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皇上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沉沉目光在叶芳愉脸上转了转,随后又朝床上的长子看去。
只见太医已经扎完了针,正有宫人端着刚熬好的汤药,吹凉后一点点顺着唇缝给他喂下去。
那汤药经过处理,闻起来没什么味道,喝起来许是也不苦。
是以小娃娃依旧闭着眼睛,身子陷在柔软的被褥里,中衣凌乱,隐约能看见一小片白嫩的肚皮,正伴着轻微的奶呼声,一鼓一鼓,十分规律,衬得中衣上的黄色小鸭像是活了一般,甚是可爱。
宫人喂完药后,仔细给他擦干唇角水渍,他咂了咂红通通的小嘴巴,少顷,“噗”的一声,吐出来一个晶莹剔透的小泡泡。
小泡泡在唇边只挂了几息就消失不见。
他又挥舞了几下小肉手,在空中抓了抓,半晌抓不着,便鼓着红润的脸颊,将两只小肉手都握成拳,放置在了枕边,继续美滋滋地睡着。
皇上看着长子这一套动作,愈发沉默。
……扎针,灌药,都没醒,确如那拉氏所说,睡眠质量不错。
并且,还极富感染力,他不过看了几瞬,就感觉眼皮慢慢变得沉重。旁边甚至还有宫人背着他,偷偷打了好几个呵欠。
于是之前那一点点意动就被逐渐放大,再放大。
然而思及脸面,他掩饰般轻咳了两声,眼神往叶芳愉的方向飘了飘,“……像什么样子。”
看似呵责,其实已经在动摇。
叶芳愉的桃花眼瞬间更亮了一些,觉得有戏,连忙凑过去:“一来可为皇上解决睡眠上的烦恼;二来,保清不过三岁,回宫这才一个多月,便遭此大罪,皇上虽然不说,可臣妾知道,您心里也是格外怜惜他的。”
“为能护他睡个好觉,不惜屈尊。外人听了,也只会赞您一片慈父心肠。”
“还有老祖宗那边……”
听她扯到慈宁宫,皇上终于没忍住,“停,别说了。”越说越离谱。
不想听叶芳愉继续长篇大论,皇上侧身指了指床上兀自睡得香甜的小娃娃,朝梁九功道:“叫人搬……抱到正殿去吧。”
“搬”字到底不雅,还是“抱”字吧。
梁九功眼角微搐,不敢去看皇上和娘娘脸上的表情,飞快一鞠躬,便下去安排人了。
而杜嬷嬷站在另一边,已然惊掉了下巴。
看着梁公公带人小心翼翼把大阿哥抱走,安置在正殿的大床上,又看着他挥退所有宫人,严令保密,一个字都不许往外传。
杜嬷嬷怔愣许久,最后深吸一口气,坏了,小厨房还烧着水呢。
既然娘娘这边用不上了,就要快些熄火,以免浪费,平添延禧宫的支出。
*
宫人们退出正殿后,叶芳愉站在床边,看了看睡姿呈大字形的胖儿子,又看了看站在床头,表情变幻莫测的皇上。
过了一会儿,挤出一抹不露齿的微笑,“皇上,可要现在就歇下?”
“不然呢?”皇上斜睨她一眼,又扭头看了看窗外如墨般,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嘴上言语冷漠。
却在叶芳愉试图上前为他宽衣时,直接拂开她的手,抓着她的腰肢,把她按在床榻边沿,沉声道:“朕不用你,你睡里头去吧。”
“啊,好。”叶芳愉飞快点头,手脚麻利往床榻最里边爬。
说实话,刚刚皇上把手放在她腰肢上时,她真的吓坏了,以为这人是个表面君子。
当着小宝宝的面呢,就……
还好还好,是她自己想歪了,皇上他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叶芳愉仰面躺在床的最里侧,拍着胸口安慰了自己好半天,脸颊微热,腰窝被触碰到的地方更是酥麻一片。
又过一会儿,等她终于从紧张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就见着床侧两边的帷幔已经被放下来了。
透过朦胧的纱幔,能看见外边有一道颀长伟岸的身影,正拿着工具,一盏盏灭掉烛火,等到只剩三两盏的时候,他把工具放好,朝床榻走来。
叶芳愉果断闭上眼睛,想装作自己已经睡着。
谁知床中间的胖宝宝,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两只小肉手紧紧环住她的胳膊,软软的脸颊在她衣袖上蹭了几下,随即奶声奶气地呢喃道,“额娘,肉肉,吃肉肉……”
叶芳愉:……
“噗。”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然后就听见躺在外侧的皇上开口了:“还没睡?你之前不是说,熬夜对身体不好?”
“……嗯,确实不好。”收敛起笑意,叶芳愉捂着唇,小小声回答。
可男人好像根本不想放过她一般,“听宫人来报,这一个月里,你多是到了子时才肯睡下,怎么那个时候就不知熬夜对身子不好了?”
啊?
叶芳愉瞬间呆滞住了,她没有想过皇上居然会关心这种事。
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清朝没有夜间娱乐活动,加上还要早起,妃嫔们大多戌时,也就是晚上七八点就睡下了。
然而叶芳愉是个熬夜种子选手,还在现代时,不刷手机到三点绝不睡觉。这样的作息习惯,实非穿越一遭就能随便更改。
所以,哪怕皇上之前特意给她写了作息时间表,她也完全不当一回事。
总想着前朝事务繁杂,现在又是削藩最乱的时期,他估计连宠幸妃嫔的时间都没有,又哪里会有闲心去管她有没有按时睡觉呢?
……大意了。
叶芳愉眉眼惆怅,思绪乱七八糟,久久没能开口。
“亏朕还真以为,你病地这些时日里,竟是对黄老之学有了颇深的研究心得,还想着与你讨教一二呢。”男人格外冷淡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
黄什么学?
叶芳愉还在继续怔愣,脑子转了半天,哦,黄老之学,黄帝和老子,古代一种把养生与治国联系起来的学说。
她分外认真地想了想,治国是不可能会的了,但是养生嘛,她还是很有经验的。
轻咳两声,叶芳愉鼓起勇气,“皇上慧眼如炬,竟然连这都知道了?”
已经微微阖眼的皇上霎时又睁开了眼睛,她说什么?
皱起眉,皇上刚想反问,就听见那拉氏娓娓开了口。
声线柔和,节奏平缓,音量不高不低,如同附在人的耳际,喁喁婉转地叙说古老的故事一般。
“其实,人的身体就如同外界自然一般,有着一套独特的规律……星辰日月,山河流转,四时更替……对应了五行学说,金、木、水、火、土……”
“……人身上的三百六十五个穴位,十二条脉络,二十四节脊椎又分别对应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二个月份和二十四节气……”【1】
“……”
“……所以臣妾称之为生物钟,因着之前那场大病,臣妾的生物钟已然紊乱,作息时间整体往后移,也叫做睡眠相位后移综合症……所以并不是臣妾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实在是要跟随生物钟的指针走,方能称为规律作息……”【2】
“……皇上,皇上?”
叶芳愉绞尽脑汁地编了好长一大段话,越编越心虚,想着康熙也是历史上出了名的养生皇帝,对于养生方面的知识不比她更信手拈来?
估计是骗不过他的。
叶芳愉顿时垂头丧气起来,再不敢想着班门弄斧了。
她缓缓闭上嘴,精致的眉眼耷拉下来,皇上这么长时间不说话,不会是在心里给她编“欺君”的罪名吧?
又等了一会儿,依旧没等到男人开口,反而是两道绵长的呼吸声此消彼长。
叶芳愉不敢置信地扭过头,睡着了?
……睡着了也不早说,害她编得那么辛苦。
叶芳愉气鼓鼓地把自己缩进被子里,想了想,不甘心,又探出身子,把男人怀中紧紧搂着的胖宝宝悄悄拽过来,盖进自己的被子里。
旋即两眼一闭,跟着睡了过去。
*
皇上梦见自己坐在南书房的龙椅上,面前桌案摆满了铺天盖地的奏折。
随手拿起一本,只见上头赫然写着:“逆贼吴三桂,因肝火旺盛,突发中风……”
只匆匆瞥了几句,便龙心大悦,畅笑出声:“善!”
旋即又想着当命人乘胜追击才是。
谁知当他拿起下一本,里头的文字倏地又变了一个意思,道是吴三桂不辞千里,终寻得长生之术,如今已挥兵北上……
气得他直接甩手将奏折又重重摔在了桌案上,站起身朝外喊了一句:“梁九功,摆驾慈宁宫!”
他必须要跟老祖宗重新商量一下御驾亲征之事!
然而,连喊了好几声,梁九功却似聋了一般,一点动静都没有。
皇上等待不及,干脆自己朝着乾清宫外走去。
走着走着,周围场景忽然变得模糊起来,所有光线声音都好似离他远去。
等再次耳目清明,皇上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立于一片全然陌生的空间里。
这片空间特别怪异,地面清晰发亮,隐约可以倒映出人的脸,五彩斑斓的光线循着特殊的轨道四处照耀,须臾,一道恢弘大气的乐声响起,周遭浮现滚滚白烟。
白烟缭绕中,缓缓走出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棍棒。他朝着棍棒轻咳两声,便如天雷勾动地火,银瓶炸裂,震得人心口发慌,耳鸣目眩。
这就是传说中的仙界?
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皇上朝前走了几步,旋即又惊讶地发现,白雾散去后,此地竟坐着许多人,许多头发花白,眉眼沧桑的……老人?
这又是个什么情景?
皇上没看懂,便往前走了走。
发现周遭的人对他皆是视而不见,只顾着忙碌自己的事情。
等他走得近些,铿锵之声逐渐转为清晰的人音,只听他们在互相介绍着。
“我啊,今年八十六岁了,你呢?”
“我小一些,才八十二,陈老哥应该是最大的,他今年九十七了。”
“他哪是最大?看见没有,那边坐着那个,我都得管他叫叔叔,小时候他还抱过我呢,他呀,今年一百一十二了,可厉害着呢。”
几位老者说得起劲,却浑然不知,他们的话语对于年仅二十二岁的青年天子来说,有多么的震撼!
太祖享年六十八,太宗六十二,先皇因天花早亡,年仅二十四。
皇室尚且如此,更遑论民间?
不是烽火连绵,就是天灾不断。
皇上曾派人调查统计过,如今大清子民普遍寿数不高,六十便可称作高龄,七十便是长寿,要寻八十以上的,只能往山清水秀的地方去找。
九十,一百,更是难以想象的数字。
而这里,居然能同时聚齐这么多高寿之人……难不成,这世上真有灵丹妙药,能保人长生不老?
思及此,他攥着拳头,肉眼可见地激动了起来。
大步上前,正欲找人问话,谁知还未走到那群老者跟前,周遭光线霎时变得乌蒙蒙一片,连着那群老者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下一刻,他直接睁眼坐了起来。
另一厢,叶芳愉怀抱奶香十足的胖儿子,迷迷糊糊睡了半个多小时,发现实在睡不着,便只能把目光对准了怀中的小娃娃。
越看越心痒,正想上手吸娃,就被突然坐起来的皇上吓了好大一跳。
以为皇上是专门醒来抓自己睡觉的,叶芳愉惊吓过后,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而后就被皇上伸过来的手又吓了一跳,好凉!
他是不是在报复我?
于是想都不想,倏地睁开桃花眼,气呼呼地看向跟前的男人,“皇上是怎么了?”
“你方才说,你对黄老之学有所研究?”皇上急切地抓过她的手,“再同朕说说,都是怎么回事!”
叶芳愉:啊?
第22章
惊诧过后,叶芳愉下意识抬手想去摸皇上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也发热起来了,怎么一睡醒就说胡话呢?
只是还不等她行动,双手霎时被皇上抓得更紧,根本无法挣脱,只能开口问道:“皇上是不是做梦,梦到了什么?”
梦?对,是梦,他梦到了仙境。
皇上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薄唇微动,想同她说说关于仙境的事。
可旋即又想起来,这梦会不会是上天单给他一个人的指点?
若是他没有遵从上天的指示,贸贸然宣扬出去,惹得上天动怒,以后再梦不着了可怎么办?
于是霎时又缄默下来。
此时叶芳愉还没有察觉出皇上的异常。
她动了动手指,从皇上的掌中挣脱出来,先检查了一下身边的胖儿子,看他睡得依旧正香,心里松出一口气。
她道:“皇上,夜已经很深了,不若还是明天再讨论吧。”她的声线被压得极低,彷佛是怕惊动什么人一般,说完还暗示性地看了几眼保清。
皇上接收到她的讯号,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便顺从地点了点头,依言躺下。
见状,叶芳愉也伸手撩开长发,赶紧躺好。
没过多久,旁边再次传来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与小娃娃的奶鼾声缠绕在一起,叶芳愉听到后又愣了愣,这人才刚躺下,这么快就睡着了?
熬夜星人表示有点羡慕。
她安静地躺在大床内侧,一边想着黄老之学,一边细数床顶木板上雕刻的花纹,在身旁两道极富规律呼吸声的感染下,只觉意识也很快模糊了起来。
……
另一厢,皇上又做起了梦。
这次与之前那次不同,一出现便是在“仙境”。
不远处坐着两位老者,正笑脸盈盈讨论着什么。
待他走近一些,便看见其中一个从衣裳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白色的瓶子,介绍道:“我啊,每日吃一片就够了。”
莫不是……?
霎那间,意识到什么,皇上陡然变得十分激动。
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试图看清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可是传说中的灵丹妙药?
老者也不含糊,一边跟身边人说着话,一边拧开瓶盖,从里头倒出来一片白色的药片,继续说道:“这个牌子的比较好,含钙高,一片顶五片。我吃了一个月,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软了,一口气爬五楼都不带喘的,身体倍儿棒!”【1】
“我看看是什么牌子的啊。”另一人从他手里把瓶子接过去,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会儿,“盖、盖中盖,得了,等回头我也去买!”
“好、好,你记得跟赵老头也说一下啊,这人老了上了年纪,最怕的就是这骨质疏松……补钙就好了,也甭吃那些个什么药啊汤的,就吃这个,一天一片,记住啊,可别多吃,一罐能吃两个月呢。”
老者笑眯眯地说完话,弯腰从脚下拎起一个什么袋子,腿脚十分麻利地走了,速度飞快。
与皇上以前见过的老者完全不同——他虽头发花白,面带皱纹,腰背也微微有些佝偻,可声音却极为洪亮有力,走起路来,双腿丝毫不打颤,身体健朗程度可见一斑,说是三十,只怕也有人信!
那两位老者分开后,皇上眼前的场景就如同上次一般,迅速模糊消散,很快便陷入了一片黑色空间中。
他在黑色空间里静静站了一会儿,心中不停默念几个字:“盖中盖……补钙……一日一片。”
念了一会儿,又有一道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万岁爷,该起了。”
是梁九功。
皇上顺势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朝窗外看去,发现外头夜色渐淡,已是雾蒙蒙开始亮了起来。
床前,梁九功带着两列宫人,恭恭敬敬地等候着。
床内,庶妃那拉氏抱着长子保清,睡容十分恬静,一派岁月安好之态。
只是小娃娃不太安份,没一会儿就咿咿呀呀地舞起了两只肉肉的小手,好似梦到了什么极为欢乐的事情。
那拉氏被他惊动,却没睁眼,只手一抬,动作十分熟稔又精确地抓住空中两只胖手,飞快塞回被子里,双颊不自觉贴近保清的脸,蹭了几下,睡容愈发安逸。
……一点身为妃嫔的自觉性都没有。
皇上一边由着宫人给他穿靴,一边淡淡下了评语。
然而思及她身子才刚好,皇上也没有非要叫醒她的意思,甚至在杜嬷嬷蹑手蹑脚走进来时,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出声,免得惊动床上两人。
杜嬷嬷表现得十分惶恐,好似在面对什么极可怕的事情,等到皇上再一挥手,示意她退下时,忙不迭胡乱蹲了两下,转身便跑,中途还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好悬有人扶了一下。
看得皇上眉头一皱,不知为何联想到了皇玛嬷身上。
若是能寻得梦中那神奇无比的“盖中盖”,皇玛嬷是否也能……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
这一整日,皇上都表现得心神不定。
不仅梁九功看出来了,御书房中前来奏事的朝臣也隐隐察觉到了异常,都在心里默默想着,昨日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是云南那边……
但是,不应该呀,若果真是云南那边又出现了什么新的变动,皇上不该表现得如此平静才是,昨日……昨日也不可能还有心情宿在后宫。
那就是,后宫出事了?
一时间,人心纷杂。
有本要奏的纷纷暗自决定明日再奏,无事要禀报的则悄悄站到了御书房最角落的位置里。
不多时,听到皇上一声“退下”,朝臣们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行了礼,脚步急切地退出御书房。
御书房顿时又重新陷入沉寂。
皇上坐在桌案旁的龙椅上,身形久久未动,约莫有半张脸都被阴影笼罩,看不清神情如何,只能通过紧抿的薄唇,揣测出皇上此刻的心情应是不佳。
梁九功的心头不由得重重跳了一下。
他忐忑地站在原地等了等,见皇上兀自陷入在自己的思绪里,便踟躇着上前端走皇上手边那盏已然凉透了的茶杯,打算下去换过新的。
谁知才刚转身,就听得皇上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他问:“梁九功,你可曾听过‘盖中盖’这一神物?”
梁九功端着茶杯,立在原地十分茫然,神,神物?
*
与此同时,延禧宫。
叶芳愉难能睡了个安稳的好觉。
醒来时,还特别惊喜地发现胖宝宝这次居然没有“弃她而去”。
——眼下正十分乖巧地窝在她被子里,一边眨着乌黑的大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一边抓着小脚蹬啊蹬地玩耍。
下一瞬,看见她醒来,胖宝宝开心得连脚丫也不要了,一双肉手直接贴上叶芳愉脸颊摸了摸,奶呼呼喊着:“额娘终于醒了,宝宝都饿了呢。”
说完,好像为了证明什么一般,又躺下去掀开绣着小鸭图案的中衣,露出平坦的小肚子按了按,“额娘看,肚子里面空空的了。”语气委屈巴巴,小眼神看着莫名可怜。
一睁眼就被萌到的叶芳愉:……
她缓了一缓,旋即又着急起来,“宝宝等多久了?饿了怎么不叫杜嬷嬷呢?”她说着,飞快起身把胖宝宝抱下床。
朝外喊了两句,紫鹃很快跑进来,“娘娘醒了?”
“嗯,保清饿了,你先带他去吃点东西,回来再洗漱吧。”叶芳愉把胖宝宝放到紫鹃怀里,又把长及腰下的乌发拨了拨。
正要转身去洗漱,忽然想到什么,又扭头问紫鹃:“青缇回来了吗,她没事吧?”
紫鹃摇摇头,说道:“昨儿便回来了,太医查得及时,也没在梁公公那儿受什么罪,只是到底犯了错,梁公公罚她在宫外跪了一个时辰,现下休息去了。”
闻言,叶芳愉洗漱的动作顿了顿,很快恢复如常,“知道了,回头你给她送点膏药过去,这几日就叫她好好休息吧。”
“是,娘娘。”紫鹃抱着大阿哥,朝叶芳愉福了福身子。
见娘娘没有其余的吩咐,便抱着大阿哥出门觅食去了。
她走后没多久,杜嬷嬷又掀了帘子进来,不知是不是没睡好的缘故,面容看着无端憔悴,眼下好大一团乌黑。
一进来,就把叶芳愉吓了一跳,她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镜子朝杜嬷嬷看了好几眼,最后实在忍不住,“嬷嬷一。夜没睡?”
怎么比她还要能熬呢?
杜嬷嬷颇为哀怨地看了她一眼,“老奴确实没睡,这不是被娘娘吓的嘛?”
“我?”叶芳愉微诧,“我怎么了?”
杜嬷嬷摸了摸心口,“娘娘您想想,古往今来,可有妃嫔带着皇子侍寝的先例?况且,满人讲究‘抱孙不抱子’,您昨儿,昨儿之事若传扬出去了,其他庶妃们会怎么想?还有前朝,还有老祖宗那边……”
“可是,皇上也同意了此事。”叶芳愉鼓了鼓颊腮,颇为不服。
杜嬷嬷继续唉声叹气,“但凡事总有万一不是……”她一边给叶芳愉梳着头,一边絮絮叨叨,表情苦大仇深,看得出来确实是担惊受怕了一整夜。
叶芳愉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她昨夜那番有关“养生”和“黄老之学”的言论。
——她怕杜嬷嬷会吓到直接厥过去。
耐心地听完杜嬷嬷“诉苦”,又哄着骗着把人赶回房间补觉。
等叶芳愉终于得了闲,转至偏殿时,胖宝宝早已吃得小肚子圆圆,牵着紫鹃的手回暖阁洗漱去了。
叶芳愉只能自己没滋没味的随便吃了些东西,紧跟其后去了暖阁。
开开心心与胖宝宝玩了整整一天后,母子两个正打算各自去沐浴,忽然门口又传来静鞭的声音,叶芳愉霎时呆了呆。
怀中的胖宝宝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瞬间丢下玩具,紧紧搂住叶芳愉的胳膊,表情带上几分戒备,不开心地朝着叶芳愉喊着:“是不是汗阿玛又来了?”
“汗阿玛怎么老是生病呀,他是不是身体很差很差?”
“要不然,额娘,我们还是给汗阿玛买药药吧!”
第23章
保清崽崽那白嫩的小脸蛋上霎时写满了数不尽的委屈。
汗阿玛怎么回事嘛,他都把额娘让给汗阿玛一个晚上了,怎么今天还来?
说话不算话,他以后再也不要理他了!
想着想着,小娃娃的眼眶迅速变得通红,眼看就要滴下泪来。
下一秒,他整个小身子就被额娘搂到了怀里,额娘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点严肃,“宝宝,你为什么说你汗阿玛身体不好要喝药呀?”
保清抬手抹了一下眼睛,声音呜咽:“是,是嬷嬷说的,她说汗阿玛生了病,要跟额娘亲亲贴贴睡一个晚上才能好。”
说完,肉嘟嘟的小指头揪住叶芳愉的衣襟,既委屈又结巴的把杜嬷嬷之前跟他说的话,完完本本复述了一遍。
听得叶芳愉一颗心逐渐复杂起来。
还记得早晨梳发时,杜嬷嬷是怎么跟她说的?
——入宫这么些年,娘娘一直时刻谨记妃嫔的本分,从不恃宠而骄,也从不逾矩僭越,时时恭谨,温良娴雅,端持大度。
多年如一日,从未行差踏错过半步,怎如今,大阿哥一回来就什么都变了呢?
苦口婆心的话语彷佛犹在耳边回荡,可她自己又是怎么做的?
竟然在保清面前堂而皇之地编排起了皇上,说皇上有,额,有疾?
叶芳愉忍了又忍,才把“有病”两个字咽回肚子里。
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然而对上怀中小娃娃那双水润澄澈的乌黑大眼睛,霎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另一厢,院子里宫人请安的声音络绎不绝,紫鹃脚步匆匆地奔入暖阁,看见叶芳愉和大阿哥的一瞬,眼睛亮了起来,“娘娘,大阿哥,皇上来了,正往暖阁这边走呢。”
时间来不及了,叶芳愉没法跟小娃娃再解释什么,只能飞快凑过去他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看他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思绪杂乱的同时,隐隐还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她把保清放到地上,牵着他的小肉手缓缓走到暖阁门口。
明黄色身影出现一瞬间,低着头蹲下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参,参见汗阿玛。”保清这回很乖,虽然不太情愿,到底还是捏着小肉手,吸着小肚子,弯下腰去给汗阿玛行了礼。
本应是分外和谐的一幕,可谁知小团子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圆圆的脑袋垂下去了就没能“刹得住车”,眼看着即将要摔倒,被皇上眼疾手快地接了过去。
起来后,小娃娃的心脏“砰砰砰”跳得飞快,脸上表情一片空白,咬着下唇愣了好久,反应过来后死死搂住汗阿玛的脖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旁边叶芳愉也是被吓了好大一跳,再顾不得什么行不行礼,直接起身,伸手就要去检查保清如何了。
却见保清把头埋在皇上的脖颈处哭了几声,随后好像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一边抽抽噎噎,一边抬头冲他汗阿玛连看了好几眼。
发现认错了人,于是又瞪着泪汪汪的大眼睛,扭过身子朝叶芳愉伸出手,“额娘,呜呜呜,我要额娘,抱抱。”
“好,额娘抱,额娘抱。宝宝乖啊,不哭了。刚刚没有摔痛对不对?是你汗阿玛救了你,你要不要同汗阿玛说声‘谢谢’呀?”叶芳愉温声细语地安慰着。
到了叶芳愉怀里,小娃娃才像有了安全感一般,哭声渐渐消停下来,只是小身子依旧一抽一抽,似乎还没有从巨大的惊恐感中脱离出来。
但多少还是能听清额娘在说什么。
于是小娃娃怯生生地抬起头,朝一旁的汗阿玛看去,感觉汗阿玛好像在发光一样。
他用袖子抹了几下眼睛,蹭得鼻头红通通,然后小小声说道:“谢,谢谢汗阿玛,汗阿玛是个大好人。”
虽然,虽然汗阿玛总是生病,还不让他跟额娘睡觉。但是他救了自己,就是一个大好人。
大好人就要有好报,宝宝决定,再把额娘让给他一天好了。
唉,也不知道汗阿玛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额娘不在,他都睡不好觉的!
小娃娃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朝汗阿玛道完谢以后,很是大方地作出了决定。
先格外不舍地扭头看了漂亮额娘一眼,才表情十分认真地朝汗阿玛伸出肉胳膊,“汗阿玛也抱抱宝宝吧。”
皇上:……
他冷着一张俊颜,久久没有说话,心下的怪异之感越发严重。
总觉得这延禧宫自从解禁后,便处处都透着一股古怪的感觉,主子是这样,如今连长子也……
思绪转过几瞬,最后还是伸手把长子接了过来。
轻声哄了几句,才把他重新放到地上。
小娃娃抬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冲着紫鹃脆生生地喊,“紫娟姑姑,我们出去吧,汗阿玛肯定是来找额娘说事情的。”
睡觉是天黑之后才要做的事情。
汗阿玛这么早来,肯定是要说话,那宝宝不能偷听的。
他倒腾着小短腿往外走,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可是,可是,这是宝宝的房间呀。”
这回,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
怀着复杂的心情,叶芳愉把紫鹃留下来陪着胖儿子,自己则是带着皇上回了正殿。
一路上,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重。
皇上在想着长子的事情。三岁,也不小了,不如提前搬去阿哥所?再让他待在那拉氏身边,还不知会被养成什么样子。
叶芳愉却是思绪乱糟糟,经历过极度的紧张,乍然放松下来后便格外不想动脑子。只是……她是不是遗忘了什么?
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得不是很规律。
等一脚迈入正殿大门,脑子里像是有一道关上的大门被重新打开——
养生,黄老。
……怎么办,今天只顾着跟胖儿子玩耍,还没来得及编呢。
她本来还以为,前朝的事务那么繁忙,皇上应该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才是,却不曾想他这么着急,次日就来考校了。
一时间手足无措,进门后差点表演了个左脚绊右脚,还好被皇上及时扶住。
“你也是个小娃娃?”皇上蹙着眉,声音听起来莫名冷漠,飞过来的眼神隐约还带着几分嫌弃。
说罢,松开扶着叶芳愉的手,朝着内室大步而去。
叶芳愉跟在后头紧走了几步,同时脑中飞快想着借口。
须臾,还真被她想出来一个。
于是连忙开口:“皇上,臣妾这几日琢磨出来一款养生茶,想请您品鉴一番,不若您在此处稍候片刻,容臣妾去一下小厨房?”
担心皇上不许,她又飞快添了一句:“很快就能好。”
屋内,皇上瞥了她一眼,半晌没说话,少顷,还是无奈地挥了挥手,“快去快回。”
叶芳愉转过身拔腿就跑。
她却没瞧见,自己一走,原还表现得十分勉强的皇上,立时换了一副表情。
他飞快从榻上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梭巡了好几遍,不仅床榻,就连床底下,他都蹲下身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
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梦中那神奇的“盖中盖”,既不在乾清宫,也不在延禧宫。
转动着手上的扳指,脸上表情瞬息变幻,过了一会儿,方才重新回到榻上坐下。
他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无意识地在桌上叩击,思绪沉沉。
——上天不会有无端之兆,既然降下异梦,便该连着神物一同赐下才是。
眼下紫禁城里没有,那便是在宫外?
会是在何处呢?
皇上的心头如今盘桓着几件大事,其中最要紧的便是太皇太后的身体。若那神物果真有强健身体的奇效,便更该早早寻来,以供两位老祖宗享用才是。
再则,他也担心,自己不是唯一一个梦到神物的人。
万一……逆贼吴三桂也梦到了呢?
思及此,皇上顿觉时间紧迫,恨不得赶紧回到乾清宫遣人出宫调查。
然而身形不过一晃,脑中又突然回忆起昨儿,那拉氏提起黄老之学时,脸上那信誓旦旦的模样。
一时间有些踌躇。
他今天下午在乾清宫歇过几次,一切如常,半点神物的影子都没见到。
偏偏是昨儿在延禧宫睡的两觉,每一觉都梦到了仙界和神物。
叫他不仅怀疑,得上天眷顾的人会不会是那拉氏而非自己——是那拉氏钻研黄老之学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这才降下异梦?
是以,皇上觉得自己遣人出宫之前,很应该先来问问那拉氏,她是否知道些什么。
于是又耐着性子在寝殿等了许久,才等到去而复返的那拉氏。
“皇上,这便是臣妾辛苦钻研出来的养生茶。”叶芳愉笑着把手中托盘放下,端出茶盏,小心翼翼地递到皇上手边。
旋即掀开茶盖,一股桃子的清香味很快弥漫至整个大殿。
皇上没想到她居然真能研制出新茶,挑高眉梢的同时,低头循声看去,只见瓷白的茶盏中,澄黄色的茶水微微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其中有白色的细微块状物上下浮沉。
他好奇地问:“此茶何名?”
叶芳愉抿着唇浅笑:“白桃乌龙枸杞茶。”
“以乌龙茶做底,滤去茶渣,又以晒干的桃肉和枸杞做调味,滋养身体的同时,又兼顾了色香味,保证老少咸宜,神仙喝了都说好!”
她查过了,清朝康熙时期多是以花入茶,少有用水果的。
而至于吹嘘的什么养生功效……咳咳,只要多喝热水,就能增强免疫力,提高身体代谢,改善身体微循环,使人不容易生病,这不是养生是什么?
完全没有问题!
第24章
皇上一边听叶芳愉说话,一边端起茶盏,放在鼻下嗅了嗅,然后递到唇边。
还未入口,又听得叶芳愉说到“神仙”二字,心神霎时一动,锐利的眸光旋即将叶芳愉锁定,难道真如他之前所想,那拉氏才是得上天眷顾之人?
一时也没了心情品尝新茶。
他蹙着眉把茶盏放下,表情有些难看。
叶芳愉立在原地怔了怔,怎么不喝,是她说得太夸张了吗?
心里顿时又升腾起一股懊恼。
还不等她补救,皇上转动着扳指,沉声问她:“你和保清昨儿睡得如何?”
他还不确定那拉氏知不知晓神物一事,也不知上天到底是如何安排的,不敢贸然泄露天机,只能徐徐套话,希望能先从叶芳愉这儿问出来什么线索。
叶芳愉不知面前人心中的弯弯绕绕,还在疑惑话题怎么从养生转到了昨夜之事,不过此时也没有多余时间供她继续深思,“回皇上,有保清在,臣妾昨儿睡得很好,一。夜无梦,甚至不知皇上是何时……”
离开的。
嘴里的话只说到一半,叶芳愉脑中忽然有扇名为“原主记忆”的大门被轰然打开。
叶芳愉:“……”
她想起了原主以前是如何侍寝的,也知道了今晨杜嬷嬷为何会那般愁眉苦脸,刻意跟她强调了许久“何为妃嫔的本分”。
别的妃子如何侍寝她不知晓,但她知道,哪怕是再得宠的妃子,想必也没有她这样的——竟直接将皇上撇在一旁,兀自抱着胖宝宝一觉睡到大天亮……
心中有个得意洋洋的小人忽然“啪叽”一声倒在地上,继而涌上来的,是一股名为“心虚”的情绪。
叶芳愉再笑不出来了,紧张兮兮捏着帕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看见皇上脸上表情已经黑的犹如一团浓墨,想都不想径直蹲了下去,“还请皇上赎罪,臣妾早晨不是故意的……”
她是真的没想起来。
早睡对她来说已经够痛苦的了,谁又能想到居然还要早起呢?再说她现在还没有习惯妃子的身份,忘记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心里念念叨叨,脸上却表露出十分明显的深深歉意,潋滟的水眸里仿佛写满了一千句“以后再也不敢了。”
屋内一时无人说话,皇上其实也有些无奈。
若不是那拉氏再次提起,他根本想不起来早晨发生了何事,又怎会专程跑来问罪于她?
……还是说,他在那拉氏心中,就是这样的人?
皇上盯着叶芳愉的侧颜凝视了许久,才闷着声音道了句:“起来吧,朕不怪你就是。”
叶芳愉咬着下唇怯生生抬头,就见皇上弯腰朝她伸出了一只白皙的手。
叶芳愉犹豫片刻,微微颤着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下一秒,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道传来,将她从地上直接拉起,随后,又指了指他身边的位置,“坐。”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没有生气,叶芳愉瞬间放下心来,依言坐下,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现在的她完全没有必要害怕呀。
身旁这人正因为之前误会了原主的事情,对她心怀愧疚,百般补偿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因为没能早起这一小事呵斥她?
……大意了,果然还是业务不够熟练。
想着,心头怯意霎时间如同浪花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胆子瞬间又变大了起来。
她端起桌上茶盏,递到皇上跟前,“皇上不尝一尝臣妾的心意吗?”
泡了半个小时呢,可不能浪费。
皇上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往下挪,最后不知是停留在她手腕间,还是停留在杯子里,过了一会儿,缓缓道:“不着急。”他把杯子接过去,轻轻放在桌上。
复而再次转动起了扳指。一边转着,一边表情凝重地看着她,好似有许多话想问。
叶芳愉不明所以,一时间既心虚,又莫名其妙。
好在皇上也没有纠结很久,重新开了口:“你方才说一。夜无梦是睡得很好的意思,为何无梦就是睡得好?”
叶芳愉:“……”
皇上您的求知欲真的很强。
她默了默,努力拣着通俗易懂的词语来给他解释:“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晚会做梦是因为白日里想的太多……而想事情呢,又需要动用到大脑,大脑一直在想着事情,到了夜晚也不停歇,便会使得身体也无法休息。”
“所以,若是把它反过来就很好理解了,无梦就说明大脑和身体都处于休憩的状态。等它们都休息好了,第二天醒来自然神清气爽……”
一番话,说得极富逻辑,叶芳愉自己都佩服自己。
但她却不知道刚才这番话已然加重了皇上心中的猜测。
看来上天降下的指示果然与那拉氏有关,她竟果真对黄老之学颇有研究。
只她说道昨夜无梦,是因为她已经从黄老之学中知晓了神物的下落,所以不必以梦境为指导吗?还是……
皇上轻咳两声打断叶芳愉的科普,旋即似迫不及待一般,端起被他搁置在桌上的茶盏凑近唇边,连饮了好几口。
等他喝完,口中一股淡淡的茶香与果香交缠在一起,几息之后,茶香味逐渐被果香替代……
皇上面无表情地放下茶盏。
有点甜。
想来应该只有女人和孩子才会喜欢这种味道吧?
皇上想着,又觉得皇玛嬷和皇额娘也许会喜欢,于是道:“明儿将这茶的方子誊抄两份,送到慈宁宫去。”
“臣妾领旨。”叶芳愉闻言,立刻笑着下榻行了礼。
看来是过关了。
皇上应该不会再想着考校她,有关养生和黄老之学的理论知识了吧?
叶芳愉心头的喜悦眼见得就要洋溢到脸上去,下一秒,看见皇上还稳稳坐在榻上,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没来由的,思绪又拐到了侍寝上面去,于是垂着头,表情不是很开心地敛起。
然而皇上却半分都没有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还在斟酌着怎么同她打听神物之事。
他想,既然那拉氏没有梦到“盖中盖”这等神物,那自己还是不要直接提及神物的名讳比较好。
……况且,若那拉氏果真是得上天眷顾之人,想必不用自己提醒,她也能自行领会。
铱錵想通之后,皇上若有所思地开了口,“你可知,骨质疏松这种病症该如何治疗?”
闻言,叶芳愉诧异地瞪圆了一双桃花眼。
她以为考校之事已经过去了,却没想到现在才是开始?
不过……这题好像也不是很难。
她抿起红。唇,展现出一抹自信的笑容,挺直腰板信誓旦旦:“要想治疗骨质疏松,需得以‘补钙’为主。”
皇上的眼睛霎时放亮,对,没错,昨日梦中老者就是这般说的。
而那盖中盖便是含钙量极高的神物。
那拉氏果然是天选之人,他没看错。
皇上的双手隐藏在袖子里,不自觉越握越紧,等着那拉氏继续开口。
却谁知那拉氏说完这句,便没有了下文。
皇上:……?
他用一种饱含鼓励的目光看向叶芳愉,声音忽然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爱妃请继续。”
爱妃。
叶芳愉的身子不易察觉地抖了抖,觉得这个称呼好肉麻。
为摆脱这种心底这种古怪的感觉,她脑海里飞快转动着,要怎么跟皇上解释“钙”为何物。
皇上那边久等不到她的下文,又没什么耐心,便敲了敲桌子提醒她,“你直接说如何补钙就好了。”
言下之意,你只要把神物所在之地说出来就行。
也对,这又不是真的在考试,需得把每一步的步骤写得清清楚楚。
她只要直接说结果就可以了呀,于是——“多喝猪骨头炖的汤,然后多晒太阳就好了。”
说完,她眼睛瞥见皇上手边空了大半的茶盏,急忙补充一句,“同时还要多喝热水。”
多喝猪骨头炖的汤,多晒太阳?
这是完全出乎皇上意料之外的答案,他怔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许是他脸上惊诧的表情太过于明显,便是叶芳愉这般粗神经的性子都察觉到了几分异常,不由得惴惴然道,“皇上,怎么了?”
……清朝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有发现钙元素吧?
叶芳愉还在现代时,化学成绩也算得上优异。但也没有优异到,连哪种元素是何时何地,由何人发现的都一一记得十分。
所以,她想的是,不能直接补充钙和维生素的话,那就只能用最原始的手段了呀。
可是怎么她才刚说完,皇上就露出这样一个表情,好像,好像是她刻意隐瞒,不想告诉他一样。
叶芳愉心下飞快转了转,决定还是继续忽悠,“皇上您不知晓,其实钙这种元素,是从动物骨头、贝类以及蛋壳中提取出来的……”
“原是这样!”
叶芳愉还没说完,皇上便恍然大悟一般,拍了两下桌子,原先还有些阴沉的眼眸霎时变得明亮万分。
旋即,又深深看了叶芳愉一眼,赞道:“爱妃果然聪慧。”
赞扬的话一说出口,叶芳愉登时迷茫地眨了眨桃花眼,她怎么聪慧了?
这厢她还在迷惑着,那头皇上好似想起来什么,继而又彷佛漫不经心地问道:“方才你说钙是从动物骨头中提取出来的,所以可以食用骨头汤来补钙,那这晒太阳又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太阳中也含着钙,所以要双管齐下?
想着,皇上的眼睛不动声色朝窗外看去,见外头夕阳西斜,顿时有些遗憾。
叶芳愉连忙收敛起心神,谨慎地回答:“回皇上,这是因为人体进食之后,都是需要时间来消化的,补钙也是如此,太阳光中有一种物质,能够加速钙的吸收。”
说着,又有些头疼,她要如何解释这一反应过程。
孰料皇上却根本无意深究此事。
他只要知道结果就可以了。
于是欣欣然弯腰穿鞋下了榻,清隽的俊脸上带着明显笑意,语气温柔地冲叶芳愉说道:“乾清宫还有政务要处理,况且朕今儿也没有翻牌子,不好留宿在你这里,等下次再补过。”
说着转身就要走,走到一半,复又想起来一事,扭头同叶芳愉交待道:“对了,你放心,朕今儿是悄悄过来的,后宫中无人知晓,所以朕走后,自然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
他是担心自己来了延禧宫又走,传到其他人处,说不得又会有人暗中揣测那拉氏是不是失了宠,亦或者是惹怒了圣心,回头再与她为难。
却不知他的这一份体贴,叶芳愉是半分也没有感受到。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往那一层去想,得知他要走,心里头满满全是欢欣雀跃,太好了,今天不用侍寝,也就意味着不用早睡早起!
于是皇上这头刚出延禧宫的大门,那边叶芳愉就喜滋滋地去找保清了。
来到暖阁,一进门,就看见柔软的地毯上面正趴着一个肉呼呼的胖宝宝,手指头捏着什么东西,红润软弹的小脸上肉眼可见几分为难。
下一秒看见叶芳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胖宝宝立时把手里头东西一丢,飞快站起,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就朝叶芳愉冲过来。
然后第一时间保住叶芳愉的腿,脸蛋子熟稔又流恋地蹭了蹭,好半晌,才仰起圆溜溜的小脑袋,声音软萌地问叶芳愉:“额娘,汗阿玛是不是走了呀?”
叶芳愉弯腰把他抱起来,笑着道:“是呀。”
“那宝宝今天可以跟额娘睡觉觉吗?”
叶芳愉点头:“那自然是可以的呀,要是没有宝宝,额娘也睡不好的。”
她说完,就很惊讶地看见保清也皱起了小肉脸,抱着小肚子,声音听起来十分的委屈,“是啊是啊,昨天没有额娘,宝宝也根本睡不着呢。”
话音刚落,叶芳愉便沉默了。
她要没记错的话,昨天青缇回话时,说的明明是,大阿哥方躺下不过几息,便睡着了。
之后经历了发热、扎针、灌药、换宫殿等一连串操作,他都没有醒来。
——不仅没醒,甚至还在梦中吃肉肉呢。
怎么这会儿就说自己睡不着了?
叶芳愉的沉默简直震耳欲聋,然而低下头,看见胖儿子那双如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里,此刻满满都是眷恋和不舍,一时又说不出话了。
于是只能把他抱紧,“是啊,额娘也好心疼呢,都怪你汗阿玛不好。”
她不说还好,一说,胖儿子立时握紧了小肉拳头,气哼哼地道:“等明儿去了乌库玛嬷那里,宝宝一定要告状!”
“汗阿玛抢了额娘一天,宝宝也要把汗阿玛的小宝宝也抢来一天!”
听到上半句,叶芳愉本来还想阻止,等听完后半句,她又沉思起来,脑子里不期然地出现了小太子的肉肉脸。
唔……这样好像也不错!
第25章
然而不过憧憬了一瞬,叶芳愉很快又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太子是储君。
别说她现在只是享嫔位待遇,就算是真正坐上了四妃之首的位置,也无权干涉储君之事,更别说还是让储君宿在她的宫里。
而且她也没忘记,宫外还有个赫舍里氏呢,要是被那位赫赫有名的索额图知道了……
叶芳愉沉吟片刻,终是忍痛放弃了这个念头。思绪重新转回到怀中的胖儿子身上,旋即又发现他这话中带着歧义。
她把胖儿子抱起来调了个方向,让他脑袋朝着自己,一边帮他整理衣襟上的褶皱,一边语气轻柔地问他:“保清为何说太子弟弟是汗阿玛的宝宝呀?”
保清歪着小脑袋,乌黑大眼睛格外澄澈,“是多兰嬷嬷跟我说的。”
多兰嬷嬷是太皇太后派来照顾他的老嬷嬷,素来疼他疼得紧,几乎是当作亲孙子一般,要什么都答应。
好比现在是七月份的天,延禧宫里哪儿都热。
保清被热得受不了,知道了冰鉴里头有许多吃起来冰凉清爽的水果点心后,几乎是恨不得拿着小被子直接睡到冰鉴里头去。
他有好几次偷爬冰鉴,都被叶芳愉逮了个正着。而每次抓包的时候,多兰嬷嬷都乐呵呵地蹲在一旁,边伸手虚虚护着,边眼带慈爱地看着他。
叶芳愉甚至都怀疑,若不是有她盯着,只怕多兰嬷嬷早就把冰鉴抬到暖阁,给保清做睡觉的床榻用了。
所以按照她对保清的疼爱程度,应当不会在保清面前说这些话才是。
叶芳愉抚着他的小衣襟,表情无端凝重,“多兰嬷嬷都是如何跟你说的?”
保清像是意识到什么,小脸霎时变得有些委屈。
因为上一次汗阿玛问完奶娘的事情,奶娘就不见了。
现在额娘又问多兰嬷嬷,是不是要把多兰嬷嬷也赶走呀。
他不想让多兰嬷嬷走,于是抿着小嘴巴,脸颊鼓成小包子,不肯回答额娘的话。
叶芳愉怔了一瞬,很快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于是便温柔地在他小脑袋上摸了几下,说道:“你放心,额娘不会赶多兰嬷嬷走的,额娘只是铱錵想知道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还是说,宝宝跟多兰嬷嬷有什么不能告诉额娘的小秘密?”
闻言,小娃娃立刻飞快摇头,大声地道:“宝宝跟额娘是天下最好的,才没有秘密呢!”
“那宝宝愿意告诉额娘吗?”
小娃娃立刻又沉默了,叶芳愉也不着急,耐心地等他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凑过来在叶芳愉脸颊上蹭了蹭,嘴里喃喃说着:“好久以前,宝宝还是一个更小的小宝宝的时候,想额娘了,也想汗阿玛。”
“……噶禄家的小宝宝都能跟他的阿玛额娘玩耍,我却不能家入起鹅峮巴八弎泠其七五仐留看更多文,所以我问多兰嬷嬷,阿玛和额娘是不是不要我了呀。”
“多兰嬷嬷就说没有,她说汗阿玛和额娘是为了我好,才让我住在外面的,等我再长大一些就能回到汗阿玛和额娘身边了。”
“然后后来,有一次,多兰嬷嬷出门,回来就哭了,哭得好难过好难过的。她就抱着宝宝说了一些话,说汗阿玛有了别的宝宝,还把那个宝宝接去一起住,以后就会最疼那个宝宝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去。
叶芳愉抱着他的手倏地收紧,有些心疼。
但还是静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保清:“她说小宝宝是别的额娘生的,生完小宝宝,那个额娘就不见了。所以小宝宝可惨了,我有汗阿玛和额娘,他只有汗阿玛。”
他说完,表情认真地抬起小脑袋,“所以宝宝想,就叫汗阿玛去做宝宝的阿玛好了,我反正还有额娘,额娘以后也只有我一个宝宝,对不对?”
说着,肉肉的小手指头紧紧捏住叶芳愉胸前的龙华,眼神莫名执拗。
“对!”叶芳愉不假思索,飞快在保清的脑门上“啵叽”亲了一口,回答的声音干脆又响亮。
旁边伺候的紫鹃回过神来,霎时欲言又止,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皇家讲究多子多福,娘娘如今又还年轻,未来的事怎么说得准呢?
她有心劝说两句,可脑子里不知为何,一直在回荡着大阿哥刚刚说的那几句话,越想越是心疼,干脆便住了嘴。
……算了,等再过几年,大阿哥长大了,估计也想不起来自己三岁时候说过的话,她又何必扫兴?
另一厢,不知是不是原主残留的情感在作祟,等小保清都收拾好情绪回地毯上玩耍了,叶芳愉还坐在椅子上,眼眶微红,心头发酸。
她想了许久,还是朝紫鹃轻声叮嘱了几句:“去告诉多兰嬷嬷,以后不得在保清面前提及太子之事。”
紫鹃服了服身子,同样低声回复:“是。”
*
翌日一早,保清还在睡梦中,叶芳愉就被杜嬷嬷和紫鹃几人再次联手从床上挖了起来。
——今儿又是要去慈宁宫请安的日子。
叶芳愉一边由着宫人收拾打扮,一边朝床上睡得格外香甜的小宝宝投去羡慕一眼,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宝宝可真舒服啊,至少不用早起。
这样想着,思绪不知为何又往远处飘了飘,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也没那么凄惨。
她捏着手指头算了一下,现在距离康熙十六年大封后宫还有整整两年时间,等到钮祜禄氏被封为皇后,佟佳氏被封为贵妃,她便不能再像现在一般清闲了。
至少现在一个月只需早日两次,以后可是得日日早起,这叫她还怎么躺平啊……
困意未消,想的事情便格外乱七八糟。
而宫人们手脚很利索,没多久就给她梳妆完毕。
扶着紫鹃的手往外走时,看见院子里熟悉的风景,叶芳愉的脑子里又开始计算了起来,后殿的纳喇庶妃什么时候生产,好像预产期是十月份吧?
这段时间是不是就得把稳婆接生婆什么的准备起来了?
她就这么带着一脑子乱糟糟的思绪去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一如往日言简意骇,众妃嫔进入慈宁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便挥手示意妃嫔们可以告退了。
而等叶芳愉带着其他庶妃转身要走时,太皇太后不知又想起来什么,笑呵呵地把她叫住,问道:“保清还未醒吧?”
叶芳愉浅笑着点点头,回话的态度十分恭谨:“回老祖宗,是的。他一般要睡到巳时才能起呢。”
“不过他昨儿还在惦记着要来慈宁宫给老祖宗请安,臣妾想着,不如等下午,外头凉快一些了,便带他过来。就是不知老祖宗到时候可有空?”
她之所以说午后,是因为她知晓,太皇太后如今手里头捏着宫权,白日里来慈宁宫汇报事情的宫人可不少,一般要到忙碌到晚膳后才可清闲一些。
“有的,保清想来慈宁宫,自然是随时都可以。”太皇太后笑着说完,朝苏麻点头示意了一下。
苏麻便转身到隔间提了个食盒出来,对叶芳愉说道:“这是老祖宗特意为大阿哥准备的零嘴,就劳烦那拉庶妃带回去给大哥尝尝了。”
叶芳愉闻言顿时有些惊喜,回过神来以后,先冲老祖宗行了个礼,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那臣妾就先替保清谢过老祖宗了。”行完礼才去接苏麻手中的食盒。
又停下来同老祖宗说了一会儿话,才慢慢往外走。
走到慈宁宫外的宫道上,发现王佳庶妃居然还没走,正扶着宫墙低着头,侧脸看起来有些难受。
叶芳愉顿了顿,还是绕过轿辇,过去问了一嘴,“你们主子这是怎么了?”
她的声音刚响起,就看见王佳庶妃犹如一只被吓到的兔子一般,慌慌张张朝前蹿了几步,一只手还紧紧扶着宫墙。
另一只手……
叶芳愉定睛看了看,竟是扶在了腹部位置。
那位置过于敏。感,叶芳愉立时就皱起了眉,她想了想,无比谨慎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杜绝一切被碰瓷的可能。
退了一步还觉得不够,干脆又连退好几步,甚至将抬着轿辇的宫人也一并赶到一边,再开口几乎是用喊的:“王佳妹妹可要我帮你请太医?”
她的声音遥遥传来,有一部分消失在了清晨微热的风里,王佳庶妃模模糊糊只听到“太医”几个字,当即点了点头。
她身旁紧张兮兮的宫女见状,连忙起身抬头,朝叶芳愉恭敬地服了服身子,大声说道:“要的要的,还请那拉庶妃帮帮忙……”
庶妃等级有限,平日里出门请安只能带一个宫女。
可叶芳愉不一样,她是享嫔位待遇的庶妃,膝下又有皇子,出门不仅有轿辇,甚至可以称得上前呼后拥,排场极大。
见王佳庶妃答应,杜嬷嬷扭头朝身后一个小太监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快去太医院请人。
自己则是飞快将轿辇检查一番,又派了两个宫女过去把王佳庶妃扶到轿辇上坐下。
行动之间,叶芳愉看到,王佳庶妃已然是疼得面色煞白,满头大汗,两只手同时捂住了小腹位置,等她坐上轿辇,很快在椅子上缩成一团。
叶芳愉扶着紫鹃的手,有些微微疑惑,“好像……不像是有孕的样子呀。”
紫鹃与她表现出了同样的紧张和疑惑,与她咬着耳朵,“奴婢瞧着也不像,而且,没听说启祥宫这段时间请了太医呀。”
“对了,娘娘发现没有,往日里王佳庶妃总与另外两个庶妃一道,怎么今儿却她一个人落了单?”
叶芳愉闻言,眼睛登时一亮:有瓜!
第26章
然而此刻不是吃瓜的好时机。
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等王佳庶妃一上轿,叶芳愉便指挥着抬轿的宫人先把王佳庶妃送回启祥宫。
而她自己则是扶着紫鹃的手,慢吞吞走在队伍的最后。
一边走,一边与紫鹃梳理着这段时间得来的情报。旋即就惊讶地发现,过去这半个月时间里,西六宫这三人竟不知因为何事,而彼此逐渐疏远冷漠了起来。
好比前日,赫舍里庶妃去了一趟景仁宫看望张庶妃,她前脚方到,后脚董庶妃也到了。
她到的时候,赫舍里庶妃还在屋里跟张庶妃似嗔非嗔地抱怨说,董氏与王佳氏相约去御花园赏花,却没叫她。
话音刚落,那厢董氏进了门,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她难得今儿有空,特意来找四格格玩耍。
说完绕过屏风,与赫舍里氏对上眼,两人俱都沉默下来。
那一瞬间,别说张庶妃了,屋外守候的宫人都觉得尴尬。
消息就这么被叶芳愉的人得知,只不过当时没当一回事,现在重新回想起来,发现一切都算有迹可循。
叶芳愉握着紫鹃的手,细细交待道:“……要查清楚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觉得可以先从王佳氏入手……”
紫鹃仔细听着,一一记下,等到了启祥宫,便趁乱消失在了人群最后。
叶芳愉刚到没多久,就有几位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进了启祥宫。
——听说王佳庶妃是捧着肚子喊疼,太医们疑心是与皇嗣有关,不敢只来一人,除去有要事在身的太医,其余统统过来了。
启祥宫中,太医们还在给王佳庶妃诊着脉。那头乾清宫和慈宁宫听说了王佳庶妃有恙,也纷纷派了人过来询问。
来的还都是熟人,一个苏麻,一个梁九功。
他们结伴走进启祥宫的大门,看见叶芳愉也在,一时还有些疑惑,等杜嬷嬷给他们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梁九功旋即十分感动地说道:“那拉主子果真心善。”
一旁的苏麻也用一种既欣慰又自豪的眼神望过来。
叶芳愉对此:……
她浅浅笑了一下,想说她只是不想被碰瓷而已。可梁九功与苏麻两人说完,不等她回话,就神情紧张地朝王佳庶妃的床前围了上去,显然很是关心王佳庶妃的状态。
须臾,太医们很快出了结果。
——王佳庶妃不过是这几日坏了肠胃,加之今儿突然来了小日子,所以腹痛起来格外厉害罢了。
苏麻和梁九功两人闻言,面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失望,很快又被隐藏了下去。
吩咐完启祥宫的宫人照顾好王佳庶妃,苏麻朝叶芳愉服了服身子,当即离去。
梁九功却是留了下来,凑到叶芳愉身边十分殷切地说道:“可要奴才遣人送娘娘回延禧宫?”
叶芳愉闻言,有片刻犹豫。她方才听得明明白白,王佳氏是来了小日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流到轿辇上……
她踟躇着没有说话,梁九功眸底便飞快划过一抹了然,朝叶芳愉拱拱手说道:“出于谨慎起见,护送王佳庶妃回来的轿辇还需得抬回内务府检查一番。故而还是奴才叫人重新送抬轿辇过来吧,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他都这么说了,叶芳愉还能有什么意见,很快颔了颔首,表示同意。
*
等叶芳愉回到延禧宫,紫鹃还在外面打探消息没有回来。
正殿里头静悄悄。
想着有多兰嬷嬷在,保清若是醒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无聊。
叶芳愉当即便转去了偏殿,打算先沐浴一番,换身干净的衣裳后再去找胖儿子玩耍。
然而等她半个小时后重新回到正殿,就见着多兰嬷嬷还在屏风外静静伫立着,眼眸子一眨不眨地盯向里头。
叶芳愉微微疑惑,走过去压着声音问她:“保清还未起吗?”
多兰嬷嬷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先抬起一根手指凑到唇边做出个“嘘”的动作,旋即又朝里面指了指,灰褐色的瞳仁里满是温柔的笑意。
她道:“娘娘,您瞧。”
叶芳愉好奇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她离开之前,原还算干净整洁的寝殿,如今已是乱成了一团。
地上横七竖八地铺着五六床被子,彼此首尾相连,一直蔓延到床边;而大床两边的帷幔不知何时被人扯下了一大半,正十分凄厉地飘摇着;多宝架上空出了好多个格子,角落里堆着许多不明物体,花瓶被放倒,一整套的茶盏零零散散分布在不同方位。
……是让人只看一眼就会心梗的程度。
叶芳愉霎时间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就朝多兰嬷嬷瞪去,低声问她:“这是遭贼了?”
多兰嬷嬷摇摇头,表情有些许不赞同,“是大阿哥在玩打仗的游戏呢,他许久没玩了,老奴还以为他忘记了呢。”
“娘娘您瞧啊,床上那堆砌起来的,就是城池,底下有几团点点,大的点点是将军,小的点点是小兵。被子堆高的地方是山丘,洒了茶水被浸湿的地方是河流……”她伸手在空中遥遥指了几下,语气里居然满是宠溺和自豪!
若胖儿子糟蹋的不是自己的屋子,叶芳愉兴许还会夸赞一句“想象力丰富”。
可眼下她却完全没有心情。
捂着胸口,努力平复了几息,叶芳愉试图拿出冷静的语气:“那花瓶呢?”
“是连绵不绝的群山。”
“茶、茶盏又是什么回事?”
“小一些的城镇呀,大阿哥说了,小城镇里也是有着老百姓生存,需得好好保护的。”
“多宝架上的……”
多兰嬷嬷沉吟一会儿:“屋内东西太少,不够大阿哥摆放,老奴便帮忙拿下来了一些,反正平日里放着也是落灰,拿下来用完了还能趁机清洗清洗。”
叶芳愉逐渐茫然。
落灰?
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她所居住的寝殿,宫人每日都会打扫两回,又是哪来的灰尘?!
还有,多兰嬷嬷这无比自豪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她想过多兰嬷嬷会溺爱孩子,却没想到她竟然溺爱到了这种程度!
还有,这宫殿,她还能住吗?
……
叶芳愉震撼中还带着几分生气,按捺着在原地站了好长一会儿才平缓过来。
她扭头又问多兰嬷嬷:“保清在宫外的时候,也时常这么玩耍吗?噶禄大人难不成还要专门给他布置一间屋子供他,供他打仗?”
多兰嬷嬷摇了摇头,叶芳愉随即放下了心。
可心只放到一半,就听多兰嬷嬷低着嗓音开了口:“不是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如何能够呢?”
“是在阿哥的小院旁重新建了一个小一些的园子,按着阿哥的意思摆成两座城池和十余个小镇,有山川有河流,还用布料扎了一些小人以供调遣。”
“有时候大阿哥心情好,就会同意让噶禄大人的几个孩子过来一同玩耍,不是老奴说,那些个公子哥们,虽说已经接触了兵法,可打起仗来,少有几次能赢过大阿哥的!”
“依老奴看啊,大阿哥将来必定是位大将军王呢!”
叶芳愉听得直接傻眼。
心中万分震撼,胖儿子还玩得这么高级呢?
*
等叶芳愉从乱糟糟的房间中把胖儿子拎出来,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了。
彼时保清自己玩累了,正把自己埋在被褥里,两只肉肉的手指头互相捏来捏去,一边捏还一边数着,“……这是二,这是三,这是四,四完了是六……八,九,十,十三,十三根手指头……”
数数能力惨不忍睹。
叶芳愉只听到一半,就朝多兰嬷嬷投去怀疑一瞥,想问噶禄大人家的少爷们,是不是也能从十根手指头里数出十三来?
不然怎么还能输给保清这个笨宝宝呢?
多兰嬷嬷对她的眼神恍若未见,自顾自笑着上前,把浑身脏兮兮的胖宝宝抱到一边,嘴里十分宠溺地说着:“阿哥您小心一些,别摔倒了。”
然后又道:“阿哥您瞧,娘娘是沐浴过了才回来的,身上的衣裳干净又漂亮,阿哥要不要也去洗个澡再回来呀?”
胖宝宝挺着圆肚子,大眼睛滴流滴流在叶芳愉身上转了几圈,随后朝多兰嬷嬷大声说道,“要,要的。保清要跟额娘一样干净漂亮!”
话音未落,还着急伸出来一根软胖的手指头指着叶芳愉,对多兰嬷嬷说道:“我也要跟额娘一样穿蓝色的衣裳!”
叶芳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石绿色旗装,薄唇动了动,半晌还是没说话。
下一瞬,脏兮兮的胖宝宝就被多兰嬷嬷十分不嫌弃地抱进了怀里。朝外走去时,还探着小脑袋,声音甜滋滋地朝叶芳愉喊着:“额娘等等宝宝呀,宝宝要跟额娘一起吃饭饭。”
叶芳愉点点头,努力冲他挤出一个笑脸。
等胖宝宝走了,她站在乱糟糟的寝殿里头,只觉得根本无、处、下、脚!
她走到门外喊人进去收拾,自己则是转到了偏殿去等待。
不多时,等被梳洗得焕然一新的胖宝宝被多兰嬷嬷抱回来,叶芳愉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她决定还是要做一个能稳得住情绪的好额娘。
先吃饭,吃完了再好好跟小宝宝说清楚,以后不许再玩打仗的游戏了。
再不然……实在想玩的话,就去乾清宫带着小太子玩,反正她这里是折腾不起的了。
她抱胖宝宝搂到怀里,右手很自然地摸向他的小肚子:“打仗打了那么久,饿不饿呀?”
保清点了一下圆脑袋,“饿的,可是还是想跟额娘一起吃。”
只一句软言软语,就瞬间抚慰好叶芳愉郁闷的心情,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
外头杜嬷嬷步伐匆匆跑进来,“娘娘,外头梁公公来了!”
叶芳愉挑眉,怎么又来了?
第27章
延禧宫正殿之外,梁九功手持拂尘,腰背挺得格外笔直,见叶芳愉出来,又霎时躬下了身子,脸上笑容堆砌:“奴才见过庶妃娘娘,见过大阿哥。”
叶芳愉抱着保清叫了起,同时眼神朝他身后看去,“梁公公是送东西来了?”怪不得刚才在启祥宫的时候,一直不动声色地催她回宫呢。
“是,奴才是奉了万岁爷的命令,来送……”梁九功话还没有说完——
“咦,有肉肉!是香香的,好吃的肉肉。”奶娃娃动了动鼻子,乌黑的圆眼睛立时放出了光彩,随后迫不及待地从叶芳愉怀中探出大半个身子,挥舞着两只肉手朝梁九功身后的小太监扑腾了好几下。
叶芳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差点没抱稳。
好在梁九功及时伸手扶了一下,“阿哥小心。”
手指正正好扶在保清那软乎乎的肚皮肉上。
想摸。
但思及眼下的场合以及那拉庶妃也在,梁九功到底还是收回了手,眼底满是深深的遗憾。
大阿哥的小肚子好像比之前更软乎了呢。
他忍了好一会儿,才没重新伸出手去。
眼睁睁看着那拉庶妃把小娃娃搂回怀抱里,复又沉着声音开口:“大阿哥猜的不错,奴才是替皇上送菜来的。”
说完拍拍手,身后的小太监将木盘上的盖子一一掀开,一股浓郁的食物香味很快席卷至整个院子上空,引得人口齿生津。
小保清看他猜对,顿时更加开心了,童音清脆地“咯咯”笑了几声,又轻轻踢了踢小肉腿,示意叶芳愉把他放下来。
等他一落地,便噔噔噔跑到梁九功面前,仰起小脑袋,“梁爷爷是大好人,保清要奖励梁爷爷一个香香的亲亲!”
周围宫人闻言,骇然地瞪大了眼睛。
看了看地上的奶娃娃,又看了看素来以不苟言笑,严厉狠辣著称的乾清宫大总管,一个两个心头忍俊不禁。
担心被梁公公看出异样,恨不得把脑袋都埋到板砖底下去。
叶芳愉在一旁也看得目瞪口呆,继而难为情地偏过头,用帕子将下半张脸掩了起来。
她才没有教过小宝宝这些呢。
不过就是,爱不释手……那个,亲的次数多了一些。
谁知道小宝宝会有样学样,并且还举一反三呢?
难为情了一瞬,叶芳愉还是把头转了回来,朝梁九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梁伴伴请勿见怪,保清说的都是些胡话……”说着,朝小娃娃伸出手,似要把人抱回来。
谁知手指头还没有触碰到小娃娃的衣角。
就看见堂堂乾清宫大总管,回过神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蹲了下来,把脸凑到小娃娃面前,镇定中带着点紧张地道:“大阿哥有令,奴才自然是无所不从……”
还无所不从……
叶芳愉隐晦地翻了个白眼。
不过她也瞧明白了。回宫之后,奶娃娃的魅力与日俱增,不仅相继俘获了两位老祖宗和后宫众妃的欢心,就连乾清宫大总管也对他喜爱非常,几乎是当作了半个主子看待。
对她都没有这般恭敬顺从呢。
不过也是。谁能拒绝一个胖娃娃那夹着浓郁奶香味的甜蜜亲亲呢?
没有人可以。
叶芳愉一边想着,一边镇定自若地收回手,直起腰,看着小娃娃嘟起红通通的小。嘴唇,在梁九功白皙的面上“啵”一声,盖了一个水迹斑斑的印章。
梁九功乐滋滋地弯起眉,抬手在脸上碰了一下。
少顷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个什么场合,很快轻咳两声试图掩饰尴尬。
他重新站起,对着叶芳愉拱了拱手,语气中很是羞愧:“娘娘,大阿哥对奴才实在是厚爱,奴才也是一时没能忍住……”
他晕乎乎地说了些什么,只怕他自己都不清楚。
眼看旁边宫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叶芳愉只得出声打断:“皇上都送了些什么菜过来?”
再不闭口,菜都要凉了。叶芳愉想着,弯腰把噔噔噔跑回来的小保清又重新抱了起来,母子俩一起好奇地看向小太监手中的托盘。
梁九功倏地清醒过来,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瞧奴才这记性……”说罢转身给叶芳愉介绍起来。
末了补充一句,“皇上还说了,就如同之前,娘娘还是不必行礼谢恩。”
叶芳愉这才莞尔地勾起唇角,“端到里头去吧。”
小太监们齐齐应了一声“嗻”,鱼贯而入,将托盘上的菜摆好以后,又整齐有序地退出侧殿。
梁九功挥了挥拂尘,眼神颇有些不舍地看了小娃娃一眼,“那娘娘和大阿哥请先用膳,奴才这就回乾清宫去了。”
“梁伴伴走好。”
“梁爷爷再见!”
叶芳愉清润的声音响起,与小娃娃那彷佛夹了糖霜一般甜滋滋的声音顿时形成鲜明对比。
梁九功转身的动作顿了顿,再迈开腿时走得那叫一个意气风发,显然心情十分美妙。
*
梁九功走后,叶芳愉带着保清回了侧殿。
面对着一桌子丰盛大餐,叶芳愉霎时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而小保清却根本没有领会到她的心情,由着紫鹃给他重新净过手后,迫不及待地从盘子里抓出来一根比他脸蛋还大的羊腿骨,嗷呜嗷呜地啃了起来。
每一口都能撕咬下来大块大块的羊腿肉,将嘴巴塞得满满当当,脸颊鼓出圆润的弧度,叫人看着就手痒痒,恨不能上前戳两下。
他啃了几口,嘴巴周围就染上了棕褐色的酱料污渍,用手指头抹了一下,立时不满地皱起了眉毛,“好脏呀,姑姑快给我擦擦。”
嘴上是这么说,可手里还紧紧捏着那根巨大的羊腿骨,根本舍不得放下。
就这么吃一口,擦一下,等他将整根羊腿骨啃完,擦了擦手,依然还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乖宝宝。
乖宝宝注意到额娘根本没有动筷,便好奇地凑了过来,“额娘怎么不吃呀?”
他一靠近,便有一股浓郁的酱香肉味朝叶芳愉袭来。
叶芳愉从怔愣中回过神,先冲他笑了一下,“额娘是不太习惯……”
此次乾清宫那边一共送过来四道菜,菜名繁杂,是以梁九功一说完,叶芳愉也没能记住多少。
而等回了侧殿,定睛一看——
不就是酱羊腿,酱猪肘,酱牛骨以及一道黄豆猪骨汤吗?
……不是,谁家大早晨吃这些东西啊?
……而且还都是骨头类的。
额,骨头?
叶芳愉脑中恍恍惚惚地浮现起昨天下午与皇上的那番对话,什么补钙晒太阳的,旋即拿筷子的动作顿了顿,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该不会吃完早膳,还要被拉去晒太阳吧?
……
事实也证明了,她想得分毫不差。
用过早膳,保清与她交待一声,便牵着多兰嬷嬷的手去了钟粹宫找雅利奇玩耍。
叶芳愉则是到书房里找了本游记打发时间。
正看着,杜嬷嬷忽然蹑手蹑脚进来,先给她倒了杯热茶,然后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耳边:“娘娘,老奴方才出去打听了一番。”
“听说今晨皇上给每个宫里都赐下了菜,菜式都与咱们一样,不同的是咱们宫里是梁公公亲自来送,其他宫里不过只派遣了一个小太监。”
“慈宁宫那头也有……是皇上亲自去的。从慈宁宫出来,皇上就给御膳房那头打了赏,叫他们多研制新菜。”
“研制新菜?是研制别的个什么菜,还是这些羊骨猪骨之类的?”叶芳愉挑了挑眉梢。
杜嬷嬷回答:“好像说是羊骨猪骨牛骨什么的,御膳房那边也在头疼呢。”
果然,不愧是历史上有名的养生皇帝。
叶芳愉心道。
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示意杜嬷嬷自己知道了。
表情十分散漫,还浑然不知其中的严重性。
于是等到了下午——
“御花园?”
彼时叶芳愉刚抱着胖儿子睡完午觉,困意还未消,乍然听到杜嬷嬷的话,惊得差点绊倒自己。
好在被宫人们七手八手地扶住。
杜嬷嬷心惊肉跳地从她手里把大阿哥接过去,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娘娘走路时,还需得小心脚下。”
不过是去个御花园而已,娘娘作甚这般大惊小怪的?
却不知叶芳愉根本不是为“御花园”几个字而心惊,她担心的其实是这道旨意背后所代表的寓意。
——皇上不会来真的吧?
……
不多时,收拾妥当的叶芳愉抱着保清乘坐于轿辇之上,浩浩荡荡来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此时正吵闹得如同集市,到处都是宫人和妃嫔的身影。
叶芳愉一边下轿,一边不着痕迹地抬眼数了数,发现除了纳喇庶妃和王佳庶妃外,其他人竟然都到得比她早。
李庶妃同张庶妃站在一处,身旁跟了个三格格乌希哈;董庶妃和赫舍里庶妃明面上已经闹翻,分立于人群一东一西,神色十分冷漠;马佳庶妃和兆佳庶妃则各自抱着二格格和四格格,正站在假山阴影处说着话。
看见她过来,众妃纷纷行了礼,又语气和睦地同小保清打着招呼。
小保清此时还有些迷迷糊糊,睁着朦胧的大眼睛朝她们看过去,乖巧地一一叫了人。等看见三位格格时,好似困意顿消,眼眸子立刻变得明亮至极,“妹妹们好,妹妹们今天穿得可真漂亮呀!”
闻言,在场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朝他看过来。
叶芳愉:……
她僵着脸,往旁边挪了挪脚步,试图把整个人都隐藏在假山的阴影丛里。
然后就见小宝宝犹似觉得还不够,在怀里掏啊掏,须臾,掏出来三枚雕琢得格外精致的粉色玉佩,往三个小格格手里分别放了一块,脆生生道:“这是给妹妹们的礼物,是我从额娘的私库里找到的!”
“妹妹们喜欢吗?”
叶芳愉:???
第28章
精致玉佩出现的一瞬间,其他人又动作十分整齐划一地朝叶芳愉看了过来。
张庶妃抿了抿唇,瞧着有些紧张,她弯腰把三格格手里的玉佩拿起,仔细看了看,很是不好意思地冲叶芳愉道:“那拉姐姐,这太贵重了……”说着就要把玉佩递还给叶芳愉。
兆佳庶妃则坦然许多,同样拿起来看了看,旋即放回四格格手里,爽朗地笑着与叶芳愉服了服身子,“臣妾替雅尔檀谢过那拉姐姐了。”
马佳庶妃……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二格格雅利奇就喜滋滋地把玉佩举到阳光下看了看,而后踮着脚尖塞到她手里,语气十分激动,“额娘,快,收起来,留着以后给弟弟讨福晋用!”
场面顿时胡乱糟糟,保清神色茫然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仰着小脑袋问向叶芳愉:“额娘,这个礼物不好吗?”
他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呢。
想着,小胖手又往胸口位置摸了摸,那里还有一块,是他准备送给伊尔哈大姐姐的。
可是眼下大姐姐还没有来,只能先拿出来三块送给三个妹妹。
叶芳愉顶着其他庶妃炽热的眼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低头看了看张庶妃手里的玉佩,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这几枚玉佩都出自一块体积巨大的芙蓉玉。
那芙蓉玉还是前年年节时,皇上赏下的,阖宫除了先皇后,便只有她这里有。
去岁原主心血来潮,叫内务府的人把那块芙蓉玉打造成了一整套头面,预备留给未来保清的福晋。而这几块玉佩便是用那芙蓉玉的边角料做的,总共有七八块。
……大概就是因为数量比较多,保清以为不贵,所以就拿来送给几位小格格?
叶芳愉不确定地想着。
等回过神来,她从张庶妃手里接过玉佩,“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件,就让乌希哈拿着吧。不然姐姐妹妹们都有,单她自己没有,乌希哈只怕就要委屈地掉金豆豆咯。”
她笑着说完,弯腰在三格格乌希哈的小脸上摸了一把,又拉过她的小手,郑重将玉佩放置在她手心里,收拢好五根短短的手指头,“乌希哈收好,这是保清哥哥特意寻来送给你们的呢。”
胖儿子好不容易给姐姐妹妹们送次礼物,叶芳愉觉得自己可不能拉后腿。
她说完,又朝保清温柔地笑了笑,问道:“给姐姐妹妹们送完了,可有给两个弟弟准备?”
小娃娃闻言有些呆滞:“啊?”
一看就是没有,不然就是忘记了,叶芳愉摇摇头,“亏你太子弟弟还最喜欢你呢。”
她这么一说,小娃娃仿佛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即捏紧小拳头,“宝宝记住了,等回去了就给弟弟们准备礼物!”
他刚回宫的时候,以为额娘很穷,只能吃少少的菜,宫殿也要跟别的额娘合住。
可住久了就知道以前他想的都是错的。
额娘的私库好大好大,里面放满了许许多多的宝藏,比噶禄大人给他准备的院子还要大呢!
听杜嬷嬷说,额娘给他也准备了私库。
只不过额娘担心他会乱花,所以现在不能给他,要等他长大了,有了福晋,再交给福晋去打理。
想着这里,小娃娃脸上的表情又逐渐变得困惑起来。
就是……什么是福晋呀?
叶芳愉还不知保清在想些什么。
她交待杜嬷嬷牵好保清,与其他庶妃们说了几句话。
因着午后实在炎热,光是站着假山阴影里,都能觉着有一股股热气不断上涌,烫得人脸颊微红发热。
于是很快,几人又各自散开,各自去寻找阴凉的地儿。
叶芳愉与马佳庶妃走到了一起。
“姐姐可知皇上为何叫我们来御花园?”马佳庶妃开口时还拧着眉心,神色郁郁。
想来应该是在担心钟粹宫里,被单独留下的三阿哥。
叶芳愉摇摇头,表情看似镇定,实则心头微微发虚,“不清楚。”
她能怎么说,说一切事件的起因是她忽悠皇上的那番话?
说她现在在研究黄老之学,碰巧皇上也喜好养生。
二人一拍即合,昨日凑在一起研究了半个时辰如何治疗骨质疏松,然后就有了今日的御花园之行?
看着不远处正在窃窃私语抱怨的庶妃们,叶芳愉不知为何忽然有种预感。
这只是个开始。
历史上,康熙本就是一个喜欢带着后妃和朝臣一起养生的皇帝,据说他常常规劝后妃要“饮食有节,起居有序”;据说他主张“书法宽怀,运动强身”;据说他十分厌恶人在他面前吸烟,听说有臣子嗜烟如命,他便主动赐下动了手脚的水晶杆烟袋,再叫臣子当众吸烟,最后烟杆被火星炸得噼啪作响,险些爆裂,吓得臣子就此戒了烟。【1】
——所以,与炸烟杆相比,晒太阳又算得了什么呢?
叶芳愉暗自宽慰了自己半天,最后还是打定主意,以后还是不要胡说八道了。
等回去就叫人给乾清宫带话,说她改了主意,已经不喜欢研究黄老之学了。
……
叶芳愉等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御花园里待了半个多小时。
才终于看见梁九功带着几位小太监匆匆赶来。
一见着叶芳愉,梁九功笑眯眯地过来行礼,行完礼以后,眼神在她身后落了落,很快又重新收回来。
他笑着道:“娘娘小主们辛苦了,皇上有令,特派奴才送来养生茶汤一壶,等各位喝完,便可各自回宫歇着去了。”
他说完,身后提着食盒的小太监鱼贯上前,将沏好的茶水递到几位大宫女们手里边。
紫鹃接过来,先用手背触了触杯壁,见不是很烫,才敢放心的送到叶芳愉手里。
叶芳愉端着茶盏嗅了嗅,神情霎时变得十分冷漠。
——白桃乌龙枸杞茶。
皇上这是拿她“苦心研制”出来的养生茶,借花献佛?
叶芳愉动了动唇,正想说些什么,忽闻旁边的庶妃们纷纷惊呼了起来,“这茶闻着怎么有股桃子的香味?”
“是呀,还怪好闻的,就是不知尝起来怎么样。”
“我尝了,挺好喝的,有股淡淡的甜味,十分生津止渴。”
“而且还有余韵留存呢,好茶!”
“所以皇上今儿是特意叫我们来御花园喝茶的?这、这不会是皇上特地给我们研制的吧?”声音听着还十分惊喜。
叶芳愉循声看去,见最后说话的人是赫舍里庶妃。
赫舍里庶妃今日来了御花园便一直兴致不高,旁的庶妃都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就连董庶妃都找上了张庶妃说话,偏她一个人孤单地站在一旁,好似被人冷落了似的,脸上神情十分阴翳。
此刻喝完茶,不知是联想到什么,颊边微红,看着很是娇羞妩媚。
叶芳愉朝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呷着茶不说话。
马佳庶妃摇了摇头,神色无奈;李庶妃眸光闪了闪;张庶妃在给三格格擦着嘴,兆佳庶妃认真喝完一杯又续了一杯,好像很渴。
身后几个小宝宝还在玩着“干杯”的游戏,一时没有注意到大人们都在说些什么。
梁九功面色一僵,想说这不是皇上研制的,就见一旁董庶妃用手帕捂住红。唇,娇滴滴地笑了起来,“赫舍里妹妹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为好。”
赫舍里庶妃飞快收起娇羞的表情,目光似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又往旁边站了站,一副不稀得搭理她的模样。
这回换做董庶妃表情僵硬了。
她没有想到赫舍里庶妃会这般直接地将两人之间的不和摆在明面上。
还是……还是当着乾清宫大总管的面。
当即就有些控制不住,眼神霎时冷却下来,眸底似有什么阴暗的情绪在涌动。
看得叶芳愉心头霎时一跳。
旋即手肘就被人暗暗戳了一下,她扭过头,看见马佳庶妃朝她使了个眼色。
“两位小主说笑了,万岁爷他政务繁忙,如何有时间去管这等小事呢。这个养生茶汤的方子是老祖宗派人送过来的。”
“皇上试饮过,觉着味道还算不错,这才命了奴才带过来给娘娘小主们品鉴。”
他说完,又从袖子里拿出来几张薄纸,“这是茶方子,若是两位小主喜欢,可拿回去慢慢研究。”
说话的时候,朝叶芳愉投来十分隐晦的一眼。
叶芳愉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她其实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宫斗什么的最麻烦了。
她还是比较适合躺平。
梁九功这么一解释,赫舍里庶妃和董庶妃立时收敛好表情,朝着他又是盈盈一笑,“竟然是这样。”
“我喝着觉得十分不错,等回去了就叫人把长春宫里的茶都换做这个,对了,还得辛劳梁总管,替我……替众姐妹们同皇上道声谢才是。”这是八面玲珑的董庶妃。
“对对对,皇上那般繁忙,竟还惦记着我们,实在是……”赫舍里庶妃不甘落后,当即也是一连串好话。
两个人顺势上前把梁九功包围住。
叶芳愉等人便往后退了退,就当看好戏了。
不知过了多久,梁九功才满头大汗地从她们二人的包围下脱了身。
朝叶芳愉几人打了个千,语速飞快,“皇上还有令,着几位娘娘小主们,每日都得来御花园走上半个时辰才好。”
他说完,带着小太监们匆匆转身离去。
叶芳愉和其他几位庶妃们却是同时黑了脸。
这大夏天的,皇上是想热死她们吗?
回到延禧宫,洗过澡,换过干净的衣裳,叶芳愉还是十分生气。
于是在收到梁九功命人传来的纸条,问她“皇上这段时间因为前朝,头疼之症时常发作,该如何滋补身体”时。
她果断写下回复——吃什么补什么。
言下之意,头疼?
吃猪脑去吧!
第29章
纸条写完,被折成四四方方的块儿,塞入食盒夹层,趁着朦胧夜色,一路从延禧宫传至乾清宫,梁大总管手里边。
梁大总管展开来看了看,霎时傻了眼。
吃什么补什么。难不成皇上头疼,就得去吃什么动物的头,额,脑子?
梁九功顿时被这联想恶心得面色发白。
他把纸条放到烛火上点燃,丢到地上的盆子里,等纸条燃尽,又把没喝完的茶水泼进去。
站起身,理了理衣裳,端起拂尘,同身后的徒弟二喜冷然道:“收拾好。”径直回了御书房万岁爷身边。
看着灯下批阅奏折的万岁爷,思绪不知怎地又飘到了庶妃娘娘写的纸条上去,于是眼眸不自觉看向万岁爷的头顶……
许是看得过于认真,皇上就是想装作没看见都不成。
他顿了顿,放下朱笔,喊道:“梁九功。”
梁九功倏地一激灵回神,连忙拱手上前,“万岁爷,奴才在。”
皇上问:“你下午去御花园送茶汤的时候,那拉氏可有面色不愉?”
梁九功本能点了点头,想说有,可话到嘴边,又忽然觉着那拉庶妃不一定是因为茶汤方子的事情不快,反倒像是……
于是又飞快摇了摇头,“庶妃娘娘面色如常,未有不快,只晒了一下午,瞧着有些疲惫,其他主子们也是如此,衣裳都湿了,想来是因为午后天气太过炎热……”
“哼,你懂什么。”皇上把手中折子不轻不重地丢到桌案上,斜睨了梁九功一眼,沉吟片刻,“朕也是为了她们的身子着想。”
“可,万岁爷,奴才实在是不明白,这御花园散步,与调养身子……这,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呀?”梁九功脸上肉眼可见地划过几分为难和不解。
引得皇上又嗤笑了一声,不过他今儿心情好,倒也不吝啬于给这奴才解释。
便娓娓地道:“朕近来得了一方子,多食以动物骨骼烹制出来的菜肴,加之多晒太阳,便可治疗人体骨质疏松之症,使得四肢矫健,亦可强身健体。”
梁九功依稀听明白了,眨了眨眼睛,又过一会儿,支支吾吾地道:“万岁爷,这腿脚不便之症,不都是,大多数老年人才有的症状吗?”
“娘娘小主们如今正当芳龄,是身体最为康健的时候,为何这么早就……奴才多嘴!奴才愚笨!不能理解万岁爷的用心良苦,还请万岁爷恕罪!”
他只说到一半,就乍然对上了万岁爷那双盛满不悦的眸子,立刻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一边打着自己巴掌一边求饶。
“……行了。”须臾,皇上沉声开了口,看着梁九功的眼神满是嫌弃,“你懂个什么,无知的东西!”
说罢,也不欲再跟这奴才多说什么,径直在桌子上挑拣半天,最后翻出来一本洒金的薄册子,“明儿下了早朝,你亲自去趟延禧宫送赏。”
虽不能明说那养生茶汤的方子是那拉氏敬献上来的,可该有的赏赐还是不能少。
况且她现在是得上天眷顾之人,若是能多研制出来一些养身的法子,将之用在两位老祖宗的身上,使得她们延年益寿,与社稷也是大功一件。
再一个,若是还能专研出什么奇方,用在将领兵士们的身上……
想着,皇上顿时又觉得之前拟的赏赐方子还不够,朝梁九功勾勾手,小声道,“这些还不够,再多加三成,你今晚提前备好,明儿一下早朝就送过去。”
梁九功瞅瞅手中的薄册,又看了看眼前的皇上,愁眉苦脸地应了声“嗻”。
皇上一般卯时上朝,辰时下,而庶妃娘娘大多是到了巳时方起,中间足足要等上半个多时辰。
好在现在娘娘气消了,不必候在延禧宫外,可入院子里去等候,说不得就能遇见清晨早起的大阿哥……
思及此,梁九功霎时间怨念全消,暗暗欣喜了一会儿,抱着拂尘重新站直身体。
……
另一头,延禧宫。
叶芳愉还不知乾清宫中发生了什么。
她正在书房中与紫鹃说着话。
“……王佳庶妃去的时候,长春宫正殿宫门紧闭,里头不知在悄悄密谋些什么。王佳庶妃原是想直接推门进去的……她本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那日却不知为何,忽然停下了动作,在门口偷听了起来。”
“偷听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然后就气势冲冲踹门进去了……是真的踹门,踹了几下没踹动,就干脆用手捶了起来,惊动了里头两位庶妃,开门放了她进去……然后里头就开始吵吵闹闹的。”
“人声夹杂在一块儿,听不太清楚,小林子说他只听得几个字眼……什么‘孩子’,什么‘遭天谴’,‘心思恶毒’之类的。”
“小林子一听就知道要不好,本想传出消息来……可许是董庶妃有了防范,将他们都看得紧……若不是那日王佳庶妃病倒,西六宫的几个宫里头乱成一团,咱们的人还真不一定能与小林子接上头。”
紫鹃是得了消息以后,急匆匆赶回来的,回话时气喘吁吁,不时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细汗。
叶芳愉见状,连忙走到桌边给她倒了杯温水,示意她喝完以后再慢慢说。
紫鹃却是直接一饮而尽,喝完了自己走到桌旁又接了一杯,吨吨吨三两口喝完,才复又回到叶芳愉身边,继续道:“奴婢还打听出来一个消息,赫舍里庶妃身边的贴身宫女粉蝶,其实早已经被董庶妃收买。”
叶芳愉一时间有些震惊,“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个粉蝶是赫舍里氏入宫时从家里带来的宫女吧?”
听说赫舍里氏对她信任非常,几乎是当作亲妹妹一般看待。
叶芳愉十分不解。
紫鹃点点头,走到大门张望了一会儿,把门关上,才走到叶芳愉身边,神秘兮兮地用气音朝叶芳愉说道:“奴婢听说啊,好似是因为粉蝶有了攀龙附凤的心思,想要……那个什么,皇上,然后赫舍里庶妃不许。”
“董庶妃便是以此作为条件拉拢到粉蝶的,好像还承诺了一些与皇嗣有关的条件……”
居然是这么劲爆的瓜。
叶芳愉听得目瞪口呆,想说西六宫那边真的好乱啊。
不过等她回过神来,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她们的这些小心思好像也十分符合情理。
听说董庶妃早年间是有过一个小格格的。可惜小格格年幼早夭,连个序齿都没排上。
而赫舍里庶妃和王佳庶妃则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怀上过。
记得先皇后还没有薨逝时,曾与皇上建议过要完善后宫制度,早日给她们这些庶妃定下位分。
然而还不待实施,先皇后就因难产去世了,定位之事就此搁置,一等又是一年,想来今年或者明年就会重新提上日程。
东六宫的庶妃多有皇嗣,唯一一个没有皇嗣的李氏,出身将门,乃大名鼎鼎的汉将李永芳之孙女,哪怕没有生育皇嗣的功劳,单凭家世就能顺利获封。
反观西六宫那边……
嗯,也是,可不得卯足了劲争宠吗?
要不然,以后就要对着她们这些东六宫的妃子卑躬屈膝了。
这叫一直心高气傲的董庶妃和赫舍里庶妃如何能接受得了?
——可她们却从未想过,其实根本不必谋划什么,只要一直安安分分地待着,来日册封必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毕竟历史上就是这般,董庶妃被册为了“端嫔”,赫舍里庶妃是“僖嫔”,王佳庶妃是“敬嫔”。
东六宫这边,除去她、马佳庶妃和李庶妃外,其余三人中,兆佳庶妃只得一个布贵人,纳喇庶妃为纳喇贵人,而张庶妃则穷其一生都只是个庶妃……
所以,她们到底在着急什么?
叶芳愉想完,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用眼神示意紫鹃继续说下去。
紫鹃便接着开口:“眼下赫舍里庶妃还不知粉蝶被收买的事,对她照样信任,娘娘,不若咱们便以此为突破口……”
叶芳愉苦笑一声,十分诚实地回答她:“我其实还没有想好怎么用。”
娘娘怎么病过一回还变笨了呢?
紫鹃倏地皱起眉,表示有些难以置信,想当初,娘娘是多么的神思敏捷,机智过人呀,几乎可称得上女中诸葛,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
——就好比皇上与先皇后娘娘大婚后不过一个月,娘娘只从短短一句话中,便猜测出了先皇后娘娘对她的忌惮,再之后小施手段,三两下就轻易消除了先皇后娘娘与她之间的隔阂。
在那之后,先皇后娘娘不仅对延禧宫处处照顾,甚至还点名要娘娘去帮她料理宫务……
抿了抿唇,紫鹃眸中飞快闪过几分不解,就听着叶芳愉继续道,“只拉下一个赫舍里氏如何够呢,董氏才是藏在最深处的那条毒蛇。”
“况且我也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坏了在皇上面前的形象,若是能想个办法叫赫舍里氏主动出来攀咬董氏……嗯,我觉得只一个粉蝶还不够。”
叶芳愉呢喃着,然后又想起来什么,“之前害延禧宫被封禁的人可查出来了?”
紫鹃怔愣一下,摇摇头,“此事是梁总管在查,奴婢昨儿悄悄问过了,说是还没结果。”
“那就再等一等,务必要一击即中才行。”
看见叶芳愉那双清润的桃花眸熠熠生辉,紫鹃终于放下了心,娘娘还是那个娘娘,先前是她太过着急,误会娘娘了。
思及此,紫鹃脸上顿时羞愧得红了大半边。
叶芳愉看着了,有些疑惑,“怎么了,是不是还没缓过来?今儿不要你伺候了,你去歇着就行,叫青缇过来吧。”
紫鹃闻言,兀自又感动了好一会儿,才冲叶芳愉福了福身子,“是,那奴婢先下去了。”
紫鹃走后,叶芳愉待在书房中,将这段时间得来的情报又重新规整了一遍,看见“孩子”二字,不知为何联想起保清那次发热,脑中模模糊糊好像触碰到了什么。
可无奈线索太少,串联不到一起。
只能先放到一边,径直去了暖阁,与胖宝宝玩了一会儿,便一同歇下了。
次日,难得早起。
怀中空空荡荡,青缇一边给她浸湿棉布,一边细声细语说着今日的安排,“大阿哥去了后殿,说是好久没有见纳喇庶妃了,想念得紧。”
“杜嬷嬷找了几个稳婆,等用完早膳,便带过来让娘娘甄选。”
“对了,梁公公还在院子里等着呢,好像是得了皇上的意思,专门来送赏赐的。”
“还有,启祥宫王佳庶妃递了拜贴,说是下午要来寻娘娘道谢。”
叶芳愉一边听,一边叹气。
等听到最后一句,霎时瞪圆了桃花眼,“王佳庶妃?”
她来干嘛?
第30章
想不通,叶芳愉干脆不想。梳洗完,去了后殿,把玩得逐渐有些乐不思蜀的胖儿子拎回来与自己一同用膳。
胖宝宝被她牵着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回头看,朝着床上神情不舍的纳喇庶妃甜滋滋地喊:“纳喇额娘不难过哦,我去跟额娘用个膳,再去乾清宫找太子弟弟玩一会儿。回来了睡个午觉,下午要去给大姐姐送玉佩,还要给钟粹宫的小弟弟送礼物,送完了同几个妹妹们说说话,日落时候我就回来啦。”
叶芳愉听完,挑了挑眉梢。
他倒是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整个一紫禁城小忙人呀。
可是他照顾了那么多人,她呢?亲亲额娘就不用照顾了吗?
叶芳愉有些不太开心地抿了抿唇,暗暗瞪了地上的小娃娃一眼。
然后就觉得手指头被小娃娃轻轻捏了一下,低头,看见小娃娃仰着圆圆的小脑袋,鼓着肉肉的脸颊,软萌地问她:“额娘要不要与宝宝一起去乾清宫,慈宁宫,钟粹宫和景仁宫呀。”
叶芳愉沉默,觉得自己怕是走不完这么多地方,况且她下午还要接见王佳庶妃。
早上倒是有时间,然而乾清宫……她一介妃嫔未得皇上宣召也不好直接过去呀。
于是摇了摇头,神色有些莫名黯然,“额娘没有空,还是宝宝自己去吧。额娘叫多兰嬷嬷、杜嬷嬷和青缇姑姑都跟着你怎么样?”
小宝宝“啊”了一声,小眉毛霎时间耷拉了下来,像只淋了雨,可怜巴巴的小猫咪一般,声音从清亮变得沉闷委屈,“可是宝宝好想跟额娘一起呀。”
叶芳愉蹲下来抱了抱他,安慰道:“那额娘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延禧宫里等着宝宝回来怎么样?”
她都这么说了,然而小宝宝还是闷闷不乐,不知从哪学来了新姿势,两条肉肉的胳膊上下交叉抱在怀里,抬腿踢了一下地上的小石子,转过身去只用软屁。股对着叶芳愉。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脸颊呈完美的球状,看着十分好摸的样子。
她伸出手,食指和拇指抵在一处,用两指之间勾出来的小圆圈套在小宝宝的脸蛋子上,小宝宝登时迷茫地眨了眨眼睛,“额娘?”
迷惑不解的声音像是包了奶油的糯米糍一般!
叶芳愉忽然联想起现代一种点心,在心里数了一下小厨房里现有的材料,忙不迭同小宝宝说:“这样吧,你放心地出去玩,等回来了,额娘给你做一道好吃的点心怎么样?”
“点心?”乌黑的眼睛又大一圈,也不介意脸蛋肉被额娘圈着了。
他伸出手勾住叶芳愉的脖颈,试图把自己重新填塞进叶芳愉的怀里,喜滋滋地询问:“什么点心呀,是甜滋滋的那种吗?还是加了水果软弹弹的那种?”
他说的是牛奶小方和果冻。
叶芳愉摇摇头,颇有些神秘地“嘘”了一声,“都不是哦,是全新的点心,宝宝从来没有吃过的,等宝宝回来以后就知道了。”
“那我不去了,我要陪额娘一起做!”小娃娃反悔反得掷地有声,颇具气势!
若是叫乾清宫小太子知道,自己在哥哥心里的地位还不如一盘新点心,只怕又要哭唧唧了。
叶芳愉摇摇头,心下很是无奈。
二人说话间,已然回了侧殿。
殿内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类丰盛菜肴——全是今晨,乾清宫那头着人送过来的。
小娃娃一进屋,嗅见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气,开心地甩开叶芳愉的手,迈着小短腿嘚嘚嘚上前,十分流利地爬上自己的专属小桌子,然后探出脑袋看了看,“哇,今天也有肉肉呀!”
“额娘额娘,为什么最近这么多肉肉呀?是不是我们发财了?”
小娃娃一边说着,一边用小肉手捏起银勺,在宫人早先就盛好的牛肉羹里搅了两圈,准确无误地挑出来里头最大的一块肉肉,嗷呜一口,小。嘴巴被塞得满满当当。
叶芳愉无奈上前,从他手里夺过勺子,“还没擦手就吃。”
小娃娃“嘿嘿”笑了两声,又扭过头,朝着青缇软萌道:“青缇姑姑,擦手手。”
青缇飞快给他擦好了手。
小娃娃重新捏起银勺,一边吃一边问,“额娘还没说呢。”
叶芳愉只得放下筷子,“这些,都是你汗阿玛叫人送过来的。”
“哇,那就是汗阿玛发财啦!”小娃娃眼眸亮了亮,旋即又转了两下,不知道在打什么小主意。
叶芳愉浅笑一下,只当自己没看见。
而后想起来什么,故作漫不经心地道:“今儿去乾清宫,要与太子弟弟玩什么游戏呀?”
小保清想了想,“玩捉迷藏好了。”
“不玩打仗的游戏吗?”叶芳愉十分坏心眼地建议道。
小娃娃似乎也被说动,咬着勺子思考了一会儿,“可是弟弟太小了……而且,而且我上次与弟弟说过,弟弟好像也很想玩,可是有一个小宫女姐姐说不行。”
叶芳愉怔了一下,“她还说什么了?”
小娃娃苦思冥想,“她说以后我可以做大将军王,但是弟弟不行,弟弟要做天子的……天子才不打仗呢。”说完,朝叶芳愉眨了眨眼睛,“额娘,什么是天子呀?”
此时,叶芳愉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冷淡了下来,须臾,重新拿起公筷给保清夹了一筷子蔬菜,“等宝宝以后长大就知道了。”
“对了,宝宝还记得那个宫女小姐姐叫什么名字吗?”
保清摇头,“不记得了,我就记得她还跟太子弟弟说,说她是锁匠,就是锁,什么锁大人派来的,叫太子弟弟一定要听她的话才行。”
叶芳愉闻言,心尖又是一动,原来,他们这么早就开始谋划了么?
叶芳愉垂着眸,眉眼淡淡,一时有些担忧,照着宫外赫舍里氏这个输送宫人和洗脑的速度,等小太子再大一些,还会如现在这般,把保清当作他最好的哥哥吗?
实在是说不好。
叹口气,抬头,看见旁边小娃娃天真无邪的小脸蛋。
胸口那股郁躁之气霎时间化作丝丝缕缕的雾气,一点点消散。
叶芳愉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眉眼十分缱绻。
“保清不要管她们说什么,你只要一直开开心心的就行了。”
小娃娃似懂非懂,“喔”了一声,复又埋头苦吃起来,腮帮子一鼓一鼓,眉毛弯弯,眼睛微眯,一副只要有吃的,他就心满意足的小模样。
看得周围等候的杜嬷嬷等人,不自觉伸手捂了捂肚子。
怎么办,看饿了。
*
用完早膳,叶芳愉亲自给小保清擦干净嘴巴和小手。
然后回到暖阁,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嫩黄色的小衣裳,又想了想,从橱柜底下翻出来一顶与衣裳配套的嫩黄色瓜皮小帽,正正方方地戴在他头顶上。
后退两步,眯起桃花眼看了一会儿,嗯,真可爱,像只小鸭子一般。
“小鸭子”看见她笑,扑腾着小手小脚从床上爬下来,抱住她的腿,恋恋不舍地问:“额娘真的不跟宝宝一起去吗?”
叶芳愉摇摇头,“额娘要偷偷给宝宝准备惊喜呀。”
“……好吧。”奶娃娃送开手,朝她不舍地又看了好几眼,才冲多兰嬷嬷扑了过去。
一行人往暖阁外走,叶芳愉便趁机同杜嬷嬷交待道:“把早膳时,保清说的那几句话,原封不动转达给李嬷嬷。”
李嬷嬷是太皇太后派去的人,不会乐意看见赫舍里氏派去的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的。
杜嬷嬷点点头,“老奴省得,”又问,“皇上那边可要……”
“先不说。”叶芳愉淡淡道。
杜嬷嬷便领了命,跟在多兰嬷嬷身后出了延禧宫。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杜嬷嬷派人传来了话,道是李嬷嬷得知消息以后,行动快若闪电,很快就将宫外赫舍里氏偷偷塞进乾清宫偏殿的宫人给揪出来,通通退回内务府去了。
叶芳愉这才放下心来。
专心准备王佳庶妃的到访。
……其实也没什么可以准备的,不过就是在书房中边看书边吃点心,等着而已。
午后,王佳庶妃如约跨入延禧宫,被紫鹃客客气气地引入了正殿。
“臣妾给娘娘请安。”王佳庶妃姿态袅娜地冲叶芳愉行了礼,再抬首时,面色苍白如纸,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虚弱和悲怆之感。
已然不见从前的嚣张跋扈之态。
叶芳愉一边打量着她,一边伸手指了指旁边,“王佳妹妹身子还未好,无需多礼,先坐下吧。”
说完,又朝紫鹃道:“去冲一壶桂圆红枣枸杞茶来。”
王佳庶妃方一落座,听见叶芳愉口中的吩咐,瞬间怔愣后,十分温和地笑了一下,“这茶的名字听起来,倒与昨儿皇上送来的那味养生茶汤很是相似。”
叶芳愉:“……”
“是仿着那名字取的吧?”
叶芳愉还在想着怎么回答,孰料王佳庶妃却直接替她想好了借口。
于是点点头,“逃不过妹妹的法眼。”
王佳庶妃便又笑了起来。
等紫鹃上了茶,将周围宫人屏退,关上大门。
王佳庶妃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看得叶芳愉心头重重一跳。
她想问这是怎么了,就见王佳庶妃连酝酿都不必,晶莹的泪珠子不要钱似的簌簌往下掉,坠在茶盏里溅起了一朵朵小水花。
叶芳愉见了,心道一声可惜,手中动作却是不停,拿了块干净的帕子递过去,“妹妹这是怎么了?”
王佳庶妃默不吭声地哭了好一会儿,才擦擦眼泪,十分愧疚地同叶芳愉道歉:“从前是我误会了姐姐,以为姐姐不喜欢我,处处针对,才会……”
“也是这次姐姐出手搭救,我才知姐姐是那般心善之人。”
“依着咱们的关系,说是势如水火也不为过,针锋相对了这么多年,若昨日换做是姐姐倒在路边,我不踩一脚就不错的了,哪里愿意出手相救呢?”
“可姐姐不同,不仅为我叫了太医,还愿意让出轿辇,搭我一程,送到启祥宫后更是迟迟未去……”
王佳庶妃叭叭叭诉说着昨日的事情。
叶芳愉则是越来越沉默。
听听,这是一个人能说出来的话?什么叫“不踩上一脚就不错了”?
叶芳愉从前只知道王佳庶妃性子格外笔直,却没想过竟然能直成了这样。
她到底是上门来致谢的还是在下战书的呀?
叶芳愉捏着帕子不说话,忍得十分难受。
谁知王佳庶妃语速飞快,说完了前面那些难听的话,后面就是通篇累赘的感谢之词。
说到最后,似是觉得还不够,竟然石破天惊吐出来一句——“姐姐日后可得小心护好大阿哥,她们两个人可坏了,说要对大阿哥下手呢!”
叶芳愉霎时一震,“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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