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就算喜欢又如何?他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身后已经没了声响,江怀谨已经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他的背影挺直如松,仿佛没有任何人能让他折下腰杆。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从那脚步声江怀谨已然判断出来人,眉眼更加冷如冰霜。
“江哥哥,你……没事吧?”程清清关切地询问,方才她在外边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程清清很是诧异,她也没想到自己今日这一举动竟然能够促使江怀谨休了苏灵筠。她之所以把沈凛叫过来,还把苏灵筠和沈凛凑到一起,只是想要膈应这两人而已,江怀谨的出现是意料之外。得知江怀谨休了苏灵筠那一刻,她内心是欣喜若狂的,只是那份欢喜很是奇怪,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何欢喜,也许是觉得自己赢了苏灵筠。
江怀谨并没有回复她的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高大冰冷的雕塑。
程清清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她并不傻,他知道他方才说的那些话不是真心话,不过是为了气苏灵筠罢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心早就不在她身上了。他或许并没有意识到他早就喜欢上了苏灵筠,她很乐意看到他陷入这样的困境。他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就活该得不到真心对待。
程清清走到他身后,从他背后拥住他,软语轻声地道:“江哥哥,你别难过呀,你还有我啊。”她嘴上说着安慰的话,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抹幸灾乐祸的弧度。
“放开。”
身后传来他低沉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
程清清不放,甚至还故意搂紧了些。她曾经以为像江怀谨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有失控的时候,但今日很明显他失控了,哪怕他表面不动声色,可他的行为却泄露出他的心思,如果不是那么在意,又怎会被苏灵筠一句话刺激得写下休书?又怎会因为一个沈凛,就让局面变得这般糟糕?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可正合了沈凛的意?这样让自己吃亏让别人得意的事他竟然也会做!
“江哥哥,你不是说你只喜欢我么?不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比起表姐,我才是最爱你的那个。”
“你想死么?”江怀谨冷冷的声音传来,程清清心底蓦然冒出一股寒意,立刻见好就收,放开了他。
程清清一脸关心地望着他,“那江哥哥你好好休息吧,我去表姐那里一趟,她现在肯定十分难过的,要知道被休弃对女子而言可是致命的打击,万一她寻短见可如何是好啊?”程清清言罢忍不住捂嘴无声偷笑,在他没看过来之前赶忙转身离去。
程清清原本打算去看苏灵筠,途中却被沈凛纠缠住,她有些不耐烦,“沈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呀?”她有些诧异道,又见他捂着胸口,脸色有些苍白,“沈公子,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我没事。”沈凛道,但一开口却忍不住咳了好几下,看起来有些虚弱,“你表姐没事吧?有没有被江公子为难?”
程清清见他一脸担忧,心中暗笑,却故意不回答他,“沈公子,你这么担心我表姐做什么?”程清清佯装疑惑地问,心中却暗自得意,格外有种将所有人玩弄在手心里的感觉。
沈凛忙解释:“此事因我而起,江公子误会了我与苏小姐的关系,我怕苏小姐会受到伤害。”
看来他还没知晓江怀谨休了苏灵筠的事,程清清心中略一思索,决定暂且不告诉他此事,“沈公子,你多虑了,你是我叫过来的,与我表姐有何关系?不过,我现在也不知晓他们二人是何情况,要不沈公子先回客栈吧,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表姐夫见到你没准还会心生不喜。等我弄清楚情况之后,再告诉你。”
沈凛虽然还想留在这里,但又觉得程清清说得没错,想了想同意了,只是还没走几步,轰然倒地。
程清清见状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查看情况,“沈公子,你醒一醒,沈公子……”
程清清怎么唤他都唤不醒,无可奈何只能找人来,把他送回了客栈,又给他请了大夫。
程清清不知道他被江怀谨打了一掌,大夫问她什么她都只是摇了摇头答不知晓,最后大夫告诉她,沈凛是因为气血攻心晕了过去,给他开了个药方,见她按着药方抓药,就走了。
程清清哪里耐烦给他抓药,把药方给了他的的小厮就回去了。
白芷想要进屋向江怀谨禀报事情,却被卫無阻止了。
两人来到僻静处,白芷不苟言笑的脸难得露出些许不悦,“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万一耽误了事,大公子会责罚我的。”
卫無叹了口气,有时候忍不住怀疑,她以前训练的时候脑子被人挖走了,“你这时候进去只会惹得他不满。”
白芷不解道:“为什么?大公子看着和平时一样。”
卫無摇了摇头,“你没看到大公子与少夫人闹别扭了?”
白芷更加不解:“那又如何?”
卫無:“……”
白芷见他默认,不觉皱了皱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白芷心中颇有些生气,只是不是气他,而是气自己,她想卫無说的是对的,不然他也不会成为留在江怀谨身边的那一个。
卫無不想再和她做无谓的争论,“没有,你很机智。”
白芷:“……”
天色暗下,屋内寂静无声,一切仿佛都凝滞了。
程清清的那些话无疑提醒了江怀谨一些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他说的那些话有多么的言不由衷,他写下休书那一刻仍旧在期待苏灵筠服软为自己所说的话后悔,向他乞求得到原谅,可是她并没有,她是那样的决然,好像巴不得他赶紧休了她好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江怀谨一手撑着桌面,捂着心口微微弯了腰肢,眼眸里的像是有一片冰面缓缓破裂。他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苏灵筠,可现在这种心脏又空又难受的感觉又是为何?
脑海中一直闪过方才她拿着休书笑得一脸释然的模样,凭什么她可以在招惹他过后全身而退?她当他是什么?想嫁给他就嫁给他,想让他休她就休她。
江怀谨突然有种把休书收回来的冲动,只是心中的傲气不允许他做出这般可笑的行为。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嗤笑一声,嘲笑自己的失常,他直起身,看着窗外已经渐渐暗沉的天色,眼里的种种情绪通通化为乌有,只剩下一片冷漠。
就算喜欢又如何?他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他能够喜欢,也能够把这份喜欢收回,一个女人罢了,还能让他失魂落魄?
夜已深沉,万簌俱寂。
苏灵筠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腰杆挺得很直,脸上表情很平淡,桌面上放着江怀谨给她的那封休书。
她想了很多事情,从两人相遇心生悸动开始,到今日江怀谨写下休书,然后得ʟᴇxɪ出结论,今日这结果都是她应得的,一切因她换八字而起,也该由她结束这场闹剧。江怀谨这样对她,她反而轻松许多。
她出身书香门第,所有人都以为她知书达礼,温婉端庄,可苏灵筠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假象,她只是为了让长辈满意把自己变成了大家闺秀,程清清没来之前,她周围的人都会将疼爱赞许的目光给予她,为了当大家心目中闺秀小姐,她不介意一直隐藏自己的本性,就在她装着装着就真以为自己是善良仁慈的小姐的时候,程清清来了。
苏灵筠一开始是很喜欢她的,因为她和自己完全不同,她就像是太阳一般照亮着她阴晦无法见光的心灵,她热烈,活泼,心口如一,她从没有嫉妒她的好相貌,别的闺秀小姐不愿意和她玩,她愿意跟她玩,那些小姐偷偷说她的坏话,她就暗里给她们使绊子,让她们受到惩罚。她因为想念父母而难过时,是她安慰她,哄她高兴……
她对她明明那么好,她为什么不知足?她为什么要抢走自己在意的东西?
她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好姐妹。
因为她父母双亡,所有人都可怜她,心疼她,把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都给了她。
于是对她的喜欢也慢慢变成了嫉恨,羡慕,恨她夺走自己在意的东西,羡慕她就算不用伪装也能得到众人的喜欢。
程清清的存在挑起了她隐藏起来的恶,她表面继续与她和和气气,姐妹情深,实则背地里搞尽小动作,她知道程清清对虫子过敏,就偷偷在她的衣服上放虫子,让她浑身发痒长红包。也会使小手段让别的闺秀小姐更加厌恶她,不与她来往,程清清曾经想和方秀娥交好,就是她从中作梗,让方秀娥厌恶透了她。
后来两人的遇见了江怀谨,她心中的恶念越来越重。
程清清明明说过她不喜欢江怀谨,可在得知她对江怀谨有意之后,却主动去引他的关注,她凭借自己的容貌得到了江怀谨的青睐。
这件事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深深扎进她的心中,不把它除去,她不会得到安宁。
那次落水她是故意的,她原本想要陷害程清清,让江怀谨误以为是程清清推她下水的,可是她的手段不够高明,不够干脆,所以没能得逞。
后来,程清清总是故意在她面前说江怀谨,她根本是故意要让她难过的。
她越来越讨厌程清清了,甚至希望程清清死,这样的念头她想过无数次,甚至有过动手的念头,可是最后都克制压抑了,因为她害怕,她没杀过人。
为了报复程清清,她设计嫁给了江怀谨,她以为自己赢了,可是江怀谨竟然想要杀她,他的恶更加也激发了她心底的恶念,她的内心藏着一个庞大的恶魔。
知道江怀谨想要除掉她后,她想的不是逃离他的身边,而是以牙还牙,不……她要做得更狠更绝,她要怀上江怀谨的孩子,然后杀死自己的孩子的父亲,她不会改嫁,最终江家的一切都属于自己,而江怀谨的父母还傻傻地还以为自己拥有一个多么善良,多么贞洁,多么有能力的儿媳妇,这是多么极致的报复。
她在心底嘲笑一些人的愚蠢,尤其是薛夫人,她放弃了程清清,却选择自己当她的儿媳妇,她不知道她温婉端庄的儿媳妇心肠是那般歹毒,不知道自己的儿媳妇想要她儿子的命,她还打算把家务交给她管理。
她到底怎么坐上那当家主母位置的?真是愚不可及。
可苏灵筠没料到的是,江怀谨不好对付,他是那样的深不可测,不可捉摸,他好像铜墙铁壁,根本窥探不到里面的情形,在他的面前她是那样的狼狈,没有一丝胜算,她心中的恶魔被他死死压制着,无法得到施展。
在未掉落悬崖之前,她对江怀谨的那丁点情愫根本抵不过她心中的恶与尊严。尊严就等同于她的生命,只是她找回尊严的方式错得太离谱。
那时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
她给自己所有的行为都找足了理由,因为程清清抢走她珍视的东西,所以她对她的恶念是理所当然的,她是被她逼的。
江怀谨想要杀他,所以她要狠狠地报复他,哪怕牵累到他人,她都没有错,是他逼她这样做的。
仿佛这么想,她就不是恶人,她就是一个被逼得无路可走,值得同情的人。
可明明她是有退路的,比如放过彼此,可她不想选择这条路,她任由自己心中的恶念为非作恶,随心所欲,她甚至不想去理会后果。她怕死,可自己内心的痛苦煎熬若不能全部的释放,她宁愿死。
直到那天,江怀谨跟着她一起跳下悬崖,哪怕面临着粉身碎骨的危险他都没有放开她的手,有多少人会有这样的勇气?
如果是她,她绝对不会救江怀谨。
他对她的善意抚慰了她长久压抑心底对他的恨意。
在山崖下的那两个夜晚,她远离了世俗,远离了所有人,那一刻,她的心感觉到了平静,她也终于敢直面自己的内心。
有些恶原本是天生的,她的痛苦煎熬也不是他人给的,是她自己强加给自己的,她渴望得到所有人的认同与善意,一但得不到,心底的恶魔就会出现。所以就算没有程清清,没有江怀谨,也会有别人唤醒她心底压抑的恶。
从山崖回来后,她发现了自己对江怀谨没有恨了,她开始担心他会发现自己的恶,担心他发现自己设计嫁给他,拆散他和程清清,担心他发现自己那夜在浴室里意乱情迷,是她因为给他下了药,担心他发现程清清之所以与沈凛定亲,是她指使了沈凛,担心他发现自己无数次在他的吃食里下药,想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一旦他发现这些,他或许会后悔救了自己,心底的善意再次化为恶意。
她陷入了另一个痛苦的漩涡之中。
直到今日,面对江怀谨的无情中伤,她忽然间醒悟了。
若要摆脱痛苦,唯有放过他,也放过自己。她之所以始终痛苦,无法自拔,是因为求不得。只有不去渴求,方得解脱。
这么一看,江怀谨算是救赎了她,因为他对她心存善念,所以她终于愿意去直面自己的恶,然后放下自己对他的恶。
至于他自己的恶,又与她有何关系呢?也许他并不觉得恶是坏事,他并不需要救赎。
可苏灵筠不一样,在善与恶之间,这次她想选择善,因为她发现恶并不能让她的心灵得到慰藉,并不能使她变得快乐。
苏灵筠看了眼桌上的休书,脸上忽然浮起一淡淡的笑容,她站起身,走到窗下,抬头仰望那一片广袤的夜幕,月隐云中,它的光亮被黑暗包裹住了,她静静地等待着。
身后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苏灵筠收回目光,扭头看过去,是程清清。
不知怎的,明知程清清有意害自己,苏灵筠心中却没了怨恨,甚至唇边还浮起了笑意。
程清清看到那抹笑容不由一怔,而后皱了皱眉头。
她是来看苏灵筠笑话的。从沈凛那边回来,她就迫不及待地想来看她被人休弃后悲愤欲绝的模样。
可是当她来到这里时,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苏灵筠并没有表现出难过悲伤,她平静得像是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她甚至还对她露出了微笑。
那是一个纯粹的,完全不含虚情假意的笑,就像是当初她初到苏家,她对她露出的那抹善意的笑容,就是那抹善意的笑抚慰了她的不安与迷茫。
想到过往之事,程清清眼睛忽然有些发酸,但很快,她就将那股酸酸涩涩的感觉压回心底深处,然后脸上露出关切之色,“表姐,你没事吧?我听说江哥哥给你写了休书。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沈公子叫来的,惹得他误会,我方才想去劝他的,可是他不肯给我开门。我想他只是一时冲动,过后会后悔的,到时我帮你劝劝他。”
听着程清清表面关心实则煽风点火,落井下石的话语,苏灵筠虽然心生些许不悦,却也不似以往那般愤怒难当。
她回到椅子上坐下,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婉笑容,尽管决定放下,但有些伪装早已是习惯使然,轻易改变不得,“不必了。”她拿起桌上那风休书,看着那如狂草一般的字迹,轻轻一笑,说没有一点难受是不可能的,但她更多的是感到释然。
程清清定定地看着她手上的动作,眼里情绪复杂。
苏灵筠转头看向程清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被休,不怪你,只怪我与他没有夫妻缘分,而他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若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如今应该是一对羡煞旁人的恩爱夫妻。你若想嫁给他,如今还来得及,相信以他的能力,定然能够扭转乾ʟᴇxɪ坤。”
程清清已然分辨不出这番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那么喜欢江怀谨,不择手段地也要嫁给他,还千方百计算计她,她岂肯轻易善罢甘休?还是说,她自知无望得到江怀谨的爱,所以彻底死了心?
程清清本是来看苏灵筠笑话,可是她的反应太出乎意料,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沉默了许久,她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表姐是怕自己被江哥哥休后没男人要了,才让我和江哥哥重修旧好,你好夺走我的未婚夫是么?”程清清厌恶地看着她,“你永远是这么的虚伪,明明是自私自利的行为,却做得好像为她人好一般。”
苏灵筠倒不曾想过程清清会是这样想的,“你在说什么,我何时想要夺走你的未婚夫了?”
程清清突然间不想再和她继续演戏了,她嘲讽地笑道:“表姐,你别装模作样了,我知道沈公子喜欢的是你,是你让他娶我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原来她早就知晓了,只不过一直装作不知晓,看来自己着实有些自以为是了,她静静看了她半晌,反问:“既然你知晓这是我安排的圈套,为何要乖乖往里跳?”
为什么要往里跳?程清清怔了下,是啊,她为何要往里跳?为何为了赢她,不拿自己的人生大事当一回事儿?
明明她对不起她,她凭什么这么坦然无畏,她对她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心理?一股无法言说的委屈忽然袭上心头,她嗓子像堵了块什么似的,无法发声。
苏灵筠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些事,可是就算她道歉了又有何用,道歉就能够挽回一切?“清清,趁现在一切都来得及,你可以重新选择,何必为了与我置气,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苏灵筠温柔地看着她,语气隐隐含着愧疚。
“你不用再装作一副对我好的样子了,让人恶心透了。”程清清无比厌恶地说道,可是眼睛不知不觉地含满了泪,温热的液体滚过面旁,让她忽然间有些失措,她一抹眼泪,愤愤地道:“事情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我要怎么做,你管不着。”说着转身跑了出去。
苏灵筠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回想程清清方才难过悲愤的模样,忽然有些看不明白她的心思了。
第42章
◎,她早就受够了在他面前假装自己是一名好妻子。◎
苏灵筠已经和江怀谨彻底闹僵,再待下去也没有任何意思,所以次日一早,苏灵筠就让素竹出门问问镇上的人看哪里能雇到马车,她打算回安阳城,她现在坐的马车是江怀谨的,她不想去借用。
素竹一出门,就碰上了沈凛,自从昨天出了那事后,沈凛就一直守在宅子附近。
见了素竹,得知苏灵筠要雇马车回安阳,沈凛又惊又喜,便主动请求替她雇马车护送她回去。
素竹不想替他传个话,奈何他一直央求,她又担心自己不传话的话被苏灵筠知晓怪罪她,只能回去禀报苏灵筠。
苏灵筠思考过后,同意了,素竹劝了,没用。
苏灵筠想的是,她和素竹两个女人家坐马车回安阳恐像之前那样遇到劫匪,有沈凛在,她也放心一些。
至于程清清那边,苏灵筠想她昨夜那些话不过是一时气话,她做的那些事不就是为了让她和江怀谨反目成仇?
如果可以选江怀谨,她怎么可能会愿意嫁给沈凛。
苏灵筠出门那时,只有白芷在,听说江怀谨带着程清清出门游玩了,他或许根本没有将昨日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白芷知道江怀谨休了苏灵筠的事,心中觉得她有些可怜,当她要离去的时候,不由劝道:“少夫人,要不您等公子回来后再走吧。”卫無不在,她又没有得到江怀谨的任何命令,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放行。
对于白芷颇有些同情的目光,苏灵筠莞尔一笑,“不必了,你家公子不会在意我的去留。”
白芷怔了怔,她觉得苏灵筠说的没错,想了想,不再挽留。
“苏小姐,请上马车吧。”
宅子不远处的柳树下,沈凛见苏灵筠突然停下了脚步,不由唤了声。
苏灵筠问言眸中的愁色蓦然敛去,冲着沈凛微微一笑,“走吧。”
素竹扶着苏灵筠上了马车后,她心中有些不安,“小姐,咱们真的就这样回安阳了么?”
“不回去,在这做什么?”苏灵筠失笑道,江怀谨已经把休书给了她,她还待在那里受人冷眼么?苏灵筠心中虽无怨恨,却有尊严。
素竹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劝道:“小姐,您何必与姑爷置气?若是被人知晓您是被休回去的,您的名声会因此受损。”素竹不知道苏灵筠是如何想的,她只知道,生为女子,被夫家休弃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会被人们的吐沫星子淹死的。
苏灵筠默不作声,其实冷静过后她也知道自己昨夜的行为有些不理智,她应该要求与他和离,而非刺激他写下休书。不过江怀谨那封休书并未说明休妻缘由,她完全可以不承认,待回去之后再要一封和离书,她如今担心的是她要如何与母亲说明此事,她出身书香门第,嫁到江家不到几个月就和离,这传出去会惹人非议,她的父母只怕也不会同意。
“要不您还是和姑爷认个错吧?”素竹这么说实在是为了她好,她不明白小姐一向谨言慎行,办事周全,这次怎么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而且这事明明因沈凛而起,她怎么还敢和他一块走?
苏灵筠此刻没心思与她解释太多,只是摇了摇头,道:“素竹,我心意已决,你休要多言。”苏灵筠略一思索,又严肃道:“还有,回到家后,你先不要和母亲提此事,待我找个时间再与她说明。”
素竹见劝她不得,只能点头答应,“奴婢知晓了。”
江怀谨是正午归来的,那时苏灵筠早已离开多时。白芷将苏灵筠离去的消息禀报给江怀谨后,暗暗观察了下他的脸色,一如往常般平静,只是久久不曾开口,她想到进屋前卫無对着她摇了摇头,一脸不赞同的神色,犹豫了下,道:“属下知错。”
“你何错之有?”江怀谨不紧不慢地道,语气十分淡然。
听到江怀谨这句话,坐在一旁发呆的程清清扭头看了他一眼,从今早见到他,他就一直是那样云淡风轻的神色,好像根本不在意苏灵筠一般。但若真不在意,又何必故意带她出门?他如如今明明不待见她。
程清清没想到苏灵筠说走就走了,她真的放弃江怀谨了?她有些难以置信,她喜欢他那么久,说放下就放下了?
白芷被江怀谨问住,她求助性地看了侍立在他身后的卫無,奈何卫無始终目视前方,并不理会她的求助,她绞尽脑汁,才憋出一句:“属下应该拦住少夫人的。”
江怀谨忽然微笑了下,“谁让你拦了?”
白芷表情彻底冻住,闭口不言,根本没人让她拦苏灵筠,她明明没错,都怪卫無,害她瞎想。
江怀谨手一抵额,朝着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既然觉得自己有错,便去领罚吧。”
白芷:“……”她明明没错,为何又要挨罚?白芷心中虽有疑虑,但也不敢问,垂头丧气地随着卫無出去了。
程清清看着门外的人影消失在庭院门口后,才收回视线,看向江怀谨,抱怨似地道:“白芷说,表姐是和沈公子一起走的,江哥哥,表姐同时背叛了我们啊。”
江怀谨心绪正有些烦乱,问言不由冷睨了她一眼,“你话很多。”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觉得程清清如此招人烦。
程清清如今看江怀谨也很是不顺眼,从今早开始他就一直摆着张臭脸,那张脸就算再好看也让人生厌了,“江哥哥,你这两日怎么回事?对不起你的明明是我表姐,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啊?”她没好气地道,她这会儿也有些不高兴,她以为自己和江怀谨一起出去会让苏灵筠吃瘪,谁能想到她一走了之了。
江怀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得程清清心底有些发虚,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江怀谨却突然凉凉地开了口,“藏好你那点小伎俩。”
说完他就站起身,大步走进了内室,并不理会程清清是什么神色。
什么藏好小伎俩?是指她昨日故意带沈凛过来?还是她故意刺激他的事?
程清清恨恨地瞪了眼他的背影,利用完了她就把她丢下,真不愧是他江怀谨的阴险做派,在心底骂完人又撇了撇嘴,还不知道是谁利用谁呢。
白芷领完罚归来,见江怀谨已经换了一身利落衣服,正戴着护腕。
白芷还呆在原地,卫無已经上前,“大公子,有何吩咐?”
“给我准备匹马。”江怀谨快速地戴好护腕,这才瞟了眼白芷,“白芷,你留下来收ʟᴇxɪ拾东西,之后再与卫無一同出发。”
白芷虽有疑虑,却不敢问,连忙上前应“是”,待与卫無出了门,才忍不住问:“我们这是要出发去苏州么?”可为何大公子要单独骑马?
卫無一边走一边看了她一眼,不由叹了口气,挨再多的罚都没办法把她的脑子换回来,“你以为单靠沈公子一人便可护少夫人周全么?”
白芷愣住,“原来大公子是要去找少夫人啊。”
卫無摇了摇头,又叹气,“那些人已知晓少夫人的身份,如今少夫人的处境很危险,保不齐又会有人用她来要挟大公子。”
白芷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此处?”
卫無自知说再多也没用,她只会听命行事,没有命令,她无法独立思考。
卫無准备好了马,回去禀报江怀谨,江怀谨从椅子上起身,接过卫無递过来的剑,悬挂于腰间,往门外大步走去。
“大公子,程小姐那边如何……”卫無话音未落,程清清便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江哥哥,你这是要去哪里?我也要去!”程清清猜他要去找苏灵筠,所以早就匆忙打包好行李,赶了过来。
江怀谨额角微紧,“你跟卫無等人走。”言罢不理会她的拒绝,大步流星地离去。
苏灵筠等人站在行驶在一条古道上,外头阳光正好,天高云阔,远处一带带山岭峰峦,雄奇挺拔,林木翠绿。
苏灵筠坐在回安阳城的马车上,看着窗外美好的景象,内心逐渐变得平静。其实她并非圣人,要她在一夕之间变成另一个人,将过往种种全部放下是不大可能的,昨夜或许是伤心到了至极,心反而变空了,所以好像一切都变得无所谓起来,但其实那只是假象。
不过,她决定放过彼此这一决定并未改变,只是当她的心再次出现阴霾时,她会立刻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
正午他们在一山谷里停下来休息,车夫要给马喂草料,苏灵筠下了马车透气,沈凛把自己的衣服铺在一块山石上,请她坐下。
苏灵筠见状觉得不妥,“沈公子还是把衣服拿起来,别让我坐脏了。”
“无妨,苏小姐尽管坐,我的衣服脏了不要紧。”沈凛一脸笑容,好像自己的衣服被她用来坐是件多么荣幸的事。
苏灵筠无奈只能坐了,沈凛忙去马车上拿了食盒,食盒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点心,是他精心准备的。
“苏小姐,你吃点东西,待会儿还要赶很长的路,别饿着。”
“嗯。”苏灵筠拿了一块点心,眼一抬,见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觉有些难为情,她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点心很甜,“好吃。”她道。
沈凛听她说好吃,顿时眉开眼笑,“你再尝尝这个。”
“沈公子吃吧,我吃这个就够了。”苏灵筠其实不怎么饿。
沈凛惊讶于她的食量,“苏小姐你吃得太少了,应该多吃一些。”
苏灵筠温婉一笑,“我只是有些吃不下了,且方才在马车上我和素竹也吃了点烙饼。”
沈凛问言不好勉强她,等她吃完一块点心,就主动给她拿了水。一旁的素竹不悦地瞪他,这分明是她的活,他抢了她做什么,显得她很懒似的。
“沈公子,您身份尊贵,这些事还是由我来做吧。”素竹其实有些瞧不惯他,明明是个侯爷之子,却在她小姐面前做小伏低,百般讨好,没脸没皮似的。况且他真的有那般喜欢小姐?保不齐就是得不到越想要罢了,等得到后就会不理不睬了。但愿她家小姐别因为受了情伤就想从沈凛这处寻求安慰。
“苏小姐是打算回苏家?还是江家?”在准备继续启程前,沈凛试探性地问,他并不知道江怀谨休了苏灵筠,只是从苏灵筠独自回安阳的行为猜测二人闹僵了。
苏灵筠顿了下,才淡淡地问:“回苏家。”她不打算告诉沈凛江怀谨休了她的事,虽然他待她体贴入微,但苏灵筠对他始终无法生情,从始至终都只有利用,这一点她无比地清楚。
听到苏灵筠要回江家,沈凛心中不由暗喜,如果她与江怀谨能够彻底分道扬镳,是不是他就可以见缝插针了?
休息过后,苏灵筠等人正准备继续赶路,树林里忽然窜出几名凶神恶煞的盗匪,将众人吓了一大跳。
苏灵筠经历过几次劫难,比沈凛等人反应更快一些,“快走!”
那马车夫问言顿时回过神来,赶紧驾车往前冲,坐在马车里的素竹吓得瑟瑟发抖,一张秀气的脸如同死人般惨白,“怎么又遭遇这种事?早知道就不该听沈公子的话,在这山林里休息。”
苏灵筠沉着脸,她方才劝过沈凛等人继续往前,待有人烟后再停下休息,只是沈凛和车夫都不当一回事儿,大概他们平日里都没遭遇过这种可怕的事,所以没有苏灵筠那份谨慎。
苏灵筠手上拿着匕首,一错不错地盯着车门,这匕首是在山林里江怀谨丢给她防身的,逃出险境后,江怀谨也没找她要回去,这次出门,苏灵筠担心遭遇危险,就把它带少了,没想到还不到一日就用上了。
上次她们侥幸逃过一次,这次是否还能和以往那般幸运?苏灵筠唇角浮起苦笑,生死有命,就看她们造化吧。和第一次不同的是,苏灵筠虽然害怕,但足够地冷静。
他们一共两匹马,沈凛的马车在她们后面,苏灵筠也不知道他那边是什么情况,苏灵筠掀开窗帷,往后看去,却发现那几名盗匪早就追上了沈凛的马车,却没有理会他那边,而是依旧往她这边狂奔,不知道是不是冲她而来。
沈凛也发现了这情况,掀开窗帷冲苏灵筠喊道:“苏小姐快跑,别管我!”
他就算不说,她也知道要跑,苏灵筠掀开车帷,向车夫道:“再跑快点,他们要追上来了。”
车夫还是第一次遇到盗匪,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拼命地用马鞭抽打着马,慌不择路间,错了方向,走了一条崎岖不平的路。
苏灵筠暗道不妙。
那几名盗匪显然是有些身手的,一路健步如飞,一名盗匪很快就追上了马车,他身材魁梧壮实,直接拎小鸡似的把那车夫丢下了马车,然后勒停了马车。
苏灵筠靠在车门左侧,让素竹在车厢中央吸引盗匪的注意,等盗匪掀开车帷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会集中在素竹身上,她就可以侧方偷袭他。
素竹虽然害怕,但还是照着苏灵筠的吩咐做了,她手拿着簪子,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苏灵筠心子扑通扑通地乱跳着,浑身血液仿佛在加速流动着,车帷掀开,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庞映入她的眼帘,还没等到她的匕首扎过去,一柄长剑蓦然穿透他的腹部,寒光凛凛的刀尖沾满了鲜血,一滴一滴落下,映红了人眼。
苏灵筠瞪大双眸僵在那里,素竹则吓得惊叫出声。
那名盗匪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那把长剑,剑蓦然从他体内抽出,他轰然倒在苏灵筠面前,那双眼眸死死地瞪着苏灵筠,里面似乎充满了不甘。
苏灵筠浑身寒毛直竖,一抬眸,对上江怀谨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里面浮动着令人惊悚的阴戾之色,见苏灵筠看过来,他唇角微微上扬,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别的让含义。
苏灵筠来不及多想,就看到他身后有人偷袭,她一惊,正要提醒他,江怀谨已迅速地反身,一剑割喉,那盗匪惊恐地捂着血流不止的脖子,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随后倒地一命呜呼了。
剩下两名盗匪见自己的同伴倒下,又见江怀谨身手不凡,哪里还敢上前,他们只想谋财,不想拼命,两人对视一眼,齐往后退打算打劫完沈凛那边就跑。
沈凛原本是想赶过来救苏灵筠的,不想江怀谨到了,又见剩余两名盗匪朝着他们这边来,不由爆了粗口,连忙调转车头,往另一方向奔去,他可不期待江怀谨会救他,他不要他的命就不错了。方才他们其实可以趁着那几名盗匪注意力都在苏灵筠那边时逃命的,但沈凛要去救苏灵筠,马车夫怕死,跳下车躲进树林里去了,沈凛唯有自己赶车。
“快救沈公子!”苏灵筠爬出车门外,见那两名盗匪往沈凛那边冲去,忙与江怀谨道。
江怀谨本就不是很想去救沈凛,一听苏灵筠的话,更是气笑了,他难道是什么大善人么?谁都要救?“我凭什么要救他?”江怀谨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苏灵筠的确没有立场要求江怀谨救沈凛,但沈凛是她的同伴,她无法见死不救,可她又没这本事,“你当真要见死不救?”苏灵筠皱着眉头看着他,她知道他不是个好人,但他救过她两次,让她觉得他其实也没那么坏,她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ʟᴇxɪ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善良了?说得好听,不过是为了让他救她的情郎。可笑,他不亲手杀了沈凛就不错了,她还敢让她救他?
苏灵筠见他无动于衷,心中不由叹气,她别开脸,担心地望向沈凛离去的方向,她没有江怀谨那样的身手,助不了沈凛,她只能在心底默默地祈祷沈凛能够逃脱危险。
江怀谨看着她满脸担忧之色,胸口突然像是压了块大石,一阵窒闷,他撒气似的将车上的盗匪拎出来,丢在地上,又把躲在树丛里瑟瑟发抖的马车夫揪了出来,让他去处理尸首。
他没与苏灵筠说的是,他不去救沈凛还有另一个原因,他若走了,保不齐她会有危险,与她相比,沈凛的命又算什么?只是他不屑在苏灵筠面前表露自己的心迹。
苏灵筠疑惑地看着江怀谨,他此刻坐在一块石头上,悠然地擦拭着剑上的血迹。她着实没想到他会跟过来,还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苏灵筠问。
听到那稍显冷淡的声音,江怀谨擦拭剑的手顿了下,视线对上她毫无波澜的双眸,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郁闷,“我若不来,你早就没命了。”他平静地陈述事实。
苏灵筠虽然不怨他给了自己休书,却不代表她还想继续面对他这张脸,更何况,他的语气倒像是她求着他救了她一般,苏灵筠看了他片刻,忽然冷笑一声,“谁要你救?没有你,我依旧能活命。”
两人既不再是夫妻,苏灵筠也没必要再在面前装作一副知书达礼,端庄自持的模样,他大概不知道,她早就受够了在他面前假装自己是一名好妻子。
江怀谨目光紧攫她唇边那抹冷笑,若以往有人这般不识好歹,他早就任由她自生自灭了,哪还有心思救她?但此刻他却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是受了气又无可奈何般阴沉着脸,语气更加恶劣:“就凭你?”
“江公子难道忘了先前在红松林,我是如何逃出来的?没有你,我真的会死么?”苏灵筠从来不打算与他算旧账,是因为她知道所有事情都因为她设计他在先才引出来的,他那时厌恶她也正常,而她之后也对他起了不好的算计,再之后他救了她的性命,整件事非要计较谁的恶更大是说不清楚的,苏灵筠之所以说起这件事,只是因为他轻蔑不屑的口吻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苏灵筠并无算旧账之意,但话进入到江怀谨的耳朵里却变成了另一层含义,他脸色微变,在没意识到自己喜欢苏灵筠之前,他那对件事完全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就算苏灵筠知道他想要其性命,他也满不在意,但现在他意识到自己对苏灵筠的心意,这件事就变得不同起来,而紧接着又有一件事摆在他面前。
一直以来,他和苏灵筠都是表面夫妻,他们戴着虚假的面具,谁都没向对方展露过真心,他们心知肚明彼此都想要过对方的性命,可这些心思从未摆在明面上,所以他们还能维持表面的和平,可一旦他们摘下面具,以真面目面对彼此,他们是否就彻底变成了敌人?
江怀谨心口一紧,明明已经决定收回对她的情意,可现在这突如其来的惶恐是何缘由,难道他对她的喜欢已经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第43章
◎开始看谁都不顺眼的大狗子。◎
就在江怀谨内心纠结不愿意相信自己对苏灵筠的情意时,前方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苏灵筠当即不再理会他,扭头看过去,隐隐辨认出是沈凛的马车,脸上不由浮起抹喜色。在清晰地看到苏灵筠脸上的神色后,江怀谨眼里瞬间像是被冻住般,冷气逼人。
沈凛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后面还跟着两辆马车,两匹马,马上坐的是卫無和白芷。
沈凛在躲避那两名盗匪时,遇到了卫無白芷等人,卫無和白芷出手救了他。
程清清从中间的一辆马车下来,看着地上的鲜血,不由抚着胸口露出惊恐之色,而后朝着苏灵筠走去。
“表姐,你没事吧?你怎么走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你不知道,为了赶上你们,我差点被马车颠死了。也亏得我催促卫無赶路,不然也救不了沈公子。”程清清打量了眼苏灵筠,道。
卫無和白芷问言对视了眼,脸上都有些许微妙之色。
其实卫無等人原本没那么快赶来的,只因程清清一直催促他们启程,卫無和白芷都有些受不了她的念叨,只能提前出发,一路上,她不停地让他们快一些再快一些,简直就像是赶着去投胎似的,而苏灵筠等人又被盗匪绊住,所以他们才能追上他们。
“我没事,不必担心。”苏灵筠微微一笑,道。
她真没想到江怀谨和她都赶了过来。
程清清想到方才白芷杀盗匪的那一幕,心有余悸,伸手握住她的手,无比认真道:“怎么能不担心?你忘了你先前遇险的事?若没有江哥哥,后果不堪设想,表姐,你以后莫要擅自行动了。”
苏灵筠语滞,又见她眼里的关心与担忧不似作假,便反手握住她的手,语气轻柔道:“嗯,我知道了。”言罢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扭头看向沈凛那边。
沈凛从车上下来,本想朝着苏灵筠而去,却在看到一旁的江怀谨时顿住了脚步,不觉皱了皱眉头,不好上前与苏灵筠说话。
反倒是苏灵筠并不理会江怀谨,走上前关心地询问:“沈公子,你没受伤吧?”
沈凛有些诧异,不觉往江怀谨那边瞄了眼,只见他目光盯着他们这边,面如煞神,但也仅仅只是如此,并没有任何行动。
沈凛顿时意识到,他们二人怕不止是闹一闹那么简单,他心中不禁暗喜。
“我没受伤,多亏他们二位相助。”沈凛看了眼卫無和白芷,脸上隐隐有些尴尬,他真不想让苏灵筠看扁自己,早知今日,以前他父亲让他习武防身的时候他就应该同意的。
“没事就好。”苏灵筠唇弯浅笑,替他感到庆幸,之后又看向卫無和白芷,他们二人向江怀谨行礼后听到沈凛的话往苏灵筠这边看来。
苏灵筠冲着他们微笑点头,以表感谢之意。
江怀谨一直在看着苏灵筠,看着她对程清清笑,对沈凛笑,对卫無白芷笑,唯独对他这救命恩人,她不止没笑,反而还冷着一张脸,好像他欠了她什么似的。他内心觉得十分不公,为此看卫無和白芷都觉得碍眼起来,却忘了自己昨夜才给了人休书,凭什么要人家对他露出笑容呢?
“卫無,你与白芷去处理那些盗匪的尸首。”江怀谨沉声命令,随后将剑插入刀鞘,长身而起与苏灵筠擦身而过,去牵回自己的马。
大家受了这场惊吓,都有些心有余悸。苏灵筠的车夫被盗匪丢下马车,受了不小的伤,这会儿正垂头丧气地坐在一块草地上由得素竹给他擦药。
先前丢下沈凛,独自逃跑的马车夫灰溜溜地找了回来,被沈凛劈头盖脸一顿痛骂,这马车夫是一直跟随着沈凛的,这会儿挨骂只是唯唯诺诺地低着头,不敢吱声。
苏灵筠也没闲着,拿了车夫给的不要的衣服,将马车上的那摊血迹擦了,一旁的程清清一身清爽地站在车外头,嫌弃地看着苏灵筠完全没有小姐的架子在那里处理马车上的血迹,“表姐,可要我帮你?”她笑吟吟地道。
苏灵筠停下动作,回头看了程清清,见她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眼神充满着抗拒,她笑了下,“不必了,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若换在以前,苏灵筠看到那么多的血一定会害怕,但经历了那么多事后,她现在对血完全没什么感觉了。
这时,沈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苏小姐,我来帮你吧,这活儿哪里是你一个小姐能干的。”他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苏灵筠,哪里还记得自己旁边还站着一位自己的未婚妻。
苏灵筠没回话,看了眼程清清那边。程清清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在经过他身边时,一脚踏在他的鞋子上。
沈凛闷哼一声,原以为她是无意的,直到她的脚在他鞋上碾了几下,他才知道她故意为之,他不悦地看向程清清,程清清扬着下巴,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
苏灵筠见此情形,轻摇了摇头,而后对沈凛道:“不必了,我已经擦完了。”
不远处,江怀谨斜倚着一棵树下,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看着苏灵筠的方向,程清清来到他身边,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唇角浮起抹冷笑,“沈凛是你的未婚夫吧……”他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
程清清知道江怀谨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思,她学着他冷笑一声,也别有深意地道:“他现在是我的未婚夫ʟᴇxɪ,保不齐他日就是她人的未婚夫了。”
江怀谨眼眸微眯,看着沈凛像是跟屁虫一样紧随苏灵筠的身后,心中不觉十分烦躁,若不是卫無等人赶到,他早就死在盗匪手上,还能在苏灵筠跟前晃?
程清清瞥了眼江怀谨,见他没有被自己的言语刺激到,不由撇了撇嘴,说实在,她到现在弄不明白江怀谨为何会喜欢上苏灵筠,毕竟过去的几年时间里,他明明对她那么冷淡。
程清清又看向苏灵筠那边,脸上浮起几分纠结之色,她也弄不明白她如今是怎么想的,自从那天晚上她对她笑过之后,整个人就奇奇怪怪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的模样,是哀莫大于心死?还是想通了放下了一切?
她如果真把一切都放下了,不争不抢,那她一个人在那里争有什么意思?她有些不甘心,就像是两人在博弈,明明自己快要赢了她,她却突然推翻棋子说不玩了。
“江哥哥,你看看他们二人,一个是你的妻子,一个是我的未婚夫,当着我们的面,他们还敢成双结对,浑然不管周围人的目光,你说他们是不是欺人太甚,简直就是一对狗男女。”程清清故意火上浇油道。
程清清忍不住在想,也许苏灵筠是在玩另外的把戏,自己先前就是把她想得太简单了,所以才被她算计了那么多次。
江怀谨听到‘狗男女’几个字心中隐约感到不舒服,但也没说什么,目光看向不远处那两人,眼眸一黯,程清清能察觉到苏灵筠的变化,江怀谨自然也察觉出了。那天她拿到休书后释然的笑容总是时不时地浮现在他脑海里,让他心头像是堵着什么,始终有些窒闷。
“江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你不会真喜欢上我表姐了吧?”
程清清娇脆动听的声音传到耳中,却让江怀谨觉得无比聒噪,心中那股烦闷的感觉更甚起来,他没有否定程清清的话,只是冷睨了她一眼,“要你管。”言罢站起身大步往苏灵筠的方向走去。
他们所处的这地方不远处有一条河流,河水清澈见底,里面可见游鱼。苏灵筠拿着沾了血的衣服准备洗一下,跟在她身后的沈凛满脸殷勤地道:“我来吧。”
苏灵筠有些无奈,“沈公子……”她想提醒他别一直跟着自己,却瞥见不远处江怀谨正往她这边而来,便只是客气地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沈凛伸手夺过她手上的衣服,笑容带着点讨好,“我来,你别弄脏了手。”
苏灵筠将衣服往回扯了扯,头疼道:“不必了……”
两人正推来推去时,一只大手横过来,直接从二人手中夺过衣服,然后丢到沈凛身上。
“你来。”
江怀谨冰冷的声音传来,沈凛无措地抱着那衣服,眉头一皱,看向旁边脸色难看的高大男人,他也是少爷脾气,见江怀谨这般颐指气使地命令他,哪里受得了,当即想把衣服丢回去,但一想到他不是个好惹的主,又想着是帮苏灵筠的忙,便忍下了这气,洗就洗。
苏灵筠看着沈凛心不甘情不愿地拿着衣服去洗,又看着江怀谨冷眼旁观的模样,内心不由叹息,她转身往回走。若是在江怀谨没给他休书之前,她或许忍不住在心底胡思乱想,想他是不是在争风吃醋,想他是不是喜欢自己,但如今她没有这个心思,甚至懒得去想这些事情。
江怀谨因苏灵筠的冷待而有些恼火,看着她一语不发地往前走。想也没想就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他不是沈凛那种肯低声下气与苏灵筠说话的人,心里不喜,自然不会忍着。
当苏灵筠回过头疑惑地看他时,江怀谨表情却僵了下,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苏灵筠想要抽回手,却抽不回,“怎么了?”又见他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她只好主动开口问,总不能一直和他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江怀谨下意识地皱了眉,而后淡声回应:“我送你回安阳。”
苏灵筠既打算与他和离,便不想欠他人情。只要他们路上小心一些,应该不会再发生今日之事,于是拒绝道:“不必了,江公子还是继续去苏州吧。”
听到那一声客气的‘江公子’,江怀谨心中更加烦躁,偏偏又无法朝她发泄,最后便转化为了憋屈,“你再与我置气,也不应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沉声不悦道。
苏灵筠先是一怔,而后好笑道:“我为何要与你置气?我们难道还是夫妻么?”说到这,苏灵筠想起一事,“对了,你那封休书你未曾写明原由,我想是不做数的。我和沈公子原是清清白白,你也没有证据证明我与他有染,我并未犯七出之条,你休我没道理,这样吧,你再重新写一份放妻书……”
苏灵筠注意到江怀谨脸色变得铁青,不由顿住,略一犹豫,好声好气地与他商量道:“你若不想写,我来写也成,等你从苏州回来,我们再告知双方父母,你觉得可好?”
江怀谨听到她说休书不做数时,还以为她后悔了,还为此心生一丝暗喜,不成想她是想要放妻书,愤怒夹杂着失望的情绪涌上心头,使得他彻底冷下了脸。
她好意思问他好不好?休书是她要的,现在又改口说要和离,她当成亲是儿戏?“别得寸进尺。”他冷声道,言罢放开她的手,大步离去。
他这是不肯?苏灵筠望着他的背影,眼里浮起些许失望。
身后传来脚步声,苏灵筠回头,沈凛手中拿着仍旧滴着水的衣服,“苏小姐,抱歉……”他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我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你们……和离了?”
问这话时,他内心欣喜若狂,只是不敢表露出来,苏灵筠要与江怀谨和离,这样的话他岂不是有机会了?只是他如今和程清清定了亲,若他和父亲提出退亲,他父亲估计要打断他的腿,有什么办法能够让程清清主动退婚呢?沈凛还没等苏灵筠回应他,就已经开始在想这个问题。
苏灵筠原本不打算告诉沈凛此事,但他听到了,她也不好再隐瞒,“嗯。”不管江怀谨愿不愿意,她都已经打算和离。她想要放过自己,不想再与他做无谓的纠缠,只是……苏灵筠视线落向江怀谨那边,秀丽的眸浮起思考之色,他似乎对她有怨?
“江哥哥,你在我表姐那里吃瘪了么?”
程清清方才一直远远地看着他们三人,等江怀谨回来后,立刻凑到他面前,一脸关心地问。
江怀谨看了程清清一眼,没搭理她,走到自己的马旁边,拿过卫無手中的草料,漫不经心地喂起马来,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河边的方向投去,他冷哼一声,苏灵筠让他继续前往苏州,他凭什么听她的?她以为他是来护她的?她想太多了,他只是受够了别人拿她来要挟他。
程清清不甘被他冷落,走到他跟前,看着他喂马,眼睛也时不时往苏灵筠那边瞄去,“江哥哥,你说他们二人在那里说什么?是不是在谈情说爱?”
江怀谨还是没理她。
程清清好歹也和江怀谨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了,对他的性情不说摸个透,但也算是了解,他看似对她的话无动于衷,心里指不定想把沈凛杀了。
程清清以前不知道江怀谨真正动心起来是什么样子,现在知道了,她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气,她和他在一起几年都没得到他的真心,苏灵筠嫁给他才几个月?他眼睛是瞎了么?
“在江哥哥你没来之前,他们一直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江哥哥,就算你写了休书,官府那边还没判呢,你们也还是夫妻,沈凛竟敢明目张胆地和我表姐见面,与她一同出行,简直就是不将你放在眼中,江哥哥,要不你想个办法把沈凛弄到牢里去吧。”
程清清其实有些不想嫁给沈凛了,但又不知道找什么理由退亲。她现在突然想到,如果沈凛坐了牢,她也许就有理由了,苏家书香门第,又重礼教,沈凛那样的人根本入不了舅父舅母的眼,只是她先前执意要嫁,舅母才勉强同意,若沈凛出了事,她提退亲,舅父舅母应该会同意。
不过退亲只是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她并未深思熟虑过,她打算再观望一阵,看苏灵筠那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江哥哥,你可还记得之前表姐落水的事,当时我看到沈凛把她救上岸后一脸紧张担忧的模样,我怀疑在那之前,他们就暗中来往了……”
程清清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江怀谨就算拥有再良好的涵养也忍不住变得暴躁,更何况所谓的温文尔雅都是装出来的,江怀谨一记冷眼扫过去,“滚。”
程清清惊了一跳,可怜兮兮地瞪向他,“江哥哥,你对我凶什么,我说的ʟᴇxɪ都是实话。”
言罢眼眶一红,不胜委屈般一扭头跑开了。
江怀谨不为所动,继续喂马。
站在江怀谨不远处的白芷有些茫然地看了眼程清清,又看了眼江怀谨,随后扭头看向正在喂另一匹马的卫無。
“大公子和程小姐关系不是很好么?我怎么看他们好像变成对头了。”白芷忍不住问卫無。
卫無动作顿了下,面无表情地回:“这些不是我们该管的,你别多问。”
白芷想了想闭了嘴,她之所以问这些,不过是为了避免之后再说错话,做错事。
“苏小姐,既然你与江公子和离了,那么我和程小姐的亲事是不是可以作罢了……”沈凛一开始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可能娶苏灵筠为妻了,又想一直见到她,才答应了她的要求,但现在她和离了,他有机会了,他不想娶程清清了。这几日与程清清相处,他已经对她有满腔牢骚,娶她和娶个姑奶奶有什么区别!
“沈公子……”苏灵筠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她默了片刻,转身走到河边,眺望着远处山峰,一切因她而起,她为了一己之私,利用对沈凛对她的情意,将他的生大事视为儿戏,如今她想要放下,却也不打算做出任何补偿。
这便是她的真面目,她根本不是一个良善的人,当她能够正视自己内心后,她放下了伪善。
要说对他有没有愧疚,其实没有,到现在她依旧认为他咎由自取,因为他贪图她的情意,所以心甘情愿被她利用。
只是她现在不想继续伤害他了。
“沈公子,之前我与你的约定就此作罢吧,你想做什么就去做。”苏灵筠既决定放下自己的恶念,便不打算再向程清清实施报复了。“至于我们……”苏灵筠摇了摇头,“沈公子,你和清清已经定亲,而我嫁过人,我与清清还是表姐妹,你想想这其中的阻碍。”
沈凛皱眉,正要反驳她的话,却听她道:“以及,我不想再嫁人了。”
苏灵筠刚从一场闹剧般的婚姻走出来,只想过一段平静的生活,并不想谈情情爱爱的事,与沈凛说完最后这句话,她没有看他的神色,转身决然而去。
苏灵筠回到休息地,看到江怀谨还在,“你还没走么?”她面色平静地问。
被苏灵筠接二连三的冷待,江怀谨发现自己竟然快要习惯了,他懒洋洋瞥了她一眼,一副懒得解释太多的模样,“你管我去哪里。”
苏灵筠的确管不了,于是沉默。
“你看什么?”江怀谨见苏灵筠一直盯着他看,又不说话,不觉皱了下眉,不满地问。
苏灵筠只是不理解,他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在被她不客气地对待后,怎么能忍得下去,她以为以他的性情肯定早走了。苏灵筠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什么。”他爱跟着就跟着吧,的确有他在,她们也安全一些。
苏灵筠话音刚落,一甜美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表姐,我和你坐一辆马车吧。”说着整个人进入了江怀谨的视线中,挡在了他的正中间,她亲热地挽住苏灵筠的手臂,“一个人在马车里实在太无趣了,我们坐一起也好说说话。”
苏灵筠想要抽回手,却抽不回,唯有无奈道:“嗯。”
江怀谨看着苏灵筠一脸无奈纵容的模样,目光一凝,看程清清愈发不顺眼起来。
“江哥哥,你要与我们一起么?”程清清走到一半路,忽然回头笑吟吟地道。
“不必。”江怀谨阴沉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去牵马。
第44章
◎就算你愿意把真心掏给她,她都能够面不改色的拿去喂狗。◎
休整过后,苏灵筠等人继续赶路,程清清坐到了苏灵筠的马车上,车内很安静,落针可闻。
苏灵筠目光往程清清那边看了一眼,昨夜她气冲冲跑出去的模样还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才过去一日,她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程清清察觉苏灵筠探究的目光,扭头看过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表姐,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苏灵筠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我与沈公子一同回安阳,你不怪我?”
程清清倒没料到她突然如此直接,她愣了下,不答反问:“表姐,你真打算和江哥哥和离?”
苏灵筠点了点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程清清总觉得这次苏灵筠不像是在骗她,“表姐,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江哥哥那人嘛……嗯,其实也没那么好,无非就是有一张好皮相,一旦与他深入接触后,就会发现他脾气很差,心狠,我行我素,眼里只有自己,从来不把人放在眼里。”程清清心中对江怀谨是有怨气的,因此一说起他的坏话就停不下来,意识到这一点,她顿住,去看苏灵筠的脸色。
苏灵筠心中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奇怪,估计这二人如今正闹着别扭吧,“你之前不是一直说他很好么,还宁可不嫁人也要给他做妾?”
苏灵筠决定放下自己心中的执念,至于江怀谨和程清清会不会重修旧好,她正在努力做到真正的不在意。
程清清有些尴尬,“那会儿年轻不懂事,现在就算他想娶我,我也不嫁。”
苏灵筠微微一笑,只当她说的是戏言,并不放在心上。
傍晚时分,苏灵筠等人回到了第一天留宿的那家客栈。
“掌柜,可还有空房?”
苏灵筠和素竹来到柜台前,刚问话,沈凛就凑了上来,“苏小姐,我来付账。”自从得知苏灵筠要和江怀谨和离后,沈凛胆子就大了起来,总是往苏灵筠这边凑,也不管他人怎么想。
那客栈的掌柜看了看苏灵筠和沈凛,又看了眼他们身后并肩而站的江怀谨与程清清,脸上浮起微妙之色。
掌柜对苏灵筠和江怀谨很有印象,因为江怀谨容貌过于出色,出手又十分阔绰,直接包了他的整个院子,而苏灵筠则是他的妻子。但这次来,他们夫妻看起来却像是陌生人一般,身旁还换了人,他内心虽有些惊讶,但好歹也是见惯风浪的人,脸上没有露出异色。
可他的店伙计就不一样了,他正在给客人倒茶,看到这种情形,他张了张嘴巴,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他是打杂的,一直穿梭在客人之间,苏灵筠等四人他印象无比深刻。苏灵筠和江怀谨先来,程清清和沈凛后到,一开始他以为他们是不相识,后来才知道是熟人。
他们这地方不大,他没见过多好看的人物,江怀谨和程清清出现让他仿佛看了神仙中人,他私下还和同伴打趣说,江怀谨和程清清看起来更像是夫妻。
结果现在这两人却站在一起了,关系看起来还很亲密的样子。
店伙计眼睛在他们四人身上来来回回,突然间弄不清楚他们这几位的关系了,耳边客人提醒:“茶满了。”
店伙计忙不迭地抬起茶壶,惹来掌柜一记凌厉的目光,他连连向那客人弯腰道歉,不敢再看苏灵筠这边。
沈凛只付了苏灵筠和自己人的房钱,至于江怀谨和程清清的,他没付。大庭广众之下,苏灵筠也不好说什么。
店掌柜堆起笑脸:“几位客官不是一起的么?”店掌柜看了江怀谨那边一眼,只觉得他眼神冷厉,仿佛要杀人似的,惊得连忙收回视线。
沈凛往江怀谨那边扫了眼,才冷声与店掌柜道:“他们的自己付。”
苏灵筠能够感觉江怀谨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只当做不知道,和素竹跟着店伙计先去自己的房间了。
“江哥哥,你看他们二人,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程清清一跺脚,满脸娇嗔道。
江怀谨理都没理她,走到柜台前,目光却扫过苏灵筠离去的方向,眼里阴霾沉沉。
店掌柜知道江怀谨出手阔绰,谄媚地笑道:“客官,我们客栈还有一空院子,可要包下?”
江怀谨神色冷淡:“不必。”
江怀谨只要了几间上好的房间。卫無和白芷安置好马车,来到大堂,付了钱。帐房引着他们去了客房。
江怀谨的房间与苏灵筠的房间刚好一个在头一个尾,江怀谨没问,掌柜倒是主动告诉他天字号的房间不够了,只能如此安排。
苏灵筠沐浴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沈凛来敲了门,问她要在房中吃还是去大堂吃,苏灵筠担心去大堂会碰到江怀谨,正准备说在房里吃,程清清却从另一头笑意盈盈地走过来,她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也沐浴过了。
“表姐,你与我们去大堂吃吧,江哥哥点了许多菜,我们两个吃不完。”程清清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又睨向沈凛,“沈公子,你也和我们一起吃吧。”
沈凛不想和程清清、江怀谨同桌用膳,尤其是江怀谨,他光想想就吃不下饭了,但一想到能和苏灵筠一起用ʟᴇxɪ膳,他又有些心动,于是看向苏灵筠那边,等她回答。
苏灵筠听到要和江怀谨一起用膳,心生十分不愿,便婉拒道:“我有些累了,在屋里吃好了。”
程清清撅了撅红唇,“表姐,大家都在一起用膳,就图个热闹,你非要自己一个人吃,好没意思,走吧。”她扯着她的衣袖,和往常一样撒娇耍赖。
沈凛目光扫过二人面庞,有些看不懂他们表姐妹二人的情谊,有时候觉得两人是仇人,都在互相算计着对方,有时候又觉得她们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好姐妹,这种感觉古怪之极。
苏灵筠额角抽紧,“我不去。”她这次没纵着程清清,直接地道。
苏灵筠以前刚认识程清清的时候,她就喜欢撒娇痴缠她,开始她以为她只对她这样,直到后来才发现她对所有人都是这样,苏灵筠就有些厌恶她的虚伪了,只是心中虽然厌恶,表面却还是得装作不讨厌的模样。
程清清似乎是铁了心要把大家凑到一起,“表姐,你若实在不愿意去大堂,我让他们把饭菜端到你屋里,我们在你房里吃。”
苏灵筠脸色瞬间变得不大好看,有客人从房间里出来,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苏灵筠见状不由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如了程清清的意。
苏灵筠和程清清等人下去的时候,江怀谨不在,卫無白芷已经在那里安排了,他们一来,卫無便让店伙计上菜了。
直到饭菜上齐,江怀谨才到来,苏灵筠知道他喜洁净,肯定会沐浴后才下来,果不其然,他换了那一身劲装,穿着一身墨绿色质地上佳的衣服,宽袖飘飘,长发半挽,浑身上下无不透着优雅与尊贵,他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苏灵筠,只是淡淡的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坐在苏灵筠身旁的沈凛暗暗切了声,装模作样,若不是因为有苏灵筠在,他才不愿意与江怀谨同桌。
江怀谨撩衣而坐,他拿起筷子后,其他人才跟着拿起筷子,苏灵筠对想要帮她布菜的素竹道:“你和卫無他们一起吃吧,不用理我这边。”
素竹点点头,放下筷子去了。程清清见状,也让自己的丫鬟小翠跟着去了。苏灵筠这边就只剩下了她们四人。
江怀谨慢条斯理地进食,除了过来时看了苏灵筠一眼,之后就再没看过,看起来像是完全当苏灵筠和沈凛不存在似的。程清清说是图个热闹,然而这会儿谁都不说话,各吃各的,气氛安静中透着些许的尴尬。
程清清拿着筷子,不夹菜,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扫过,最后定在江怀谨身上,她脸上挂着娇俏的笑容,“江哥哥,我想吃虾,你给我剥一枚吧。”
江怀谨本就是个要人伺候的主儿,哪里肯放下身份去给人剥虾,尤其他如今看程清清十分不顺眼,本不想理会,却在留意到苏灵筠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内心一动,改变了想法,他放下筷子,忍着嫌弃剥了一枚虾,然后放到程清清的碗中,温柔地笑道:“吃吧。”
程清清没有动筷,先往苏灵筠那边看了一眼,她默默地扒着饭,一脸的无动于衷,她撇了撇嘴,顿觉得没意思起来。
这时沈凛忽然开口:“苏小姐,你喜欢吃什么?”
苏灵筠内心叹了口气,这顿饭注定吃得不安宁,她已经尽量在减少存在感,奈何总有人惦记她,她放下筷子,抬眸看向沈凛,对上他期待的目光,正要回话,程清清却笑着抢言道:
“我表姐也很喜欢吃虾。只是她平时怕脏了手,不愿意剥,别人剥她才吃的。”
沈凛闻言立刻拿了枚虾,剥干净了壳,送到苏灵筠的眼中,苏灵筠用责备的目光看了眼一脸无辜的程清清,才看向沈凛,“沈公子,你不必帮我剥了,清清她说笑的。”
沈凛笑了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苏小姐,你尝一尝,看好不好吃。”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好像她不吃誓不罢休的模样。
苏灵筠只好夹起那枚剥好的虾送进了嘴里,虽食不知味,但还是冲着他微笑点了点头。
程清清目光往江怀谨那边瞟去,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了,面色冷得仿佛能冻死人,程清清唇角不觉扬起,担心被人发现,拿出帕子想要压住嘴角,不想帕子却江怀谨拿了过去。她不悦地看着江怀谨面无表情地拿着她的帕子用来擦拭手,然后丢到一旁。
“我吃好了,你们随意。”江怀谨长身而起,朝着众人微一欠身,道,他虽然面带笑容,但谁也不觉得他此刻是高兴的。
江怀谨走后,苏灵筠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不满地看了眼程清清,她知道程清清故意在拱火,却不知道她的真实目的为什么。
“表姐,你做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说错话了么?”程清清眼里充满了无辜之色,她明明那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江怀谨对她的心意,看不出来他方才其实是为了让她吃醋才剥了虾?还是说,她真的不在意了?
苏灵筠摇了摇头,没有指责她,“我也吃好了,你们慢吃吧。”言罢站起身离去,素竹见她要走,也准备起身,苏灵筠手按着她的肩膀,“你吃完再回去吧。”
沈凛和程清清面对面地坐着,一桌的菜几乎没人动过,对着沈凛那张脸,程清清没心思吃了,她放下筷子,冷下了脸:“沈公子,你喜欢我表姐也喜欢得太明显了吧,别忘了,你现在是谁的未婚夫。”
他还没说她,她反倒先说起他来,沈凛冷笑一声,放下筷子,“彼此彼此,你惦记你表姐夫也惦记得十分明显。”
程清清懒得反驳他,“既然你喜欢我表姐,那么你就上我家退亲吧,反正我表姐和表姐夫就要和离了,你也有机会了。”
沈凛哼一声,“他们和离你也有机会嫁给你表姐夫了,不如你去向你舅母提出退亲。”
程清清红唇一撇,“现在不是我想嫁给江哥哥,是你想娶我表姐。”
沈凛差点没翻白眼,“你当我傻么?”她脸上就差没把觊觎表姐夫几个字写上去了。
程清清见说不动他,就懒得再浪费口舌了,“既然你不愿意退亲,那你就等着娶我吧。”留下这句阴阳怪气的话,她起身离去。
是夜,众人皆已睡下,苏灵筠刚躺上床没多久,睡意袭来时忽然感觉身旁有微响,她一睁开眼,便看到一人影朝她袭来,她正要喊叫,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不得发声,温热灼人的气息喷在她的耳际,“是我。”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苏灵筠怔住,心中不害怕了,却十分生气,她知道江怀谨身手不凡,却不知道他竟然能无声无息地潜入她的房中,他究竟想做什么?这么做实在太过分。
苏灵筠想要挣脱他的束缚,耳边却传来他低沉严肃的声音:“别出声,有人。”
有人?谁?苏灵筠僵住没有再挣扎,目光看向门的方向,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听到了细微的响动。
江怀谨忽然捂住她的鼻子,抱着她藏到了床底下。
苏灵筠莫名其妙,却不敢动,只是她无法屏息太久,就在她感到快要无法呼吸,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后,她一惊,下意识地张嘴想要说话,江怀谨立刻渡了口气息过去。
苏灵筠胸口这才感到舒畅一些,然后意识到江怀谨并不是在轻薄她,她以为他渡气之后就会放开她,不想他的唇舌纠缠着她,逼着她张口嘴巴容纳他进来,然后往里更深入地掠夺。
苏灵筠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以前江怀谨也亲过她,只是从未这般深入纠缠过,她有些害怕,不适应,舌头不停地将他往外推,但这一举动反倒给人一种回应的错觉,江怀谨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苏灵筠逐渐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心跳开始加速,脸慢慢地变热,身体也在变软,飘飘然的,好像不受控制了,她想她大概是吸进了迷药,她开始推拒他,不行了,她要晕过去了。
就下这时,门闩被人扳动,随后门轻轻打开了。
苏灵筠瞬间僵住,心如擂鼓,不知道是因为有人进来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江怀谨放开了她,头埋在她的肩上,她能够感觉到他压抑的气息,呼吸十分灼热,她觉得脖子有些痒,想要挠,好歹还是忍住了。
脚步声近在耳边,苏灵筠屏住呼吸,紧张得一动不敢动。
被子被人掀开,一粗嘎的声音随之响起,“没人。”有人在屋内走动了一阵,不一会儿回归寂静。
苏灵筠不知道来人是否离去,也没敢出声,不知过了多久,江怀谨放开了她,从床底下出去后,她才跟着爬出去,接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亮,她警惕地看了眼屋内,才摸黑走到桌前,点亮了蜡烛。
她扭头,见江怀谨悠然ʟᴇxɪ自若地在那里掸着衣服上的灰尘,不由皱了皱眉头,质问:“他们是谁?”苏灵筠发现了,只要跟他待在一起,准没好事。
江怀谨闻声看向她,目光扫过她红唇微肿的唇,然后是她泛红的脸颊,含水的眼眸,这番模样让她生气起来都颇有点娇嗔的味道,江怀谨为自己之前没人认真品尝过她的唇而心生遗憾。她的味道尝起来不错。
苏灵筠发觉他在盯着自己的唇,眼里的浓暗让人没由来的想起方才床底下那突如其来的吻,苏灵筠抿了抿唇,觉得有些别扭,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她感觉不讨厌,甚至他的吻让她感到了些许的愉悦,她皱了皱眉头,不想再去回忆,“我在问你话。”她让眉头蹙得更深,让自己看起来在生气。
江怀谨收回目光,整个人又变得漫不经心起来,他走到椅子上撩衣而坐,“你问我,我问谁,别忘了,这是你的房间。”
苏灵筠有些不悦,“你当我傻么?”那些人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只是为了拿她当人质,就像上次那样。
“你不傻,你只是不知世道险恶,有的人就专门守在客栈里盯着你这样的年轻女子,趁你夜里睡觉的时候把你迷晕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带走卖掉。”江怀谨语气阴恻恻地。
苏灵筠听了他的话半信半疑,她从未出过远门,但她想,他说的情况兴许会有,只是今夜是否真如同他所说,人是为她而来?
江怀谨不理会她眼里的质疑,莞尔一笑,“我今夜又救了你一命,你要如何报答我?”
苏灵筠看着他唇边那温文尔雅的笑容,秀眉下意识地又皱了起来,他好像又变回了先前把一切情绪都藏在面具底下,对凡事不为所动的模样。
“我让你救我了么?”苏灵筠冷笑了下,不想与他再虚与委蛇下去。
“苏灵筠,你当真无情。”
江怀谨自然不是不为所动的,听到苏灵筠这句话,他心里有气,然只有戴上以往的面具,他才能够从容应付苏灵筠的刁难,若继续冷着脸,言语挑衅她,最终的结果只会是不欢而散。
江怀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毛病,明明知晓她如今不待见自己,自己还跟犯贱似的来招惹她。
苏灵筠听到他说出“无情”二字心中甚是好笑,他有资格说这两字?她与他谁更无情尚未可知。她懒得去与他辩论此事,她想起另一件事来,“你怎么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他都不睡觉的么?
“自然是因为我神机妙算。”江怀谨大言不惭地道,但脸上有微妙之色一闪而过。
苏灵筠不信,他再厉害也不是神,怎么可能会算到他们这时候来,见他不肯说实话,她也懒得再追问下去,她平静地扫了他一眼,“夜深了,你回去睡觉吧。”至于他说的报答,苏灵筠完全没有当一回事,她能如何报答他?他明明什么都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走到床边,背对他整理被子枕头。
江怀谨以前就知道温婉端庄,百依百顺只是苏灵筠的伪装,他有时候会想看看真实的她会是什么样子的,如今他看到了,的确,她和他一样都是没良心的那种人,只要不是自己认定的,不管你对她再好,她都不会心生动容,就算你愿意把真心掏给她,她都能够面不改色的拿去喂狗。
正是因为明白他们是同一类人,他此刻才感到有些心寒。
“你就不怕那些人去而复返?”江怀谨心中虽然很不高兴,但脸上却挂着清浅的笑容,“他们或许只是以为你不在,等一下还会回来。”既然恩情无法使她动容,那威胁到她生命的事总能让她在意了吧。
涉及到自身安危,苏灵筠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她动作一顿扭头与他目光对视。江怀谨终于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我没存稿了,我每天尽量日六。
第45章
◎人走远后,他还在那里回味了下,随后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你要我睡板凳?”
苏灵筠让江怀谨留了下来,只不过却不让他上床,江怀谨目光冷沉地盯着那容不下一人的细长板凳,心中甚是可笑,还没有哪个人敢让他睡板凳。换在往常,以他心高气傲的脾气,早在苏灵筠说出这句话时,他便扬长而去了,管她是死是活,但此刻,他知道自己若是一走了之,苏灵筠绝对不会像以往那般服软,江怀谨心上虽然动怒,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仍停留在原地。
她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还是笃定他不会走?
“你不愿?”苏灵筠问,她不想和他睡一张床上,以前碍于夫妻身份就算他不愿意她也要劝他一二,可现在她没必要再忍着惯着他。
江怀谨眼眸对上她平静冷淡的目光,像是被泼了一桶冷水,心中的怒气被浇灭,自觉与苏灵筠赌气十分没必要,于是他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只是眼里有着藏也藏不住的霾色,“你说呢?现在是你求我留下,不是我非要留下。”
江怀谨说的是对的。苏灵筠想了想,“那你睡床吧,我睡板凳好了。”不论如何,她绝对不与他睡一张床上。
江怀谨胸口不由起伏了下,目光紧攫她坚定决然的面庞,片刻之后,他再次笑了起来,笑里有几分无奈,“罢了。”兴许是气极反而平静下来,他走到板凳上坐下,闭目养神,一副不愿意再搭理她的模样。
苏灵筠见他主动睡板凳,就没说什么,回到床上坐下,略一思索,“你说那些那些歹人专门盯着年轻女子,那清清那边是否会有危险?”若真如他所说,程清清怎么都比她危险许多,他不应该去保护程清清么?
江怀谨睁开眼眸看了她一会儿,才淡声道:“你不必担心她,她那边会有卫無守着。”
苏灵筠:“你可以去把卫無换过来。”
江怀谨微微一笑,“你可以直接去找卫無。”
听出了他话语中有点阴阳怪气的味儿,苏灵筠脸色微滞,索性作罢,“劳烦你灭一下蜡烛,有光我睡不着。”她语气很温和,没有故意支使他的意思。
江怀谨唇角微抽了下,没出声,但在她睡下之后,还是吹熄了蜡烛,然后躺板凳上,他人高马大,躺在这又细又硬的板凳上怎么可能会舒服?他眉头不觉皱了下,以手为枕,郁闷地看向床的方向。
不知道是否感应到了他的视线,苏灵筠从面对着他而睡翻了个身改为背对了他。
江怀谨目光微沉,之所以让她睡床,倒也不是心疼她,只不过因为他是男人,一个男人怎么可能让一个女人睡板凳?就算不是她,他也会这么做。
江怀谨收回视线,盯着漆黑的屋顶,不由想到之前自己不愿入新房的事,唇角浮起抹苦笑,这大概就是自作自受吧?
江怀谨就算再不能接受,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上苏灵筠的事实,不然这两日也不会一直因为她冷待自己而愤怒,失落,怅然若失,甚至因为仅仅因为她对别人笑而不对自己笑都能轻易挑起他的情绪,还有今晚用膳时,故意用程清清来试她还在不在意自己,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也会做这种蠢事。
他至今都不清楚他为何会喜欢上苏灵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的,她没有程清清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长相,也没有吸引人的品性,他知道她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还想要他性命。
就这样,自己还能喜欢上她?他是有什么受虐的癖好么?
江怀谨想来想去都想不通这问题,最后只能告诉自己,喜欢一个人没有任何理由的。
程清清美,甚至在安阳城找不到一个比她更美的女子,他有非她不可么?没有。他甚至没在程清清身上感受过患得患失,失望惆怅的情绪。
江怀谨虽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却不知要如何处理它,按照他正常的想法,既然苏灵筠对自己无意,又有过害他的念头,他应该干脆的斩断情丝,与苏灵筠彻底分开,可回到现实之中才发现,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想就能够做到的。
窗外忽然响起细微的响动,打断了江怀谨的思绪,他目光一凝,坐起身,视线落在床的方向,定了片刻后从板凳上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江怀谨一走,苏灵筠就睁开了眼睛,往门口的方向看去。
苏灵筠一直没睡着,今夜的事让她格外在意,她思来想去总觉得方才那歹人并非冲自己而来,否则江怀谨为何出现得那么及时?而且他还执意要送她会安阳?
他是早就料到她会有危险了吧。
因为今夜这事,她又想到了前段时间歹徒劫持她用来威胁江怀谨掉的事。苏灵筠曾以为是生意上的对手想要害他,但现在她否定了这个ʟᴇxɪ想法,什么生意上的对手会弄出那么大的阵仗?杀手来了一波又一波,没完没了了,而且若是生意上的对手,他父亲那边怎么没事?
苏灵筠从床上坐起,待眼睛适应黑暗后,走到门口贴着门听了会儿,没听到什么声音,又等了片刻,不见江怀谨返还,索性闩上了门,想了想,又拿了张椅子抵着门。
她躺回到床上,心中忐忑不安,无法入眠。
卫無将抓到的两名蒙面黑衣人押到了江怀谨面前。苏灵筠那边由白芷守着。
“大公子,他们嘴里藏着的毒药已经取了出来。”
江怀谨坐在椅子上,伸手揉了揉眉心,兴致缺缺地问:“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两人皆闭口不言,眼里完全没有对死亡的畏惧。
看着这两人,江怀谨只觉得有种黏上了狗皮膏药的烦躁感觉,冷笑一声,“你们就算不说,我也知道是谁让你们来的,他就那么怕我抢了他的东西?”
二人对视了一眼,但还是没一人说话。
江怀谨不耐烦到极致,示意卫無将自己的剑拿过来,卫無拿了剑递给他。
江怀谨抽出了长剑,雍容地踱步到二人面前,目光扫过二人,眼里透着让人无法琢磨之色。
“你们真的不怕死么?”江怀谨剑划过他们的身体,然后抵着其中一人的脖子,“我觉得活着很好,毕竟死了就什么都得不到了。你们想要什么?荣华富贵?女人?吃喝玩乐?”
他刀尖刺进那人的脖子里分毫,直到有血溢出来,他轻笑:“还是你们活着就是为了给人卖命的?”
那人看着那泛着寒芒的锋利刀刃,听着江怀谨阴恻恻的语气,额角不由冒出冷汗,那一刻,他心生了惧意。
他将剑又抵在另一人的脖子上,来到他身旁,“你们的主子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受万人敬仰追捧,坐享万千繁华,你们羡不羡慕?嫉不嫉妒?”
江怀谨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见他一脸不为所动的模样,他微微一笑,将剑抵回前一人的脖子上。
“你们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留你们一人回去。”江怀谨居高临下地睨视他们,“你们的主子如今在何处?快回答!”
那股强烈的压迫感让被指着脖子的那人心中一慌,想也没想就回答:“在安阳!”
另一人没想到他会回答,目光凶恶地盯着他,若不是双手被缚,早就扑过去将他杀了。
江怀谨唇角浮起抹浅浅的弧度,一个转身,一剑割了他的喉,鲜血喷溅在他的衣袖上,他嫌弃地甩了甩,随后将沾满了血的剑丢在地上,悠然地抬了抬袖子,“原来已经已经到安阳了。”他目光看向回答的那个人,笑容温润:
“你回去告诉你那位主子,我对他拥有的东西不感兴趣,但他若非要夺走我属于我的东西,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江怀谨言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卫無立刻将那黑衣人押了下去。
江怀谨转身欲走出门口,忽想到什么,便去换了干净的衣服,才往苏灵筠的房间走去。到了她屋门口,江怀谨一推门却推不开,他目光一沉,差点气笑,冷着脸在门口站了片刻,最终还是放不下面子敲门,冷哼一声,甩袖而去,这无情的女人他就应该让她被人抓走。
次日早上,苏灵筠洗漱过后坐在窗前梳妆,程清清衣着整齐,精神奕奕地从外头走进来,“表姐,你怎么才梳妆?”
苏灵筠昨夜睡得很晚,所以起得迟了些,“起迟了,他们醒来了么?”
程清清径自走到椅子上坐下,看着她梳妆,“我只知道江哥哥起了,其余人不知道。”
窗外头是花园子,园中有一小池塘,里面栽种着一小片荷花,苏灵筠盯着那红花绿叶发了会儿呆,才瞥了程清清一眼,“你昨夜可曾听见什么异常的动静?”
程清清摇了摇头,“我昨夜睡得很香,什么都不曾听见。”她顿了下,忽然神秘兮兮地道:“不过,我方才去找江哥哥的时候,听到他屋里头发出一声惊叫,过了没多久,店伙计从屋里头出来,脸色就像死人一样惨白,也不知道江哥哥怎么那店伙计了,我也没敢进去问,直接来你这了。”
苏灵筠沉默下来,是不是店伙计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表姐,你昨夜听到了什么异常声响么?”程清清好奇地问。
苏灵筠随口敷衍道:“兴许是野猫打架的声音吧。”
“哦。”程清清不疑有他。
巳时初,众人离开了客栈,继续启程回安阳。不知道是不是昨夜苏灵筠把门闩上没给江怀谨进屋,导致他对自己有些不满,从出发开始,他就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有时候目光不小心接触上,他也是冷冰冰的,好像不待见她的模样。
对比,苏灵筠并不是很在意,她有些许在意的是,她从出了客栈就没有看到白芷的身影,她是被江怀谨安排去做什么事了?似乎除了她关心白芷的去处之外,其余人都不理会她是否在,没人提起过她。
苏灵筠之所以在意白芷的去处,是因为这几日发生的事,她一直觉得江怀谨在瞒着她一些很重要也很危险的事情。
她可不想因为他的缘故不明不白地丢掉性命。
中午时,众人经过一酒铺子,停下来休整,趁着休息的时候,苏灵筠询问卫無:“白芷怎么不在?”苏灵筠原本是想问江怀谨的,奈何那人不怎么想和她说话,她就不去讨人嫌了。
“白芷去办别的事了。”卫無回答,说完就感觉有一道充满威迫的视线朝着他这边投来,他毫无疑虑地往江怀谨那边看去。
他们的大公子这会儿正慢条斯理地吃着精致的糕点,仿佛不曾往这边看来过。卫無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有时候他夹在这对别扭奇怪的夫妻中间也很是无奈的。他总感觉这两日大公子看他有些不顺眼。
他想,自己的感觉应该是对的。
明知卫無应该不会回答自己,苏灵筠还是问了,“办什么事?”
卫無道:“这个少夫人还是去问公子吧,属下也不知晓。”
苏灵筠往江怀谨那边看了眼,不觉微皱眉头,她已经能够想象到她一旦问他,他趾高气扬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的样子。
苏灵筠不再勉□□無,也不打算去问江怀谨,她准备去马车上休息,在经过江怀谨身旁时,他漫不经心地朝着她投来一眼,和气地笑道:“你问他不如我。”
他果然在听他们说话。苏灵筠见他态度温和,略一犹豫,道:“白芷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江怀谨没有趾高气扬地说,但语气也算不上好,有些许嘲讽之意。
“……”苏灵筠内心有股被戏耍后的不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说便不说,好稀罕知道不成。”言罢扬长而去。
江怀谨被苏灵筠瞪了一眼,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觉得有些新奇,人走远后,他还在那里回味了下,随后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苏灵筠有那么一点……可爱?
“苏小姐,你用完膳了么?”沈凛去林子里小解回来,看到苏灵筠,立刻热切地迎了上去。
沈凛的声音传过来,江怀谨目光立刻沉下,唇角的笑容顷刻间不复存在。
苏灵筠见到沈凛怀里捧着一只毛绒绒白雪一般的兔子,不由有些惊讶,“沈公子,你怀里的兔子是从哪来的?”
沈凛道:“我方才……嗯,去林子里走了一圈,看到它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过去一看,才发现它的腿受伤了,不知道是被什么动物咬的,我见它着实可怜,就把它抱了回来。”
苏灵筠没养过小动物,见它可爱,不由凑过去摸了下它的毛发,又检查了下它的腿,看到一片血迹,便道:“我那里有药,我待会儿给它处理伤口吧。”苏灵筠刚说完话就觉得侧方似有一道凶兽般的目光紧盯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嗯,那兔子就交给你了。”沈凛把兔子递到她怀里,又见她表情有些不自在,便问:“怎么了?”
苏灵筠回过神,不理会那股让人寒毛直竖的感觉,从他手上接过兔子,她想了想,道:“这兔子能不能先让我养着?”
沈凛笑嘻嘻道:“当然,我一大老爷们儿哪里养得了这小玩意儿。”
苏灵筠笑了下,正要说话,却见沈凛看着前方眉头皱起,她一扭头就对上了江怀谨阴沉的目光。
江怀谨二话不说地从她怀里夺过小兔子,“什么东西也敢随便往怀里抱,不怕它咬你一口得病。”言罢以眼示意卫無过来。
苏灵筠不喜欢他霸道强势的做派,蹙眉反驳:“它很乖,怎么可能会咬我?”
江怀谨不以为然,待卫無过来,将兔子丢给卫無,“你去帮它处理伤口。”
见他动作粗鲁,苏灵筠眉ʟᴇxɪ蹙得更深,“你小心一点,别伤到它。”
江怀谨眸光深沉地盯着她,他倒不知道她这么善良,怕不是故意在沈凛面前装的?
“江公子,你未免管得太宽了吧,这兔子是送给苏小姐的,她爱抱就抱。”
江怀谨目光掠向他,眼里虽是无情无绪,却让人感到一股浓浓的危险感,苏灵筠担心再发生上次的事情,手连忙抓住了江怀谨的衣袖,随后看向沈凛道:“沈公子,多谢你的兔子,我会好好照顾它的。”言罢要拽着江怀谨的衣袖离去,可拽不动他,他就像是一座玉山挺立在那里,无法撼动分毫,一扭头又见沈凛一脸挑衅地望着他,苏灵筠有些发急,用力扯了江怀谨好几下。
江怀谨目光转向苏灵筠的面庞,见她秀眉轻蹙,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柔软,身体到底松动了下,然后不情不愿地由得苏灵筠扯到无人的林子边上。
沈凛目光紧随着苏灵筠的身影,不由捏紧了拳头,这时身后传来程清清的一串娇笑声。
沈凛一扭头,见程清清扒在车窗口看着他,也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
“沈公子,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夫,你以这样的身份是得不到我表姐欢心的。”她笑道。
沈凛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不理会她,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怎么?”江怀谨冷睨了苏灵筠一眼,语气不是很好,大概是见她态度柔软,他不自觉地又端起了高贵的姿态。
苏灵筠以前不觉得江怀谨招人烦,但这一刻她是真有些烦他了,尤其烦他那不可一世的态度,她目光转冷,“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别忘了,我们已经和离了。”
江怀谨本来并未生气,只是不想在她面前表现的太过顺从才故意冷脸,但苏灵筠此话一出,气顿时不打一处来,还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像是委屈,又或者是别的,“和离?不是我把你休了么?”他讥讽地笑道。
苏灵筠不想激怒他,以免拿不到放妻书,于是尽量心平气和地道:“你那休书不做数……”
江怀谨冷笑打断她,眸中浮起一丝戾气,“既然那休书不做数,那你我就继续做夫妻吧。”给她放妻书,好让他与沈凛双宿双栖么?她当他是大善人,招惹了他还能全身而退?
苏灵筠从他的眼眸里感受到了怒火,她不知道他为何这么生气,是因为觉得男人的尊严受到了冒犯,才不甘心放她离去?她沉思片刻,平静地道:“你不是一直十分厌恶我么?我们和离,你就可以娶你想娶的女子了。”苏灵筠意识到每次提程清清,他都会甩脸子,所以这次她没提。
江怀谨修眉微皱,“谁说我厌恶你了?”他要是厌恶她,为何身处险境时也没丢下她?有这么厌恶人的?亏她心思深沉,这点都没看出来。
苏灵筠说的是之前的事,如今她的确能感觉他没有厌恶她,当她再仔细地去想这两日发生的事,她甚至隐隐觉得他是有些在意自己的,只不过苏灵筠并不认为那是喜欢,也许只是占有欲,不甘心在作祟,就像她之前那样。
虽然不相信,她还是问了出来,“不厌恶,那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当她问出来时,她发现自己内心竟然还是有些期待的,只是很快就被她压制了下去。
江怀谨差点想要承认了,只是在对上她冷淡的目光后,那股冲动瞬间被压制了下去,自己若是承认喜欢他,便是将把柄递给了她,她今后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地给他甩脸色?况且,他之前放下狠话绝对不会喜欢上她,现在又承认喜欢,叫人颇有些……难为情。
“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吧……”江怀谨压下心中的烦乱,语气嘲弄地道。
苏灵筠还没做出反应,就见他原本嘲弄的神色蓦然一凝,“小心。”他道,蓦然将她拽入怀中。
耳边起了一阵破风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后“嗖”一下过去了,苏灵筠被江怀谨紧紧搂在怀中,偏了偏脸,看到旁边的树上明晃晃地插着一只箭,顿时吓了一跳。
要不是江怀谨把自己拽了过去,大概那支箭就射在她脖子上了,她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是……什么人?”苏灵筠声音微颤,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危险包围着,随时会丢掉性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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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我想知道的是你的心。”若是在以往,江怀谨绝对不会说出曾经他认为很◎
苏灵筠话音刚落,几只利箭又‘嗖嗖’地射来,江怀谨从破风声已经判断出有几只箭,是从哪个方向射出来,只是抱着苏灵筠,他无法施展功力,只能带着她翻滚外地,躲避了那数只箭。
“卫無。”江怀谨大喝,蓦然抽出腰间长剑,护着苏灵筠一步步后退,古井无波地看着眼前那片密林。
江怀谨对危险的感知力十分敏锐,这次来的人可谓不少。
蛰伏在暗处的敌人显然来势汹汹,苏灵筠没有武功,只能牢牢依附着江怀谨的身边,这种面对死亡威胁无能为力的感觉并不好受。
苏灵筠真不想和江怀谨待在一起了,他们命里犯冲,在一起准没好事,她在心底抱怨着。
卫無很快赶到,江怀谨二话不说地把苏灵筠推到他身边,“你带她们先走。”说话间,又有无数只箭射来,江怀谨迅速用剑拨开飞箭。
苏灵筠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你不一起走么?”
卫無也挡开了好几只箭,肃色道:“大公子,属下在此断后,您带着少夫人他们先行吧。”
“你们要的是我的命,你先带她们走。”江怀谨那张俊美柔和的脸此刻变得冰冷刚硬,体内有强烈的嗜血冲动。被人追杀了那么久,江怀谨已经忍无可忍,而那人大概也是被逼急了,出动了大量的人手,势必要夺取他的性命,这时候苏灵筠跟着他只会有生命危险。
卫無其实是被派到江怀谨身边的,一直以来他都把保护江怀谨作为第一要任,但他又不得不服从江怀谨的命令,在片刻的犹豫纠结过后,他道:“大公子定要小心。”
“嗯。”江怀谨往苏灵筠那边看了一眼,对上她担心的目光,内心一动,忽然有些想要伸手碰碰她的脸,但最终他忍住了那股冲动,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走吧。”他朝着她微笑,声音温柔之极,言罢就收回视线,不再看她。
苏灵筠在卫無的保护下往马车那边赶,酒铺子里的人早就躲了起来,程清清坐在马车内喊道,“表姐,快上马车。”
沈凛则站在自己的马车旁等着她,要不是他死命拦着,车夫早就逃之夭夭了。
“沈公子,你们先走。”苏灵筠皱眉,言罢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从密林里冲出来一帮黑衣蒙面人,心口一紧,不由为江怀谨担心起来。
“表姐,你别担心,我想江哥哥应该会没事的,卫無都说了江哥哥武功很好,可以以一敌百。”
程清清安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灵筠回过神来才发现马车已经行驶了很远,她抬眸看了程清清一眼,马车跑得很快,程清清的身影在她面前不停地晃动着。
“嗯。”苏灵筠勉强一笑,不明为何,她此刻满脑子都是临走前江怀谨看她自己的那一眼,那一眼包含着了太多说不清楚的情绪,似乎有些伤感,有些缱绻不舍……让人莫名地有些不安。
好像他预知自己可能会出事一般。
马车跑了很长一段时间,按照他们这速度,在天黑前应该能回到安阳,但中途苏灵筠却让马车停下来。她打算等一下江怀谨,与卫無商量了,他点头同意,于是众人停在一片空旷的地方,四面并无树林,敌人无法隐藏行迹,而他们所处的地方有很多巨石,可以供他们隐匿起来。
“苏小姐,不如我们先回安阳吧,江公子若是没事的话自然会回安阳,万一敌人赶上来,凭着卫無一人只怕对付不了他们。”沈凛劝道。
程清清难得应和他:“沈公子说得没错,表姐,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程清清连着经历了两次险境,她此刻的神经已经紧绷到极致,时不时担心会有ʟᴇxɪ什么歹人蹿出来威胁她的性命,她怕死,当然,没有人会不怕死,她不觉得自己就这么离去有什么错,她又没有武功,帮不了江怀谨分毫,她们走了或许还相当于给江怀谨减轻负担,她在心底这么安慰自己道。
苏灵筠摇了摇头,心意已定。那些人完全是冲着江怀谨来的,他们已经跑了这么远,应该不会有事了,她现在担心的是江怀谨应付不了那些气势汹汹的敌人,就算他突出重围,估计也会受伤。江怀谨其实完全可以不理会他们的,但他选择独自一人面对那些人,还把卫無留给了他们。她想,自己再没良心也不应该就这么离去。
“沈公子,你带着清清先回去吧。我和卫無留在这里便成。那些人本就是冲着江怀谨而来,你们是安全的。”苏灵筠道,并不勉强他们留下来,相反她们走了更好,这样也减轻卫無的负担。
“表姐,既然那些人为江哥哥而来,那你也不如也随我们走吧,把卫無留下来就好了。”程清清道。
“你不必再劝了。”那些人知道自己是江怀谨的妻子,没准也盯上了她,为了自己的安全起见,也为了不让那些人抓到她用来威胁江怀谨,她必须与卫無待在一起。
沈凛见苏灵筠如此决然,就不再劝她,“你不走的话,我也不走。”
程清清问言暗暗瞪了他一眼,恨他抢了自己的话,“都不走的话,我也不走了。”她一个人也不敢走。
沈凛和程清清说完这话,各自的车夫皆不由露出生无可恋的神色。
苏灵筠问言只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目光望向来的方向,眼里浮起些许担忧。
太阳坠入山头,暮色一片苍茫。苏灵筠已经等人已经等了许久,就在苏灵筠以为江怀谨已经出了事而心口紧涩不畅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仿佛踏在人心头上,让人精神一震,也让人心生警惕。
卫無眼力好,扭头与半是期待半是忐忑的苏灵筠说道:“是大公子的马。”
苏灵筠内心一喜,这才快步地迎上去。
有人欢喜有人愁,沈凛看着苏灵筠朝着江怀谨走去,眼神微黯,他心中自私地希望江怀谨死在那敌人手上,正如苏灵筠所说,那些人是为了杀他而来,他本身就是被他拖累的,他并不认为江怀谨对他有什么恩。
江怀谨浑身浴血,趴在马头上,似乎晕了过去,手里还紧紧拿着长剑,长剑沾满了鲜血。
感觉有人接近自己,江怀谨蓦然睁开眼眸,眼里布满了浓浓的杀意,只是在看到苏灵筠那一刻,杀意又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些许诧异,“你还没回去?”他声音冷硬中带着些疲惫,随后撑起身体。
苏灵筠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他身上几乎沾满了鲜血,看不出来他是否有受重伤,但他脸色很苍白,像是失血过多的样子,“我们在等你。”她很平静地道。
“等我做什么?”江怀谨从马车上下来,在脚着地那一瞬间身体有些不稳,苏灵筠正要上山去扶,却被他制止,他站稳后,目光在苏灵筠身上一扫,“我没事,血大多是他们身上的。”
他身上仍旧遗留着大开杀戒后的威凌乖戾气息,让人有些犯怵。
“大公子。”卫無默默地来到江怀谨跟前,躬身抱拳道。
江怀谨将剑插回到腰间刀鞘上,冷睨了他一眼,不悦道:“不是让你送她们回去么?”
苏灵筠怕卫無为难,便抢在他面前回道:“是我非要留下来等你的。”
江怀谨握着剑柄的手顿了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说话了,走到众人休息的地方,也不管石头上的水袋是谁的,拿起来便仰头狂灌起来。程清清看到他一身戾气兼鲜血,不敢接近他,默默地往旁退了几步。
江怀谨目光扫过坐在他不远处的沈凛,目光并无波澜,石上还放着几块用纸包着的米糕,他一言不发拿起来就吃,苏灵筠看得出来他体力不支,且又渴又饿,便没有上山问话,又他拿起水袋想喝却发现水没了,就拿过另一水袋递给他,又好心提醒:“你慢点喝。”
等他吃完了东西,天色彻底黑了,已经不方便行路,江怀谨没说要走,大概是已经脱离了危险。
空地上燃起了火堆,沈凛和程清清受不了野外肆虐的蚊子,都回到马车内躲了起来。
苏灵筠之前在野外待过,所以倒能够忍耐。江怀谨坐在火堆旁,褪下衣服处理身上的伤口,当他褪下上衣露出赤.裸的精壮身躯后,苏灵筠才知道他身上受了好几处伤,有的还很严重,就这样他竟然还说没事。
大概在他眼里,没威胁到性命就是没事吧。
他身边已经准备好了药与干净的布条,苏灵筠靠过去,好心地道:“我帮你吧。”
江怀谨没说话,即是默认。
苏灵筠拿了干净的布条,沾了水袋里的水,当看到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不由皱了皱眉头,除了新添的几道伤,他身上还有其余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伤口。这具身体也不知道受了多少伤。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惹来这么多人追杀他?
“害怕?”见她迟迟不动作,江怀谨瞥了她一眼。
苏灵筠微笑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帮他擦拭伤口周边的污垢,然后把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感觉他身体紧绷了下,苏灵筠轻轻地给他吹了下,惹来江怀谨投来视线。
她跪坐在他身旁,认真地给他手臂上的伤口上撒药,然后用布条帮他包扎。
苏灵筠之前给江怀谨处理过伤口,所以做起来有条不紊,且动作又轻柔小心,比卫無好太多了。
江怀谨目光从她的手上移到她的脸上,她秀丽的眉不自觉地紧蹙着,他唇角不由轻扬:“你在担心我。”
江怀谨直接用肯定的口吻道,因为不想听到她反驳的话。
苏灵筠问言动作一滞,不觉抬眸看向他,撞进他深沉专注的眼眸之中,心口猛地一悸,她没回话,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帮他处理伤口。苏灵筠当然是担心他的,只不过这里面包含了很多因素,她不想让他误会,所以假装没听见。
江怀谨不满她的沉默,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迫使她停下手中的事,似是执意要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答案,“为什么要等我回来?”得知她在这里等他归来,他的内心是高兴的,因为这证明她心里仍旧有他的吧。
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苏灵筠没有看他,却能够感觉那烈火般炙热的目光,突然间,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悄悄地变化着。苏灵筠不想回应这份变化,于是逃避性地将头埋得更低,她想了想,轻声道:“你不是救了我们么?”所以等他也是应当的。
这并不是江怀谨想要从她嘴里听到的话。
江怀谨没有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也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愿意冒险的最主要原因在于她。在没有经历方才那场厮杀前,他根本没有认清苏灵筠在他心目中占据的位置。
如今他想,她对自己而言很重要,否则他不会冒这个险与死亡做搏斗,哪怕他当时真的想大开杀戒。
这个认知让他有了更大的危机感,他不愿意对苏灵筠付出太多情意,除非她对自己有同样的情意。
“我想知道的是你的心。”若是在以往,江怀谨绝对不会说出曾经他认为很是肉麻的话,但此刻气氛似乎到了那一步,话不自觉地就说了出口,且说得极其自然,微笑的唇,专注的眼神,让他显得无比温柔又认真。
苏灵筠仍旧默默不语,她其实是一个十分执拗的人,有时候一旦认定的事很难再做出改变,就像之前那样,不论如何都要嫁给他,不论好坏非要求得一个结果,而结果就是害人害己。如今也是一样,她既然决定放下,便很难再回转心意。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们之间隔着一些难以转圜的事情。
卫無打了水回来,看到两人这般情形,不由一怔,然后又默默地退到了一边,没有上前去打扰他们。
然而,并不是谁都有卫無这个觉悟的。
马车的方向响起细微的声音,是程清清掀开了窗帷。
“表姐,时间不早了,明早还要赶路,你快回马车上睡觉吧。”程清清朝着苏灵筠的方向喊道,又见江怀谨脱了上衣,脸上浮起一丝惊讶,“江哥哥,你怎么光着上半身呀?不怕招蚊子么?”
因为是在夜里,程清清没看到他身上有伤口,便有些奇怪地问。
苏灵筠:“……”
程清清的出声打断了江怀谨的思绪,他面色一沉,放开了苏灵筠的手腕。
另一辆马车,沈凛一听江怀谨光着膀子也立刻从窗口探出头来,好像担心他们二人在做什么事似的。
“苏小姐,小兔子的伤口好像又流血了,你可ʟᴇxɪ要看一下?”见到二人离得很近,沈凛有些着急,不由找了借口想要使他们二人分开。
“沈公子,我先帮江……公子处理一下伤口。”苏灵筠不知道如何称呼江怀谨,直呼其名不妥,称呼夫君也不妥,最后只用了个客气的称呼。
她这一称呼瞬间把她和江怀谨的关系一下子拉得十分生疏,江怀谨面容瞬间冷若冰霜,
“你去看小兔子吧,有卫無在,不劳烦你。”江怀谨不咸不淡地道,然后往卫無那边看了一眼。
被提到的卫無只好走过来,放下水,接过苏灵筠拿起来的布条,恭敬地道:“少夫人,属下来吧。”
“她是你的少夫人么?”江怀谨讥讽地笑道。
卫無感觉被架在火上烤,无所适从,不敢答话。
苏灵筠面色微僵,没说什么,将布条交给卫無后,起身离去,江怀谨脸色变得愈发阴晦难测。
“江哥哥,你受伤了么?我来帮你包扎吧。”程清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江怀谨面前,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但那笑怎么都给人一股幸灾乐祸的感觉。
江怀谨与程清清的那段情早已成为过去,他有些不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看上她的,她明明那么惹人厌烦,他冷睨了她一眼,“不必。”他借着看程清清那一眼,余光瞥向另一方向,看到苏灵筠站在沈凛的马车前,接过他递过去的兔子,不由沉敛了面容。
程清清看着他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不由寒毛直竖,忍不住伸手往他伤口旁边戳了下,
然后手腕立刻江怀谨捏住,“你做什么?”他不悦地看向她。
“江哥哥,我只是想碰一下都不行么?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程清清娇嗔道,脸上布满了委屈。
这男人不会喜欢上她表姐就变得纯情了吧?连碰一下都不行。
明知她故意惹他,江怀谨心中不耐烦,甩开她的手,“回去睡你的觉,别来烦我。”
程清清见好就收,回头见苏灵筠和沈凛还在嘀嘀咕咕,便走过去,听到沈凛在说:“苏小姐,等兔子好后,我与你一起放生。”
“兔子这么可爱,为何要放生,一直养着不好么?”程清清笑着插话。
沈凛暗暗瞪了她一眼,这女人怎么哪里都有她?真是烦透了。
次日一早,苏灵筠等人启程回安阳,江怀谨受了伤不方便骑马,便坐了马车,苏灵筠因为帮他涂药重新包扎伤口,所以与他坐了同一辆马车。
白天的光线好,他身上的伤口看着更加恐怖,苏灵筠看到了仍旧忍不住直皱眉头。
临行前她提议帮他看一下伤口,但江怀谨说没必要,结果一上马车没行多久他伤口就撕裂了,渗出血来,在苏灵筠的坚持下,江怀谨才肯脱衣服。
她以前都不知道这男人这么别扭固执,叫他脱衣服跟要了他命似的。她一边往他伤口上面撒药粉,一边询问:“那些人都处理掉了么?”不知道是不是变得麻木了,苏灵筠如今说起杀人这事就跟家常便饭一般平常。
“嗯。”江怀谨没什么精神地道。
苏灵筠将药瓶放好,丢了那沾满血的布条,换了干净的布条,帮他重新包扎,他的后背也有一处刀伤,包扎时苏灵筠需要贴近他,手穿过他身前方能缠上布条。
她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裸.露的肌肤上,江怀谨身体一僵,隐忍了片刻,置在膝上的手不觉收紧,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耳根莫名地发热起来。
苏灵筠以为自己把他弄疼了他才绷紧身体,并没有怀疑是别的什么原因,包扎好伤口之后,苏灵筠抬眸看了他的一眼,微低下头,稍一迟疑后,她问:“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为什么一直有人要杀你?”
江怀谨拿过一旁的衣服,不紧不慢地穿上后,就闭目养神起来,一副不打算与她讨论此事的模样。
苏灵筠目光滞了下,她默默地起身坐到了他的对面,看了他片刻才淡然地开口,“要不是你,我也不会遭遇这种事。”苏灵筠犹豫了下,“放妻书,你什么时候给我?”
江怀谨没想到她始终在惦记着放妻书的事,心情瞬间变得极其不好,压下心头的不畅快,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我有答应过要给你放妻书么?”
他的确没有答应自己,苏灵筠也不能够指责他什么,她叹了口气,“我们这么纠缠下去有什么意思?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
江怀谨脑子被她那一句‘我也不喜欢你’填满,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捶了下,疼得让他有毁掉什么的冲动,然而他只是面如冰霜地看着苏灵筠,没说话。
苏灵筠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弄得心口一怵,却还是鼓起勇气道:“你有没有想过,兴许我们八字不合,互克对方?”
“你想,我们未成亲之前,两人皆相安无事,但成亲之后,总有血光之灾,甚至威胁到性命。”苏灵筠其实是真有点相信八字一说的,所以说起来也十分认真诚恳。
江怀谨却忽然讥笑道:“我们成亲之前不是算过八字么?母亲当时可是说你我是天作之合。”
苏灵筠目光微滞,因为那是她用自己的八字换了程清清的八字。他此话一出,再次提醒着她,他们二人有着太多的隔阂。
苏灵筠欲语还休的神色落入江怀谨的眸中,江怀谨唇微动,想到她那句不喜欢他,又无法放低身段去追问她想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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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他想叫她别走,可当他看到苏灵筠那一刹那,他像是失声了一般,无法将那◎
苏灵筠等人在午时回到了安阳城,她没有跟着程清清回苏家,而是随着与江怀谨回了江家,她想先收拾一些东西带回去,剩余的东西后面再说。
苏灵筠想与江怀谨和离,但她父母那边是一个大难关,她打算来个先斩后奏。程清清已经知晓江怀谨给她休书的事,分别时,她叮嘱程清清别将她此事告诉她母亲,程清清同意了,但愿她说到做到吧。
“你们不是要去苏州么?怎么又回来了?”
苏灵筠和江怀谨回到江家的时候,薛夫人正在屋里午歇,听闻她们回来的消息,便匆匆赶到了厅子。
江怀谨目光温柔地往苏灵筠那边瞥了一眼,“灵筠纤纤弱质,有些不适应旅途的劳顿。”
薛夫人点点头,“我早就说了,你妻子不是你,受不了那舟车劳顿,山高路远,你非要带她去,回来也好,好好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苏灵筠与江怀谨在马车上已经商量着编好了这一套说辞,所以听闻江怀谨的话,她只是乖顺地点头应和。
薛夫人目光转移到江怀谨的身上,见他脸色发白,唇无血色,不由担心地问:“玄知,你脸色看着不大好?可是身体不适?”
“只是昨夜没休息好,母亲不必担忧。”
苏灵筠看了他一眼,回来前江怀谨就让别告诉薛夫人他受伤的事,她同意了,之前那一次也一样,估计薛夫人一点都不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从薛夫人那里回到听雪院,苏灵筠站在院门口,看着庭院的花花草草,假山流水,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江怀谨察觉她的落后,回眸看了她一眼,眼眸清冷,不似方才在薛夫人屋里那般温柔。
苏灵筠冲着他微微一笑,然后跟上他的步伐,“我明日想回家里一趟。”她面色如常地道。
江怀谨目光落在她唇边那抹浅浅的笑容上,脸色微不可察地僵了下,片刻之后,他冷然道:“随你。”言罢,他没有进屋,而是转身去了书房。
苏灵筠回了屋,看着屋内的一切,才几日没回,她便有了一股陌生的感觉,她转身接过素竹怀里的兔子,坐到椅子上,道:“素竹,你先休息一会儿,再去收拾东西吧。”
素竹神色犹豫地应了声“是。”
待在这屋子里,一股压抑的感觉随之而来,苏灵筠不由得想起与江怀谨的种种纠缠,心底那股阴暗的情绪在蠢蠢欲动,慢慢地试探,慢慢地缠裹,试图吞噬她的心。
苏灵筠晃了晃脑袋,缓缓地调整呼吸,低头看着安静窝在她怀里的兔子,她手轻轻地抚着它的毛发,它如今已经不怕她了,在她抚摸它的时候会十分乖巧地任由她抚摸,她唇ʟᴇxɪ角浮起抹开心的笑。
是夜,江怀谨并没有回房里睡,苏灵筠也没有去帮他换药,他那边有卫無和黛青照应着,根本用不着她。苏灵筠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这几日她一直没睡好觉,明明又困又累,但就是睡不着觉,思绪很乱,最主要的是担心程清清会把她和江怀谨的事告诉她母亲,惹来一堆麻烦。
苏灵筠长叹一口气,从床上起来,拿着烛台走出了内室,将烛台放到桌上,从竹篓里拿了一片白菜,走到墙角处喂小兔子,小兔子这会儿窝在她临时给它搭的软窝里打着盹儿,白菜递到它嘴边时,它立刻睁开了眼,啃咬起来。
苏灵筠喂完了一片菜叶子,心变得宁静一些,她准备回去睡觉,却在起身那一刹那,看到门上映着一道修长的影子,她顿在原地,那影子没有动,苏灵筠便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门声响了两下,她才走过去开门。
看到是江怀谨,苏灵筠并不意外,“你要回屋睡么?”她问。苏灵筠不希望他回来睡,因为那意味着她得把床让给他,他受了伤,她也不好叫他睡那张无法让他伸展双腿的小榻。
江怀谨能从她眼中看出她并不希望他回屋,他眸光微凝,张了张口,说出来的话却非内心所想,“我来拿东西。”
苏灵筠暗暗松了一口气,侧了身子,让他进屋。
和苏灵筠一样,江怀谨也睡不着,但他是想到她明日要回苏家,心中烦乱不堪而睡不着。
他心底明白她所谓的回娘家并不是去个几日就回来,也许离开之后她就不打算再回来了。
一想到此,他心上就有股说不出来的难受与窒闷,他几乎是不受控地走到这里来,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才敲了门。
他想叫她别走,可当他看到苏灵筠那一刹那,他像是失声了一般,无法将那几个字说出口。江怀谨从未体验过这种情系一人身上的感觉。他心生排斥却无可奈何,好像心不属于自己了,所有的情绪都不受控制地乱来,怎么努力都收不回来。
江怀谨视线掠过墙角处的小兔子,修眉不觉微动,一想到这兔子是沈凛送给苏灵筠的,他就有股想把它丢出去的冲动。他压下了那股躁动,回到内室,说是拿东西,他其实根本没什么要拿的,苏灵筠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你与母亲说过你要回去了么?”江怀谨随口问,尽管心中乱如麻,脸上没有泄露分毫,依旧从容自若。
苏灵筠微颔了首,应答:“说过了。”
江怀谨见她紧随自己,只能拐入屏风,从他那华丽的衣柜中拿出一条玉腰带,“母亲同意你回去?”
“嗯。”苏灵筠看着他解开腰带,换上手中的玉腰带,不由微讶,他回来就为了换一条腰带?
一问一答后,两人皆沉默了。江怀谨将换下来的腰带随手丢到椅子上,走了出去,一直到了门口,苏灵筠都没有挽留他,反而怕他不走似的将他送出了门口。
江怀谨手抓着门框,蓦然收紧,回眸看向苏灵筠,那张脸笼罩在阴影之中,深邃的眼眸显得格外的阴沉冷漠,“你真想与我和离?”他仰着下巴凝望着他,高贵的姿态仿佛在给苏灵筠一个后悔的机会。
苏灵筠先是一怔,而后毫无犹豫地点头。
江怀谨面子一沉,置于门框的手收紧,像在极力地隐忍着什么。她厉害,比他更决绝,说断就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既如此,他为何不能做到如她这般快刀斩乱麻?“你别后悔。”他唇角浮起抹不以为意的冷笑,随后甩袖而去。
苏灵筠不认为自己会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反而认为这个结果对他们而言都好。
次日,苏灵筠带着素竹回了娘家,因为程清清与李氏提过此事,所以李氏早有准备。苏灵筠到家门口的时候,就有人去通知李氏了,等到了李氏的院子,苏灵筠便看到了程清清陪着李氏候在廊下。
自从上次苏灵筠因为和苏云峥闹了龃龉一气之下离去后,李氏心中就一直挂念着此事,担心苏灵筠不愿意再回娘家,后来又听说她随江怀谨去了苏州,又开始担心她的安全。
前几日程清清留下一封信说要追去苏州,李氏更是愁上加愁,日日寝食难安,还不到一个月,整个人就消瘦憔悴了许多。
苏灵筠走到她身旁,看到李氏瘦削的面庞以及霜白的鬓发,然后对上她眼里的关切,心中不由一涩,轻唤道:“母亲。”
李氏见她眼里没有怨意,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紧接着又打量了她好几眼,不由心疼道:“我的儿,你怎么瘦了那么多?你在江家那边都不吃饭的么?”李氏握着她的手,“既然回来了就多住几日,在自己家里,就放开了吃。”
苏灵筠能够感觉到李氏见她归来的欢喜激动心情,心中颇有些感触,“嗯,母亲,我会多住几日的。”
仔细想想,其实李氏虽然有时候忽略了她,但她对她肯定有舔犊之情的,她只是不懂自己女儿的真正心思,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将她培养成一位大家闺秀,为她挑选一位门当户对,品学兼优的好夫婿就是疼爱重视她了。
不过,她作为女儿大概也是有些问题的。她一直努力地去做父母心目中知书达礼,温婉端庄的女儿,所以拼命压抑自己的本性,她从来不在他们面前撒娇任性,也不会告诉他们自己真正的心思,久而久之,他们也就看不透她了。
“你夫君那边不会不同意你多住吧?”李氏虽然希望她多住几日,但又担心她夫家那边不高兴。
“母亲,你放心,夫君并无异议。”苏灵筠安慰她道,略一犹豫,尝试着挽了下李氏的手臂,“母亲,先进屋去坐吧。”
李氏看着手臂上那只手,有些惊讶,以往苏灵筠在她面前都是一副规矩稳重的姿态,那里会这样挽她的手臂,“嗯,先进屋再说。”她脸上不觉露出喜悦之色。
程清清看着苏灵筠挽李氏的手臂,便也学着她的模样,笑嘻嘻地挽了上去,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灵筠,“舅母,不如就让表姐一直住在家里好了。”
苏灵筠问言暗暗嗔了她一眼,示意她别乱说话。
李氏好笑地斥责了她句:“你这丫头又说胡话了,又不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你表姐怎么能一直住在家里?”
程清清撇了撇红唇,看着苏灵筠但笑不语。
三人进屋刚坐下,就看到苏云峥从外头走来,苏灵筠看到他不免想到他那一巴掌。
她兄长文质彬彬,待人有礼有节,从来不与人动气,谁能想到他也会动手打人?也许他与自己一样,都在压抑着本性。
“兄长也在家?”苏灵筠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起身,只是冲着他露出一温婉微笑,仿佛他们之间不曾闹过龃龉。
先前苏灵筠对那一巴掌一直耿耿于怀,始终想着找机会报复回来,但如今想想,报复过后有何用?所以她努力压下那股若有若无的邪火,既然与他不和,以后远离他一些就是了。
苏云峥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先是一怔,随后颔了下首,而后向李氏行了一礼。
李氏撇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而后扭头与苏灵筠道:“我得知你要回来,就让人去叫他回来了。他这兄长做得很不好,你放心,等一下用膳的时候,我定要叫他自罚三杯,在当着我们的面给你赔礼道歉。”
苏云峥脸上浮起些许不自在之色,自从那天过后,他心中其实一直十分自责,但又无法放下面子去向苏灵筠道歉,李氏告诉他苏灵筠回娘家的消息,他想也没想便回来了。
苏灵筠看了眼自己的母亲,轻轻一笑道:“母亲言重了。”言罢又看了眼苏云峥,“当时我也有说话不妥的地方。”
苏云峥张了张口,然当着李氏和程清清的面,他不好意思说一些软话,直到苏灵筠和李氏告退,回自己的小院,他才追了上去,在走廊里叫住了她。
“灵筠。”
苏灵筠顿住脚步,回头望向苏云峥,苏云峥站在她不远的地方,斯文俊秀的脸似有窘色。
苏灵筠微微一笑,温声询问:“兄长,有何事?”
苏云峥缓步上前,看到苏灵筠脸上和顺如春的神色,心中更添惭愧,“灵筠,上次的事千不是万不是,都是我这做兄长的不是,若要是心里仍旧不好过,你就打我一巴掌,不,你想打几巴掌都行。”他说得十分认真,还把脸凑到了她面前。
苏灵筠先是诧异了下,大概是从未见过端方持礼的苏云峥如此手足无措的模样,苏灵筠有些想笑,便抬起袖子掩唇轻笑了下,之后才缓缓放下手,“兄长,我方才就说了,我说话也有不妥的地方,这个我该道歉的。ʟᴇxɪ至于兄长要我打你巴掌,妹子我哪里敢动状元郎的脸啊?”
苏云峥一怔,没想到苏灵筠也会这么开人玩笑,脸不由有些臊,“妹子说笑了,什么状元郎?八字还没一撇。”
苏灵筠轻笑,“兄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定能力压群雄,独占鳌头。”
苏云峥问言不由失笑,“妹子谬赞了。”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苏灵筠这一趟回来似乎变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般端重矜持,不轻易与人谈笑。
与苏云峥分开后,苏灵筠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院子日日有人打扫整理,修剪花草,因此未显萧条败落。
“小姐,您就这么原谅公子了么?”素竹忍不住道,按她说,就应该还两巴掌才能罢休呢。
“不然呢?”苏灵筠淡淡扫了她一眼,她打算与江怀谨和离,以后要回娘家里住,自然不能和苏云峥再起争执。
素竹缄默,苏灵筠摇了摇头,也不和她解释什么,她这丫头总是有些拎不清事。
晨,苏灵筠早早就起来了,用了早膳后在书案前写字。
金鸭古铜炉里燃着香,淡淡的药香飘来,令人心神俱静,耳边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苏灵筠并不理会。
“表姐,你在写什么呢?这么认真。”程清清娇脆的声音响在耳畔。
苏灵筠心中叹了口气,搁了笔,抬眸看她,“闲来无事,练练字。”
程清清好奇地凑过去,看她娟秀的字迹,轻声念道: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她顿了顿,惊讶地看向苏灵筠,“这不是《道德经》里的内容么?表姐你抄写这个什么?”程清清嘻嘻一笑,“难不成想学做圣人?”
苏灵筠无奈地笑,“只是随便抄一下而已,你来得这么早,用过早膳了么?”
程清清点点头,又看见桌面上等着一信封,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好奇地伸手去拿,但手指刚碰上封面,就被苏灵筠抓住了手腕。
“别动。”苏灵筠轻斥道。
程清清撅了撅小嘴,“什么东西这么神秘,看一眼都不成?”
苏灵筠抿唇不语,程清清不情愿地收回了手,“不看就不看。”她坐到一旁的小榻上,双手一摊,嚷嚷道:“无聊死了。”
苏灵筠瞥了她一眼,“你这么无聊,不如与我一同抄吧。”
程清清立刻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不了,表姐你自己抄吧,我去给舅母请安。”程清清说完就起身匆匆走了,好像怕极了苏灵筠逼她抄写道德经一般。
苏灵筠失笑,正打算继续抄写,素竹从外头走了进来,她目光微凝,看向桌上那信封,眼里浮起抹不易察觉的犹豫之色。
待素竹来到身旁,苏灵筠拿过那信封递给她,面色平静地道:“这个你送去江家,亲手交到那人手中。”
素竹知道她指谁,接过信封,答了声“是”。这信封里装的是什么,素竹也大致猜到了,她内心有些不安,但也不好说什么。
江府,书房的暗室内。
一衣着华丽,相貌英俊的男子被捆绑在椅子上,白芷将手上的一盆冷水猛地泼在他脸上,他蓦然睁开眼,入眼是白芷的一身黑衣,白芷挪开身子,他才看到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却优雅从容的男人。
“幸会。”江怀谨见他醒过来,唇角浮起一温文尔雅的笑容,仿佛遇到了多年的好友一般。
慕容煜看着江怀谨的面庞,从那俊美无俦的五官中看到的某人的影子,他脸色一沉:“是你。”明明二人没见过面,他却立刻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明明成了他人的阶下囚,他的声音隐隐透着威严,显然习惯了上位者的身份。
江怀谨扬了下眉,“我与阁下有仇么?阁下为何非要我性命不可?”
他们二人的长相皆属于人中龙凤,但一个偏刚毅,一个偏昳丽,只是若细看的话,会发现他们之间的眉眼有些许相似之处。
听到江怀谨的话,他冷笑一声,勉强坐正身体,他指腹习惯性摩挲手上的翡翠扳指,那双和江怀谨一样深邃的眼眸,隐约透出高高在上的气势,“我为何杀你,你不是心知肚明么?”
“你以为,你杀得了我么?”江怀谨兴致缺缺地以手抵额,靠在一旁的几上,目无波澜地望着他。
他大概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他早已派白芷暗暗跟着那名杀手找到了他在安阳的藏身之处,白芷虽然脑子不够聪明,但胜在善于追踪,武力高强,她的武功甚至卫無之上。
慕容煜为了追杀他,几乎派出了身边所有的高手,自己身边却没留下几人保护,所以才会被白芷得了机会。
经过这段时间的暗中较量,慕容煜也清楚了江怀谨的实力以及心狠手辣,他目光掠过这满是兵器的石室,脸上浮起抹淡淡的苦笑。
“要杀要剐,随你便。”他冷然道,他如今落在江怀谨的手中,他不认为他会放过他,而他断不会求饶。
江怀谨长身而起,面无表情地踱步到他跟前,接过白芷递过来的剑,以剑抵在他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不敢么?”
“我知道你敢。”因为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液,自然也有同样的狠。
慕容煜眼里无丝毫惧色,哪怕要仰头看人,也依旧是一副尊贵之姿,这一点与江怀谨有些相同。
江怀谨脸上浮起赞许之色,而后眼眸沉下,“你为什么不好好当你的太子,你已经拥有了一切,你有什么不满足的?”
为什么?这问题就像是他问他为什么要杀他一样,就算他不说,慕容煜也知道他心中明白得很,他的存在就像是眼中钉,肉中刺,不除去叫人寝食难安。
“我说过我对你拥有的东西不感兴趣,你为何就是不信呢?”江怀谨叹了口气,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但他自小就远离了京城,远离了纷争。
那些人,那些事离他很遥远,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如果不是他找来,他几乎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
慕容煜目光扫过整间石室,眼里有着嘲讽之色,“少说废话。”
江怀谨读懂了他眼里的话,无奈摇头,他从来都不想要抢他的东西,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自保而已。
江怀谨手上的剑从他肩膀上滑下,在慕容煜疑惑的目光下,将他腰间玉佩的带子蓦然割断,然后拿起那玉佩,转身扬长而去。
慕容煜皱眉看着江怀谨离去的背影,有些诧异他竟然没有立刻杀他,而只是拿了他的玉佩,他意欲何为?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写有隐藏身份的男主,不过不打算在狗子身世上花费太多笔墨,主线还是在咱筠筠身边。
第48章
◎“怎么就……这般绝情?”他似在质问字的主人,又似在喃喃自语,语气中◎
江怀谨从暗室出来,见卫無守在外头,似乎有什么事情要禀报的模样,“有何事?”
卫無走上前,双手呈上信封,“少夫人叫人送过来的。”
江怀谨看着那没有写任何字的信封,内心隐隐猜出了里面的东西,面色一沉,接过那信封,淡淡道:“你先出去吧。”
卫無躬身退下。
过了会儿,白芷从暗室中走了出来,见江怀谨坐在书案前,眼神落在桌面的一信封上,也不打开,浑身透着有股生人勿近的煞气,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白芷原本想上山询问如何处理慕容煜,但突然想起卫無先前提醒过她的一些话,犹豫过后,默默躬身退下。
出了门口,发现卫無守在廊下,便上前小声询问:“卫無,公子怎么了?我看他脸色不大好。”
卫無方才在屋里看到江怀谨的神色也隐隐猜到了信封里装的是什么,目光落在白芷透着疑惑的面庞上,“你没有问公子?”
白芷皱了皱眉,有些不满道:“我又不傻,他那个样子,我哪里敢问?”
卫無点点头,感慨这次她终于长点脑子了,“你现在最好别进去,等他叫你再进。”
白芷从他的言语中知晓这次自己做对了,心中不由有些得意,“你还没告诉我公子怎么了。”
卫無看了眼窗户,目光沉敛,“那信封是少夫人送来的,里面……兴许是和离书吧。”
白芷眼里掠过些许惊讶,“少夫人真要同公子和离?”
卫無伸手抵着唇间,又看了眼窗户的方向。
白芷会意,不再多问。
江怀谨打开了那信封,如他所料,里面的确是苏灵筠给他的和离书。
他目光阴沉而狠厉地盯着和离书上那娟秀的字体,恨不得将上面的字一个一个剜下来,
“怎么就……这般绝情?”他似在质问字的主人,又似在喃喃自语,语气中充满着浓浓的无力以及失落。
随着话的脱口而出,一股被伤过后狂ʟᴇxɪ躁愤怒的情绪翻江倒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心脏无法抵挡这般猛烈的冲击,变得悸痛难忍。他手不由按住心脏那处,弯了躯干,想要缓和那股痛意,可全然无用。
手将那和离书揉皱成一团,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那股受伤的情绪非但没有退下去,反而像是像是添了油的火烧得愈发猛烈,他蓦然站起身,将桌上一切全部扫落连同那和离书,随后又像是身体突然被抽空了力气一般,跌坐回椅子上。
脸上浮起一似笑却又似悲的表情,他双手苦恼地插入发间。
他始终不愿意相信,他对苏灵筠的情意早已深到自己无法想象的地步,可事实就明晃晃地摆在眼前。
怎么就成了这样?这份深情来得一点征兆都没有,打得他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
听到屋内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卫無与白芷面面相觑。
“不会出事了吧?”白芷有些担忧,“公子不会想不开自尽啊?”
“……”卫無顿了下,冷静地道:“我想不至于。”公子应该没有痴情到那种地步?他想要的东西只会掠夺,怎么可能会因为得不到而想不开?
白芷听了卫無的话,心稍稍放下,只是仍旧有些不安,“我们真的不进去看一下么?”
卫無淡淡看了她一眼,“你想进可以进去。”
白芷想了想,不想进去承受江怀谨的怒火,“还是算了吧。”
“东西交给他了么?”
素竹回来的时候,苏灵筠仍旧在练字,桌上是一卷竹简,上面刻的是经书,苏灵筠其实不怎么能领悟这其中的奥妙,只不过她发现,抄写经书能够让她变得心平气和。
素竹禀道:“奴婢未能见到姑……江公子,只见到了卫無公子,奴婢把东西交给了他。”她差点说出“姑爷”二字了,幸好及时改口,她脸上浮起庆幸之色。
交给卫無也一样。苏灵筠点点头,微笑道:“你去做你的事吧。”
素竹应声退下。
素竹去后,苏灵筠看着自己抄写的经书,眸光逐渐变得黯然,突然静不下心继续抄写了,她轻叹一声,将笔搁到笔架上,起身走到窗下,看着远处的景致发呆。
苏灵筠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只是与江怀谨的种种回忆突然似浮光掠影一般在她脑海中涌现,心中禁不住有些伤感。
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晓一些事情的真相了。
那日,他质问她,她在梦里呼唤的人是不是沈凛,她其实很想告诉他,所谓的凌公子根本是他自己,可是他忘了,他忘了曾经他告诉她,他叫凌云,壮志凌云的凌云。
那一段时间她将这个名字铭刻心中,连梦里都叫过几回,之后她掉落水中,他救她时她喊的就是凌公子,直到后来,她才从程清清的口中得知,他的真名叫江怀谨,凌云这名字根本就是骗她的,只是为了戏弄她。那件事让她难过了好一阵。
这也是为什么,前阵子她落水,夜里发烧迷迷糊糊喊凌公子的原因。
不止这件事,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他都不会再知晓真相,她希望那些真相永远地埋藏起来,成为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样她在他心目中大概还会剩余一些美好吧。
傍晚时分,苏灵筠刚沐浴出来,李氏的丫鬟宝珠急匆匆赶来,要请她去李氏的院里一趟,问她出了什么事,说是程清清和李氏说不肯嫁给沈凛,哭闹起来,惹得李氏十分生气。
“小姐,这会儿表小姐闹得正凶,铁了心要退亲,夫人怎么劝都劝不听,想请您过去劝一下。”宝珠道。
苏灵筠问言怔了怔,她没想到程清清竟然这么快就和李氏坦白了,程清清那人任性得很,母亲都劝不动,她又如何劝得了。无奈,苏灵筠只能随着宝珠去一趟。
穿过走廊,还没进李氏的院子,就听到程清清的哭闹声就传到了耳中。
苏灵筠脚步滞了下,才继续往前行,到了李氏的院子,就听程清清激动的声音:
“舅母,不论如何,我都不要嫁给沈凛,你若逼我嫁给他,我就自尽。我不要活了。”
李氏被程清清的话气得差点晕过去,看到苏灵筠,像是找到救星一般,“灵筠,你快来劝劝你表妹,她非说不要嫁给沈凛了,我是劝不动她了。”
苏灵筠额角隐隐抽疼,硬着头皮上前,语气柔缓的道:“怎么突然就要退亲了?”
李氏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晓她这丫头脑子里是怎么想的,好端端的突然就和我说不想嫁给沈凛了。当初我叫她选方家,她不选,说非沈凛不嫁,现在又说死都不嫁她?我看她就是被人夺舍了。”
程清清一边抹眼泪,一边道:“舅母,我不是和你解释了么,我之前就是不知道那沈凛就是个十足十的纨绔子弟,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在外头还玩女人,我若嫁过去,肯定会被他磋磨死的,舅母,你就可怜可怜我,去退了这门亲事吧。”程清清将目光转向苏灵筠那边,露出可怜兮兮的神色,希望她帮自己说话。
苏灵筠却移开了目光,假装没看见她求助的眼神,她并不打算插手此事。
李氏看着她这模样,心略有不忍,但她该的都已经苦口婆心地与她说了。
凭她说的这理由根本没办法去退亲,李氏叹了口气,道:“就算我同意,你舅父也不会同意,这事我也没办法,你若实在想退亲,就亲自去京城叫他帮你退亲吧。”这些年她是真把程清清当亲女儿对待的,但她如今的表现太令她失望,终究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也不想付出太多情感。
程清清一听这话就知退亲无望,她目光看向苏灵筠,苏灵筠似乎故意不看她。
程清清心中不由浮起几分怒火。
“舅母,你真的打算不管我了么?”程清清上前扯住她的袖子,眼泪汪汪道。
李氏语重心长地道:“清清,成亲不是过家家,不是说退亲就能退亲的,还有,你看看你现在这模样成何体统,你就不能像你表姐,端庄得体一些。”
苏灵筠心中一惊,担心程清清会因为李氏的话而迁怒自己,捅破她的事,于是柔声劝慰道:“清清,你先别着急,退亲这事实非易事,你先冷静一下,这事我们再从长计议一下可好?”
程清清这会儿只觉得被逼上绝路,再看苏灵筠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心中哪里忍得了,明明事情皆因她而起,她凭什么能够冷眼旁观。
“舅母,你真以为表姐她端庄得体么?她私底下与沈凛有往来,那沈凛喜欢的也是表姐,表姐现在要和江哥哥和离了!”
苏灵筠:“……”
听到程清清的话,李氏第一个念头只觉得很是可笑,可笑之后有些震惊,她看向苏灵筠,沉下面容质问,“清清说的可是真?”
苏灵筠抿唇不语,目光掠向程清清,眼里透着些许不高兴。
这下终于肯正眼看她了?程清清抢言道:“当然是真的,不然舅母以为表姐为何会突然回娘家?因为她无处可去了。”光她一个人挨骂她觉得冤得很,把苏灵筠也拖进来,她心中的气才稍稍平息。
谁叫她刚刚不肯帮她说话,等扯到她身上才不咸不淡地说几句话,她这么没良心她凭什么给她隐瞒事情?
她常常说她们是好姐妹,共患难才是好姐妹呢。
李氏气得手不禁发抖起来,“你怎么说?”
苏灵筠只能解释道:“沈凛之前救过我一命,所以私下对他表示过感激之情,但我与沈凛是清清白白,将来也不会有任何牵扯。和江怀谨和离之后,我不打算再嫁人了。”
李氏这会儿气得头又疼又晕,已经没有心思问到她到底为什么要与江怀谨和离,“你……你们两姐妹,真是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遇到了你们这两位祖宗。”她扶着头,摇摇欲坠,背靠在椅背上,胸口急剧地起伏着。
苏灵筠见状不由有些担心她的身体,便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想要帮她顺顺气,道:“母亲,您别动怒……”
程清清看着李氏这样,也有些害怕了,正要上前关心,却见李氏挥开了苏灵筠的手,便顿住了身子。
“你们走,都走。”李氏闭上眼,完全不想看她们二人,“你们能耐,都不需要我为你们操心了,你们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最好自己出去自立门户。”
苏灵筠脸上闪过诧异之色,不知道李氏说的是一时气话,还是真心话。
程清清见李氏如此动怒,低着头默立在苏灵筠身侧。
李氏见她们二人站在那里不动,眉头一皱,看向缩在角落里的素竹和小翠,冷声道:“你们还不回去帮你们自己小姐收拾包袱,还站在那里做甚?”言罢便让吴嬷嬷扶着她进里屋去了。
苏灵筠和程清清这才知李氏铁了ʟᴇxɪ心要把她们赶出门去,不由面面相觑。
晚霞敛尽最后一抹光芒,天逐渐地黑了,晚膳的时间已经过去,江怀谨还没从书房出来。
黛青把晚膳拿了过来。白芷接过食盒,让黛青走了,把食盒递给卫無,“你进去吧。”
“你怎么不去?”卫無竟也不肯。
白芷:“……”
白芷计上心来要与他划拳,输的那个进去送饭。第一局白芷就输了。
“……”白芷望天长叹,“进就进吧。”她脸上露出视死如归的神色,随后毅然走进书房。
当她看到依旧钉在椅子上的那抹身影时,内心一惊,刹住脚步,心中禁不住怀疑她们的公子被夺舍了。
江怀谨一语不发,双手抱膝,就这么失魂落魄地坐在那椅子上,看着有股被人抛弃后的委屈感觉,与他往日目空一切,淡然自若的模样判若两人,让白芷觉得新奇又古怪,她想把卫無叫进来看一看,但她知道此举不妥,所以忍住了。
她将食盒放置于桌上,绕过地上的狼藉,走到他面前,“公子,您吃点东西?”就算他不吃,暗室里的那人应该也要吃吧,他可是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过一点东西。
江怀谨不知道自己坐在那里多久了,白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出走的神魂才归体,他放下双腿,目光淡淡地扫了白芷一眼,很奇怪,之前他觉得各种各样的情绪纷涌而至,堵得他胸口仿佛要炸裂了,而现在又好像空了一般,什么都不剩下了。
“我不饿。”他道,起身往外走去,在经过地上的和离书时,他弯腰捡起来而后继续走,行至门口,又想到什么似的,回首与白芷道:“把吃食拿到暗室去吧。”言讫,不等白芷回话,就走了。
一天都没吃东西怎么可能会不饿?又不是神仙,白芷摇了摇头,拿着食盒往暗室里去。
进到暗室,被捆绑在椅子上的男人已经晕了过去。她一靠近,他就醒了。他会武,白芷与他交过手,他功夫在她之下,不过这男人是要当皇帝的,要那么厉害的武功也没什么用,反正他身边有的是高手保护他。这次若不是被江怀谨激怒出动了大量人手,他也不会被她得逞。
白芷打开食盒,随意夹了点菜放米饭上,拿到了慕容煜跟前,木然道:“吃饭了。”
“你把孤的手解开。”慕容煜看了她一眼,声音沉毅,眸中隐隐透着威严气息,要不是他模样狼狈,双手双脚被捆绑,白芷几乎以为他是坐在殿堂之中发号施令。
而他的话又刺激到了白芷的某根神经,“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蠢?”
慕容煜听了白芷的话,这才用正眼去打量她,在她那双木然的眼眸中看到了隐隐的怒气,他一开始还以为她只是一条没有自我意识,只知听命令的忠犬,但如今看来倒也不是。
他未置一语,等她接下来的话。
“你们这些人个个自以为聪明,可聪明又有何用?还不是被我抓来了。”白芷冷笑一声,“我脑子虽不如你,但又不蠢,给你解开绳子,你不就跑了?”
慕容煜从她这些话中判断出她的确不是很聪明,他改变了策略,脸上的冷色敛去,冲她露出和善的微笑,“你不解开绳子,孤如何吃饭?”
白芷想了想,没办法只能拖来一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用筷子夹了点米饭和菜喂过去,“快点吃。”
慕容煜自有记忆以来就不曾再让人喂过饭了,他觉得十分别扭,想拒绝,但饿了那么久实在有些难以忍受,便接受了她递过来的食物。
白芷不是个细心之人,有时候会因为动作过于用力,筷子差点捅到他的喉咙,慕容煜很是动怒,但想到自己的处境,只能隐忍这怒气。
他定定地注视着白芷,突然问:“你为何会替江怀谨做事?”他的语气柔了下去,便少了几分不怒自威,多了几分亲和力。
白芷却没被他的语气蛊惑,她立刻防备地看向他,“你休想套我的话。”
慕容煜笑了笑,安静下来,只是不到片刻,又问:“你家主子不打算杀了孤?”
白芷有些不耐烦,“吃个饭你怎么这么啰嗦?”
慕容煜是被人捧惯了的,被一个在他眼里身份极其卑贱的人摆脸色,他心中自然不悦,他目光一凝,“你可知孤是谁。”
白芷大概觉得他的问话有些莫名其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就是太子么?”
“……”慕容煜被她异常平静的口吻弄得语滞,“那你可知晓你主子是谁?”
主子就是主子,还能是谁,白芷突然觉得这太子脑子也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她烦得想摔碗,“你还要不要吃?不吃我就拿走了。”
慕容煜再怒也不想和自己肚子过不去,压下心头怒火,他冷声:“要。”
白芷这才继续给他喂饭。一碗米饭下肚,慕容煜虽然还不是很饱,但喉咙被捅得难受,他不想吃了。
“孤要喝水。”他道,神情很有点颐指气使的模样。
白芷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了点江怀谨的影子,她也不打算折磨他,起身从食盒里拿了盅汤,喂完他后,才完成任务似的松了一口气,随后也不与他多说一句话,拿着食盒离开了暗室。
苏灵筠和程清清出门时,天已经彻底地暗了下来,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程清清回头看了眼大门,垂头丧气的,身上哪里还有方才那股要死要活地劲儿,她是真没想到李氏突然会发狠把她们赶出来,不过,一想到苏灵筠同她一起被赶出来,她倒是没那么沮丧了。
她整理好情绪,转头问苏灵筠:“表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苏灵筠此刻不是很想与她说话,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程清清见状想到方才自己在李氏面前说的那种话,颇有些心虚,但很快,她又觉得自己没错了,“表姐,你也别怪我,谁叫你方才不肯为我说话的,我看了你好几遍,你都不理我。”
苏灵筠一听她这话,心中的气又冒了上来,到底没忍住道:“我理你有用么?母亲正在气头上,我说什么都没用,你长没长脑子?”
苏灵筠话有些重,说得程清清有些委屈,“我怎么就没长脑子了……”
苏灵筠见她这样,也没了说她的心情,“去北庄吧。”
两人正要上马车,苏云峥从里面追了出来,“你们要去北庄么?我送你们过去吧。”
天已经黑了,有苏云峥送,自然让人放心一些,但苏灵筠想到李氏那边,“母亲会怪你的。”
苏云峥叹了口气,“灵筠,母亲是担心你们的,只是不肯说而已。”
苏灵筠微怔,随后微笑点头,“那就有劳兄长了。”
苏灵筠在去北庄的路上好巧不巧地碰到了江怀谨。
马车停下。坐在外头的苏云峥看着拦在马车前方,高踞马上的男人,面色微沉,掀开车帷询问苏灵筠:
“灵筠,是江家大公子,你可要见?”
作者有话说:
周末马上就要到了,给大家发个红包吧~嘻嘻。
第49章
◎为了让他彻底死心,她道:“可是我不喜欢你了。”语气冷漠且疏离。◎
不见。
这是苏灵筠的回答。
从苏云峥的话出口那一瞬,江怀谨就一直屏息静气地等着苏灵筠的回答,结果她却不愿意见他,那清清冷冷的声音穿过车帷,像是冰锥一般直刺入他的耳朵,冻得人生疼。
在她心中,他似乎真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人……江怀谨心口蓦然一窒。
“江大公子,我妹妹不愿意见你,你请回吧。”苏云峥客气有礼地道。
江怀谨眼眸泛起冷色,有一瞬间心中的骄傲促使他调转马头离去,然而他知道自己这一走,事情只怕再无转圜余地。
“灵筠,我想见你。”他道,这是他第一次郑重其事地称呼她的名字,而非以往轻浮挑逗的“娘子”二字。
语气郑重得让人无法忽略,苏云峥有些诧异地打量着前面始终傲然自若的男人,他原本以为自家妹子是被负的那一个。但今日一看,似乎他才是不愿意和离的那一个。
苏云峥对江怀谨这人没什么好感,自然乐意看到他吃瘪,只是表面仍旧礼貌有加,“江大公子,我妹妹已经说了不想见你,还请让路吧。”
江怀谨的马只是在原地踢踏了几下,霸道地横在路中央,似乎不打算挪动的模样,而江怀谨更是如同一座大山稳踞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苏云峥,暗夜中的身影如神祇般伟岸且冰冷疏离。
苏灵筠坐在车厢中不见马车移动,目光恍惚地盯着车帷。
“灵筠,江大公子不肯走。”苏云峥温润的声音传进来。
程清清歪在软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苏灵筠,“表姐,你倒是说句话,你看看人家都追到这来了。”她声音带着点阴阳怪气的味道ʟᴇxɪ,给人听着倒像是在吃醋。
苏灵筠淡淡扫了眼程清清,随后对着车帷外提高声音道:江公子,夜深了,请回吧。”苏灵筠没有掀开车帷与他面对面,她怕自己的心会被挑动。既然没有把握不为所动,那就远远地避开。
苏灵筠不肯见他。也许以后都不肯见他了。
江怀谨心中无比失望,冰冷的脸隐隐有破裂的痕迹,他将路让了出来,靠在路边,看着马车从他身边经过,他的目光紧攫着窗帷,但它从始至终都没掀开过。
江怀谨扯了扯衣襟,想要疏解胸口那股突如其来的窒闷,在马车走远后,他无意识地跟了上去。
程清清掀开窗帷往后看了一眼,随后冷笑一声,放下窗帷,瞥向苏灵筠,道:
“表姐,你没看出来江哥哥心上已经有你了么?你赢了,你彻底地赢了,你现在只要招招手,他就会和沈凛一样,像是得到天大的恩赐一般,拜倒在你的裙下。”
程清清自诩美貌,以为所有的男人都会为她神魂颠倒,然而以结果来看,他们的喜欢太过于表面,也不会长久,更经不起她人的诱惑。不过她不会难过,反正她也不会对他们动真心,她只是感到不甘,十分不甘而已。
苏灵筠秀眉微皱,并不回话,只是看着一脸古怪的程清清,眼中有着思考之色。
程清清最讨厌苏灵筠那淡定自若的模样,“你还要怎样呢?既然你已经得到想要的,快收起你那欲擒故纵的心思,否则到时人跑没影了,有得你哭。”
苏灵筠莞尔一笑,丝毫不动气,“清清,你不必试探我,我与他和离一事已定,并不是什么欲擒故纵。你哭闹着不肯嫁给沈凛,不就是为了能够嫁到江家么?你和江公子原有旧情,重修旧好应该不是难事,你无需担心我这边会对你造成威胁。”
程清清听完苏灵筠的话,轻哼一声,原本不想再说什么,可最后又实在忍不住,冷声道了句:“你什么都不懂。”
苏灵筠微愣,想问她自己不懂什么,但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于是默然。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北庄,这处田庄是苏家的产业,一般祭扫时李氏等人才会来此住一两天。这里有供她们住的地方,这也是李氏为何会放心赶她们出来的原因。
庄门打开,苏灵筠刚下马车,苏云峥就提醒她江怀谨在后面,她身子微僵,回眸看去,江怀谨牵着马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借着洒下来的月光,能感觉到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这边。
苏灵筠无声叹息,回眸与苏云峥道:“兄长,你和清清先进去吧。”言罢朝着江怀谨那边而去。
“你有什么话要说?”来到江怀谨的身边,苏灵筠直截了当地问。
苏灵筠直接,他更是直接。
“我不想和离。”兴许是没主动追求过女人,他连挽留的方式都十分的生硬,这与他之前给人那种游刃有余,十分善于哄女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如今的他让苏灵筠感到陌生,也让她感到无奈,她是真想和他一刀两断,他若一直这么纠缠下去,会让她很是头疼,“江公子,和离明明是对我们两个都好的事,你为何不肯和离?”苏灵筠语气变得有些差,以前在他面前,苏灵筠习惯伪装温柔和顺,但如今着实没必要。
她一脸困扰的神情落入江怀谨的眼里,他发现自己更喜欢她这种鲜活的模样,而非伪装的温顺,他目光微柔,“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这句话终于还是说出了口,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轻松与坦然,他就是喜欢上她了,喜欢到不愿意放手。他们注定是要纠缠下去的,她若后悔,就后悔一开始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吧。
苏灵筠呼吸一滞,有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听差了,可是他深情专注的眼眸却在告诉她,她没有听错,他说的的确是喜欢她。
曾经求而不得的东西如今这么轻易地摆在她的眼前,若问她什么感受?并不是想象中的那种高兴与激动,而是一种近似于报复成功的快感,她甚至想当着他的面露出嘲讽的表情,然后冷漠无情地回答他: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但这并不是苏灵筠为人处世的做派,哪怕心里是这么想的,她脸上也依旧风轻云淡。而且苏灵筠已经打算放下心中的恶念,不再报复任何人。
她觉得自己方才的心理颇有点“小人得志”的感觉,她为此羞窘。“江公子,我不认为你这是喜欢,你只是因为没有被女人拒绝过,所以觉得不甘心,恼怒罢了。”
江怀谨修眉一拧,满腔情意被人狠狠踩在地上,他此刻才真有些不甘心和恼怒,“你倒是比我更了解自己。”他冷笑,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不是比他自己更了解他,她只是经历过这种事罢了。苏灵筠不欲与他纠缠下去,“江公子,回去吧,我们夫妻缘分真的尽了。”
缘分尽不尽不是一个人说了算,当初在他无意于她的情况下,他们不还是成了夫妻?
缘分只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只信事在人为,“你可知,只要我不愿意和离,我们就还是夫妻。”
他言语中透出的戾气令苏令筠心惊,她沉默下来,突然不知再如何劝他了。
当初是自己一意孤行非要设计嫁给他,如今和离也是她自己的决定,她从未理会任何人的感受。她常常说程清清任意妄为,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她不由在心底长叹一口气。
“你与他谈得如何?”
苏云峥在门口等着苏灵筠,见她回来关切地询问。
苏灵筠轻摇了摇头,心中有些纷乱,从江怀谨的言语中来看,他定然不肯轻易罢休的。
难不成他真的喜欢上了自己才不想放手?念头刚起,苏灵筠唇角浮起抹自嘲,就算是这样有如何,难不成她就要去回应他么?
“他不肯与你和离?”苏云峥问。
苏灵筠收回心神,看向苏云峥,犹豫了下后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虽是亲兄妹,但很少与对方提及心事。苏云峥此次送她们来北庄,苏灵筠其实并不认为他是担心自己,他只是担心李氏怪他,还有程清清的原因。
“母亲不会同意你们和离的。”苏云峥道,他发现自己似乎很不了解自己这妹妹,从小到大,她在他眼中就是一个闺秀典范,一言一行皆循规蹈矩,他以为她嫁了人后也是那种以夫为天,恪守本分的妻子,但那也不怪他那样想,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这样表现的,以至于他们兄妹二人的相处模式都是那种一板一眼的。
可在她很小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就像是一条小尾巴一样总是跟在他身后,总是要他抱她,连父母的怀抱都不要,就要黏着他,整个人充满了天真活泼,烂漫无邪的气息。
后来她长大了些,开始读书识字,学做女红,然后人就慢慢变得稳重了,突然之间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不再与他亲近了,每次见到他不是冲到他的怀里,撒娇喊他亲亲兄长,而是规规矩矩地向他行礼,然后严肃地唤一声:“兄长。”
从那时候开始,苏云峥也变了,他从私塾回来不再买糖逗她,不再带着她偷跑出去玩,也不会亲昵地去揉她的脑袋,捏她的鼻子。因为那些举动在她眼里都成了不妥当的行为。
兄妹二人的关系也自那时起逐渐生疏,程清清的出现让他想起了儿时的苏灵筠,那时候程清清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很是可怜,但她又有一股天真活泼的气质,就像小时候的苏灵筠一样。他很自然地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对待。
一开始,那份关爱是纯粹的,他只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直到成年后,那份兄妹情才慢慢变成男女之情。
想到过去的一些事,苏云峥眼里浮起些许怅惘。
苏灵筠看了苏云峥一眼,语气毅然,“我知晓母亲不会同意我和离,但我心意已决,任何人都改变不了。”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苏云峥听的,她想,或许苏云峥是来充当她母亲的说客的。
苏云峥从苏灵筠的眼神中感觉到她应该知道了些什么。苏云峥的确是受李氏之命前来劝说她的,但他完全不了解自己这妹妹的心思,又如何进行劝说。
“你为何想与他和离?”苏云峥尝试着去了解她的心思。
苏灵筠却不打算与他长谈,她温婉一笑,“此事并非一言两语说得清楚的,兄长,夜路不好走,不如留在庄子里歇一宿吧。”
苏云峥见她不愿意与自己谈论和离的事,心中虽然失望,但也并未勉强她,“嗯,你去休息吧。”
苏灵筠进了西边的屋子,程清清已经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吃着果子与庄妇闲聊,看见苏灵筠,她立刻冲着她招了招手,盈盈一笑道:“ʟᴇxɪ表姐,你快来吃果子,这果子又大又甜。”
庄妇扭头看向苏灵筠,笑道:“小姐,表小姐你们回去的时候多带点回去给夫人尝一尝,今年的果子比去年长得好,结得也多。”
程清清抓起一枚大果,递给苏灵筠,“多摘一点回去,舅母爱吃这个。”
苏灵筠伸手接过果子,看着她眉眼堆笑的模样,只觉得她像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表哥呢?”程清清问。
“他到东边屋子睡去了。”他们男眷女眷不住同一个地方。
程清清点点头,并不在意苏云峥的去处,她有些事想问苏灵筠,但碍于庄妇在没好问。直到洗漱后准备歇下,她才问:
“表姐,你方才和江哥哥都说了什么?”
苏灵筠正在梳头,问言瞥了她一眼,见她抱着枕头,有些奇怪,视线上移,对上她好奇的目光,她有些无奈道:“我叫他以后别再来找我了。你快去睡吧。”
程清清怀里这枕头当然不是抱着玩的,“表姐,我今晚和你睡一张床吧,我方才听说三娘说,这几日果林里总是有些奇怪的叫声,我的屋子后头就是果林子,我有些害怕。”
苏灵筠不是很愿意她睡在她这里,“不是有小翠陪着你么?”
程清清噘嘴抱怨道:“那丫头,一到夜里就睡得很死猪似的。怎么叫都叫不醒。”说完不等苏灵筠回答,就笑嘻嘻地蹭到了她的床上,“表姐,我先睡了。”
苏灵筠看着她飞快地躺到床里侧,不禁愣住,然后叹了口气,这时候要赶她走似乎已经迟了。
翌日,卫無从江怀谨的屋中走出来,迎面碰上白芷。
“你要去何处?”白芷询问。
白芷其实鲜少出现在江家,薛夫人虽然知道她的存在,但也只以为是江怀谨雇用的江湖中人。她来无影去无踪,且总是避着人,所以除了江怀谨身边比较亲近的一些人,其余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受公子之命,我要去办一件事,需离开安阳几日。”卫無道。
“公子怎么不让我去?”白芷有些惊讶,按照平日,公子绝不会把她留在身边,让卫無替他出远门办事。
卫無不忍伤她心,便扯了个谎,“公子怜你这几日辛苦,让你休息几日。”
白芷不疑有他,但她高兴不起来,她宁可出门办事,在这里她还得给暗室里的男人喂饭喂水……嗯,还得帮一些很私密的事情。
更主要的是,江怀谨这几日很不对劲。
自从昨夜他从外头回来,她和卫無都能够感觉到他身上透出来那股阴沉可怕的气息,尽管他和往常一样没什么不同,但那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让人不由自主地小心谨慎起来,就害怕在他面前出错。
“我可以替你去办事情。”白芷道,眸中浮起抹期待。
卫無无情地摇了摇头,“你在家吧,我去了。”言罢扬长而去,留下一脸愁容的白芷。
白芷在原地呆站片刻,不知道该不该进屋问问江怀谨她今日需要做什么,这时,门突然打开,江怀谨从屋里走出来,他似乎一扫昨夜的阴沉,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雅致,穿着也异常整齐修洁,也不知道要去何处。
苏灵筠昨夜睡得不是很好,床被占去一半就算了,程清清睡觉还很不老实,总是往她身旁挤,她半夜睡不着恨不得把她丢下床,她打定主意今夜不准她再来她屋里睡。用了早膳,苏灵筠回床上睡了片刻,又吩咐素竹不许任何人进她屋。
直到睡足了觉,苏灵筠才让素竹开了屋门,看了会儿窗外的景致后,苏灵筠把从家里带过来的经书拿了出来,正准备抄写,门外忽然响起一阵人声,让素竹出去看一下,才知是李氏却派宝珠过来了,要请程清清回去一趟。
苏灵筠出到大厅,问宝珠出了什么事,宝珠告诉她,沈家那边来人了,要与李氏商议退亲一事。
苏灵筠有些惊讶,没想到沈凛那边也要退亲,这未免也太过顺利了吧?
苏灵筠视线落在程清清那边,只见她满脸笑容,哪里还像昨日那般垂头丧气。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她倒是得偿所愿了。
为什么程清清总是那样庆幸?而她想与江怀谨和离却困难重重。
程清清和苏云峥都随宝珠回去了,苏灵筠没有回去。送走他们后,苏灵筠正要回庄里,目光却不经意间瞥见了倚在树下的一道人影,她定睛一看,脸色当即变了下。
真是阴魂不散。苏灵筠心中嘀咕了句,随后假装看不见就要往庄门走去。
“站住。”
身后传来江怀谨低沉隐含不悦的声音,苏灵筠轻叹一声,她知道只要他想,他必定是有办法出现在她面前的,于是停在了脚步,转身看去。
江怀谨似乎没意识到苏灵筠此刻一点都不想看到他,又或者他假装不知道,他双手环胸,气定神闲地靠在树下,直到苏灵筠看过来,他才直起身,雍容地踱步到苏灵筠面前。
“为何假装看不见我?你明明已经看见我了。”江怀谨定定地看着她的眼,语气带着若有似无的控诉,好像受了委屈一般。
苏灵筠不回应他的问题,只是平静地问:“你怎么来了?”她明明已经让他不要再过来找她了,除非是他同意和离。
江怀谨看了眼庄门,“你怎么来这住了?”他脸上挂着温润如玉的微笑,仿佛完全没有把和离的事放在心上。
苏灵筠见他也不回应自己的问题,脸微沉,很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我住哪里与你何干?你有事说事,没事就赶紧走。”
江怀谨平日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这般不待见,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下去,心中也甚是郁闷,沉默片刻,他还是开了口:
“我昨夜说的喜欢不是假的,是真心的。”
江怀谨以前与她说过很多虚情假意的情话,当时的他宛如情场高手,任何情话信手拈来,哪像现在这般,一句话说完,他不禁脸有些热,耳根也禁不住地在发烫。
苏灵筠眉轻轻蹙起,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她都不在乎了,为了让他彻底死心,她道:“可是我不喜欢你了。”语气冷漠且疏离。
江怀谨心脏像是被人拧了下,这才发现自己说出那句话时期待有多大,压下那股莫大的失落感,他冷静自持地道:“你说你不喜欢我了,所以你以前是喜欢过我的。”
苏灵筠微愣。
“既如此,为何不能一直喜欢下去?”江怀谨目光温柔专注地凝望着她,眼里映着她的身影,“这样,我们便是两情相悦了。”
两情相悦,这美好的词让苏灵筠不觉晃了下神,直到江怀谨的手伸过来,似乎想摸她的脸,苏灵筠才立刻清醒过来,蓦然拍开他的手,冷斥:“别碰我。”
江怀谨目光一滞,被拍开的手僵在半空,那一瞬间他感觉浑身血液都冻住了一般,他放下手,有些无措地望着苏灵筠,“我……抱歉。”
苏灵筠也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如此剧烈,面对江怀谨微愕的目光,她愣了下,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后退一步,沉着面容转身回了庄子。
江怀谨没有跟上去,怔怔地望着自己那只手,眼里满满都是难以置信,她竟然用那么嫌弃的举动推开了他。
第50章
◎“灵筠,那我呢?”江怀谨也意识到苏灵筠吃软不吃硬,于是态度放得更软◎
和江怀谨分开后,苏灵筠并没有回屋,而是去了离西屋很近,供人赏景的一座高阁上。
以前苏灵筠随父母来北庄祭扫就常常到这高阁里看风景。
阁中宽敞明亮,四面围着栏杆,北面是翠绿挺拔的山峰,东面是一片宽阔的湖,湖边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丛,微风拂过,能听到沙沙的声响。
苏灵筠每次来都喜欢坐在东边的位置,看湖光潋滟,看芦苇随风摇曳。
南面则可以看到庄门外的情况,这会儿素竹站在栏杆处,看着江怀谨离去后,才回身去禀报苏灵筠,“小姐,姑爷走了。”
苏灵筠坐在靠椅上看着远处的湖,心正逐渐变得平静,却被那“姑爷”二字再次弄得烦躁,秀眉禁不住蹙起,“他走就走了,你与我说这个作甚?”末了又不满地道:“素竹,你该改口了,从今往后再没有姑爷。”
素竹怔了怔,随后低眉敛目,小声道:“是,小姐。”素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明白自家小姐的心思了。她明明很喜欢人家,然后人家也对她上心了,她却突然要把人推远,坚持要和离,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不成,她真的喜欢上那沈凛了?
素竹心中一惊,越想越觉得有这可能,沈凛和表小姐已经退亲,小姐一旦成功和离,就可以和沈凛双宿双栖了。虽然她无法左右自家小姐的心思,但比起沈凛,她还是更认同江怀谨,尤其是苏州ʟᴇxɪ一行,让她对江怀谨改观了不少。
那沈凛根本就是个纨绔子弟,一无是处,江怀谨好歹武功不凡,能护小姐周全,以后遇到歹徒也不怕,那沈凛能做什么?不拖小姐的后腿就好了。
要是她能够有让小姐回心转意的能力就好了,素竹在心底叹气道。
苏灵筠哪里知晓素竹此刻那千回百转的心思,她这会儿思绪纷乱,不由站起了身,走到有山的那一面。
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明明不愿意去想,但她脑子却不受控制地一遍一遍回想江怀谨方才与她说的那些话,然后越想越生气,也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气自己。
江怀谨是那样深情的人?绝对不是,他的深情只是他伪装自身的一种手段,实际上的他城府深沉,目空一切,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
那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突然间对一个女人痴情起来?
苏灵筠不会妄自菲薄,但也没自命不凡到觉得自己可以让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念念不忘。那么他也许是装出来的,想让她重新接纳她之后再狠狠报复她,毕竟他认定自己和沈凛不清不楚,背叛了他,伤到了他的自尊心。
她明明是不相信他的,心却还是被他扰乱了。
苏灵筠叹了口气,努力将他的身影拂出脑海,但愿这次他能够知难而退,别再来打她主意了。
程清清根本没想到退亲一事竟然会如此顺利,这还得感激沈凛,一开始她以为他那边不会行动,所以才主动与舅母提出退亲,结果她低估了沈凛对苏灵筠的情意。
程清清高兴的同时又有些心烦,她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那么非苏灵筠不可,好像被她灌了迷魂汤一样。
虽然沈家主动上门退亲,但李氏还在生程清清的气,不愿意见她,甚至连说话也不愿意。
苏灵筠还在北庄,李氏虽然不说,但程清清知道她肯定不放心她一个人在那边,所以主动提出回去陪苏灵筠,李氏依旧没见她,但默许了,派宝珠出来送她过去。
至于苏云峥,秋闱即至,他无法花太多时间陪她们姐妹二人。
程清清出了门,准备上马车的时候,发现了躲在墙后一副鬼鬼祟祟模样的沈凛,唇角浮起抹笑容,让宝珠等自己一下,便走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程清清笑意盈盈地问。
沈凛想,反正已经不用再娶她了,没必要再给她好脸色,于是仰着下巴,一副不拿正眼瞧人的模样,冷笑道:“你管我,反正又不是来找你的。”
程清清留意到印在他俊脸上那隐隐约约的巴掌印,不由暗暗一笑,根本不用猜,这巴掌一定是他父亲打的了。
“哦,不管就不管吧。”程清清原本看不惯他,但看他这么有用的份上,她愿意给他一个好脸色,“对了,你是怎么说服你父亲来退亲的?”程清清一脸好奇。
沈凛一想起这事就觉得憋屈,为了退这亲他可没少受罪,腿都差点被他父亲打瘸了。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顺利退亲不就可以了么。”
“不就问问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沈凛坚决不肯说。因为他在他父亲面前把程清清贬得一无是处,他还和他父亲说程清清到处勾三搭四,信誓旦旦和他父亲保证,程清清已经怀上了江怀谨的孩子。
程清清和江怀谨有旧情这在安阳城早已不是秘密,沈父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便听信了沈凛的话,怕程清清嫁到沈家败坏他家门风这才上门退亲。
沈凛和他父亲商量退亲的时候不提及程清清的错处,以免对方不承认,只说他们找到了一个很厉害的大师,推算了他们的八字,算出他们命里相克,不宜婚配。到了李家,沈父没想到李氏也有退亲的意思,于是两人当即一拍即合,同意退亲,并决定对外说是八字不合的缘故。
一切顺利得让人不可思议。
沈凛怎么可能告诉程清清实话,他又不傻,被她知道事实真相,估计会要他的命。
程清清见他死活不肯说,也没有勉强他,换了个他感兴趣的话题,“你是想见我表姐吧?她不在这里。”
沈凛精神一震,不觉问:“那她在哪里?”
程清清莞尔一笑,她此刻心情很好,好到可以告诉他苏灵筠在哪里。
苏灵筠在大厅里和三娘谈论庄务的时候,程清清回来了。苏灵筠想问程清清关于退亲的事,就让三娘去做事了。
“你怎么回来了?”苏灵筠见她满脸喜色,便知退亲一事已成定局,再想到自己那边,不由在内心叹了口气。
程清清笑吟吟地上前挽住她的手臂,“表姐,你一个人在这里住,我不放心你,就过来陪你了。”她扬了扬眉,一副‘你看我对你好吧’的神情。
苏灵筠微笑了下,并不把她的话当真,“母亲答应你与沈公子退亲了?”
程清清点点头,“是啊,沈公子的父亲亲自过来退亲的,他说是找了个很厉害的推算大师,那大师推算我和沈公子的八字后,说我们两人命里相克,你说这好不好笑?舅母知道我不愿意嫁,就顺势答应退亲了。”
苏灵筠一直在观察程清清的脸色,她说起退亲的事眼里都是笑意,“退了亲之后,你打算怎么办?”苏灵筠正色道,她原本名声就不好,很多人都不愿意上门提亲,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她再想嫁出去实在难上加难,除非江怀谨那边愿意娶她。
“能怎么办?嫁不出去就不嫁了吧。”程清清一脸不在乎的神色,又兴冲冲地问苏灵筠,“表姐你不也和离了么,那你还打算嫁人么?”
苏灵筠有种感觉,程清清似乎并没有要与江怀谨重修旧好的意思,但又不清楚她为什么非要与沈凛退亲,她平静地回答:“我暂时没有再嫁的打算。”
程清清笑嘻嘻地道:“表姐,你以后要是不嫁人了,那我们姐妹就相伴终老吧。”
她那半真半假的口吻令苏灵筠心咯噔一下,心中莫名有股别扭的感觉,她打量了程清清,见她像往常一样亲热的凑到她面前,不觉躲了下。
对上苏灵筠探究的目光,程清清面色微僵,“表姐,你为何用这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苏灵筠笑了笑,然后若无其事地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没说什么,走到椅子上坐下,离她稍远,“母亲还在生气么?”她转移话题道。
程清清想要到她身旁坐,苏灵筠却淡淡开了口:“你就坐在那里吧。”
程清清觉得苏灵筠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坐到苏灵筠指定的椅子上,“舅母还在生气呢,我来的时候她都不肯见我,我估摸着她更生你的气,你若想和离,她那关不好过。”
苏灵筠不觉蹙了下眉,何止她母亲那边,江怀谨也不肯与她和离,念及此,心中不由升起些许烦躁,一看程清清一脸悠然的模样,更加烦躁。
程清清仍自顾自地说着,“表姐,我看江哥哥那边也不肯同你和离,他要是一直拖着你可怎办?要不要我替你想想办法?”
苏灵筠压下心中那股躁动,轻笑着问:“你能有什么办法?”苏灵筠并不相信她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尤其要应对的是江怀谨。
程清清问言不由一愣,她绞尽脑汁地想了片刻,然后为难道:“江哥哥那人……不好对付,在我看来,他软硬不吃,而且心狠手辣……”
她又开始说江怀谨的坏话,苏灵筠打断她,“那你还说帮我想办法?”
程清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确是有些大言不惭了,她又认真思考了下,然后想到一办法,“表姐,要不你和沈凛做做戏骗江哥哥如何?反正我如今也与沈凛退亲了。江哥哥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若知道你选择了沈凛,他估计就不会纠缠你不放了。”
苏灵筠摇了摇头,这怎么听都像是个馊主意,若真听了她的建议,到时只怕摆脱了江怀谨,又被沈凛缠上。
程清清不明白苏灵筠的担忧,她觉得自己的提议很不错,她深深地看了苏灵筠一眼,怀疑她对江怀谨余情未了,怕他误会自己,才不肯与沈凛做戏。
“表姐,你觉得我这主意不好么?”她追问。
苏灵筠定定地看着她,没说好与不好。怎么说呢,苏灵筠认为她和程清清的关系并没有亲密到互帮互助的地步,虽说之前两人也有过表面的和气,但私底下都想着算计对方。而现在这种情况让苏灵筠觉得有些诡异,诡异到她不由得将她与程清清种种相处的细节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然后在她身上嗅到了某种不寻常的东西,苏灵筠觉得自己应该是多想了。
苏灵筠不想再与她讨论此事,“清清,你无需替我费心了。”
程清清察觉苏灵筠眸中多了隐隐的疏离,不明所以,本来想告诉她,她已ʟᴇxɪ经把她在这里住的事告诉了沈凛,想想又不打算说了。
是夜,苏灵筠正准备歇息时,程清清又抱着枕头过来了,用着与昨夜一样的理由要睡在她这里,苏灵筠这次没有纵着她,“你若实在怕的话,我与你换一个房间睡。”
程清清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坚决,噘嘴不高兴道:“表姐,我们同为女子,睡在同一张床上有什么关系?”
苏灵筠淡淡瞥了她一眼,放下梳子,“我不习惯与人同睡一张床,会睡不着。”
程清清反驳:“那你与江哥哥睡就睡得着?”
苏灵筠:“……”
程清清见苏灵筠不说话,却一脸没得商量的神色,只能抱着枕头悻悻地回去了。
苏灵筠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不禁陷入了沉思。
没有程清清的打扰,苏灵筠睡得很好,第二天一早醒来精神奕奕,无需再补眠。而程清清就不如她这般精神了,她那屋子靠近果林,夜里她隐隐听到了奇怪的叫声,吓得她半夜把小翠叫醒陪着她睡,还是睡不安稳。
早上用完了早膳,趁着吃茶时,程清清不停地与苏灵筠抱怨昨夜发生的事,还说果园里有个大妖怪偷吃果子,她和小翠都看到了巨大的影子,还听到了类似鬼嚎的声音,说得神乎其神,苏灵筠听得半信半疑。
程清清正说得起劲,三娘突然从外头走进来,与苏灵筠道:“小姐,外头有人找您。”
苏灵筠放下茶盏,疑惑地道:“是何人?”
三娘回:“一位姓沈的公子。”
“沈凛?他怎么会知晓我住在此处?”苏灵筠喃喃自语,而后蓦然想到什么,目光瞥向程清清那处,见她心虚地低下头,顿时明白过来,她眉头微紧,略一思考,还是决定去见沈凛一面。
苏灵筠出了庄门,没看见沈凛,却见到了一脸阴沉,如同冷面罗刹的江怀谨。
苏灵筠皱了皱眉,正以为江怀谨以沈凛的名义骗自己出来时,沈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苏小姐,我在这里。”
苏灵筠寻声看过去,看到沈凛身上被藤条捆绑着吊在树上,不停地挣扎着,以至于整个人在半空中荡来荡去的,颇有点好笑。
“……”
苏灵筠笑不出来,因为知晓这是江怀谨的‘杰作’,她沉着脸看向罪魁祸首,想要个解释。
“他……太聒噪了。”江怀谨淡淡朝沈凛那边扫去一眼,从容自若地道,坚决不承认他只是想给这胆敢觊觎他妻子的怂货一个小小教训,以及让苏灵筠看他可笑的模样。他就不信苏灵筠会喜欢这种没用的男人。
苏灵筠额角一紧,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指责他此番荒唐的行径,“你快点放沈公子下来。”
“你凭什么命令我?”江怀谨抬着下巴睨着她冷笑道,却在对上她不悦的目光后,端正了姿态,语气稍微缓和,“除非你承认你仍旧是我妻子,我便听你的话。”
无赖。简直见是个无赖,苏灵筠在心底恨恨地骂道,她以前是怎么瞎了眼以为他是个有礼有节,温文尔雅的男人,“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沈公子无关。你先放他下来,我们的事另说。”苏灵筠不想把庄内的人吸引出来看他们的笑话。
江怀谨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他目光沉沉地望着苏灵筠,见她一脸不待见自己的神色,心中突然有股闷气无处发泄,“你是出来见他的么?”他语气带着质问,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
苏灵筠不耐烦地回了句:“我要见谁与你何干?你不放开他,我自己放。”苏灵筠气极,一句话也不想再与他说,抬脚往沈凛那处走去,没走几步,一枚物什蓦然从她头顶飞了过去正好打在拴着沈凛的绳子上,绳子蓦然一断,沈凛“扑通”一声砸在地上,见苏灵筠在跟前,他咬牙忍疼,假装一点都不疼的模样。
“沈公子,你没事吧?”苏灵筠走过去帮他解开绳子,有些抱歉地问。
沈凛望着苏灵筠,一副可怜的神色,“没事,就是感觉腿好像折了。”
苏灵筠无法,只好搀扶着他起身,“你先随我进庄里吧。”
沈凛点点头,站起身,一瘸一拐地随着她前行。
江怀谨目光掠过被苏灵筠纤手扶住的手臂,眸中浮动着戾气,心中有股把他那条胳膊卸下来的冲动,在苏灵筠经过他身边时,冷声道:“他装的,你傻么,这都看不出来?”
苏灵筠目光一冷,正欲回话,沈凛却抢先开口:“苏小姐,无需理会蛮不讲理之人。”
蛮不讲理?江怀谨目光如刀刺向沈凛,若不是苏灵筠在,他真想割了他的舌头,让他以后连话都说不出口。
苏灵筠看不惯江怀谨仗着武功不凡随意欺负他人,看向他的眼眸带着不曾掩饰的冷色,“嗯,沈公子我们进去吧。”
苏灵筠扶着他,沈凛脚下更瘸了,整个人几乎都靠在了苏灵筠身上。
江怀谨目光骤冷,见苏灵筠不理会,心中莫名地一紧,不由唤住她,“灵筠,那我呢?”江怀谨也意识到苏灵筠吃软不吃硬,于是态度放得更软,只不过他此刻的示软并不管用,毕竟他方才还是霸凌别人的恶霸,他这幅模样只会让人觉得虚伪之极。
苏灵筠回眸,平静地望了他一眼,“江公子,请回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江怀谨呼吸一窒,望着前方成对的人影,心口变得苦涩难言。
苏灵筠和沈凛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一个甜美却带着些许嘲弄的声音随之在江怀谨耳边响起:
“没想到,堂堂的江大少爷也会吃大亏。”
“滚。”江怀谨面如冰霜,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程清清方才躲在庄门后窥见了一切,她没想到江怀谨竟然还有这么一面,实在让她感到匪夷所思。她以为他不会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就算喜欢也不可能会放下身段,但今日看来,他也不是不能放下身段的。
大概情到深处人就会失去自我,变成另外一个人。只不过他追求苏灵筠的方式实在别扭与幼稚,她看着都替他着急,看看人家沈凛,多么会博人同情啊,他呢,光给人送刀子捅自己了,这种傻事他这位城府深沉,惯会使阴招的人有朝一日竟然也会做。
“江哥哥,你还是放弃我表姐吧,与我表姐和离吧,你看看她,对你如此冷淡,你还要上拿着热脸去贴她冷屁股么?你不觉得丢脸么?”程清清故意刺激他道。
江怀谨却不为所动,“你到底想做什么?”压下心中那股受伤的感觉,他不耐烦地看向程清清,对于这个总是故意往他伤口上撒盐的女人,别说是情了,能好声好气地与她说话已经是他的极限。
“江哥哥,我是为了你和表姐好,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程清清叹气道,“江哥哥,你不会真是个痴情种吧?你看着不像那样的人啊。”
江怀谨面容沉肃,“你说够了么?”
程清清没说够,“我觉得表姐和沈公子比较配,江哥哥你本就看不上我表姐的不是么?她又不是大美人,且呆板无趣,不解风情,你留恋她做甚?”
江怀谨眼中浮起戾色,唇边微微上扬些许弧度,态度温柔地道:“程小姐,说完了你可以滚了。”
程清清被他气到了,当即变了脸色,“要滚也是你滚,我表姐不待见的是你,又不是我。”言罢又怕他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来,她连忙转身回了庄子,还把庄门关得紧紧的。
苏灵筠和沈凛配?江怀谨冷笑,程清清和沈凛那蠢货才是天生一对,同样会恶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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