君看起来有些不高兴。是怪我方才没让清清坐上咱们的马车?那不如我下去,换清清上来?”她笑得意味深长。
江怀谨哑然,有江蕙兰在,苏灵筠要是这么做,她绝对会闹起来,他不会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我不过说说而已,娘子这么认真,我还以为你吃醋了。”他轻笑,态度轻浮。
苏灵筠定定地看着他唇角上扬的弧度,忽然有些看不惯他这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便也轻轻一笑,“我不能吃醋?”
江怀谨本已经不打算理她,闻言不觉扬起眼睫,长眸微眯看向她,苏灵筠完全不避他的打量。
江怀谨忽然有些稀奇,然后脸上露出一温柔又愉悦的笑容,“原来娘子是吃醋了,抱歉,我并没察觉到。”他离开自己的坐榻,往她这边而来。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那双桃花眼看人时本就深情,当他刻意沉下目光时,便让人有种他眼里只有她一人的错觉。
苏灵筠见他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忽然有些后悔说那番话来招惹他。
当他的手朝着她的脸伸过来,她没由来得想起曾经在马车上他对自己的那些举动,心一慌就要躲闪,这时马车车轮忽然碾到一块石头,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下,两人身体猛地一晃,他的大手蓦然按在了一片柔软的地方,苏灵筠僵住。
当江怀谨意识到自己手掌触碰的地方,他面色也僵了下,但很快他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坐到一旁。
车内忽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当中,车轮碾过青石路发出的辘辘声越发清晰,像是碾在人的心头上,让人心跳加快,苏灵筠身体莫名地有些燥热,放在绣垫上的手不觉收紧。
苏灵筠明知晓他是无意的,但却被这突然起来奇异氛围的弄得有些无所适从,便浮起一抹冷笑,“夫君怎么学起那登徒浪子来了?”她开口,想用说话声压住那打鼓一般的心跳声。
江怀谨唇角微抽,想说点什么,但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方才游刃有余的能力好像突然间没了,他手微握成拳,抵着唇间,掌心仿佛遗留着柔软的触感,忽觉不妥,便把手放了下去,冷睨了她一眼,嗤笑道:“又不是没碰过,谁稀罕摸。”
当看到江怀谨将触碰过她的手放在唇边时,苏灵筠只觉得胸脯那处刚褪下的冒鸡皮疙瘩又冒了上来,先前从未有过这种怪异的感觉。而对于他接下来的话,她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她低着头,不再说话,免得气氛变得更怪异起来。
江怀瑾见她沉默,便也沉默起来。两人都没去想这奇怪的氛围究竟是因为什么,只是希望要到的地方赶紧到达。
作者有话说:
今日的提前更了,明日晚九点~
第30章
◎江怀谨眉眼微沉,蓦然将她打横抱起,随后一改方才的冷漠,优雅而有礼地◎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荷叶渡。
江怀谨先下了马车,然后才到苏灵筠,在她踏上脚蹬时,他很是体贴地伸手扶了下她,两人目光对上,却又下意识地错开。
“多谢。”她客气地说了句。
江怀瑾也有礼地回了句,“不必。”
程清清早就下了马车,尽管离他们甚远,也感受到两人之间那若有似无的暧昧氛围,她目光一沉,就要上前和她们说话,却被江蕙兰猛地拽住了手臂。
“你要去哪里?”江蕙兰早就料到她要去找她兄长,所以一直盯着她,她往前面看了一眼,得意地道:“你没看见我兄长和嫂嫂如胶似漆的样子么,你去碍什么眼?”
程清清冷哼一声,她只看到了两人的貌合神离,“江小姐,我劝你别自欺欺人了,你兄长根本不爱我表姐,总有一日,他会休了她。”程清清被她弄得烦不胜烦,忍不住刺激她道,方才在马车上,她就一直在那说风凉话,她忍了,可现在实在忍无可忍,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江蕙兰这么讨人厌?
江蕙兰立刻横眉竖眼起来,娇叱道:“休了她好娶你这狐狸精?痴心妄想。我兄长绝对不会娶你的,这个家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程清清艳红的唇浮起抹嘲笑,还有我没你,有你没我?唱大戏呢。
看到她唇边的嘲笑,江蕙兰火冒三丈,要不是碍于大庭广众之下,她真想撕烂她的嘴。
苏灵筠站在浓荫处,微风拂来,送来荷香阵阵,往湖的方向看去,一望尽是荷花,白白红红,美不胜收。
柳树下停了不少马车,看来游湖赏花的不少,苏灵筠目光忽然定在某处,眸中掠过抹诧异之色。
“嫂嫂,你在看什么呢?走了。”江蕙兰见苏灵筠在那愣神,不觉上前扯了下她的衣袖,提醒她道。
苏灵筠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没看什么,走吧。”再转头去看时,那抹熟悉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当自己看走了眼,心中也没在意。
江蕙兰看到前面的一双人影,瞬间急眼,她一不留神就让那程清清给得逞了,她气得冲上前隔开两人,然后亲切地挽住江怀谨的手,暗暗瞪了程清清一眼。
苏灵筠落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不由得摇头失笑。
卫無早就提前到来安排好了一切,等待江ʟᴇxɪ怀谨等人过来,船停在一垂柳下,水手早就放好了跳板,苏灵筠等人由自己的丫鬟扶掖着上了船,船内干净又宽敞,里面早已备有茶果点心等。
江怀谨并未上船,让人在岸边阴凉处张了架湘帘,围出一块地来,中间挂着银红色的霞影纱薄帘子,挂起时,可欣赏湖中的风光,放下可隔绝外头人的目光,里面放了两个消暑的冰鉴,供人休息的小榻,以及茶果点心,等苏灵筠等人游湖游累了,便可进此休息。
这会儿薄纱帘子高高挂着,中间的华榻上托着一道优雅高贵的身影,倒是成了一道绝美的风光。
游湖的人不觉纷纷地像他这边投来各色目光,江怀谨视若无睹,一手慵懒地抵着额,另一手执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膝盖,饶有兴致地看着苏灵筠的那一艘船。
苏灵筠的船已经摇远,窗门敞开着,三人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湖光山色、灿如锦云的荷花。江怀谨不在,江蕙兰和程清清难得地没有针对对方,只是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很久。
程清清起身,要坐到苏灵筠的身边,江蕙兰看到了有些不高兴,也跟着站起身,挤到两人中间,然后挽起苏灵筠的手臂,叫她看外头摇着小舟采荷花的少女,故意冷着程清清。
苏灵筠无可奈何,只是由得她。
程清清眸中冒了火,这江蕙兰怎么回事,她抢她兄长就算了,她坐在自己表姐的身边又碍着她什么事?她蓦然站起身,然后故意一脚踏在她的绣鞋上,就要往船外走去。
江蕙兰哀叫一声,也跟着站起来,揪着她的后衣领,气呼呼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程清清回身,娇艳的面庞上写满了无辜之色,“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说完唇角却忍不住地勾起。
江蕙兰一看她这要笑不笑的样子,便知晓她是故意的,当即要冲过去打她,眼看两人又要掐起来,苏灵筠只能起身横在她们中间,然后就势把程清清推到了船舱外头,她回头看了眼船舱内,见江蕙兰没有跟出来,便与程清清道:“清清,你不该这么戏弄蕙兰。”
程清清露出一副好像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嗔道:“表姐,我何时戏弄她了?明明她一直针对我,你没看出来么?明明我与你才是一家人,你怎么一直偏心江蕙兰?”
家人?她现在倒说她们是一家人了,苏灵筠内心冷笑,脸上却平静如初,“我并没有偏心谁,我只看到她不过要坐到我们中间,你就故意踩她的脚。”她淡淡地回道。
程清清坚决不承认,“表姐,你在冤枉人,我就是无意的,你非要说我故意的,我也没办法。”她红着眼睛背过身去,看着远处的一大片荷花,那委屈的模样好像苏灵筠真冤枉了她似的。
苏灵筠既无奈又是气,“罢了,让船先开回去吧。”好好的心情被这对冤家给毁得一干二净,苏灵筠已经无心游湖,也担心这两人闹起来出事,所以决定让船开回去,让江怀谨来应付这一对冤家,一想到他此刻在岸边悠闲自在地品茗赏景,她内心就有些不平起来。
苏灵筠叫水手转回去后,一扭头,看到不远处的一艘船,觉得有些熟悉,便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她总觉得这艘船仿佛一直跟着她们,她们到哪,它就到哪,她往窗口方向,窗口垂着薄帘,隐隐约约看到衣香鬓影,丝竹之声传过来。
许是错觉吧。苏灵筠收回目光,看向岸边的方向,看到江怀谨负手静立在岸上栏杆处,身形修长挺拔,风扬起他的衣摆,飘飘似仙,他好像在看她们这边,又好像在欣赏着湖中风景。
就在这时,左侧的方向忽然传来“扑通”一声,苏灵筠一转头,就看到江蕙兰惊慌失措地站在栏杆处,好像被吓到了的模样,这时湖中有人忽然大叫道:“有人掉进湖里了!”
江蕙兰见程清清和她的丫鬟小翠在水中挣扎呼救,不知如何是好,她本来只是想捉弄一下程清清,没想到她竟然翻下栏杆,她的丫鬟想拉住她,结果被她拖去了水中,这两人都不会泅水。
苏灵筠比江蕙兰率先反应过来,看向船上的水手,“快下去救人。”
她正要上前查看情况,这时上流忽然冲出一只快船,因为没能及时转头,一下子撞到了苏灵筠的船,船身剧烈地晃动了下。苏灵筠立身不稳,一个踉跄也翻下了水去,那艘船也甩下几个人,场面变得极度混乱起来。
江蕙兰及时抓住栏杆,才没有落入水中,准备跳入水中救人的水手拽住忙把她拽上船,江蕙兰吓得紧紧抓住他不放。
“救……救命。”苏灵筠双手在水中拼命的拍打,想要抓住点什么,然而什么都抓不住,湖水像是噬人的猛兽,拽住她的双脚,阻止她往上挣扎。
等她再次拼命地浮上水面时,她看到江怀谨正朝着她游来,她着急地呼救,“夫……夫君救我。”
然而江怀谨并未理会她,而是抱住了仍旧在水中挣扎的程清清,往岸上那边游去,而她的丫鬟也已经有水手抓住。
素竹在船舱内煮茶,所以幸免于难,惊魂甫定后,她想起苏灵筠,跌跌撞撞地冲出去,没在船上看到苏灵筠,往湖上看去,有落水的,还有救人的,乱糟糟一片,她很快就看到了水中的苏灵筠,着急得大喊,“我家小姐掉下水了,快救我家小姐!她不会泅水!”
湖水灌进她的嘴里,胸腔被剧烈地挤压着,头脑在发胀,那股熟悉的窒息感袭来,她感到自己没了力气,身子往下沉去。
这时,一抹影子突然映入她的眼帘,越来越近,恍惚间回到了当年落水的情形,她想要朝着那抹身影伸去手,但意识已经开始涣散……
落入水中的人全都被救上了船或者岸边,苏灵筠那艘船靠岸后,素竹急匆匆地跳下船板,去找刚被救上岸的苏灵筠。
当看到救苏灵筠的是沈凛时,她不由有些惊讶,素竹转头看向程清清那边,她已经清醒过来,脸色苍白得犹如死人,在江怀谨怀中瑟瑟发抖。
江怀谨忽然朝她这方向投来一眼,素竹连忙收回目光,然后与沈凛道:“沈公子,多谢你救了我家小姐,男女授受不亲,请你放开她吧。”
沈凛还在气喘吁吁,闻言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人都要死了,还男女授受不亲。”
素竹被他的话吓到,惊慌失措道:“我家小姐不会有事吧?沈公子,你快救救小姐吧。”
沈凛犹豫地瞟了眼江怀谨那处,自己的妻子在别的男人怀中,他竟然还能够淡定地安抚别的女人。
“公子,抱歉,属下来迟了。”卫無在一旁惭愧地道。
江怀谨没理会他,放开程清清,淡扫了旁边同样瑟瑟发抖的小翠一眼,沉声命令道:“把你们小姐扶到马车上休息。”
小翠也顾不得再后怕,连忙上前扶起程清清,程清清往苏灵筠那边看了一眼,没说什么,默默地与小翠先上了马车。
沈凛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苏灵筠,看来他所知道的那些事不假,这江大公子对程清清情有独钟,对自己的妻子十分冷淡,他心中一动,这么一来,他和她是不是就有可能了?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一伸手就能碰到,看到她因为湿衣黏在身上而显出的玲珑有致的身段,沈凛有些难以移开眼睛,他颤抖着手要去帮苏灵筠把腹中的水按压出来,但手还没碰到她,头顶就传来一冷淡却暗含威慑力的低沉声音:“拿开你的手。”
他动作一顿,一抬眸,看到那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高大男人,他俊美昳丽的面庞隐隐散发着阴冷气息,沈凛没由来得一怵,然后皱起了秀气的眉,故意抓着苏灵筠的手腕,“你是何人?人是我救的,我为何要放开?”
沈凛故意装作不知晓他的身份,又觉得这么仰视他输了气场,本想站起身,但江怀谨却先他一步半跪下来,且没理会他,于是就放弃了起身的念头。
见他要去触碰苏灵筠,沈凛另一空着的手抓住他的手阻止。
一旁的素竹担心再这样下去对小姐声誉有影响,便道:“沈公子,这是我们姑爷,还请放开我们小姐吧。”
话音刚落,沈凛忽然哀嚎一声,虎口被江怀谨捏住,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他看不清江怀谨方才是怎么反制他的,紧接着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猛地推过来,他瞬间跌了出去。
沈凛气得跳起来,俊秀的脸充满了怒火,冲着素竹嚷嚷道:“既是姑爷,为何把自己的婆娘丢在湖里,反而去救别的女人?要不是老子,他早就成鳏夫了!”他奶奶的,自己不喜欢,还要占着,这是什么道理?
江怀谨扬起眼睫瞥了他一眼ʟᴇxɪ,目光如刀般刺在他身上,沈凛当即敢怒不敢言,又担心招来人围观,只能憋着气,恨恨地瞪着他。
江怀谨一手抱起苏灵筠,一手放在她的腹上,也不见他有什么举动,就见苏灵筠蓦地吐出湖水,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凛心中一喜,不觉唤道:“苏小姐……”他刚上前两步,又顿住,只痴痴地看着苏灵筠苍白无血色的脸。
苏灵筠清醒过来,看到江怀谨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先是一怔,然后有些疑惑,在水中,意识彻底涣散那一刻,她认出来救她的人并不是江怀谨。
她涣散的眸开始在四周环顾,然后看到了站在她不远处的沈凛,与他关切的目光对上,她愣住,再看他那一身湿漉漉的白色衣服,和水中的身影很像,是他救了她?
察觉苏灵筠看向沈凛的目光,江怀谨眉眼微沉,蓦然将她打横抱起,随后一改方才的冷漠,优雅而有礼地朝着沈凛一欠身,“多谢阁下出手相助,改日必登门拜谢。”言罢大步流星地往马车方向走去。
沈凛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这混蛋,方才还一脸瞧不起人的高傲姿态,见苏灵筠醒来,就装得温文尔雅,好不谦虚的模样,感谢个屁,一看就知晓是虚情假意。
等着吧,他家的墙角他撬定了。
始作俑者的江蕙兰一直在一旁站着,没敢上前说话,毕竟事情是她弄出来的。
沈凛依依不舍地目送苏灵筠离去,不经意间看到一旁的江蕙兰,他暗道一声不妙,想也不想扭头走了。
他与江蕙兰有点纠葛,两人相识在苏灵筠之后,那天,他与好友饮酒归来,看到江蕙兰和自己的丫鬟被几名混混纠缠,想到苏灵筠说他是好人的话,一时间动了英雄救美的念头,帮她赶走了那些混混,结果这江蕙兰见他生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就惦记上了他。
她好歹也是一名千金小姐吧,却一点都不像苏灵筠那般端庄矜持,总是让她的丫鬟过来找他,又给他送香囊,送帕子,他要那劳什子玩意儿作甚?后来被纠缠得没办法,他干脆告诉她,自己有心上人了,让她别再纠缠他,自此之后,她一看到他就露出一副幽怨的神色,好像他把她抛弃了一样,天知晓,他可没有撩拨过她,是她一厢情愿地爱慕自己。他的心早就给了苏灵筠,别人想都别想要。
江蕙兰见沈凛避自己如蛇蝎,不由气急,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后,回到马车前,担心江怀谨责骂她,犹豫着不敢上去,站了片刻,来到程清清坐的马车,又顿住,她还是很讨厌程清清,不想和她道歉。
在她看来,沈凛当时想救的是程清清,因为程清清被她兄长救了,才好心地去救苏灵筠,一想到沈凛着紧她,她就又气又妒。
卫無守在马车外头,见江蕙兰不愿意上马车,便上前请她进湘帘内休息。湖中此刻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清风徐来,荷香十里,岸边杨柳垂丝,鸟声啁啾,让人觉得心旷神怡,但江蕙兰已无心欣赏。
另一头,程清清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她掀开窗帷,看着沈凛离去的方向,心中充满了疑惑,沈凛当真是喜欢她,才上门提的亲?明明他的目光一直在苏灵筠身上,从未看过自己一眼。
程清清还发现了一个秘密,江蕙兰似乎喜欢沈凛,方才她一直在盯着他看,眼里的爱慕之情藏也藏不住,但沈凛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分明有股避如蛇蝎的感觉。
怪不得江蕙兰如此针对她,这就有些好玩了。
另一辆马车上,苏灵筠还没从落水的恐惧中彻底抽离出来,她瑟缩在坐榻上,身上湿漉漉的,脸颊两侧黏着几绺湿发,苍白的唇轻轻地颤抖着。
江怀谨闩上车门,将从素竹那里拿来的她的备换衣服丢到她面前,“把身上的湿衣服褪了。”
不咸不淡的口气,让苏灵筠不觉想起方才在水中,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顾救程清清那一幕,她没被湖水淹死,他大概很失望吧?忽然又想到沈凛,原来他真的在,她先前就看到了他,但她以为是错觉。为什么他会及时出现救了她?难道说一直跟在她的那船就是他的?
江怀谨见苏灵筠一动不动地缩在那里,不由眯了下眼睛,难不成是吓傻了?他坐过去,刚要伸手去触碰她,苏灵筠顿时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往后躲了下。
江怀谨手一滞,压下心中忽然升起的不快,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嗤笑道:“想生病你便穿着这身湿衣服吧。”
苏灵筠因为想事情太过于专注,才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并不是有意的,这会儿知晓自己反应过激,但也当做没发生过。
“夫君,要不你去看一下清清吧,我看她也落水了,不知道现在如何。”
虽然两人不是没裸裎相对过,但如今情况不同,要她当着他的面脱光衣服,她仍旧感到不自在,并非矫情。
江怀谨听着她的话,没由来地想到方才沈凛说的那些嘲讽他的话以及他看苏灵筠那不曾掩饰的爱慕眼神,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烦躁,偏又找不到缘由,这让他彻底冷下脸,“你顾好自己吧,还有心思管她人。”
苏灵筠等着他下去,但他却一动不动,好像并不准备下去,无可奈何,只能不好意思地道:“那夫君可以背过身去么?”
江怀谨这才明白她为何要他去看程清清,原来是担心他看光她的身体,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下,随后唇角不觉浮起抹讥讽,“你以为我很爱看你的裸体?”言罢便一脸不耐烦地背过身去,虽这般说,但当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时,他的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些画面,他目光一暗,很快又将那些画面拂出脑海,然后端起一副光明磊落的姿态。
苏灵筠看着他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褪下身上的湿衣服,当她拿起干的衣服要穿时,却发现没有小衣,余光忽瞥到一抹轻红,她蓦然看过去,见自己的小衣就在江怀谨的鞋旁边,大概是方才把衣服丢给她的时候落下了,她头一疼,拿起外衣挡着胸前春光,小声地道:
“夫君,你的脚下……”
江怀谨循声看下去,看到脚下的抹胸,额角突地一抽,他没有说什么,慢条斯理地捡起那块布,往后扔过去,却在收回手时,感觉掌心在隐隐发烫。
身后响起衣服轻微摩擦的声音,让人莫名地有些难熬,江怀谨阖上双目,本想假寐片刻,然后他的耳力太好,他仿佛已经在脑海中想象出了苏灵筠穿衣的画面,他修眉微皱,有些懊恼自己的莫名其妙,直到身后传来苏灵筠好像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夫君,我好了。”
他蓦然睁开静若深水的眸子,而后拉开门闩,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苏灵筠看着他略显匆忙的背影,有些错愕,他这是生气了?
可他生什么气?她一头雾水。
作者有话说:
我又提前更新了,这几日总是晚上睡不着,白天起不来,作息全部打乱。想和大家说一下,我接下来可能会有些偏纲,因为写的过程发现,有些感情铺垫还不够,照着大纲写肯定转折十分生硬,所以具体内容会和文案有一点点出入,主要为增添些许情节,这些情节是为了达成男女主的感情变化,然后完成文案中的高.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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