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王佳庶妃又抹了把眼泪,一字一句郑重道:“我亲耳听到的,她们说要给大阿哥下药。那药不如何伤身,却能叫大阿哥时不时生场小病。”
“这样,她们就能以此攻讦,说姐姐照顾不周,不配为母。到时候大阿哥被抱走,不论是送去阿哥所,还是被抱去两位老祖宗处,亦或者,重新寻个养母,都好。”
“她们说要的就是你不痛快,若能害得你因此失去皇上的圣心那就是好上加好!”
叶芳愉听得心头一阵阵发凉。在原主记忆中搜寻许久,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董氏为何会这般憎恶原主。
目光不经意间触及王佳庶妃那张苍白的脸,她试探性地问:“董氏可有与你说过什么?”
王佳庶妃茫然地回看过来,“什么?”
“就是,有没有与你说过我什么坏话?”
王佳庶妃敛眸想了想,须臾,终于回忆起来,“有的有的,有一次她醉酒,不小心吐露过几句,说若不是姐姐,她的小格格便不会死!”
“当时我也奇怪,小格格被她保护得紧,轻易从不踏出长春宫,而且,小格格不是因为风寒……”
王佳庶妃后面在说什么,叶芳愉就听不清了,脑海里如同一下子涌入上万只蚊子,嗡嗡嗡闹得她意识一阵恍恍惚惚。
挺直的背脊一瞬间弯曲,肩膀也无力继续支撑。
缓了好一会儿,才用力扶住牙桌一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可闻,“是因为那日……我抱过小格格。”
她终于从原主的记忆中想起来——
董氏所生的小格格自出生后便身子一直孱弱,引得皇上十分怜惜,便经常翻长春宫的牌子。许是因此尝到甜头,董氏慢慢地,就不那么紧张小格格的身体状况了。
某日,原主看见小格格独自一人从长春宫跑出来,想去御花园。出于关心,便上前将小格格抱了起来。
一入手,发现小格格浑身滚烫,又连忙送回了长春宫,当时她还好心叮嘱董氏快派人去请太医。可谁知董氏却连声谢谢也没有,不由分说就把小格格抱回去,道是不需要原主操心。
……那一日,长春宫没有请太医,反倒是着人往乾清宫传了话……
再之后,便传来了小格格早夭的消息。
原主得知后,还十分惋惜小格格没能救回来。
却没有想过,董氏竟会将这一切都推到她身上。
明明是因为董氏自己不重视,才耽误了小格格的病情!怎么反过来还要怪罪她的不是了?
叶芳愉唇角浮起一抹冷笑,终于从浑身发冷的状态中重新缓和过来,她扭头看向王佳庶妃:“她们是如何密谋的?”
王佳庶妃乍然得知真相,脑子都快不会转动了。
眼神呆滞,表情十分茫然,叶芳愉问什么,她就答什么:“说是可以把那药抹在衣裳上,再去与大阿哥玩耍,玩过几次,大阿哥就会生病,一般就是发热,咳嗽什么的,倒也不如何严重……”
话音刚落,叶芳愉便想起,保清发热当天同她说过的话——
“今天还有几个庶额娘在,都抱了我还亲了我……”
好啊,原来她们这么早就动过手了!
叶芳愉怒火更盛,桃花眼里似乎要飞出刀子来,寒声继续问她:“还有呢?”
王佳庶妃明显被她的表情吓到,开口时,声音好似在颤抖:“就,就听到这些,我没忍住,冲进去跟她们吵了起来。哦对,赫舍里姐姐好像也不同意的,但是董姐……董氏一直在游说她。”
她深深呼吸了几下,同时使劲扒拉着回忆,既然有意与那拉庶妃交好,那投诚状自然是越多越好。
于是叙叙又说了许多她们三人之间的“小秘密”。
叶芳愉听着听着,发现大多都是妃嫔之间争宠的小手段,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便干脆叫停,“前段时间,延禧宫封禁是怎么回事?”
王佳庶妃“啊”了一声,下意识回答道:“那不是因为姐姐你自己触怒了皇上吗?”
刚说完话,又惊讶地发现面前的那拉庶妃,看向她的眼神里夹杂着几分同情。
王佳庶妃眨眨眼睛有些不解,她在同情什么?
叶芳愉:“……”
她又看了王佳庶妃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现在已经很明了了,一切都是董氏在搞鬼:赫舍里氏是她手里的刀,王佳庶妃则因为做人还算有底线,且脑力不足,性格容易冲动,平时只在需要与人争吵的时候用得到她。
此次若不是因为她想对孩童动手,叫王佳庶妃看清了她的真面目,继而愤然告状……
收回思绪,叶芳愉平定了一下心情,扭头问,“她们二人可知晓你今天要过来的事?”
王佳庶妃摇摇头,面庞真挚,“我听宫人说,董,董氏去了老祖宗那儿,赫舍里氏去了御花园,想来是不知晓的。”
叶芳愉一下对她更同情了,只根据紫鹃粗粗调查出来的结果,王佳庶妃所在的启祥宫里头,一共有四个宫人为董氏所收买,还有三个背地里投靠了赫舍里氏。
偏她还一无所觉,以为今日拜访延禧宫之事,做得格外隐秘呢。
叶芳愉摇摇头,“你的拜贴被送出启祥宫那一瞬间,她们就知晓了。”
“啊?”王佳庶妃瞧着有些不敢置信,随即认真辩解着,“不可能,我让丁红藏在袖子里了,而且还是假借去给景仁宫三格格送东西的时候,偷偷送来延禧宫。”
“她们不可能知晓!”最后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叶芳愉干脆也不继续说破,反正她以后就会知道了。
想着,指节在小桌上规律地叩击了好几下,沉吟片刻,最后对着王佳庶妃说道:“你今儿回去,赫舍里氏必然会找你,你就这样说……”
“对了,你不是说她自己也不愿么,你就给她出个主意,叫她……然后……”
王佳庶妃火速崩起小脸,听得格外认真,末了复述一遍,问:“是不是这样?”
叶芳愉点头,“对,记得出去的时候要做出怒气冲冲的模样。”
“那简单,装生气有什么难的?”王佳庶妃挥挥手,又坐了一会儿。
等到离开的时候,步伐迈得飞快,原还有些苍白的脸上带着丝丝红晕,好像想发火,又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忍着。
待走出延禧宫,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哼,以后再也不来了!”
叶芳愉听着紫鹃的复述,忍俊不禁。
笑完了想起胖儿子,霎时间又生气又愧疚。
*
是夜,朱红色的延禧宫大门被人悄悄推开,有人探出脑袋,左右看了一会儿,蹑手蹑脚朝乾清宫去了。
乾清宫梁总管得知消息,回禀完万岁爷后,着人写了本薄薄的册子,复又送回了延禧宫。
西六宫中,启祥宫的烛火亮了许久,一直到宫门都落了钥,才有人从启祥宫出来,脚步一深一浅地回了永寿宫。
夜色深沉,乌云翻涌,紫禁城上空明显十分不平静,似有什么东西在其中酝酿。
能安稳入睡的,估计唯有延禧宫暖阁中的胖娃娃。
……
次日清晨,下了场大雨,夹着烈风呼啸,吵得叶芳愉早早就醒来了。
睡眼朦胧地从床上坐起,思考了一下今天的日程,伴着风声雨声,正想下床洗漱,忽而动作又顿了顿。
她怎么好像听见了胖娃娃的哭声?
一时间又手忙脚乱起来。
等她洗漱完走出外间,发现只有杜嬷嬷一人在,正倚着门看外头瓢泼大雨。
“嬷嬷,保清呢?他是不是在哭?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叶芳愉拢了拢外裳,上前问了一句。
杜嬷嬷回神,忙扶着她又回了里间,“这儿风大,娘娘小心一些。至于您说大阿哥……他正在暖阁玩耍呢,紫鹃和多兰都在,若是大阿哥有个什么不好,她们一早就会来回禀了。”
这么一说倒也是。
叶芳愉放下心来,呷了一口热茶。
因着室内的静谧,空气中丝丝缕缕飘过来的哭声就又变得明显了起来。
她一下子放下茶盏,“不对,还是有哭声。”
杜嬷嬷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才听不清楚。
叶芳愉“嚯”的一下站起身,不待杜嬷嬷反应过来就往暖阁跑,等到了暖阁,看见保清的小肉脸,一颗提着的心才被重新放回肚子里。
“额娘!”小保清看见她,乌黑眼睛顿时亮了,手里玩具一丢,直接扑过来抱着叶芳愉的腿,蹭了蹭,“额娘今天起得好早呀!”
要表扬的,那就给个亲亲好了。
于是又朝叶芳愉伸出下两条肉肉的小手,“宝宝要亲亲额娘。”
叶芳愉依言把他搂到怀里,脸颊上很快被按了个奶香味十足的亲亲。胖儿子亲完了,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忽然——
捂着脸迈进了叶芳愉的脖窝。
叶芳愉:?
“宝宝怎么了?”都亲过多少次了,怎么这次还学会害羞了呢?
叶芳愉抱着他颠了两下,依稀觉得小娃娃好像张开了一些,手长了脚也长了,站在地上的时候没有之前那么圆润。
只脸上和身上的肉肉分毫未减,现在是个长一些的奶团子了!
抱着有些累,叶芳愉便转身寻了个凳子坐下,让小娃娃坐在自己的腿上。
低头看了看,只见他脸上,胖手指捂不住的地方,已经悄然红了一大片,果然是在害羞。
听到叶芳愉的问话,胖儿子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试图埋得更深。
长长的睫毛扇在叶芳愉脖颈上,刺激得她有些微痒,便把胖儿子抱开了一些,继续问道:“保清这是怎么了?”
然后就听得小娃娃瓮声瓮气地说:“额娘太好看了,是不是因为额娘这么好看,所以宝宝也这么好看呀?”
童音刚落——
“噗,噗嗤。”周围宫人一时没忍住,纷纷笑出了声。
惹得小娃娃十分疑惑,小小的脸庞上是大大的疑惑,乌黑眼眸扑闪扑闪地看向那几人,“宝宝说的不对吗?”
……
第32章
“对,只要是宝宝说的,都对!”叶芳愉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不容置喙。
看向小保清的眼神里更是充斥着满满和爱意与纵溺,说完以后,低头在他脸蛋子上连“啵”了好几口,痒得小娃娃捂着脸“咯咯咯”又笑了起来。
见状,周围宫人缓缓放下捂嘴的手,眼神十分艳羡。
她们也想亲。
……
与小娃娃玩闹了一会儿,叶芳愉便转去侧殿用了早膳,回到正殿时,刚屏退宫人,就发现那缕微弱的哭泣声再次出现了。
她倒不会怀疑是不是殿中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是有些好奇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钟粹宫与延禧宫还隔着承乾宫和永和宫两座宫殿,而乾清宫距离延禧宫虽只有两三百米距离,可别忘了外头还在下着倾盆大雨呢。
谁家娃娃啼哭的声音能传那么远啊?
所以就是隔壁的景仁宫?
思及张庶妃膝下三格格在历史上的结局,以及昨日王佳庶妃说的话,叶芳愉当即有点儿坐不住了。
她起身在殿内来回走了几圈,神色莫名有些着急。
杜嬷嬷瞧见了,不由心生疑窦,便干脆过来问她:“娘娘是因何事着急?”
叶芳愉回答:“我听到有小孩子哭泣的声音,怀疑是隔壁的三格格,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可有请太医?”说着说着,决定还是过去看一眼。
谁知刚转身就被杜嬷嬷拦了下来,“又何需娘娘亲自去看?等会儿老奴叫胡永安去,娘娘就耐心等着吧。”
“这雨太大了,还夹着风,到时候娘娘淋得一身湿,只怕又要生病了……先喝口热茶,不行就去床上再躺躺?”
杜嬷嬷叨叨说着。
经历过一场大病,她也不再拘着娘娘要多么遵循后宫规矩了,左右现在后宫无主,两位老祖宗那儿又只需半个月去一次。
平日里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操劳,最多就是看顾看顾大阿哥,日子过得清闲又无聊。
所以私下里叶芳愉爱躺就躺,爱赖床就赖床,杜嬷嬷基本也不管。
正如此刻,看见叶芳愉只喝了几口热茶就放下,杜嬷嬷不放心地上前触摸了几下她的手背,发现冰凉一片,说什么都要她回床上去躺着。
叶芳愉无法,只能去衣柜里翻出来两件冬天才穿的大氅,先盘腿坐在榻上,再一件披于身后,一件盖在腿上。
湿漉漉的桃花眼看向杜嬷嬷时,夹着询问,“这样可以了吧?”
杜嬷嬷过来检查了一番,重新给她收拢紧大氅缝隙,完了直起身,“那老奴这就去叫胡永安。”
转身时,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汤婆子”,听着叶芳愉又是一阵无奈。
……
胡永安得了杜嬷嬷的吩咐,手脚飞快,不过一炷香时间就从景仁宫回来,湿着一身衣裳站在殿外回话,“是小格格身上痒,好似出了藓,太医已经来看过了,也喂了药,只小格格娇贵,一直在挠,张庶妃无法,只能着人用绵软的布条捆住了小格格的手。”
藓,就是古代的过敏。
叶芳愉又问:“太医可有查出小格格是因为何物出藓的?”
胡永安回:“好像是因为桃子,小格格昨儿调皮,抱了两颗没洗过的桃子玩耍,睡前还没事呢,早晨忽然就发作了。”
叶芳愉点点头,终于放下心来,不是被什么人用了药就好。
她道:“三格格应该不是对桃子过敏,毕竟那白桃乌龙茶她也喝过。”
说完沉吟了片刻,“嗯……她应该是对桃子皮上的绒毛过敏,你等会儿再过去一趟,跟太医说清楚,免得耽误小格格的治疗。”
“哦对了,过敏是长期性的,你记得过去时也同张庶妃说明一下,日后莫叫三格格再触碰到桃皮绒毛这些东西了,可记下了?”
胡永安虽不清楚娘娘所说的“过敏”是为何物,可不耽误他将之理解为三格格如今出现的病症。
当即仔细记了下来,准备回头原封不动转达给几位太医,“奴才记下了。”
“嗯,去吧,早些回来把衣裳换了。”
“嗻。”
胡永安走后,杜嬷嬷居然还真拿了个汤婆子过来,不由分说直接塞到叶芳愉腿上盖着的大氅底下,想了想还觉得不放心,“不如泡个脚吧,老奴记得库房好像还有些艾草什么的……”
叶芳愉:“……”
她拉了拉杜嬷嬷的袖子,“晚上再泡吧,我看会儿书,嬷嬷你自行休息去。”
杜嬷嬷踟躇了半瞬,终究还是被她劝走了。
*
清晨的雨看着大,停得也快,约莫着辰时刚过两刻,便戛然停了下来。
乌云消散,太阳重新上岗,均匀地挥洒下金黄色的阳光,空气中隐约浮动着青草水汽的香味。
小娃娃很开心,跑来正殿与叶芳愉缠了许久,叶芳愉才答应下来带他去御花园玩水。
玩的不是池子里的水,而是雨过之后,残留在紫禁城地板砖上的水。
先给小娃娃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裳,换完过后,发现他实在是适合穿深色,因为深颜色的衣服会显得小娃娃的肤色格外的白。
圆圆的小脑瓜,肉嘟嘟的双层下巴,白嫩软滑呈半球状的小脸蛋,鼻头肉玲珑圆润,再往上还嵌着一双黑曜石一般熠熠生辉的眼眸,眼眸之上是浓密且卷翘的睫毛,以及弧度、浓密程度都刚刚好的两条弯弯眉毛。
白与黑交相辉映到极致,偏偏两瓣嘴唇十分红润,像是万倾茫茫雪地中傲然生长的一簇红梅。
换完了衣裳,叶芳愉听见周围传来宫人们格外清晰明显的吸气声,之后窃窃私语,说的都是什么“太好看了”之类的恭维之词。
其中有个小宫女似乎被迷得不行,恍惚间竟还吐露出一句,“若我将来也能生出大阿哥这么好看的娃儿就好了。”
叶芳愉立时抿着唇偷笑,心中不受控制地涌现出一股无可比拟的自豪之感。
中彩票都没有这么高兴的。
又欣赏了一会儿小娃娃可爱的脸蛋子,叶芳愉才伸手给他穿上特制的小雨靴,以及防水的雨披和雨帽。
后才抱着他往外走。
走到一半,发现怀里的小娃娃咬着手指头静悄悄。
叶芳愉问:“怎么了?这么安静?”
小娃娃把手指头从嘴里抽出来,道:“额娘,宝宝觉得我胖了。”
“为什么这么说?”
小娃娃:“因为额娘现在抱着宝宝都快走不动了……所以我要收收肚子才行,就是肚子太大太圆了,额娘才抱不动的。”
“宝宝刚才很努力地收了好久,额娘有没有觉得轻松一点呀?”
叶芳愉被他的童言稚语彻底打败,险些搂不住小娃娃,使之从怀里滑落,好在紫鹃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小娃娃的肉屁。股。
然后……
收回手的时候,叶芳愉清清楚楚从她脸上看到一抹窃喜。
呀,小娃娃被摸屁。股了呢。
叶芳愉略有些吃力地抱着小娃娃颠了一下,让他能够更好的坐在自己的手臂上,旋即嘴角含笑,娇嗔地等了紫鹃一眼,继续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回答小娃娃的话,“有的呀,额娘方才还奇怪呢,怎么越抱越轻了。”
小娃娃点点头,“那宝宝继续努力!”
“好!宝宝加油……”
母子两人话里话外十分温情,听得周围宫人也不自觉扬起了笑脸。
自从大阿哥回了宫,娘娘每日都很开心呢。
真好,要是能永永远远,一直这样快乐下去就好了。
……
叶芳愉陪着小娃娃去御花园跳水坑的同时,启祥宫中。
王佳庶妃手里拿着张薄薄的纸,看完以后面色顿时沉了下来,站不稳一般,险些直直往后倒下。
身旁宫女丁红连忙扶了一把,“主子这是怎么了?”
王佳庶妃闭目缓和了一会儿,才抖着手把纸张递给她,“按着这份名单,把人都给我轰回内务府去!”说完,重重拍了一下椅子把手,显然怒火不轻。
丁红接过来一看,旋即面色浮现讶异,“这、这是……”
这上头密密麻麻写了三十来个人名,只一辨认,丁红就认出来,这些都是启祥宫里正当值的宫人。
而眼下这份宫人名录里,约有三分之一的宫人名字被笔墨圈了起来,旁边的标记或是“长春”,或是“永寿”二字。
“这些人都是被……”因着诧异,丁红的声音不受控制的高高扬起。
很快因为王佳庶妃的瞪视而降低了音调,“主子,这些都是被……收买了的?”
“不然呢?”王佳庶妃反问一嘴,旋即神情恼怒地挥了挥手,“不用找什么借口,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直接把人叫出来,拿棍子统统打了出去!”
“叫她们都滚回内务府……”说到一半,王佳庶妃停了下来,眼神明明灭灭,最后咬着牙,“不,先,按捺着,先不动她们,再等等,等那边的事情完了,我再去求老祖宗给我做主,把她们通通发配到慎刑司去!”
说完,胸口剧烈起伏。
丁红连忙心疼地上前为她拍了拍背,“主子不气,不气哦,左右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对、两天,就等两天……”
与此同时,永寿宫中。
赫舍里庶妃独自一人在窗前坐了许久,不知是在思索什么,而后,秀丽脸庞上的冷淡神色逐渐转化成丝丝癫狂。
下一刻,她起身朝殿外看了一眼,动作果决地从桌子的抽屉暗格中拿出一包什么药物,倒入茶盏,随意搅了搅,刹那间一饮而尽。
须臾,眼前就浮现阵阵黑晕,她哑着嗓子朝外喊了一句,“来人……”
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第33章
赫舍里庶妃中了毒。
消息传来时,叶芳愉正在御花园同胖儿子玩耍,闻言第一反应就是让紫鹃把小娃娃带远一些,免得他听见。
一直到那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假山丛后,叶芳愉才转头问乾清宫前来报信的宫人:“可是要我现在就过去?”
宫人摇摇头,压低着声音说道:“万岁爷说此事关系重大,需得彻查,令各位娘娘小主们在自己宫里待着就行,莫要过去添乱。”
“眼下永寿宫那头已经有侍卫队层层把守,所有的宫人都被压入了慎刑司严加审讯,太医正在为赫舍里庶妃诊治。皇上还说,若是顺利的话,娘娘想知道的那件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了,还请娘娘稍安勿躁,全心全意护好大阿哥。”
说完朝叶芳愉打了个千,“奴才还要去别的宫里回话,先退下了,娘娘也快些回宫去吧。”
“嗯。”叶芳愉神情冷淡地答应了一声。
一旁安静听着的杜嬷嬷连忙上前,塞了个荷包到他手里,“多谢公公特来传话。”
小太监颠了颠荷包,唇角的笑渐深,面朝着叶芳愉后退几步,才转过身飞快离去,看方向,应是去马佳庶妃的钟粹宫。
叶芳愉叫杜嬷嬷去把胖儿子接回来,一行人匆匆又回了延禧宫。
先把小娃娃哄睡,送回暖阁,后才与紫鹃转到了书房去说话。
昨天王佳庶妃来访,叶芳愉拜托她回去后去一趟永寿宫,想办法引导赫舍里庶妃发现粉蝶与董庶妃的联系。
王佳庶妃走后,叶芳愉便想过赫舍里氏会动手,却没有想过居然会这般迅速……且狠辣。
此刻她拿着梁九功之前送来的纸条,仔仔细细复看了一遍,放下之后叹了一口气,嘟哝着:“这也太狠了……我以为就是安个什么偷窃的罪名到粉蝶头上,谁曾想居然连毒药都敢吃。”
紫鹃轻手轻脚给她揉捏着肩颈,闻言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那毒药是怎么来的……”
主仆两人顿时心有戚戚焉,光是想起“毒药”二字,便有一股悚然之感从背脊处攀爬而上,直抵天灵盖,连头发都在发麻。
……
其实皇上已经暗中盯着西六宫几人许久了。
乾清宫的李鸿绪,明面上是为赫舍里庶妃所收买,实际上则另有其他的主子。只隐藏得太深,且李鸿绪死鸭子嘴太硬,不肯吐露那人的任何线索,所以一时半会儿查不出来他到底是在为谁办事。
只能抽丝剥茧从他做过的事情中找出既得利益者,慢慢将目光对准了西六宫另外二人。
再之后,梁九功又查出,那日躲藏在延禧宫外搬弄是非的两个宫女,其实都是永寿宫里的扫洒宫女,便命人暗中将她们扣下,送往了慎刑司。
不过半个时辰,两人就撑不住了,很快倒出实情,说她们之所以会如此行事,都是得了赫舍里庶妃身边大宫女粉蝶的指示。
还说赫舍里庶妃其实是打的大阿哥的主意,想着若是那拉庶妃没了,说不得就有机会收养大阿哥——毕竟大阿哥从来没有见过那拉庶妃的面,想必也没有什么眷不眷恋的。
赫舍里庶妃有了大阿哥,下半辈子才算有了依靠……
这番供词呈递上去,很快惹得龙颜大怒,当即就要惩治赫舍里氏,谁知派出去的另一队人马也传回了消息,说粉蝶也被人收买了……
昨日看完梁九功送来的简报,叶芳愉都有些同情赫舍里庶妃了。
她这些年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就连乾清宫的总管太监也敢收买,可她却不知,自己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给别人做嫁衣。
整个人活得就跟董庶妃手里的牵线木偶似的……
所有想做的事情,吩咐下去之后,经过粉蝶的纂改,全都变成了董庶妃的意愿。
就好比王佳庶妃之前所说,赫舍里氏本身也不愿对保清动手,可保清为什么最后还是发热了呢?
——就是因为有人趁着赫舍里氏不注意,悄悄将那药抹在了她袖口处。
而叶芳愉之所以会知道这些,也是昨日得了王佳庶妃报信后,与紫鹃重新复盘了几次那日在钟粹宫的场景,这才发现的。
那日,赫舍里庶妃曾给保清擦过汗,擦汗时,不知是因为什么,保清突然打了个喷嚏,旋即赫舍里庶妃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放下保清就往外走,回来时换了身新的衣裳,面色淡淡,神思游弋,也不往保清跟前凑了。
弄得紫鹃还以为她是在嫌弃大阿哥打的那个喷嚏,为此还暗自愤懑了许久……
“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书桌上展着十来张纸条,叶芳愉仔仔细细地一一看过,确认所谋之事没有问题,不会再出差错后,缓缓拿起几张,凑近烛火点燃。
紫鹃忙不迭也拿了几张帮忙,一边点,一边问叶芳愉:“娘娘为何不将粉蝶是董庶妃的人,这件事告诉给梁公公?”
这样既能节省梁公公的人手,又能尽早得到娘娘想要的结果,何乐而不为?
叶芳愉解释道:“梁公公一时半会儿都没查出来的事情,倒叫我给查出来了,消息传到皇上处,你猜他会怎么想?”
自穿越到现在,叶芳愉在皇上面前一直立的是天真纯良,无辜无害的人设。
搭建个情报网都要格外小心谨慎,不敢图快,只求隐蔽。
虽只是为了日后更好的躺平,可说出去了旁人却不一定会信。
所以,很不值得为了区区一个董氏暴露自己。
*
这一日,西六宫格外嘈杂混乱,东六宫却静静悄悄。
因着皇上那道口谕,妃子们都不敢随意打听消息,互通有无,只能各自在宫中翘首好奇着西六宫到底发生了何事。
傍晚传来消息,说赫舍里庶妃被救回来了。
次日早晨,听闻王佳庶妃上了慈宁宫,回来之后,长春宫也被封了。
彼时,叶芳愉和保清正在景仁宫喝茶。
——因为三格格身上实在不舒服,喝了药也没什么作用,张庶妃便想着,若是此时能有个玩伴同她一起玩耍,说不得就会暂时遗忘身上的痒意。
于是便想到了隔壁的小保清,果断下了邀帖。
叶芳愉收到以后,因着对三格格的怜惜,二话不说就带着小娃娃就过来了。
走到景仁宫后殿暖阁,把还是一脸懵懂的小娃娃往三格格的小床上一放,摸着他的小脑袋,“妹妹今天很难受,你要不要照顾照顾她呀?”
小娃娃仰头看看她,又扭头看了看一旁还在抽抽搭搭的妹妹,两条眉毛很快拧在了一起,随后好奇发问:“妹妹这是怎么了?”
说着,手脚并用爬到三格格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妹妹是不是发烧了?脸蛋子怎么红红的?”
完了还姿势熟稔地勾了勾小肉手指头,在三格格同样圆润的脸颊上弹了两下。
转头很是惊喜地喊道:“额娘,妹妹的脸烫烫的,像是小包子一样!”
“可好摸了,我都想吃肉包子了!”
胖儿子情商好低啊……
叶芳愉头疼地扶着额。
下一秒,就听见三格格终于忍受不住委屈,大声哭了出来,“哇呜呜……哇呜呜呜呜……哥哥坏蛋……”
小保清霎时就着急了,“我不坏,我不是坏蛋,我是哥哥呀。”
他趴到三格格旁边,手忙脚乱地去给她擦眼泪,一会儿又摸摸三格格的脸蛋子,旋即把小脑袋抵在了三格格的额头上,过了一会儿,声音跟着低了下来,“呜呜,原来妹妹是生病了……”
“额娘,怎么办呀?”
小脑袋抬起来,叶芳愉看见他光溜溜的脑门上也有些红。
不禁疑惑地看向张庶妃,“不是说,只是身上痒,没有发热么?”
张庶妃愁眉苦脸地点点头,“是没有发热,只是太医说不能见风,不能着凉,所以屋子里不敢放冰盆,又在被子里捂了这么久,身上热也是正常的。”
她这么一说,叶芳愉也反应过来,三格格的屋子好像是要比外头还闷热一些,外头好歹还有丝丝凉风,屋子里却像是空气都无法流通了似的。
也难怪三格格会止不住哭泣了。
叶芳愉摇摇头,很想叹息。三格格只是过敏,又不是什么其他的疾病,怎么就不能见风了?
她道:“三格格的病状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若是一直不通风,反而不好,说不得还会捂出来别的疾病。”
“这……”张庶妃迟疑了。
叶芳愉继续道:“你若是信我,便把窗户打开吧,再拿两盆冰盆过来,放在角落里,给三格格换一身绵软透气的衣裳,别再捂着了。”
“然后叫人拿些油葱过来。”
《本草纲目》里管芦荟叫做奴会,而清朝时期一般叫做油葱,多是代替头油,用来滋润头发。【1】
“油葱?”张庶妃凝神想了想,“景仁宫好像有的,我叫人去拿。”
叶芳愉便给宫里讲了一下油葱要如何处理,不过须臾,宫人便把处理好的一碗芦荟胶送了过来。
叶芳愉先叫人把保清带出去,留下张庶妃,给她讲了一下芦荟胶的原理,又演示一遍,将其均匀地涂抹在三格格身上发痒通红的地方。
三格格逐渐止住了抽泣,瞪着哭红了的大眼睛,好奇看向她手里的碗。
过了一会儿,很是惊喜地朝张庶妃喊:“额娘,不痒啦,不痛啦!”
张庶妃喜极而笑,几乎要给叶芳愉跪下行礼,好在被叶芳愉及时扶住。
之后又给三格格换了身衣服,这才抱着她走出暖阁,来到正殿。
一进门,看见小娃娃在里头跟李庶妃玩得正好。
只见他背对叶芳愉,“啪”的一下,把小肉手拍在桌子上,冲李庶妃得意洋洋地喊道,“我赢啦!李额娘给银子!”
叶芳愉:???
短短几分钟,发生了什么?
怎么还学会赌钱了?
第34章
叶芳愉生了好奇心,拉着张庶妃躲在屏风之后,长眼望去,就见一贯清冷疏离的李庶妃,仿佛眉眼都浸着笑。
闻得小娃娃嚣张的话语,也不生气,笑盈盈地朝身后宫女伸手,很快就将一枚金元宝放置在了小娃娃的手心上。
语气是从未见过的温柔甜软,小小声询问他,“可还要再来一次?”
小娃娃看了看手心里的小元宝,先举到鼻子跟前嗅了几下,又放入嘴里,嗷呜咬了一口,看见小元宝上出现几个小小的牙印,喜得圆眼睛都快笑没了,“哇,是真的呀,是真的金子!”
“李额娘没有骗人,李额娘真好,我最最最最喜欢李额娘了!”
一连串的恭维之词后,几根肉手指紧紧包裹住金元宝。
胖娃娃往李庶妃怀里一扑,二话不说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后才想起还要回答她之前的话,“要的要的,我要多赢几个小元宝去送给额娘!”
屏风之外,叶芳愉简直没眼看。
她轻咳两声,带着张庶妃迈步进了内室。
李庶妃听见外头声音,连忙放开怀中的胖娃娃,调整了一下坐姿,很快恢复成从前清冷端庄的模样。
“三格格好了?”
看见张庶妃怀中安静乖巧的乌希哈,李庶妃立时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叶芳愉点点头,“嗯”了一声,把话留给张庶妃去解释。
自己则是走到榻边,先用手指捏了几下胖儿子那肉呼呼的后脖颈,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胖手指团,“手里抓着什么好玩的呢?”
小保清被她捏得下意识缩起了脖子,“咯咯”笑了两声,紧紧抓着的金元宝顺势掉落入叶芳愉掌心。
他也不恼,转身过后先给叶芳愉来了个甜蜜蜜的亲亲,旋即才开始给她软言软语地介绍起来:“这是宝宝跟李额娘玩猜拳,她输给我的。”
叶芳愉:?
不过是简单玩个剪刀石头布的小游戏,若是输了,最多给两枚碎银子也就算了,怎么还用上金元宝了呢?
她掂了两下,赫然发现这元宝竟足有十两之重。
若是换算成银子的话,估摸着能有个一百两左右。
这……这太贵重了!
要知道,哪怕是她现在享着嫔位待遇,一年的例银也才二百两呀。
叶芳愉下意识第一反应就是不能收,要把金元宝还给李庶妃。
然而话还未出口,李庶妃就似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神情无比淡然地道:“也不是什么如何贵重的东西,况且这是我跟大阿哥约好的,那拉庶妃总不会叫我做言而无信之人吧?”
她施施然说完,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看向小保清的眼神里充满着柔和与宠溺,看向叶芳愉和张庶妃时又是眉眼淡淡。
双标得十分明显。
叶芳愉握着金元宝,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神情略显犹豫。
被身前的小娃娃看见了,一时也有些迷茫,拉了拉她的袖子,“额娘,怎么了呀?”
叶芳愉回过神,弯腰在他脑门上“啵”了一口,“没事,既然是你李额娘给你的,你就拿着吧。”说罢,把金元宝重新塞回小娃娃的手心里边。
旁边故作冷淡,实则一直在用眼尾余光偷瞄她反应的李庶妃此时才真正笑了,“那拉庶妃果然大气。”
说完,又朝宫女伸出手,“既然大阿哥都有了,我们的三格格自然也要有……”
她不顾张庶妃的惶恐,径直把同样大小的金元宝塞进了乌希哈的手心里,活像个散财童子似的。
而乌希哈猝不及防之下,小小的手掌心里被塞了个金元宝,惊得险些没拿稳。
之后反应过来,先看了看旁边哥哥手里握着的,再看了看自己两只小手掌抱着的金元宝,瞬间恍然大悟,旋即低下头,试图学着哥哥“嗷呜”来上一口,然后,没……没咬动。
乌希哈现在才一岁多,嘴里只有六颗小小的牙齿,生得又细又软,平时吃个小包子都要费半天劲呢,如何能咬得动金子?
于是只听得一道小小的,沉闷的“咔嘣”声响起。
乌希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圆眼睛,看看双手,又看看哥哥,一个没忍住,“哇”的一声复又哭了出来。
李庶妃手拿帕子,捂嘴偷笑;叶芳愉死死咬住下唇,费力忍耐着即将涌现至唇边地笑意;
张庶妃则哭笑不得,连忙把乌希哈抱起来细声细语地哄弄着。
榻上落了个从小格格手里滚落的金元宝。
小保清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没忍住,偷偷伸出穿着袜子的小脚。
嗯,踩住了。
踩住以后就是我的了。
*
景仁宫里欢声笑语,整个西六宫却可算得上是一片愁云惨雾。
赫舍里庶妃被救回清醒之后,当场指认是贴身宫女粉蝶下毒害的她。
而经梁九功查实,赫舍里庶妃所喝的茶水确实是经由粉蝶之手送入寝殿的,并且还在粉蝶房中翻找出了另外一份与赫舍里庶妃所中之毒一模一样的毒药包,并金银数百两,首饰一小箱,以及不符合宫女规制的绫罗绸缎四卷。
顺着粉蝶这条线往下查,很快就攀扯出了董庶妃。
有了实际的怀疑对象,先前停滞不前的调查霎时间通通有了突破口,很快,就似拔出萝卜带出泥,将董庶妃这些年所做之事全都查了个底朝天。
一桩桩,一件件,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地摊摆在皇上的桌案之上。
瞬间惹得龙颜大怒,很快就有人将董庶妃请至了乾清宫问话。
不多时,又见着董庶妃面容灰败,手脚踉跄地从乾清宫出来,连着粉蝶一起,被一顶素轿带去了整个紫禁城最东北角的景福宫。
那里人烟罕至,荒凉潦倒,一墙之外便是护城河。
随着宫门落钥,后宫中又少一人。
消息传至延禧宫,纳喇庶妃不顾自己即将八个月的身子,激动地冲到前院正殿,要求叶芳愉与她说说那赫舍里氏又是个什么结果。
叶芳愉只得放下茶盏,“虽说是被人蛊惑,但到底心思不正,命她在自己宫里反省思过,每日抄写佛经三遍,期限不定,什么时候真正意识到自己错了,再什么时候出来。”
“就是说这永寿宫也封禁了?”
“嗯,但是没有侍卫把守,只宫门被锁住,里头留了六七个人照顾,每日的份例也不得克减,需得定时定量的送进去。”
此事是皇上亲自吩咐,又有太皇太后主持,想来也不会叫内务府人有机会做手脚。
纳喇庶妃听到这里,圆润的面容上有些微微遗憾,“便宜她了!”
叶芳愉叹口气,说道:“根据她的交待,她当时其实也并没有下定决心,是粉蝶自顾自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把人派出来的,是以延禧宫解禁后,她意识到不好,才在保清回宫那日故作疯癫,想叫人觉得她心思浅薄,做不了那样的局……”
可她却不知道叶芳愉是如何破的局,故而也不知,从头到尾竟都是皇上在亲查此事。
皇上的重心虽放在前朝,可随着权臣鳌拜下台,四大辅臣一一退出权利中心,年轻的天子逐渐大权在握,犹如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威严一日盛过一日,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皆是言出法随,令行禁止。
所以赫舍里氏和董氏的那些小技俩,又如何能隐瞒得过他?
叶芳愉摇了摇头,还在想着此事过去,自己是不是能躺平了?
就听得纳喇庶妃继续问:“那王佳氏呢?”
叶芳愉想了想:“好像是,嗯……好像说是她平日里爱与人逞口舌之争,祸都是从口舌起,那就也不罚她思过,罚她每日不得着金银首饰之物,不得施粉黛,清晨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到其他人宫里致歉,要切切实实地说出“对不起”三字,连续说上一个月,这惩罚便结束了。”
“这!”纳喇庶妃惊讶地捂住了嘴巴,“这,她能同意?”
这不是打脸么?还是主动把脸送去给别人打。
说到这,叶芳愉还挺郁闷的,她点了点头,“同意了,同意得很是干脆,说从前都是她蠢笨,受了奸人挑拨,才会把同在宫中的姐妹们视为敌人。”
“现在皇上给她机会弥补,她很是感激,还问梁九功,致歉的时候需不需备上歉礼?道完歉以后可能与阿哥格格们玩耍……最重要是,一个月后姐妹们若是不肯原谅她怎么办……”
话到最后,叶芳愉与纳喇庶妃都沉默了下来。
面面相觑几眼,最后纳喇庶妃嘟着嘴巴有些不太情愿,“其实我与她倒也没有什么恩怨,不过就是去年衣裳颜色相撞,皇上夸了我没夸她,她就去内务府闹了一通,从此内务府都不敢提前给我送布料,绣娘那边也……”
叶芳愉点头表示自己很能了解她的心情,“那是因为董氏在她跟前挑拨离间,说是你故意去抢了那个花色的衣裳,把不合适她的留给了她,还让她在皇上面前丢了大丑,只怕皇上会好些天想不起她来了……”
纳喇庶妃:……
她觉得全紫禁城只怕找不出比自己还冤的人了。
下一秒,就听叶芳愉道:“我其实也很冤呀,你猜猜,她是为了何事看我不顺眼的?”
纳喇庶妃瞬间好奇了起来,“我猜不出来,姐姐你直接说了吧!”
叶芳愉叙述之前先长长叹了口气,“就因为几年前的一次中秋宴,赴宴时先皇后娘娘招了我过去说话,走在了人群前头,董氏就说我阿谀奉承,真把自己当成庶妃中第一人了。”
“所以为了防止我嚣张,王佳氏便极尽刻薄,力图想让我忆起自己的身份……”
“噗嗤。”听完,纳喇庶妃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看得叶芳愉胆颤不已,“你,你悠着点啊,可别把孩子笑出什么事来。”
吓得纳喇庶妃又连忙停住笑意,捧着肚子,垂眸感受了好一会儿,方才重新抬起头来,朝叶芳愉颔了颔首,“我没事了,姐姐放心吧。”
“那就好。”叶芳愉送出口气,继续拿起茶盏有一口每一口地喝着茶水。
两人安静地歇了一会儿,纳喇庶妃方又重拾话题,问叶芳愉:“姐姐你说怎么办,要是她当真过来致歉,我……我要不要原谅她呀。”
“这个随你吧,你若是看她态度还行,想原谅就原谅,若是觉得不够诚恳……”叶芳愉说着,觉得好像也不太对劲,于是缄默了片刻,还是道,“若是,你觉得王佳氏的歉意不太够,我也劝你直接把话跟她说开。”
“不然留她自己回去琢磨,只怕十天半个月也琢磨不出个什么来的。”
“反倒还叫你劳心劳力,不值得不值得。”叶芳愉摆了摆手,对王佳氏的脑回路堪称已经是十分了解。
纳喇庶妃听得若有所思,又沉默了片刻,便告辞离去了,“我回去好好想一想吧。”
送走了纳喇庶妃,叶芳愉躲在自己寝室内装着深沉,谁知某个小娃娃却片刻都不想叫她清闲。
连鞋子都没穿好就从殿外一溜烟跑进来,十只肉嘟嘟的小手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满头大汗朝她脆生生喊着:“额娘,快来!我挖出了宝藏!”
叶芳愉:?
第35章
疑惑间,小娃娃已经跑到了她跟前,两条小肉手一伸,带着褐泥点点的掌心中赫然躺着两枚小巧玲珑的银灯笼。
叶芳愉有些诧异,还真的有宝藏?
她用帕子裹着手,拿起那两枚银灯笼看了看,发现上头泥色尚浅,一看就是有人故意埋进土里,引着保清去挖掘的。
于是便问:“宝宝是在哪里发现的?”
“外面的花盆里露出来的,因为太阳底下闪亮晶晶,我一眼就瞧见了。”小娃娃说着,抬手在白嫩的小脸蛋上糊了一把。
旋即白色的小肉包就变成了棕一道,白一道的虎皮包子。
叶芳愉看得十分难受,忍不住皱起了眉。
但还是好声好气地同他商量,问他要不要先去沐浴,小娃娃闻言,歪着脑袋“啊”了一声,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只小肉手,才迟疑地点了几下脑袋。
可脸上表情还是很忧愁,一边走还一边扭头看她,好似担心她跑了一样。
叶芳愉便只能连声承诺着自己不走,就在原地等他回来。
小娃娃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然而他一走,叶芳愉就迫不及待起了身,扶着紫鹃的手,“走,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延禧宫门口摆着两盆用以装饰的花植,叶芳愉出来后,发现其中一盆底下的泥土上,有几道浅浅的,小小的手指抓印。
想来是保清自己抓的。
叶芳愉立在原地沉吟了片刻,思绪不知为何飘了飘,不知想到什么,问向紫鹃,“我是不是应该给保清安排几个小太监了呀?”
小娃娃现在身边常年跟着几个小宫女,按理来说人手是够用的。
可他却不知从哪学来的理论,总觉得小姑娘都是要怜惜爱护的,是以平日里有很多事情根本舍不得使唤她们去做。
就好比今儿这出挖宝,若他身边跟着的是小太监,小娃娃也不至于把自己弄成个脏皮球。
紫鹃听完,盘算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是呀,娘娘,您看太子爷,不过才一岁多,皇上就给他挑了何柱儿作为贴身太监,随时伺候着。”
“听闻钟粹宫那头,马佳庶妃也在相看了。”
“嗯,你说得很是,那你现在就往内务府去一趟,叫他们这两天就送人过来吧。”叶芳愉点点头,顺势安排下去,末了还是补充一句,“等内务府那边安排好人,你记得先查一查他们的身世和背景。”
“是,奴婢这就去。”紫鹃松开叶芳愉的手,后退两步服了服身子,说完后,转身径直朝内务府的方向去了。
留下青缇在叶芳愉身边,依着叶芳愉的指示,把两盆花植底下的泥土扒了扒,见没有发现其他宝藏,这才重新回到寝殿。
不多时,杜嬷嬷从外边传来消息,道那两枚银灯笼,是王佳庶妃先前偷偷命人埋下的,好似是为了给大阿哥致歉。
皇上之前处置赫舍里氏和董氏时,只公布了一部分罪状,涉及小格格和小保清的部分则暗自隐瞒了下来,免得引来外界猜测纷纷。
王佳庶妃觉得之前小保清会发热是因为她没有提醒才导致,心中很是愧疚。
但是又不好当着众人面给保清道歉,便迂回想出了这么一招,听说她还命人打造了十余种纯银制的小物件,打算一日埋一种,以哄保清开心。
叶芳愉听得额头隐隐发疼,良久,朝青缇吩咐道:“你去同她说,每日悄悄送来就行了,别玩挖宝那些劳什子的……”
要不然等保清养成了习惯,长大后,见到盆栽就下意识觉得里头有宝藏的话可怎么办?
他可是堂堂皇家阿哥,以后还得带兵打仗,做大将军王的!
青缇显然十分能理解她的头疼之处,当即就面带忧虑地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
“对了,还有一事儿,之前保清跑进来的时候,我瞧着他没穿鞋子是怎么回事?”
青缇脸上的忧虑瞬间转变成几分为难,“这……”
“你直说,我不会怪你的。”叶芳愉摆了摆手,面带鼓励,表情可以算得上十分和蔼。
然而青缇却是左右为难,“这这这”了半天,最终看着叶芳愉脸上的温柔之色逐渐消失,桃花眼略带不耐,才战战兢兢地吐出一句,“阿哥他,他这几日,勤于练、练习翻门槛之术……说,说是下次去了钟粹宫,要同二格格比赛……”
“还说,太子爷在乾清宫,李嬷嬷不许他练习翻门槛,三阿哥还没有学会走路,所、所以他到时候就是阿哥里头一位学、学会翻越门槛的……”
叶芳愉:“……”
听得她逐渐面无表情。
会翻门槛难道是什么了不起的荣耀不成?
保清不会是想着等长大了,好跟其他的兄弟们炫耀吧?
还有,刚回宫时候那个乖巧懂事腼腆的胖儿子哪里去了,怎么,怎么越来越皮了呢?
*
这头,叶芳愉在延禧宫思考要如何教育胖儿子。
那厢,乾清宫中,年轻的天子看着地上抱着自己的小腿,晃来晃去胡搅蛮缠的二儿子,气得额头青筋一突一突。
他暗暗咬紧了牙,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朕没听清楚,保成再说一遍?”
小太子还不知大难即将临头,先探出小脑袋朝外看了一眼,见李嬷嬷和崔嬷嬷还没有回来,扭头飞快在汗阿玛明黄色的裤子上蹭了几下,语气中带着几分讨好,“我想跟哥哥一起、一起做太子。”
“或者,哥哥做一天,我做一天,我们,我们轮着来。”
这样哥哥就能够搬来乾清宫跟他一起住了。
上次哥哥带他玩的打仗游戏可真好玩呀,他都没有玩够呢,哥哥就回去了。
小太子不想一回两回的败兴,于是又想起了之前的“册封太子”计策。
可是李嬷嬷说,太子只能有一个,还不让他在汗阿玛面前提起,说汗阿玛会生气的。
汗阿玛怎么会生气呢,他最疼保成了,一定会答应的。
实在不行,那就一人一天好了,门外守夜的宫女小姐姐不就是一人一天轮流来的吗?她们可以,为什么太子不可以!
一定是李嬷嬷太笨了,之前才没有想到的。
小保成想着,心中得意洋洋,觉得自己可聪明了!
殊不知榻上的汗阿玛险些要被他气得吐血,太子之位事关江山社稷,如何能随便更换,还,还一日一换?
这消息若是传到云南,只怕吴三桂都要笑中风了!
皇上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脑中思绪飞快,想着会是何人在保成面前嚼这种舌根?!
那拉氏?不,不会,她没有那个心机,也没有那个胆量,若是把保成今日这番话在她面前重述一遍,只怕她就要像只小老鼠一般吓到昏迷不醒了……
也不可能是保清,他那个傻小子,估计连太子是什么都不知晓,平日里一口一个“太子弟弟”地喊着,说不定还以为“太子”是保成的名讳呢。
乾清宫里都是他一手挑选的人。
李嬷嬷是老祖宗派来的,崔嬷嬷是姝言留给保成的。
除去这些,那便只有后宫。
是……有人故意在保成面前讲这些话,想要陷害那拉氏?
皇上倏地睁开了眼睛,看见心爱的二儿子还坐在自己脚背上晃悠着,立时掩下面上的所有不悦之色,先弯腰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怀里。
一边抚着他的背脊,一边语气温和地问他,“保成为何会有这个想法?”
“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小太子眉眼弯弯地瘫软在他怀里,四肢胡乱在空中挥了挥,随后十分艰难地重新爬起,肉呼呼的小脚蹬在皇上的大。腿上,用力踹了几下。
之后奶香味十足的小脸蛋就贴上了皇上的面颊,流恋地蹭了蹭,“汗阿玛,保成可聪明了呢!”
聪明?
皇上心下挑眉。
他继续不动声色地套话,“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小太子皱起两根眉毛,同时伸出一根短胖的肉手指到嘴巴里咬了几下,而后结结巴巴地回道:“李、李嬷嬷……”
皇上一颗心瞬间收紧。
下一秒,就听得保成继续软糯糯地道:“李嬷嬷不肯叫哥哥来乾清宫住,说,说只有太子可以。”
“我想叫哥哥做太子,叫姐姐也做太子,陪,陪我玩。”
“小桃小杏她们都能轮流,轮流看我,看我睡觉,那太子也可以!”
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但是却不妨碍皇上的理解。
霎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他之前设想了那么多,却未曾想过会是这么个结果。
心下一阵阵无奈。
过了一会儿,无奈又通通转变成了慰藉,保成和保清自小时候起便友爱非常,长大以后岂不就是他和二哥裕亲王的翻版?
想到此处,皇上顿时又怜爱地把保成往自己怀中搂了搂,低头问他,“是不是想哥哥了?汗阿玛带你去延禧宫怎么样?”
小太子惊喜地“呀”了一声,旋即道:“好耶!我还想,想跟哥哥玩,打仗的游戏!”
说完,把被小嘴巴浸润过的,几根湿漉漉的手指往汗阿玛身上一抹,手脚并用从他膝头爬下,“我去挑选礼物!”
皇上本还在欣喜中,看见保成用手指往他龙袍上擦的举动,登时又僵住了。
良久,咬牙喊了一句,“保、成!”
“今日不许去延禧宫了!”
*
然而话是这么说,面对小太子泫然欲泣的包子脸,便是皇上也不得不妥协。
于是父子两人不过只僵持了两三日,还是皇上率先心软,带着小太子,乘坐御辇去了延禧宫。
因着事先没有通传,一直到御辇停在了延禧宫外头,叶芳愉才得知消息。
彼时她正在书房中抱着小娃娃一边吃点心,一边听杜嬷嬷念启蒙书给保清听。
小保清霎时就不乐意了,气鼓鼓地把王佳庶妃当日送来的两枚银狮子一甩就是两米远,“汗阿玛怎么又来了?”
叶芳愉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额娘也不知呀。”
她脸上表情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今儿皇上没有翻她的牌子,多半不用侍寝,但是不用侍寝,她也心慌慌呀,十分害怕皇上这次要是心血来潮,又来考校她养生知识怎么办?
她空空的大脑,如今就只剩下了“保温杯里泡枸杞”这一句,可问题是,清朝没有保温杯呀……
正在忧愁间,就听得紫鹃继续道:“奴婢还没说完呢,太子殿下也来了,说是想念大阿哥,来找大阿哥玩打仗游戏的。”
小保清一张苦巴巴的小脸瞬间明媚起来。
叶芳愉却是大惊失色,什么,又要打一次仗?
皇上不会是来报复的吧?
第36章
叶芳愉愁得脸上都没了笑意,柳叶眉微微蹙紧,桃花眸中泛出微弱的盈盈水光,而唇角紧抿,下颌微绷。
看得紫鹃顿时有些心疼。
忙过来搀扶了一把,“娘娘可是身子又不适了?”
叶芳愉摇头摆手,开口时声音里都透着几分虚弱,她低声在紫鹃耳边说道:“倒也不是,我只是担心……这延禧宫场地不够,保清和太子玩耍时怕是不能够放得开……以及后续收拾起来会麻烦。”
紫鹃一听她这么说,便瞬间领悟了,“娘娘放心,不一定是在延禧宫玩耍呢,也不一定就是打仗的游戏……”
她低声劝了两句,说话间的功夫,青缇已经快手快脚给叶芳愉和保清都穿好了鞋。
叶芳愉便收敛起不虞的心情,牵着保清走到外头去接驾。
几人才刚在院子里站开,那头明黄色的身影就踏入了延禧宫的门槛,身旁还跟了个不到人膝盖高的小太子。
小太子十分有毅力,走得再慢也不要人牵,那张与皇上足有八分相似的小脸上满满写着“自信张扬”几个字。
可等他走到门槛前,像是被不久前的阴影重新笼罩,“自信”的神色逐渐褪。去,白嫩的小包子脸上就只剩下了“茫然”和“无措”。
偏偏这时,汗阿玛还一脸揶揄地在旁边看他笑话。
先是长腿一迈,朝着小院子里面的哥哥和哥哥额娘说了句“免礼,起来吧”,扭头又把目光放回到自己身上,指着那高至他胸口的门槛,道了句,“爬,朕倒要看看,你能如何爬进去。”
小太子捏着肉拳头,不敢置信地仰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瘪起小。嘴,眼眶里飞快地积攒出晶莹的泪花,却还努力忍着不叫泪花滴落,呜呜,汗阿玛怎么这样……
院子里头,叶芳愉见状也很是惊疑不定,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还为难起太子小宝宝来了?
她不赞同地看了皇上一眼,却发现皇上根本没有理会他。
正十分不顾形象地将一条腿搭在门槛上,声音中带着明显的调侃,“来,爬一个给汗阿玛看看。若是你真能爬过去,汗阿玛就允你搬出乾清宫。”
“搬出乾清宫”几个字一出来,叶芳愉就发现站在自己身侧的小保清好像也安份不下去了。
他轻轻挣开叶芳愉的手,噔噔噔几步跑上前,乌黑的圆眸子熠熠生辉,看着小太子时又惊奇又佩叹,“太子弟弟,你要搬出乾清宫呀,你要搬到哪里去,是去阿哥所吗?那以后我还能不能找你一起玩耍呀?”
说完,语气蓦地又低沉下来,“可惜我还要陪着额娘多住几年,额娘说我要到六岁才能去阿哥所呢,所以现在还不能跟你一起。”
“不过,三年很快的,太子弟弟等一等我呀。”
小保清一只手搭在门槛上,一只手艰难地竖起三根肉肉的小指头,朝小太子比了比,然后探出圆润的上半身,整个人都凑到了小太子身前。
先在太子弟弟奶呼呼的小脸上看了一会儿,视线下移,落到他红通通的小。嘴上,觉得不太好,于是继续游弋,往上再往上,终于在小太子的眉心找好位置。
上半身往外一倾,精准无误地把一个甜蜜蜜的亲亲“啵叽”一声落在了太子弟弟的眉心上。
“这是哥哥给你的承诺,等三年后哥哥一定去找你,我们一起住!”
“嗯嗯嗯,好呀好呀。”小太子被亲得眉开眼笑,咧着小。嘴喜滋滋地答应了几声,一时倒也忘记了问,阿哥所在哪里呀?
以及,没有汗阿玛,也没有哥哥这三年,他自己要怎么办。
他只是很认真地在哥哥脸上也看了好半天,最后垫着小脚,凑过去,“啵”地一下,在哥哥的下巴上回了一个亲亲。
两个小娃娃自顾自打得火热,没瞧见身后的叶芳愉,面无表情地板起了一张俏脸。
而一旁的皇帝,也满心复杂地放下了搭在门槛上的长腿。
两人面面相觑半天。
这头小保清已经分外流利地爬出了门槛,然后蹲下来抓着弟弟的小肉腿,使劲往门槛上掰,一边掰还一边说着:“哥哥帮你,绝对不能叫汗阿玛瞧不起了。”
“你看,哥哥我经过练习,已经学会翻越门槛了呢,弟弟你多练习一定也可以的。”
“这……这样吗?”小太子被他说得将信将疑,努力用胖乎乎的手指捏紧门槛,以维持自身的平衡,等他好不容易把一条腿翻过了门槛,低头瞧了瞧,觉得这个姿势,好像有亿点点熟悉?
小太子左看右看,呜呜,这不还是和之前一样吗?
于是大眼睛里又再次蓄满了泪花。
小保清则是疑惑地挠了挠小脑袋,“咦,弟弟是不是挂住了?”
他忙里忙外地检查了半天,最后终于确定,弟弟真的是被挂住了,于是连忙又去找额娘搬救兵。
等到叶芳愉顶着皇上不悦的眼神,把小太子从门槛上解救下来时,距离她出门接驾已经过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两个小娃娃玩得满身都是汗,叶芳愉便叫了紫鹃和青缇带他们去暖阁里沐浴换衣。
自己则带着皇上回了寝殿去喝茶,“皇上尝尝看,这是臣妾近日研究出来的新茶。”她把一杯澄黄色的茶水放置在皇上面前。
皇上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这次没在茶水中发现什么微白色的浮沉块状物体,便端起来凑到鼻子下轻嗅两口。
待一股甜中带腻的香味涌入鼻腔,他皱着眉又把茶盏放回到桌子上,“这又是何茶?”
叶芳愉眨眨桃花眼,有些不解他怎么不喝,但嘴上还是兢兢业业介绍着,“这是竹蔗茅根雪梨茶。”
“采用晒好的雪梨干、竹蔗干……甘草,以及冰糖,熬制而成,再用细纱布滤去所有的残渣,入口甘甜滋润……最重要是能够败火!”
“败火?”皇上有些迟疑地看了那拉氏一样。
她是如何知道朕这段时日有些上火的?莫不是私下向梁九功打听的?
大胆奴才……
皇上只暗骂了一句,面上还不等浮现出清晰的愠怒。
就听得坐在对面的那拉氏娓娓又给他解释,“是因为这段时间暑气旺盛,保清又爱往外跑,连着二格格三格格四格格几人都有些上火的症状,臣妾便想了这个茶出来。”
“之所以会想到放入冰糖,也是因为担心茶汤无味,孩子们会不爱喝……”
她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脸上表情一派若有所思,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无可自拔的模样,少顷,似想到什么,桃花眼登时亮了亮,“不过皇上也算是提醒了臣妾,放入冰糖会使得茶水过于甜腻,且对牙齿也不好。”
“若是去掉冰糖,减去茶水中的甜味,想来应该就能敬献给两位老祖宗饮用了。”
她说完,很是惊喜地站起身,朝着皇上服了服身子,“臣妾这就去将茶方改良一下,还请皇上在此处稍等片刻。”
话音落下,不等皇上出声,她便又风风火火挥舞着帕子往外走了,只留给皇上一抹粉色的背影。
皇上坐在原地沉默半天。
……还是那般没有规矩!
不过,那拉氏研制此茶也是出于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以及对两位老祖宗的孝心。
并不是为了阿谀奉承,也无探听御前之过。
皇上觉得自己以后,也该对那拉氏多些信任才对。
可是……他怎么越想越不是滋味呢?
瞧瞧,要么是为了保清,要么是为了老祖宗,中间可有一丝一毫想起过朕?
皇上面色郁郁,皱着眉,扶额思索了半天,最后端起桌上茶水一饮而下。
清甜的液体流经口腔,一路向下,抵达胃部后很快升起一股暖意融融。
这般一衬托,便觉心头越发酸苦了!
*
与此同时,暖阁之中,伺候的宫人们皆言笑晏晏,眉眼无比柔和。
只见屋子中央的圆桌被人搬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浴盆,浴盆只及人小腿的高度,里头面对面坐了两个雪团子一般的奶娃娃。
奶娃娃正在笑嘻嘻地用只有宫人拳头般大小的木瓢互相舀水泼水玩,清脆的孩童笑声从屋内一路传到屋外,连走廊里恭敬等待的小太监们也不由得染上了笑颜。
“哥哥,你这里还有小鸭子呀!”
“还有鹅,大白鹅。”
“这个绿绿的叫做什么呀?”
小太子对哥哥的一切都很是好奇,连连惊叹,几乎是见一个爱一个,湿漉漉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渴望。
小保清放下手里的木瓢,对着弟弟手里的东西看了几眼,一字一句认真地回答道:“这是鸳鸯,它们都是能在水里头游泳的东西。”
“这些呀,都是额娘叫人给我做的,好像是用猪皮还是什么的东西,吹起来,然后捏成了小鸭子或者小鹅的形状,再用西洋颜料画上眼睛啊羽毛什么的,放在水里还能飘起来,可好玩了!”
“弟弟是不是想要,那我分你一半好不好?”小保清很是爽快,说送就送,飞速从浴盆里捞起四五个玩具,“哗啦”一下从浴盆里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小凳子上,拿过一块白色的棉布仔仔细细地包好。
然后又走回来塞到弟弟手上,“你拿回去,洗澡的时候就能叫它们陪你玩耍了!”
小太子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坐在浴盆里又爱不释手地抱了好一会儿,才朝外头小小声喊了一句,“何柱儿。”
他声音太小,传不到外头去,还是屏风外的紫鹃听到了,出门替他传话。
不多时,就有一个看着五、六岁模样的小太监跑进来,清秀白皙的小脸上绽着十分灿烂的笑容,他先后朝着小太子和保清都行了礼,才凑到小太子身边,问他:“太子爷,有何吩咐?”
小太子把怀里的布包交给他,“这是哥哥送我的,你给我收好了。”
“好的好的,奴才一定会小心收好。”何柱儿笑着接过小太子手里湿答答的布包,也不去问这是什么。
等退到外间了,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布包,把里头的小玩。偶拿出来,仔仔细细地一个个擦拭干净水渍,后才重新拿了块干净的棉布包裹起来,放置到旁边一个木盒子中。
打算拿回去以后先给李嬷嬷检查一番,确认没有问题了,再交给太子殿下玩耍。
暖阁里头,小保清看着何柱儿来了又去,不知想到什么,凑到小太子旁边,神秘兮兮地问道:“他叫做何柱儿是吗?”
小太子点点头,“嗯,是叫做何柱儿,柱是,是那个,外面那个柱子的柱。”
“是弟弟给他取的名字吗?”小保清又问。
太子想了想,好像是的吧?于是点头回答:“是的,是我给他取的名字,哥哥你说好不好听呀?”
“嗯嗯,很好听!”
保清说完以后,浑圆的小脸上一派若有所思,然后扭头看了看暖阁角落里,那个自己最近新得的小太监,想起来之前额娘问自己要不要给他取名,他说还没有想好。
可是现在他想好了,于是他对着那个小太监,十分认真地说道:“以后,你就叫做何碗儿好了!”
碗就是吃饭用的那个碗,圆圆的,有用又可爱!
还可以跟弟弟的柱子配成对,多好!
小保清满意地点了点小脑袋,一旁的小太子不知是不是领会到他的意思,双手捂着小肉脸“哇”了一声,旋即拍着小手“咯咯”笑出了声,“好,好诶,碗儿可好听了!”
然而兄弟两人的快乐,小太监是一点儿也没有感受到。
他先战战兢兢地抖了半天,最后“噗通”一声跪下来,哆嗦着道:“可、可是,大阿哥,奴才姓张……”
第37章
小太监张顺安是前日才来到延禧宫。
听闻延禧宫的庶妃娘娘欲给大阿哥甄选贴身太监,他咬了咬牙,掏出身上所有的银子,又借了一些,才得了这么一个候选的名额。
等到被庶妃娘娘一眼看中,又得赐“顺安”这个名字,迎着其他宫人无比艳羡的目光,小太监是既不解,又不安,忐忑了整整有半日,才从紫鹃姑姑口中得知,延禧宫中有幸得庶妃娘娘赐名的,除了总管太监胡永安和他手下另外两个大太监,便只有他了。
听说娘娘格外喜欢“安”这个字。
小太监张顺安虽不懂是为何,但潜意识中不想失去这个名字,好像被改了名字,就失去了什么值得吹嘘半生的荣耀一般。
这才有了暖阁中的勇敢一跪。
然而当他说完那句话,却发现迟迟等不来大阿哥的回答。
他霎时又变得害怕起来,瘦小细弱的身体剧烈抖动得如同风中残叶一般。
大阿哥不会生气了吧?
……
小保清自然不会生气,他还没有想通小太监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呢。
什么叫他姓张?
因着迷茫,一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睛不自觉瞪大,肉呼呼的五指还抓着弟弟的胖胳膊,他低头同弟弟对视了一眼,发现弟弟的眼睛竟然比他的还要黑,还要大。
一时便忘记了要说什么,只专注地盯着小太子的眼睛,鼓起白嫩的腮帮子,试图瞪大眼睛赢过弟弟。
而小太子被瞪得不明所以,“啊”了一声,歪起小脑袋。
一副天然呆萌的无辜模样。
看得一旁的紫鹃不自觉转换了阵营,捧着心口暗暗遐想起来,沐浴过后的太子爷,好像更像一颗汤圆了呢,白白的,软软的,若是能在那雪团一般的面皮上轻咬那么一口……
“哥哥?”
不等紫鹃想完,汤圆化身成人说话了。
他一眼都没朝紫鹃看来,用另一只手掰了掰哥哥的手指,见没掰动,又自娱自乐地觉得哥哥这是喜欢他才会抓他那么紧。
于是又开心地笑眯了眼睛,红软滋润的小。嘴旁还有两颗梨涡若隐若现,他甩了甩莲藕般节节分明的小胳膊,上半身一倾,整个奶呼呼的小身子就径直倒向了哥哥。
将小保清吓了好大一跳!
也顾不上什么比试眼睛大小了,手脚胡乱把弟弟接住,浑身上下连着十根脚趾头都在使劲,圆润的小脸憋得微微发红,眼看着耳朵后面也红了,脖子以下也红了……
小太子却还不安分。
此时他脸颊两侧的肉肉都贴在了哥哥的肚皮上,发现哥哥的小肚子肉肉也好软呀,还会一上一下的鼓起来瘪下去,活似发现了什么新玩具一般,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两只手手也放了上去。
一会儿在这里捏捏,一会儿在那里揉揉。
不知道是揉到什么地方,哥哥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小太子的圆眼睛登时一亮,哥哥喜欢他这样!
然而还不等他继续揉捏哥哥肚皮两侧,就惊觉自己的身子倏地腾空了起来,眨眼的功夫就落入了一个好闻的怀抱里。
小太子“咦”了一声,回过神来顿时更加高兴了,搂住来人的脖颈,撒娇的声音十分香甜柔软,“哥哥额娘!是哥哥额娘来了!”
另一厢,叶芳愉哭笑不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走进暖阁时看到的是什么。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滑稽的一幕?
两个汤圆子光溜溜地抱在一起,小的那个一边用脸蹭,一边手脚并用吃着大汤圆的豆腐,还……还抓大汤圆的痒痒。
大汤圆被“欺负”了也不知晓,兀自十分努力地贡献出自己的肚皮肉,以支撑小汤圆不倒下去,努力到整个人都变成了红通通的辣子汤圆。
……被抓痒痒了也不敢笑,憋得一双大眼睛都湿漉漉的了,才忍不住笑了几声。
旋即小汤圆就更来劲了……
眼看着两颗汤圆摇摇欲坠,叶芳愉才连忙收起看笑话的心思,大步走入屋内,一手一个把他们分开。
然后看了一眼旁边的紫鹃。
紫鹃吓得浑身一激灵,下意识解释道,“娘娘放心,这地上都铺了柔软的地毯,大阿哥和太子爷即便摔倒了,也不会有事的。”
叶芳愉低眼一瞧,见果真如此。
心下也松了一口气,转头看见角落里默不吭声跪着的小太监,桃花眸中又染上了点点疑惑。
紫鹃便憋着笑走上前,把之前大阿哥那番改名字的言论低声说给她听。
叶芳愉听完,又是阵阵无语。
她先把两个还在笑闹的奶团子抱到榻上,拿过干净的棉布把他们包裹整齐,只露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又塞进被子里。
方才转身指挥着宫人收拾起这一地水渍。
视线落到张顺安身上时,温声叫了他起来。
张顺安十分拘谨害怕地磕了两个头,起身时动作微微凝滞,似是膝盖发疼却不敢去揉。
叶芳愉将之都一一看在眼里,一边给两个小团子穿着衣裳,一边重新询问:“太子殿下,您说您身边那个小太监,何柱儿的名字是您给取的?”
小太子已经跟哥哥嬉笑玩耍到有一点点疲惫,闻言却想都不想就承认了下来,声音依旧是甜甜的:“是我取的。”
“可臣妾听说,他好像原先就叫这个名字来着。”
小太子拧着眉毛仔细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对的,我问他叫什么,他说他叫‘何柱儿’,我说‘好,你就叫何柱儿’,所以哥哥额娘,这就是我取的名字呀。”
叶芳愉:……
她难得又沉默了。
心里默念,一岁的小娃娃是不会说谎的,因为他只会胡说八道。
那……三岁的小娃娃总能明点事理了吧?
她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保清,然后就看见小保清一脸沉思,小大人一般用手掌撑着肉肉的脸颊,想了好一会儿,才“啊”了一声,“我想到了。”
“额娘,他刚刚说他姓张,那他以后就叫做‘何张儿’吧!”
说完,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她,渴望得到表扬的企图十分明显。
叶芳愉:好的,是我错了,我就不该指望三岁的小娃娃能够分得清名和姓。
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没有过多言语,只手上默默加快了穿衣的动作,打算把这两个陷入“取名难题”漩涡的小娃娃丢给正殿的皇上去头疼。
*
正殿中,皇上等得逐渐不耐。
不过是改个方子,怎么一去就是半个时辰。
这个那拉氏,真是越来越会恃宠而骄了!
他忍着满心不悦把桌上的茶喝完,看那拉氏还是没有回来,殿内的宫人也不知都被遣散到了哪里去,干脆自己下榻穿了鞋,慢条斯理地在殿内转悠着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不自觉就走到了对面一屏风之隔的书房内。
那拉氏的书房布置得跟她这个人实在不符——她这个人是十分不着调的。可书房中的一应物件却放置得十分规整,错落有序。
进门左手边是一个多宝架,架上分门别类摆放着的,都是他这段时日赏赐下来的稀奇物件;再往前是一张贵妃榻,榻边有小桌,桌上空无一物,许是她平日里搁置书籍用的。
书房最中间摆着一张长桌,桌后是梨花木制的圆背椅,椅后靠着书架,书架从正中间位置延伸至右侧,形成一面由书籍堆砌起来的书墙。
皇上站在屏风旁,只看了一眼,便不由得吃惊,那拉氏居然看过这么多书?
而等他再仔细一看,发现书架上多是些游记话本之类的闲书,中间还夹杂了十来卷佛经。
除此之外,还有些小儿启蒙所用的《三字经》《千字文》,应是为保清所准备的。
若说其中有十分高深的,便是书桌上摆放着的那本《寿世青编》了吧……
皇上随手翻了翻,见那拉氏正看到睡诀那几页,心下又是一阵无语。
——因为宫人这段时间来报,那拉氏似是把他的话完全当成耳旁风,每日还是一直到子时才睡下,辰时方起。
就她这作息,保清都比她懂得起居有序!
腹诽了几句,皇上把桌上的书重新放好,背着手走到书房右侧的书架旁,正看着上头的书名,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又炯炯落在贵妃榻后的空白墙壁上。
他快步踱了过去,左看看右看看,都觉得这里应该摆上一副字画才是。
正在他思量间,忽闻外头童音嘈杂,不用想都知道是保清和太子那两个小娃娃过来了。
皇上便遗憾地朝空白墙壁看了几眼,转身出了书房。
那一厢,叶芳愉带着保清和小太子回到正殿,一眼看见皇上从她书房中走出来,桃花眸深处迅速氤氲起一股思绪,皇上应该有看到她刻意摆放的养生书籍了吧?
嗯,应该是有的,这下她养生爱好者的人设就立得更稳了!
眸底的思绪很快飘散,快得皇上根本没有时间察觉。
只因他才走出几步,脚下就一左一右挂上了两颗奶团子。
皇上低下头,努力扼制头上的青筋不要突起,试图用和颜悦色的口吻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保清和小太子对视了一眼,鼓着腮帮子不言语,手上抓裤子抓得更用力了。
叶芳愉在一旁看着,都害怕他们会把皇上的裤子给拽下来,忙上前阻止,“保清快松手,还有太子殿下也是,你们有什么心里话,大可以直接说给你们汗阿玛听……”
“他那般疼爱你们,想来会答应的。”
这话听着……?
皇上不自觉拧紧了剑眉,怀疑的目光朝着那拉氏看了好几眼,最后还是重新低下头,“你们直说就是。”
“真的吗?”
保清听完,圆脸上很是惊喜,肉呼呼的小手也就顺势松开了汗阿玛的裤子,转头又去拉弟弟,“弟弟弟弟,汗阿玛答应了!”
小太子也很开心:“耶耶耶,真的呀?”
他俩一笑,皇上就心道不好,下意识问了一嘴,“到底是何事?”
保清仰着圆圆的小脑袋,一字一句说道,“我们,要读书。去上书房,读书!”
叶芳愉在旁憋着笑,桃花眸里逐渐溢出同情。
皇上听完,霎时也沉默住了。
第38章
因为不认识名,又不认识姓,经过叶芳愉一番解释后,小娃娃们都有些挫败。
眨着两双极相似的,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瘪着嘴巴苦兮兮地问她,他们要怎么样,才能像她这样什么都懂呀?
叶芳愉还没回答,紫鹃就在旁边“噗嗤”笑了出来,说要读书才可以。
张顺安似乎也害怕极了被改名,一叠声应和着,对的,要读书,书中有黄金屋,读了书就什么都有了!
小太子还不懂得什么是黄金屋,可自觉已经学会赚钱的保清小崽崽却表示,黄金可好了,黄金可以买很多很多的好东西,他和额娘都喜欢!
被迫喜欢黄金的叶芳愉:?
再之后,场面就不受她控制了……
只见两个奶娃娃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商量了些什么,小胖脸上的挫败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改而换上了几分隐秘的欣喜。
当叶芳愉询问他们在说什么时,小保清还会伸出一根短短的手指头,立在嘴巴前,“不能说的,要保密!”
小太子也很用力地点了点头,脸颊的肉肉一甩一甩,“对,不能说!”
竟是跟保清站在了同一阵线!
叶芳愉只能无奈摇头,总觉得小娃娃们怕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坑了自己。
但是他们既然不肯说,那么……嗯,也就不能怪她没有提醒了。
……
延禧宫正殿,听叶芳愉说完前因后果。
皇上长长叹了口气,只觉得额头好像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看不懂那拉氏,连带着也看不懂保清这个长子。
在保清回宫之前,他可以说对这个长子寄予了深切的厚望,渴盼着他能够乖巧懂事,也渴盼着他能够快快长大,早日为他这个皇父分担前朝的重任。
再不济,以身作则,为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做好榜样,总可以了吧?
谁知,懂事没有,分担重任也不可能,榜样……榜样也没做好。
反倒是成天带着弟弟妹妹们在紫禁城里捣乱,听说现在猫狗房的管事们最害怕听到的就是孩童笑声;绣花局的绣娘们更是远远看见保清的身影就忙着收针拾线;还有御膳房,几乎要把“阿哥和格格们不得入内”写成碑,立于御膳房之前的宫道上。
就连御花园池子里头的锦鲤都学会了翻着肚皮装死……
想着,皇上又叹了口气,不自觉将手里一整杯茶一口饮尽。
旁边小保清和小太子伸着小腿排排坐,看见他手里的茶盏空了,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端起自己的小杯子,努力往前够,等够到汗阿玛的杯沿,小手一斜,十分慷慨地把自己的蜜水让给了汗阿玛。
皇上只觉自己手里茶盏一重,等低下头,发现两个儿子干的“好事”。
他终于忍不住,“怎么,用蜜水冲泡雨前龙井能更好喝一些?”
小娃娃才不懂什么雨什么龙呢,各自捧着自己的小杯子,郑重其事地点了两下头,“嗯,汗阿玛说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汗阿玛能让我们去读书了吗?”点完头,保清想起之前的计划,又补充了一句。
皇上眸底逐渐变得深邃,他看了长子一眼,“你确定?”
保清想这有什么不确定的,他想要同额娘一样,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这样才能赚多多的钱,给额娘单独修一个大大的紫禁城,就跟汗阿玛的紫禁城一样大!
当即又点了点头,圆脸蛋板起十分严肃,“确定!”
“你呢?”皇上抬手勾了勾二儿子肉呼呼的小脸颊,开口时语气不自觉软了几分。
小太子看看哥哥,又看看汗阿玛,最后还是决定紧跟哥哥的脚步,“确定!哥哥一起!”
皇上居然还奇异地听懂了。
于是目光转向一旁的那拉氏,“你怎么说?”
叶芳愉还在努力憋笑,乍然听到皇上问话,头都不敢抬,“都听皇上吩咐。”
“嗯,既然这样,”皇上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才接着道,“那就在乾清宫划出个小书房,先叫他们两个进去读几天《三字经》,若是能够坚持……朕再延请师傅。”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击几下,皇上终于定下章程。
说完朝外头喊了一句,等梁九功迈着细碎的脚步走进来,他又轻声吩咐了些什么。
梁九功听完很是诧异,但也不敢反对,眼神不着痕迹在两位阿哥身上瞄了瞄,随即朝皇上拱了拱手,便径直往延禧宫外去了。
……
玩闹过一阵,又喝了些热茶,心愿得偿的两个小娃娃霎时间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叶芳愉眼见着他们的小脑袋一点一点,连忙叫了多兰嬷嬷和杜嬷嬷进来把人抱走。
等到室内只剩下她和皇上两个人时,不知为何又有些隐秘的焦躁。
她想了想,从袖子中拿出一页薄纸,恭恭敬敬地递到皇上面前,“皇上,这是臣妾之前改良好的方子,还需皇上受累,往慈宁宫跑上一趟,将此方子敬献给两位太后。”
皇上未置一词,抬手将薄纸从她指尖抽离。
眉眼淡淡,神情清冷,因着眼睫微微敛起,叶芳愉便看不清他眸底的思绪。
心下不由得更加紧张。
少顷,皇上看完了方子,将之收起,复又端起茶盏欲饮。
然而只端到一半,意识到这是蜜水泡过的,便皱着眉头略微有些嫌弃地将茶盏重新放回到桌面上。
叶芳愉隐在袖袍下的手指捻了捻,脑中飞快想着话题。
还不等她想出来,就听得皇上再次开了口,“方才在你书房里看了看,贵妃榻后的墙壁空白,不是很好。”
叶芳愉表情明显有些懵,估计是没想到话题转移得这么快。
但她旋即又反应过来,“是,是有些空白,臣妾这几日也在想着,是不是该题副字什么的挂上去。”
“你的字?”皇上皱眉回忆了片刻,“你大病过一场,估计手腕绵软,指尖无力,写出来的字能做到规整清秀,便可算得上奇迹了。”
“私下欣赏倒也没什么,挂出来给人看见了岂不贻笑四方?”
叶芳愉这回是真的懵了。
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呢?
她的字怎么就不好了?
红。唇动了动,叶芳愉欲要反驳,就看见跟前的皇上随意摆了摆手,漫不经心说道,“还是朕给你题一副字吧。”
咦?康熙的墨宝?
叶芳愉心尖微微一动,果断不去计较皇上说她字迹不好看了。
脑子里晕乎乎的,一会儿想着这副字得值多少钱,一会儿又分外遗憾,要是能带回去就好了。
皇上打眼一看就知她在想些什么,当下就拧紧了剑眉,“你,应该不会同保清那般,满脑子只想着卖钱吧?”
随着话音落下,脸上的表情也一点点染上几分危险意味。
吓得叶芳愉瞬间回了神,“怎么可能?”
“臣妾久居深宫,何来的渠道能够变卖皇上的墨宝?况且皇上吩咐了是要挂在书房中的,臣妾自当会严格遵守,保证皇上哪日来都能看得到!”她说得信誓旦旦,只差举手发誓了。
弄得皇上也将信将疑,思索了半晌。
也对,墨宝虽不值什么钱,到底是御赐之物,谅她也不敢。
是他多心了。
……估计这就是同保清待太久产生的后遗症。
皇上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摆摆手,神色有些疲惫。
他接连缓了好一会儿,才头脑重新清明起来,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一事要问你。”
“老祖宗近来精神不佳,听闻是夜不能寐导致的,偏生还要操持中秋、重阳、年节和小选几桩大事,朕不欲老祖宗劳心劳力,便想来问问你,可会布置中秋家宴?”
叶芳愉果断摇头,她真的不行。
往年中秋节的宴会都分为前朝和后宫两个部分,而她一点经验都没有,若是布置不好,丢人是要丢到前朝去的。
她才不要。
“那重阳?”皇上又问。
叶芳愉还是摇头,“臣妾没办过呀。”
皇上都有些怒其不争了,“你以前跟在皇后身边做事,怎地一点也没有学习到?”
叶芳愉在回忆里搜刮了几秒,继续摇头,“往年,先皇后娘娘不过就是给臣妾几本账簿,叫臣妾与之前的做做比对……”
说着,桃花眸眨了眨,表情很是无辜。
仿佛在说,这也不能怪我,毕竟先皇后没有教我呀……
看得皇上又重新捏起了眉心,“那小选呢?小选一年一办,所有流程都是定好了的,你只需按着内务府那边制定的流程来,”顿了顿,“翻阅往年流程你总会了吧?”
叶芳愉小心翼翼地回答:“那若是办得不好……皇上不会怪罪臣妾吧?”
皇上:……
他伫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叶芳愉的眼神明明灭灭,似打量,也似在思考要如何处置她比较好。
叶芳愉承认她有过那么一瞬间慌张,可很快她就不怕了。
皇上总不能因为她不会,就治她的罪吧?
于是她便鼓起勇气,“皇上,那个什么,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很明显臣妾的术业不在操持宫务上头,不若您还是去问问……别的姐妹?”
也不知是她话里的哪个词触动了皇上的神经。
只见他骤然缓和了面色。
轻轻拨了两下扳指,最后开口时,语气意味深长,他盯着叶芳愉,一字一句说道:“若是,从宫外寻人呢?”
叶芳愉一愣,这是要提前招钮祜禄氏和佟佳氏入宫的意思?
她想了想,还是态度陈恳地回答道:“若是宫外有姐妹能为皇上和老祖宗分忧,臣妾必然感激不尽!”
自她穿越那日起,命运的齿轮就悄然转动了起来。
然而齿轮无论怎么转,都轮不到她去坐皇后的位置。
她现下能做的,就是韬光养晦,也称躺平。
——熬吧,先把前面两任皇后熬走了再说。
第39章
这一夜皇上虽未留宿,但次日还是着人送了丰厚的赏赐过来,其中夹着一卷不起眼的墨宝,乃皇上亲笔所书。
被梁九功郑重其事地递到叶芳愉手里。
叶芳愉也板着脸严肃接过,待走到书房,似再也掩饰不住喜悦,手忙脚乱将卷轴放在书桌上一点点展开。
旋即就傻了眼。
只见雪白的宣纸上,十个大字写得笔走龙蛇,气势无比磅礴,单就字迹本身而言,可以算得上是叶芳愉穿越以来见过最好的——她特意着人寻来的名家临摹字帖都没有这一幅写得好。
可是再一看内容……“神静而心和,心和而形全”。
叶芳愉:???
是北齐刘昼《刘子精神》中的开篇前两句。
因着这段时间刻苦专研黄老之学的关系,叶芳愉连翻书都不用,便能准确无误地说出这两句话的来源和出处。
她呆滞在原地,对着这十个字看了许久,仿若不敢置信一般,又退后几步,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确认再不能从缝隙里看出别的字迹了,才怏怏地伸手把卷轴重新收起。
这时候紫鹃端着泡好的茶进来,见她没有了之前的雀跃,随手把皇上御赐的墨宝插到书桌旁的卷缸之中,有些讶异,“娘娘,不用挂起来吗?”
叶芳愉摇摇头,“什么时候皇上来,再什么时候挂吧。”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绵弱无力,整个人也懒懒地缩进了圆背椅里,桃花眸微阖,盯着空气某处发起了呆。
看得紫鹃欲言又止,想了想,轻手轻脚把茶盏放置在娘娘左手边的位置,然后陪着站了一会儿,看娘娘还是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才转过身,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外头。
*
与此同时,慈宁宫中。
听完皇帝的转述,太皇太后表现得很是诧异,“那拉氏果真是这么说的?”
难道这世上还真有妃子不爱掌管后宫权势?
摇了摇头,太皇太后还是觉得不太可能,便沉吟着又道:“只怕是在以退为进吧。”
也可能是因为之前延禧宫无端遭受封禁,使得她对帝王无常生出了戒畏之心,不敢再随随便便相信帝王的允诺。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膝下养着皇帝你的长子,又曾跟着皇后学过掌事,资历,经验,功劳,样样不缺。哀家还是觉得,几位庶妃之中,属她最合适。”
太皇太后语重心长地说完。
又似乎想起来什么,“便是为了保清,她也该学着筹谋一二了。”
不然等到来日新的皇后入宫,若是个性子温和,为人大气的,想来还能相安无事,可若不是呢?保清到时候要怎么办?
想着,手中拨动佛珠的速度越来越快。
那头皇上也在思索着。
半晌,他重新开了口,“她现在身子不好,朕也不想她过多劳累,不若就将小选之事交给她和李氏,还有……马佳氏也一起。”
“马佳氏与那拉氏关系还算不错。这样,她们三人既能互相商量,也能互相牵制。”
“从中秋过后就开始筹备,时间充足也不怕会出什么岔子,等到明年小选完毕,就能各自赏封。”
说完,话锋又一转,“而至于皇玛嬷先前所说……朕觉得年前太忙,又过于仓促,还是叫她们年后再入宫吧,空下来的这段时间里,皇玛嬷也能再多考校考校。”
日前,太皇太后着人往乾清宫送了两副女子画像,皇上就知老祖宗这是在提醒他,该考虑继后之事了。
册封新后,他自是没有意见的。
可在新人入宫之前,他却有意给旧人涨一涨资历。
最好能跟着新后的册封大礼一起,把后宫的规制也彻底定下。
他把这般念头与老祖宗一说,老祖宗也是极力赞成,旋即便问他心中可有了拟定的人选?
当时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突兀地闪现出那拉氏的身影。
——总觉得依着她那不靠谱的性子,若是不给个高一些的位分,只怕将来被人欺负了都找不到地方哭。
于是便迟疑地向老祖宗举荐了那拉氏,为着谨慎,他还亲自去延禧宫问过那拉氏的意思,可谁知这就是个不成器的!
说她胸无大志都是在夸她了。
皇上只要一想起此事,心头还是有一股隐隐的怒火升腾而起。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那拉氏是得上天眷顾之人,与他还有着多年的情谊,之前也是因着他的缘故,才会害她被小人磋磨了那么久。
这些……都是他欠她的。
皇上在心中连着默念了好几遍,才觉心头郁气消散了一点点。
清隽面孔上重新展现出和悦之态,呷了一口茶后,扭头与老祖宗又细细商量起来。
*
没过几日,朝堂之上隐隐传出皇上欲立新后的消息。
众臣心间不由得一跳,继而纷纷思量起来。
谁知还不待他们思量出什么结果,就闻得内务府那头已经接到太皇太后的懿旨,命他们开始着手准备新后大婚的吉服。
宫外,赫舍里家。
索额图急得满头是汗,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嘴里一会儿念叨着“太子殿下”,一会儿又摇头叹气,直说“不成,不成。”
不知踱了多久,才神情阴鸷地停下,身子朝后重重摔进背椅里,抬手执起毛笔,踟躇半天,一字未动。
最终还是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赫舍里氏出了个皇后,出了个太子,想也知道,继后的人选不会自赫舍里氏的女儿中考量。
再者,他膝下只得一女,七岁早夭;大哥噶布喇倒是还有两个女儿,可一个八岁,一个五岁,均不到入宫待选的年龄。
旁支,旁支就更不可能了。
……他也不是痴心妄想。
他就是担心太子殿下。
新后一立,太子殿下要怎么办?
他光是一想,便觉得痛入肺腑,恨不得冲进宫给皇上磕头,求着他晚几年再立新后。
书房之中,一时只能听到烛火跳跃的轻微噼啪响,许久,才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似搅入了无尽的愁思。
同夜,纳兰府中,明珠面色微沉,与左右幕僚商讨至后半夜。
最终定下计策,这段时间死死盯住索额图!
他太了解索额图了。
皇上欲立新后的消息一经传出,所有朝臣中最为慌张的便是索额图。
而他那个人一向胆大又跋扈,若是被他打听出来新后的人选,说不得就会胆向恶边生,趁着新后还未入宫做什么手脚,以期望能拖延住皇上立后的步伐,给宫中的太子殿下留出更多成长的时间。
“纳兰大人,小人已经查实,钮祜禄氏,佟氏,瓜尔佳氏,索绰罗氏,这四家都有适龄的格格,家世也都是一等一的显赫,若不出意外,新后必定出自这四家之一!”
有个留着山羊胡须的幕僚出列,朝明珠拱了拱手,信誓旦旦说出这么一句话。
明珠幽深的眼神旋即看向他,“哦?”
“那你的意思是……”
幕僚言简意赅地回复:“不若也派人盯紧这四家的格格,免得她们遭受什么意外。”
至于什么意外,在场之人皆心知肚明。
明珠摸着胡须思考了片刻,“不必,只盯紧钮祜禄氏一家即可。”
佟氏是皇上的母族,瓜尔佳氏的根基不在京城,而索绰罗氏与钮祜禄氏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明珠很快就猜出了新后的人选,又道,“我能想到的,索额图必定也能想得到。”
“其实这个时候,最好的策略就是入宫,或以侍奉太后之名,或入宫小住……”
偏偏皇上是半点也没有提及。
想到这,明珠略微有些遗憾,继而回过神,淡淡吩咐了几句什么,幕僚们纷纷拱手应是,又一一告退。
*
这厢,后宫之中也有人陆陆续续收到了内务府传出的消息。
纳喇庶妃再一次着急得顾不上自己的肚子,从后殿一溜烟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叶芳愉的寝殿,看得她一阵心惊肉跳,“你这是怎么了?”
说完,急忙下榻去扶纳喇庶妃。
纳喇庶妃圆润的小脸已是憋得微微泛红,身体颤抖着,抓住叶芳愉的手腕不肯放,“姐姐,你,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叶芳愉把她扶到榻边坐下,一边拍背顺气,一边拿出帕子给她擦汗。
纳喇庶妃却是一把将手帕抢过,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而后深呼吸几口气,才微喘着说道:“就是,皇上要立后的消息!”
叶芳愉:“嗯,自然是听说了的。”
她的表情和姿势都淡定无比,说完以后走到另一边施施然坐下,给纳喇庶妃斟了一杯温水,“我得到消息还比你早一日呢。”
“主要是,这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们不是都知晓,皇上迟早要立新后的么?”
许是被她轻松的姿态感染,纳喇庶妃一时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她睁着眼呆立了半瞬,方缓缓回过神,“哦,原来是这样……”
心神重新安定下来,只觉胸口梗着的那口气也顺了,头脑也不昏了。
她拿起温水徐徐喝了起来。
正在这时,杜嬷嬷匆匆进来禀报,说是稳婆和奶娘都找好了,正在院子里候着呢,请二位娘娘出去看一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纳喇庶妃的眼睛倏地又亮了,“姐姐为我找的?”
叶芳愉含笑点头,“要出去看看吗?”
“那自然是要的呀!”说完,纳喇庶妃费力地起身,扶着叶芳愉的手一点点往外挪去。
院子里,杜嬷嬷早已贴心的在阴凉处放置好了两张圆背椅。
叶芳愉先扶着纳喇庶妃在她那张加了厚厚几层软垫的椅子上坐下,方才转过身,一双桃花眸清润而又有神,简单梭巡一圈以后,一边落座,一边姿态随意地挥了挥手,“开始吧。”
杜嬷嬷便手捧一本册子,从左到右,一一唱和出那人的姓名和籍贯,再由那人出列,介绍一番自己过往的经历和所会的技能。
叶芳愉和纳喇庶妃听得十分仔细,时不时还问询几句。
花了足足半个多时辰,才堪堪定下四个稳婆和四个奶娘的人选。
选完了还要上报给慈宁宫,由慈宁宫的老嬷嬷们出面,一一检查过她们的身体,以及她们从宫外带来的东西,确认所有一切都毫无问题了,才会把她们送到延禧宫来候着。
叶芳愉把这一套流程细细说与纳喇庶妃听后,两人便乖乖地在延禧宫里等待消息。
不过两日,慈宁宫那头就有了结果。
叶芳愉与纳喇庶妃定下的八人中,只有两个奶娘能用——
那四个稳婆里,要么接生手法有问题,要么虚报接生经历,还有一个则是信了**,明面上看着没有什么事,实际上神神叨叨的,一入了夜就会朝着天上不停跪拜,跳诡异的舞蹈,将最后一个没问题的稳婆吓得差点掉入井里,次日就发了高烧。
至于另外两个奶娘,则是被查出家里有赌鬼,日后容易被人收买,于是被老祖宗做主剔除。
叶芳愉:“……”
她运气怎么就这么差?
面前苏麻还在捂嘴偷笑,说出的最后一句话,直接戳到了叶芳愉的心窝子上,“老祖宗派人查过了,先前被娘娘淘汰的那四个稳婆和其余奶娘,都是老实可用的,已被老祖宗做主召回,待明日验过身体,核实没有问题后,便会送来延禧宫了。”
叶芳愉听完还是面无表情,眼神呆滞。
可她怀中的胖儿子却不是很安分了。
像是什么腹黑因子被激发,睁着乌黑的圆眼睛听苏麻说完话以后,便十分专注地看向叶芳愉,直把她看得整个人都羞恼了起来,伸手戳住小娃娃怕痒的腰侧,恶声恶气威胁道:“看什么!”
小娃娃先朝她甜甜笑了一下,然后不疾不徐开口:“额娘好厉害呀,专测坏人!”
“原来只要被额娘看中的,都是坏人!”
“噗嗤”苏麻终于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
叶芳愉捂住被胖儿子扎了心的胸口,面色逐渐难看。
想……想打儿子。
第40章
然而小娃娃还在拍着手掌笑,越笑越开心,最后从叶芳愉膝头爬下来,作小大人的模样,背着手,在屋内几个宫人面前来回走动。
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努力板起的小胖脸活似春天里的白桃,毛绒绒,软乎乎,隐隐散发着一股牛奶味的甜香。
被他注视着的几个宫人,看他过来,先是一愣,旋即眼神染上几分热切,大、大阿哥这是,想要他们抱抱?
然而下一瞬,小白桃就说话了:“说,你们谁是坏蛋!”
说完,还伸出一根圆乎乎的手指头,在几人中间来回点着,“坦,坦白从宽,抗、抗拒就严格收拾你们!”
小奶音听起来莫名凶狠,然而一句话却说得磕磕巴巴,听得人一点都不害怕。
……甚至想笑。
宫人努力憋住笑,迟疑几秒后,纷纷在他跟前跪了下来,“大、大阿哥饶命。”
“大阿哥慧眼如炬,奴婢们哪里敢生出那等心思?”
“大阿哥洞若观火,您,您就是天上的小仙童下凡,文曲星在世……”
“大阿哥……”
之后又是好长一大段恭维之词。
看得一旁的叶芳愉,脸色又逐渐复杂了起来。
苏麻也惊得忘记了笑,诧异的眼神在几个宫人身上转了转,最后看向叶芳愉时,眉目间都是愉悦,“大阿哥说得很是,庶妃娘娘,嗯,极会挑人。”
她这话说得很是诚恳认真。
叫叶芳愉一时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嘲笑,还是说的真心话。
只能低头默默不语,作羞赧状。
……
等好不容易送走苏麻,叶芳愉只觉身心俱疲,可回头一瞧,胖儿子还站在一众跪着的宫人群中,挺着一个圆溜溜的小肚子,满脸喜悦地笑,笑得两只黑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天上的星辰一般。
叶芳愉忽然又忆起之前想打儿子的心愿。
便走过去,毫不留情地拎住他的后脖颈,把人提溜上榻,转头冷声吩咐宫人们都出去。
等到寝殿的门一关,她伸出白皙的手掌,将胖儿子的整个肉脸包拢起来,像捏包子一样捏了好几下。
“小包子”却十分不配合,用尽全身力气在榻上扭动,嘴里还“呜呜呜呜”地叫着。
叶芳愉便干脆又松了手,把“小包子”重新抱到自己的膝盖上,转过来,轻轻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几下,力气很轻很轻,几乎跟挠痒痒差不多。
故而小娃娃是半点也没有感受到她心底的羞恼,兀自嘻嘻哈哈地笑着,还以为额娘是在跟他玩游戏。
又过了一会儿,小娃娃察觉到身后的额娘没有了动静,还好奇地扭过头,很是主动地拉起叶芳愉的手,放在自己的小屁股上,“额娘继续,好好玩呀!”
叶芳愉这回就是真的想打儿子了。
可面对着他那双闪烁熠熠的大眼睛,又实在下不去手,只能把他重新翻转过来,嘴里似真似假地威胁着,“还不老实,信不信额娘把你再送到乾清宫读书去!”
——前几日,皇上答应保清读书的要求后。
转日就雷厉风行地着人在乾清宫偏殿收拾出来一间小书房,书房中所用的桌子椅子、文房四宝等都是特制,即专门按照保清和太子两人的身高所打造而成。
许是受到保清专属餐椅的影响,皇上还特别交待了,椅子上要专门设置几条“安全带”,以保证两位阿哥不会困到从椅子上滑下来受伤。
方方面面,可以说准备得无微不至,极为细心。
然而第一日,保清就没能起来。
当时叶芳愉因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担忧和焦虑,迟迟未能入睡,是以等乾清宫的宫人一敲响延禧宫的大门,她便起来洗漱换衣了。
然后又顶着沉沉夜色,随宫人一道,去暖阁喊保清起床。
左喊,右喊,床上的小娃娃睡得稳如泰山,就是不起。
最后乾清宫的宫人没办法,只能低声朝叶芳愉道歉:“娘娘勿怪,皇上交待了,今儿务必要将大阿哥请去上书房……”
说完,从屋外变戏法一般,抬进来一副特制担架,将保清连人带被子一起放到担架上,又用人群包裹战术,把四周围得严严实实,一路疾行朝乾清宫去了。
留下叶芳愉坐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她指着宫人离去的方向,“那,那是什么?”
杜嬷嬷想了想,小心翼翼回答:“那是,皇上的决心?”
叶芳愉:“……”
她看了杜嬷嬷一眼,表示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反而更担心了。
旋即,她的担心就成了真。
小娃娃只在乾清宫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满头大汗的梁九功匆匆抱了回来。
回来时,小娃娃的身上和脸上都是湿漉漉的水迹,一双小肉手紧紧揪着梁九功的衣襟,眼睫紧闭,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委屈二字,小。嘴微瘪着低声抽噎。
“怎么了这是?”叶芳愉被吓得立时从榻上站起。
梁九功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把大阿哥交给旁边的杜嬷嬷怀里,先拿出帕子擦了擦头上的密汗,才回答道:“大、大阿哥应该是闹觉了。”
废话。
叶芳愉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早就料到了。
依着之前那个叫醒方式,哪怕是平日里再乖巧的孩子,都会闹脾气的。
皇上就不能等她好声好气地把胖儿子哄醒了,再让他去乾清宫读书?
叶芳愉昳丽的眉眼间都是心疼,转身从杜嬷嬷怀里把胖儿子接过来,放到自己的床榻上,伸手在他后背摸了摸,发现儿子身上的小衣裳几乎有一半都被汗水打湿了。
便扭头吩咐紫鹃去旁边暖阁取干净的衣裳,又叫青缇去拧块干净的帕子送过来。
主仆几人忙着给小娃娃擦身换衣,温声哄睡。
一时之间,就将乾清宫大总管晾了个彻底。
好在梁九功因着心虚,也不敢计较,蹑手蹑脚的,试图将自己缩成角落里的一团阴影。
等好不容易,小娃娃恢复平静,重新陷入香甜的梦乡里。
叶芳愉才顾得上追问梁九功,乾清宫小书房里头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一听这个话题,梁九功额上的冷汗顿时又冒了出来,这回却连伸手擦拭都不敢了,支支吾吾半天,最后道:“娘娘也知,皇上每日起床后,便要晨读……因着过于仓促,这,这师傅的人选一时半会儿没能定下,皇上便决定由他亲自来给大阿哥和太子殿下启蒙。”
——等日后传出去了,也当得上是一桩美谈。
犹记得皇上当时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可事实却一点儿也不按照皇上的设想来。
大阿哥仓促之间被抱到了乾清宫小书房,随即太子殿下也被抱了过去。
两个小娃娃当时头发衣裳都是胡乱糟糟,身上还裹着柔软的被子,被宫人小心翼翼“锁”到椅子上时,两人都未能及时反应过来,只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便又闭上眼睛继续睡。
少顷,等另一边的皇上收拾妥当,拎着启蒙书册踏入小书房,迎接他的便是两道规律的奶鼾声。
皇上:……
当时就沉下了脸,抬手“啪”地一声,把书册重重摔在两人桌前。
然后不由分说把两个小娃娃直接叫醒,开口就是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1】
面色含霜,语气低沉冰凉,似夹了簌簌风雪。
大阿哥和太子爷猝不及防被吓醒,面前又是汗阿玛那张看起来就阴沉凶厉的脸,第一反应是懵住,第二反应是看了看四周。
发现不在自己的小窝里,反而是在一个奇怪的地方,身上还被绑了几条棉布带子,当即就被吓得哇哇哭。
梁九功和李嬷嬷等人架不住二位阿哥的哭声,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劝,谁知就被皇上抬手轰了出去。
“皇上许是以为,大阿哥和太子殿下不过哭泣一会儿就会停止,便冷着心肠没有哄劝,依旧大声地念《千字文》。”
“到后来,也听不清是哪方的声音更大。”
“最后还是皇上先承受不住了……命李嬷嬷把太子殿下带回偏殿,又命奴才快些把大阿哥送回延禧宫。”
“总之,就是这样了。还,还请娘娘勿怪,皇上他……他也没什么经验……”
被叶芳愉冷眼瞪着,便是见多识广如梁九功,也一时讷讷不安,说不出更多开脱的话语,最后干脆消了声。
而这厢,叶芳愉简直要被气炸了。
她之前就不该由着胖儿子任性,这才三岁呢,读什么书,以后要读的书还少了?
还有皇上,不会带孩子就不要带,硬逞什么强呢?
保清和小太子的嗓子若是被哭坏了,他来赔?
……不说嗓子,就说以后要是养成小儿夜啼的毛病,成宿成宿地睡不好觉,身子岂不就坏了?
一想到这,她就气得浑身微微颤抖,双拳紧握,桃花眼都在泛着红。
杜嬷嬷担心她气坏了身子,忙小心翼翼过来安慰:“娘娘莫气,当顾及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梁九功见势不好,打了个千就跑,说是要去给皇上回禀消息。
他走后,叶芳愉的气一点点消下来,眼尾瞥见梁九功遗落下来的《千字文》书册,想也不想就一把丢了出去,“送回他的乾清宫去!”
杜嬷嬷哭笑不得,“好好好,老奴等会儿就去送。”
“娘娘一。夜未睡,刚好大阿哥也回来了,不若宽了衣,陪着大阿哥再睡一会儿?”
话音刚落,就听见床上的小娃娃喃喃呓语了一句什么“额娘”,小奶音不见一点沙哑。
叶芳愉这才放下心来,抬手摸了摸保清的小胖脸,身体似重新感受到了困意,她朝杜嬷嬷点点头,“那我就再睡一会儿吧。”
“诶!”杜嬷嬷喜笑颜开,过来给她换上舒软的中衣。
伺候着她上了床,放下床幔,收拢窗帘,又把殿内的烛火一盏盏熄灭,这才转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床内,叶芳愉似失而复得一般,将保清小小的身体紧紧搂在怀中。
哪怕眼皮一点点变得沉重,眼睛也十分舍不得从保清身上离开。
到最后也不知是怎么睡着过去的。
只记得当自己再次醒来,怀里已是空空荡荡。
外间隐约传来保清清亮活泼的声音,好似正在跟杜嬷嬷撒娇求着什么东西。
叶芳愉坐起来,掀开床幔,看见床前只有紫鹃在守着。
“娘娘起来了?”紫鹃留意到她的动静,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先端过来一杯温水让她润润喉。
复又转身出去命人端来盥洗的用具。
叶芳愉便一边梳洗,一边竖着耳朵听外头保清的动静,须臾,好奇问向紫鹃:“他这是在说什么呢?”
紫鹃唇角还含着笑,“大阿哥一早醒来,便说自己梦到了特别特别可怕的妖兽,还说梦里他与太子殿下一起,骑着白马,手持长弓,在妖兽身上射满了箭羽,逼得妖兽不得不把他和太子殿下放走……”
她还没说完,叶芳愉手里的棉布就受惊一般“啪”地掉入了盆中。
嗯?她听到了什么?
皇上是妖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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