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无法理解。


    170.


    我游荡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被人群裹挟着前行。


    右手上的机械外甲被我暴力撕开了,脱外甲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些紧贴关节的触点贴片早变成了细长的探针,不过是佩戴习惯了无知无觉,拔出来的时候才发觉扎得有多深。


    难怪我攻击重机卿的时候手臂不受控制,我自以为机械臂不过是种辅助的工具,实际上我才是被控制的那一个也说不准。


    也许是我在卖花的摊位前停驻的太久,店家当我有买花的想法,热络地上前推销起来——沙尔·芬德尼尔的子民表达喜爱与尊崇都会献花,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小花圃,所以花店生意不是很火热。


    “这位小哥也是要参加庆典的吧?来看看,想要什么花束我们都提供免费的包装服务!”


    “……”我还沉浸在看到重机卿真面目的震惊中,店家的声音于我像是隔了一层,不太真实,因此我只是出于本能地随手指了一捧淡蓝色小花。


    “哦,星荧啊,”店家点了点头,配了几支给我看看效果,“虽然常见,但为公主殿下献上我们的国花也是大多数人的选择嘛。”


    晶莹的水露压过红色花蕊顺着重瓣的间隙流下,这样美丽的小花还是在外边长得更精神些。我恍然想到,原来那个白色的丘丘人种的是沙尔·芬德尼尔的国花啊。


    “只有一种花材还是单调了些,小哥要不要再加几样?”老板见我盯着花出神,又挑了些颜色相配的推荐,“传统的绿藤颜色太亮了,用淡青色的风信草怎么样,不会喧宾夺主,高低错落也有层次感——小哥你怎么了?”


    “……不、我不要了!”


    被递过来的柔软花穗触碰到手心的一瞬间,那些被我刻意避开的记忆又追赶上来:重机卿绷带下异变的黑色皮肤,还有被缝合线粗糙固定的淡青色眼球……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171.


    “要加件衣服吗?好像突然冷起来了。”


    “夏天天气就是这么阴晴不定啦,就去角斗场那边看看比赛,应该不会突然冷到哪里去。”


    ……


    “听说了吗,伏龙卿又派了一批机关守卫出城了,晚上巡逻的都少了许多。”


    “我知道,好像是往山下去了,有打猎的人看到古树那边都被围起来了。”


    ……


    “也不知道国王陛下这次会不会出席?”


    “应该还是由公主殿下主持吧,那群年轻人怕是高兴坏了。上次春日游行陛下就没露面了,一直抱病修养,希望陛下的身体能尽快康复,不然后面的祭祀活动全靠公主怕是不太稳妥。”


    ……


    周围的行人都笑容满溢地谈论着角斗场的盛事,只有我没有目的地在街道上慌张奔跑,平和安宁与阴暗丑恶相融于同一个花香浮动的城市中,这无法言喻的割裂感让我陷入看不清边界的混沌中。


    “克莉丝?”


    【伊蒙洛卡——】


    “克莉丝!”


    【伊蒙洛卡——】


    混乱的我被人拉住了手,那该死的皇室礼制斗篷再次吓到了我,但是,兜帽下的那张脸是迪卢克。因为是迪卢克,我停下了挣扎,再三确认他的面容后一头扎进了他怀里,“迪卢克,真的是你吧……”


    “是我。”迪卢克抬手,回抱住我,从他胸膛振动直达我耳中的回应终于让我感到稍许安心。


    四周皆是虚幻,唯有彼此的怀抱真实。


    172.


    “我要疯了,迪卢克。”我将我差点杀死重机卿的事告诉了迪卢克,“你知道吗,那个重机卿绷带下的样子,就像放大了的丘丘人,除了那双眼睛,莱夫卡的眼睛……”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表达清楚,但好在迪卢克有认真在听,这让我惊惶的语速慢慢平缓下来,“那家伙简直就像个怪物,可是我不确定,我不会杀死一个人的,但我应该杀了他,我应该杀死那个怪物的。”


    “放松点,克莉丝,”迪卢克拉着我来到不受行人打量的巷角,将我紧抠着的手从他衣摆上解开后,干燥温热的手与我相握,“不用害怕,我也见过一样的存在。我也看到了,你不是唯一看到那种怪物的人。”


    迪卢克告诉我,他在宫殿中发现了个秘密:久不露面的国王其实一直都陪伴在公主身边,只是以另一幅样貌——那个被公主当做宠物的霜铠丘丘王乌库。


    “宠物?丘丘王?”因为迪卢克的话,我稍微冷静了些,“你是说,那种怪物,不,丘丘人是人类转化过去的!”


    “这听起来可能很不可思议,但这确实是个真实存在的诅咒。”


    迪卢克掏出一个坚冰雕刻的时计,随着他的动作,里边的银灰矿沙往另一头倾漏起来,“乌库虽然不能言语,但还保留着灵智。他给了我国王的时计作为证明,并指示我一定要在白树枯萎前去往山顶的祭台,祈求天空的原谅。”


    我有些转不过来了,但奔行时听来的民语此刻倒是清晰了起来:国王一直抱病不出是因为被诅咒成了丘丘王,银白古树那边出了问题所以伏龙卿才派守卫包围隔离以免引起恐慌,因为神罚早已降下已经影响到主城的天气所以急需前往祭台祭祀请求神明的原谅。


    “所以,寒天之钉早就已经降临了是吗?”


    173.


    仿佛是对我猜想的无声回应,一粒雪籽落在了我鼻尖上,我伸手去摸,却只有一点湿润,但其余落在迪卢克黑色斗篷上的雪花就比较明显了。


    是夏日飞雪。


    “永冻的灾祸已经逼近,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这边有了冰冠和时计,克莉丝你这边有发现吗?”


    我正要从腰袋中掏出生之花给迪卢克看,却意外地带出来一折信纸。折得齐整的白色信纸掉在地上,我却不敢去捡。


    迪卢克替我拾了起来,“要看吗?”


    “不要!”我下意识地拒绝了,不知起源的痛楚揉捏着我的心脏。


    真奇怪,我理应仇恨着背叛我的人的,可是看到那两根腿骨的时候,看到那双被窃取的眼睛的时候,我似乎不再恨他了。取而代之的,一股乍然骤起的愤怒瞬间转移到了重机卿身上,甚至一度淹没了我的理智。


    我分不清楚那份复杂心情到底是出自我本身还是真正的“伊蒙洛卡”了。


    大概是看出了我心绪的不平静,面对我的逃避,迪卢克换了种方式,“我可以念给你听。”


    “……”


    174.


    “给伊蒙洛卡:


    希望你不会看到这封信,但我又衷心的希望你能好好地看到这封信,我亲爱的兄弟。


    我一直很钦佩你,虽然同为师父收养的孩子,不管是铸造武器还是探索地脉,你比我更有天赋。你不爱说话,但你是我忠实的听众,唔,也是唯一的听众,没人愿意听一个嘴碎的家伙重复些无用的话,我知道的。


    你还记得我提出要开垦一个花圃出来的那次吗,我其实就随便说说但晚上你就买了星荧花的花籽回来,我都要被你感动到了。


    而且我带你出去玩,无论哪里,你都跟在我身后,就算我一时兴起,叫你去摘悬崖上的果子,你也就真的去了。如果我让你受了伤生了气,只是给你一块甜糕或者一捧浆果,你都能开心得不得了,又愿意和我玩了。


    你那么乖,那么好,所以不应该落得个铸剑材料的下场。


    你一心扑在打铁上,估计没听到那些传闻——重机卿萨博特每隔十几年就会收养些无父无母的孩子,派他们去探索地脉,打铁只是附带的。靠近过地脉的人都知道,在里边待久了身体里的器官会被元素流同化。


    人体器官中的能容纳的元素生来就是均衡的,不会说哪一块能容纳更多,哪一块容纳更少,陡然增加无法排解的元素量就像毒药。过去的那些孩子,或者说兄长,听说根本活不过成年。


    而我们两个则是例外。或许说你才是例外,伊蒙洛卡。


    我的身体已经破烂不堪了,只不过表面上看得过去而已。你可能不太注意,在刚成年的时候,我的肌肉可比你结实多了,只是后来不管是洗漱还是用餐后我都会咳血,人也不可逆转地消减起来。这种情况每去一次地脉都会加重。


    不过你看起来不怎么受影响,我偷偷比较过,虽然叫人嫉妒,但你已经长成一个比我还高的男子汉了。


    有些说远了,请你理解我,我的话向来这么多。


    关于铸剑材料,我起初并不相信,可敬可亲的师父怎么会拿人体来铸剑,可是十六岁那年的一个晚上,我亲眼看见了。那双拆解机械的手在划开拆分人类的血肉时一样灵巧,我知道师父一直在研究铸造一柄特殊的大剑,工艺已经提升到极致,能改动的就只有材料了。


    被元素浸染过的器官应该就是他理想的材料了吧。


    告诉我重机卿不好传闻的人劝我早点逃,但我拒绝了。


    我知晓了师父的真面目,可那又怎样呢?我是他捡来的,我们都是,无论师父出于什么目的,他确实抚养我们长大,教授我们技艺,他对我们有恩。


    我是个没有天赋的普通人,做不出什么成绩,也没做过什么让师父骄傲的事,如果师父哪天亲口提出要我身上的哪一块去实验,我心甘情愿。


    只是,如果师父要的是伊蒙洛卡你的话,我犹豫了。我不愿看到你变成那样一堆没有生气的骨肉。


    我观察过了,地脉中游荡的丘丘人不全是魔物,还有些是被污染的人。我把玩路上摘的星荧花时,还有个丘丘人望着花发呆,不主动进攻我,也不愿意离开。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那些被污染的人也不全然成了怪物,或许他们只是以另一种身份在活着。


    师父他,重机卿他不会放过你这么特别的人的,我不想你那样悲惨死去,但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你也无法安然在这个国家活着。


    所以我想,你干脆就留着地底吧,就算死也能完整地死去。如果你幸运活下来了,也请留在地脉中,如果有机会我也会给你带一份花籽……不要再回来了,伊蒙洛卡。


    不要再回来了。


    莱夫卡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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