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那日之后,紫禁城上空萦绕了多日不断的欢声笑语一下子减少了许多。
只因为一声“那拉额娘”,钟粹宫雅利奇单方面宣布太子弟弟从今以后就是她的“敌人”。
而乾清宫的小太子也放出了狠话,他可以跟二姐姐和平共处,但是哥哥不跟他道歉一百次,他就永远不会原谅哥哥,也不要再跟哥哥好了。
大格格……
大格格送礼单纯是为了感谢叶芳愉之前给慈宁宫献上的几道养生方子。
——听说宫外,恭亲王府的庶福晋晋氏用过之后,手脚冰凉的毛病好了许多,这个月的小日子也不再疼得死去活来。
大格格出生后就被抱养在寿康宫,小小年纪就跟着皇太后一起学会了深居简出。
平日里几个小娃娃们聚会,她也少有参加。
故而这次修罗场与她关系不大。几个小崽崽放狠话的同时也表示,大姐姐是个很好的大姐姐,他们还是很喜欢的。
但若是大姐姐能站他们一边,就更好了……
对此,大格格连连摇头,为不涉入太深,连着十来日未曾踏出过寿康宫一步。
而相反,深陷奶娃娃们修罗场的叶芳愉却觉得,好像还不错。
原因还在于胖儿子,开始对弟弟妹妹们有了一定的“戒备心”,不仅不再提要给弟弟妹妹送宠物,甚至连八卦消息都说得少了。
他那一百多两的私房钱,被猫狗房的总管太监原封不动送回来,为奖励这段时日的懂事,叶芳愉又不知不觉给他添到了二百两,如今也算是小崽子里屈指可数的“大富翁”了。
然而最让人欣喜的还是他本身的变化。从前他一睁眼睛,便思量着今天要玩什么,又该如何“雨露均沾”。
如今有了嫉妒心,包子脸都变得冷酷了许多,也不爱往外跑了,整日闷在他的小书房里,同多兰嬷嬷一道识字背书。
不过半个月,就将《三字经》与《千字文》倒背如流。
但即便如此,还是没能找到太子弟弟说的那句“动心忍性”是出自于哪里。
叶芳愉知晓以后,十分坏心眼地告诉他,得读《孟子》才行。
于是转头他就啃起了《论语》和《孟子》,那副努力的小模样,不知道的人,只怕还以为他要去参加科举呢。
没多久就惊动了两位老祖宗,寻了个青天白日,下发懿旨把叶芳愉叫到慈宁宫,苦口婆心地同她讲述“拔苗助长”的典故。
听得叶芳愉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把事情来由细细道了个明白。
两位老祖宗一听,也跟着沉默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好像帮哪个都不太对,眼见着当事人——漩涡中心的叶芳愉还能乐呵呵,也就不再纠结小崽子们的变化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儿孙若不愿意享福,她们也不能强求不是?
*
之后的时间转瞬即逝。十月初八,延禧宫后殿的纳喇庶妃顺利诞下当今圣上的第九子,序齿排四,是为四阿哥。
得知是位阿哥,纳喇庶妃既喜又伤神。
而叶芳愉却是快要忙到起飞,因为她现在享的是妃位待遇,又住延禧宫主殿。
按着宫规,四阿哥的洗三同满月宴,都得她一手操办。
好在有原主的记忆引导,也算有惊无险的渡过。
四阿哥满月后,皇上才赐了名字——万黼。又下令将他抱给叶芳愉抚养。
叶芳愉明面上接了圣旨,私下却通通交给了纳喇庶妃去操持。
消息传到乾清宫,皇上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旁人也就再也不敢有任何异议。
十一月,全国各地的包衣应选宫女入宫。十二月,粗粗拟好名册,进行培训。一月,正式挑完应选宫女,小选就此结束。
叶芳愉还没来得休息,正月十五一过,又传来慈宁宫太皇太后病倒的消息,于是带着几位庶妃风风火火赶到慈宁宫,欲为太皇太后伺疾。
谁知门都没能进去,就被苏麻笑着劝走。
次日,一道懿旨自慈宁宫而出,径直奔向宫外的钮祜禄府和佟府,震惊了朝野内外。
——太皇太后身体不适,要请两府的格格入宫小住,顺便伺疾。
延禧宫,叶芳愉心道一句果然。
昨日在慈宁宫外看见苏麻的笑容时,她心里就有了几分猜测。
如今猜测成真,她托着下巴想了想,估计不出几日,宫里就要出现两位与她平级的同事了。
所以慈宁宫那头,昨儿才不愿让她们这些庶妃去伺候的,毕竟那两位未来的身份贵重,一为皇后,一为贵妃。
眼下身份还不显,不过是宫外大臣家的普通格格,见了她们这些庶妃还得行礼,日后想起,心里估计也痛快不到哪里去。
所以倒不如一开始就避免了这样的尴尬。
懿旨下达当日,钮祜禄府和佟府的格格便收拾好包袱,跟随宣旨天使一同入宫了。
五日之后,太皇太后病愈。
两个格格顺利归家,小住一日,又得了封妃的圣旨。
她二位的封妃还与叶芳愉不同。
叶芳愉是享妃位待遇,属于预备役,没有册封大典,也没有实际的称谓。
而她们二人却是实打实的妃位,虽然也没有册封大典,但名头上到底要比叶芳愉好听许多。
是以入宫当日,叶芳愉还需得领着众位庶妃一道向她们二人行礼。
叶芳愉:“……”
所以之前的赏赐,其实还是赏了个寂寞吧?
她心里微妙的有些不爽。
然而圣旨都下了,她再不爽也没有用。只得收拾好心情,与紫鹃她们挑了一下午的旗装和首饰。
……
钮祜禄妃和佟妃是在正月二十二下午正式入宫的。
入宫以后,先去拜见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便分别回了翊坤宫和承乾宫休息。
翌日,所有妃嫔要一齐去往慈宁宫请安。
杜嬷嬷板着脸特地起了个大早,从暖阁一路奔着叶芳愉的寝殿而来,将她从床上挖起。
十来个宫女前前后后忙碌了整整一个时辰,成功把叶芳愉妆点得如同神女下凡。
等叶芳愉一睁开朦胧的睡眼,看清西洋镜中的自己以后,霎时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这,这是……?”
杜嬷嬷的手艺又升级了?
她少见的结结巴巴,杜嬷嬷却还以为她是不满意这样华丽的妆容。
摇摇头,眉毛都皱到了一起,语重心长对叶芳愉说道:“娘娘若是敷衍了事,只怕那两位还以为娘娘是在看轻她们呢。”
叶芳愉闻言,抬眸扫了她一眼,既无语又了然。
虽然杜嬷嬷理由找得很好,依然摆脱不了宫斗的嫌疑。
不过……
她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被自己美到了!
那就这样吧。
于是端起往日的姿态,扶着紫鹃的手,缓缓上了轿辇,径直朝慈宁宫而去。
她今儿出门要比平时早上一刻,还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到的。
未曾想,慈宁宫里头,早已经是衣香鬓影,那些个庶妃们,一个来得比一个早。
眼下全都无言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表情酸涩,却又不得不强行忍着。
等看见叶芳愉走进来,她们全都骇然地瞪大了眼睛。
那拉姐姐这是,要宣战?
本就坐不住的人,霎时间激动了起来,好比王佳庶妃。
她行礼行得漫不经心,不等叶芳愉叫起,就已经扑到了她跟前,握着她的手腕,双颊红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妆容,开口说道:“姐姐今儿真是漂亮,这宫中只怕无人能及!”
这话一出,马佳庶妃脸色顿时变了。
她把王佳庶妃拉扯回自己身边,僵硬的朝着门口,再次弯下膝盖:“臣妾,臣妾给钮祜禄妃娘娘,佟妃娘娘请安。”
……
第62章
叶芳愉应声回头,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两个女子。
左边那位身穿白青色旗装,打扮中规中矩,然容貌清雅秀丽,气质温和如水,见她回头,抿唇朝她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右边那位则穿了一身桃夭色的旗装,装扮隆重,发髻上插着一根镶金嵌玉的镂空蝴蝶步摇,而面容瑰姿艳逸,眼神中隐隐流转着一股睥睨之势,许是听见了王佳庶妃的话,本就傲然的神情更平添几分冷漠和不满。
她浅瞪了王佳庶妃一眼,顺势将目光投向叶芳愉。
等看清叶芳愉的五官及打扮后,明显一怔,随后嘴角往下撇了撇,看起来有些不服,但到底没有开口说出什么挑衅的话语。
叶芳愉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双手放在腰侧,朝她们屈膝行了个礼,“臣妾见过两位娘娘。”
身后王佳庶妃也跟着行礼。
叶芳愉行礼之时,两人便不约而同往两边避了避,然后又飞快与叶芳愉回了个屈膝礼,想来应是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
行完礼,叶芳愉往旁边走了走,让出中间的路,好让钮祜禄妃和佟妃过去。
二人便从叶芳愉身上收回目光,并肩朝最前边的两张空椅子走去,待走到跟前,佟氏想都不想,转身坐到了右边的椅子上去。
钮祜禄氏身形顿了顿,好脾气地坐到了左边,也就是上首位置的右手边,次尊位。
单从这一举动,便可见她们二人的脾气和秉性如何。
——钮祜禄氏端庄文静,恭谨谦让;佟氏则有股天然的傲气,这大概也与她自恃是皇上的表妹有关。
叶芳愉悄悄同马佳庶妃对视了一眼,安静地走到第二排右边的椅子,也就是佟氏旁边坐下。而马佳庶妃的位置在她的下首,李氏在她对面。
等候了没多久,太皇太后便携着皇太后出来了。
众妃又是一顿请安行礼。
等重新落座时,叶芳愉担忧的眼神朝上看了看,见太皇太后面色红润如常,不见半点虚弱,就知她前段时间那场染疾果然是借口。
她淡淡地收回目光,打算等回延禧宫了再同胖儿子说一下,他乌库玛嬷没事,省得他整日担心,还总是盯着她库房里的珍贵药材不放。
太皇太后坐在上面,手中搅弄着佛珠,将底下妃子们的神情一一看在眼底,原以为会是如出一辙的心酸加不忿,谁知竟还有人在这个新人入宫的特殊时候,真心实意地在担心她的身体病况和安危……
这叫她捻动佛珠的速度不由滞了一滞,心底里流过一阵暖意融融。
先前拟好的训戒说辞也说不下去了,最后只能草草了事,叫叶芳愉带人与两位新晋的妃子行礼。
叶芳愉享妃位待遇,行屈膝礼即可,且两位妃子还需得起身回礼。
几位享嫔位待遇的庶妃则行半蹲礼,而贵人及之下,通通要行跪拜大礼。
礼过之后,当着两位老祖宗的面,众妃也不敢说什么拈酸吃醋的话,多是客套虚词,又是一炷香过去,等到几人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便纷纷将目光转向了安静喝茶的叶芳愉,期待着她能说几句。
叶芳愉木着脸,把手中把玩的青花瓷茶盏放下,没看她们,转而看向太皇太后,问道:“不知老祖宗身子如何了?”
太皇太后听她到现在还惦记着自己,心中更加熨帖。
她笑着回答:“不过是夜间偶染风寒,咳嗽了两日,早就好了。”
叶芳愉笑笑点头,“那就好,前些时儿,听说老祖宗生了病,保清可着急了,书都看不下去,每日要问臣妾八百遍,乌库玛嬷生的什么病呀?有没有喝药?要何时才能好?”
“甚至还把前些年皇上赏下来,填充他私库的药材都翻找出来了,说是要送给乌库玛嬷养身子呢。”
她学着小娃娃的音调口吻说话,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人逗得呵呵直乐,嘴里着急问着小娃娃近日来的状况。
叶芳愉一一作了回应。
其他几位妃嫔见状,也赶忙跟着开口,或关心两位老祖宗的身体,或讲讲膝下皇嗣这段时日的趣事。
先前尴尬冷凝的氛围顿时瓦解得一干二净,变得和乐融融起来。
叶芳愉在一旁浅笑看着,就看见右手边的佟妃忽然朝她看了一眼,眸中情绪复杂不明。
反倒是斜对面的钮祜禄妃,看向她时,眼神充满了钦佩和几分淡淡的亲近。
须臾,等到太皇太后笑够,话题重新回到正轨。
她冷不丁抛下一枚重弹。
道是钮祜禄妃与佟妃才刚入宫不久,对宫中环境需得适应一段时间,让其他庶妃们平时要多加照应。
最后特别点了叶芳愉的名字,口气十分郑重,叫钮祜禄妃和佟妃平时若有什么需要,都尽可往延禧宫去,叶芳愉自会帮她们照料周全。
她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立时惊讶地朝叶芳愉看了过来。
然后就看见,叶芳愉的表情也很是迷茫无措,像是完全没有想到太皇太后会这么说一般。
众妃打量的视线很快收了回去,转而变成审视和思量。
若说之前,皇上下令叫叶芳愉主持小选只是小打小闹的话,今儿太皇太后的这番话就是要正式放权了。
不是协理,也不是单一的主持某项事务,而是总理后宫之权。
哪怕眼下的位分还比不得那二位,但……有权和无权的妃子,差别还是很大的。
更遑论,皇上对叶芳愉的宠爱也不浅呢。
……而且,她膝下还抚养着皇上的长子和幼子,就连乾清宫的太子殿下也很乐意与她交好!
有人悄悄细数了一遍叶芳愉手中掌握的筹码,霎时间倒吸一口冷气。
再看向叶芳愉时,眼神不敢再似从前那般无畏与大胆。
此时的叶芳愉,还不知这些人心中是如何翻江倒海,她坐在原位上,因为太皇太后的话而久久回不过神来。
须臾,如梦中惊醒一般,从椅子上飞快站起,走到大殿中央,深深朝太皇太后屈膝蹲了下去,表情郑重回道:“臣妾接旨。”
*
回延禧宫的路上,叶芳愉还没如何欢喜,反倒是紫鹃亦步亦趋地跟在轿辇旁边,表情雀跃,脚下生风。
等回到寝殿,伺候着叶芳愉换上常服,卸下首饰,紫鹃终于没能继续忍耐,握着拳头在原地垫脚连跳了好几下。
看得青缇有些不明所以,“紫鹃姐姐这是怎么了?”
紫鹃忙把她拉到一边,把慈宁宫老祖宗的那番话讲给她听。
听完以后,青缇捂着唇不敢置信,“真的假的?”
“太皇太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哪还能有假?”杜嬷嬷浅斥了她一句,继而笑吟吟对叶芳愉说道,“娘娘,方才内务府来人了,说是已经接到太皇太后的懿旨,晚些时候会把这两年的账册清点完毕送过来。”
叶芳愉眨了眨眼,什么意思?刚忙完小选,就要开始管内务府了?
而且……还是从账册开始看起?
杜嬷嬷见她神色有些不愿,顿时就有着急,“娘娘可别嫌累,这……谁人管家不都是从看账册开始的?”
叶芳愉默了默,说:“我知道……”
“还有娘娘的这个自称也得改改了,从今以后该称呼‘本宫’才是。”杜嬷嬷打断她的话,继续纠正。
叶芳愉叹气:“嬷嬷也得给我,给本宫一些时间习惯才是。”
杜嬷嬷:“圣旨已经下了好几个月,娘娘怎的还没习惯?”
叶芳愉:“……好吧,本宫知晓了。”
她实在是说不赢杜嬷嬷,只得随她去。
看紫鹃和青缇还手拉手在角落里说着悄悄话,而身边杜嬷嬷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看着好像要继续说教,叶芳愉连忙开口,“保清呢?”
“我我我我,我本宫在这里呢。”稚嫩的童音在屋内响起。
紫鹃和青缇的悄悄话霎时停止,杜嬷嬷张了一半的嘴顿住,叶芳愉左看右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然后青缇急匆匆转身朝她过来了,愧疚说道:“娘娘回来时,奴婢正在跟大阿哥玩躲猫猫的游戏……”
结果玩到一半,看见娘娘回来,她就把大阿哥给忘了,只忙着帮娘娘换衣收拾。
若不是大阿哥自己出声,估计她还……
想到这里,青缇愈发愧疚。
叶芳愉也是哭笑不得,她拍了拍手,“宝宝躲在哪里了呀?”
宝宝回答:“我本宫在这里,额娘找我呀。”
他这一次出声,叫叶芳愉迅速确认了方位。
而其他几人,听着大阿哥口中的自称,表情十分怪异,我本宫?又是个什么叫法?大阿哥自创的?
叶芳愉没顾得上理会她们,下了榻,往屏风之后走去。
在寝殿和梢间中间的隔断角落里,某个铺着厚厚毛毯的柜子之下,把因为躲猫猫而躲得浑身乱糟糟的小娃娃揪了出来。
起身时不动声色朝寝殿里瞄了一眼,确认从小娃娃这个角度,看不见寝殿内的景象之后,方才偷偷松出一口气。
——她回来之后是在寝殿换衣的,虽然身上还有一层中衣,但……
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她把小娃娃拉回到梢间。
梢间的光线要比角落明亮许多,就看见从前总是整齐干净的小娃娃,此刻就如同一个穿着华贵衣裳的小乞儿一般。
梳好的辫子胡乱散了一半,身上穿的小褂子背后被蹭出好大一片黑灰,裤子基本看不出是个什么颜色,而白嫩细滑的小脸蛋上还有几道明显的灰尘痕迹,许是被他用手背或者手指擦出来的。
他眨了眨眼睛,试图用肉手捧着圆脸做开花模样,冲叶芳愉笑。
可两只肉手掌一张开,叶芳愉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手心黢黑一片,连着几根手指尖也是。
母爱,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叶芳愉果断松开手,然后就看见自己的手指和袖口,因为与这只“小花猫”接触过,也沾染了斑斑点点的灰尘。
她:“……”
她深深皱起了眉,洁癖让她想打孩子。
杜嬷嬷见情况不对,也顾不得其他,火速把大阿哥抱起来,“老奴这就带大阿哥下去收拾干净。”
她说完就跑。
紫鹃和青缇也连忙过来拉她,先用清水净了手,看袖子上的灰渍擦拭不掉,只能重新换过一身衣裳。
一边帮叶芳愉系着扣子,青缇还一边道歉,“娘娘,都是奴婢的错……”
叶芳愉吸了口气,对她说:“不怪你。”
她的小娃娃向来主意很正,若是坚持要玩躲猫猫,青缇是无论如何也劝说不住的。
不过……
叶芳愉还是指了指先前那个角落,“晚些叫宫人把那个柜子搬开,好好清理一下吧。”
青缇:“是,娘娘。”
叶芳愉换好衣裳没多久,小娃娃也被杜嬷嬷洗得干干净净,重新换了一身衣裳送过来。
一进门,小娃娃毫无自觉,径直扑到叶芳愉脚边,坐在脚踏上抱着她的小腿,仰头就笑,“额娘今天是不是升官进爵了呀?”
叶芳愉闻言迷茫:“什么?”
小娃娃却振振有词,“不然额娘为什么要改自称?”
叶芳愉:“……”
她有些好奇小娃娃之前读的书都到哪里去了。
遂弯下腰,看着小娃娃澄澈的眼底,微笑说道:“宝宝这几日还在读书吗?”
小娃娃点了点头,表情依然十分天真,仿若不知危险即将到来一般,“还在读的。”
叶芳愉莞尔:“《孟子》和《论语》都读完了?”
小娃娃摇头:“还没有哦,太多了,还背不下来呢。”
叶芳愉更开心了,摸着他的小脑袋,恶魔低语:“再给宝宝十天时间,必须全都背下来,背完以后,宝宝还要背《诗经》和《楚辞》呢。”
小娃娃不解:“为什么呀?”
叶芳愉:“宝宝要做个聪明的宝宝呀,所以就要多读书。除了这些,还有四书五经,资治通鉴,可多可多了。”
她笑眯眯地道:“不然等你六岁去了上书房,就会很辛苦的。”
“额娘现在也是为了你将来好。”
第63章
小娃娃听完还是懵懵的,半晌,“哦”了一声,不知是联想到什么,又问:“那……别的弟弟也要读书吗?”
叶芳愉真诚地回答:“要读的。”
小娃娃乌黑的圆眼睛往外飘了飘,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太子弟弟也要读书?”
因为音量太小的缘故,叶芳愉没听清楚,疑惑地低下头,看着他圆润的侧颊:“什么?”
“没有什么。”小娃娃飞快摇头。
说罢从脚踏上站起,抓着叶芳愉的衣裳往上爬,吭哧吭哧爬上去以后,背身对着叶芳愉,语气期盼地说道:“额娘给我擦头发吧。”
“擦完还要抹那个香香的油,要茉莉花味的。”
一旁杜嬷嬷忙把手中的干净棉布递过来。
叶芳愉接过来,抓起一小缕头发,仔细地擦干。
期间,小娃娃想起之前的话题,好奇地问:“对了,额娘还没有说呢,为什么要改自称呀。”
叶芳愉手中顿了顿,面上依旧和颜悦色,她说:“因为额娘是延禧宫的主位呀,所以可以自称本宫。”
“那我也可以这样叫吗?”
叶芳愉说:“不行的,宝宝得有了自己的宫殿才行。”
她给小娃娃仔细讲了讲宫中的规矩,许是因为大了半岁,又读过一些书的缘故,小娃娃没有再联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上去,反而是中规中矩的说了一声“懂了”。
便不再问。
给小娃娃把湿漉漉的头发擦干,又编成一缕小辫子,小娃娃抬手摸了摸秃秃的脑门,惆怅说道:“额娘,这里冷冷的。”
叶芳愉把他抱过来,也跟着上手摸了两下,转头又吩咐紫鹃去拿顶帽子来。
等把帽子戴好,小娃娃却依旧不是很满意的模样,揪着叶芳愉的袖子期期艾艾了半天,最后结结巴巴地说道:“额娘,我看见钟粹宫的长生弟弟,有一顶很好看的瓜皮小帽,上面绣着小老虎……”
“听说是马佳额娘亲手给长生弟弟做的,我也铱錵有点想要。”
之前额娘一直在忙忙忙,他想要也不敢说。
现在看见额娘好像不是那么忙了,下个月又临近他的生辰。
小娃娃终于憋不住,一口气把愿望都说了出来,“不仅是小帽子,我还想要额娘亲手给我做一身小衣裳,要有中衣还有小袜子,还有挂在腰上面的小荷包。”
“反正全都要额娘做的,衣裳上的花样不用太复杂,简简单单的小老虎,小狮子或者小麒麟,都行,只要是额娘绣的,我都喜欢!”
他一边掰着手指头说着,一边把小脑袋靠在叶芳愉的肩头。
身上的奶香混合着头发上的茉莉香,萦绕在叶芳愉鼻尖,闻起来有点甜,又有点儿腻。
叶芳愉听得有些晕乎乎。
什么叫简简单单的小老虎小狮子小麒麟就行?
这几个图案,哪里简单了?
她张了张唇,想说额娘不行,做不到。
可不等话出口,就见小娃娃抬起头,清润的圆眼睛里写满了亲昵依赖和孺慕之情,拉住她袖子的小手转而摸向她的手指,勾起来摩挲了两下,最后用暖暖的掌心包住她的食指,晃悠两下,“额娘,好不好嘛?”
被小娃娃难得的软萌撒娇情态冲昏了头,叶芳愉想都不想,就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好,只要宝宝喜欢,额娘怎么都好。”
“真的呀?额娘真好,宝宝最喜欢额娘了,额娘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额娘,没有之一的那种,谁都不能跟额娘相比。”
“额娘就跟天上的仙子一样,美丽,漂亮,大方,高贵!宝宝一定是烧了好多辈子的香,才能幸运的成为额娘的好宝宝……”
小娃娃惊喜地抬手勾住叶芳愉的脖颈,好听的恭维之词不要钱一般,不停从他口中说出。
他还特意放慢了语速,拉长了音调,柔和了音色,叫人听起来格外甜蜜,如同夏日里冰镇西瓜最中心的那一瓤,亦或者冬日里暖气融融的一口甜汤。
听得叶芳愉五迷三道的,久久无法保持清醒。
这,谁能拒绝?
谁都没法拒绝!
若是有人可以无视小娃娃奶里奶气的撒娇,狠心拒绝他的请求,那这人的心一定是八千米海拔之上千年不化的冰块做的,冷血无情!
三两句话,把叶芳愉本就晕乎乎的脑子搅得愈发混乱。
只知道紧紧搂着小娃娃,吸着他身上的奶香,嘴里“嗯嗯啊啊”,不管小娃娃说的是什么,她都一口说“好”。
一炷香后,小娃娃满意而归。
留下叶芳愉坐在原地,抬头就对上杜嬷嬷那复杂无比的眼神。
杜嬷嬷欲言又止,看见自家娘娘脸颊上依旧绯红一片,桃花眼里铺着大片大片的迷雾,就知她还没从昏头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只得叹口气,无奈地跟着大阿哥离去。
须臾,叶芳愉的理智一点点回归,变得清晰明了。
半倚在桌上的纤细身子霎时间一震,看向紫鹃的眼神里多多少少带着些欲哭无泪。
她缓缓启唇:“我,本宫方才……”
紫鹃和青缇努力绷着小脸,低头看地。
紫鹃:“娘娘方才答应了大阿哥,要给他做一身新衣裳。”
青缇:“新衣裳不算在生辰礼物中。”
紫鹃:“等到二月十四,要给大阿哥举办一个盛大的生辰宴,专门用来宴请其他几位阿哥和格格。”
青缇:“最重要是,在大阿哥的生辰宴前,娘娘还需得帮大阿哥想出法子,叫太子殿下和二格格主动同大阿哥道歉……”
紫鹃:“娘娘还答应了,大阿哥生辰宴时,要送给他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礼物,要别人都没有的那种。”
青缇:“娘娘还承诺,等大阿哥满四岁以后,每个月发给大阿哥的零花钱要翻一倍。”
紫鹃:“娘娘还说……”
“够、够了。”叶芳愉抬手捂住脸,声音从指缝中一点点泄出,带着极端的心虚和羞愧,“本宫的记忆力还没那么差。”
刚刚才答应下来的事情,怎么可能转瞬即忘?
她慢慢把手放下,脸颊如同天边的晚霞,红润的唇。瓣抿了抿,看向紫鹃和青缇二人,半晌,才说道:“本宫许久不做衣裳……”
紫鹃奇怪问:“娘娘何时会做衣裳了?”
叶芳愉的话顿住,翻了翻原主记忆,这才想起来,原主本就不会女红。
原主入宫这么些年,只给皇上送过两次荷包——花样是紫鹃绣的,她只负责缝合。最近一次动手,还是她刚穿过来那几天,为了解除延禧宫的封禁,给钟粹宫刚出生的三阿哥缝了两双小袜子。
叶芳愉倏地又哽了哽,害怕被紫鹃看出异常,只能故作嘴硬的说道:“袜子不是衣裳的一部分么?”
紫鹃笑笑:“可是衣裳还是不同的,要比袜子更复杂许多。”
更别提大阿哥还专门指定了瑞兽的图案。
依着娘娘懒散的性子,莫说一个月了,便是给她一年时间,她也绣不完。
紫鹃自认为对她家娘娘还是特别了解的,于是主动揽活:“娘娘放心,奴婢等会儿就去给大阿哥丈量尺寸。另外,布匹的颜色质地都由娘娘来挑选,尺寸由青缇来画,娘娘到时候照着裁剪就行。”
“至于花样,还如之前那般,由奴婢来绣,娘娘负责缝合即可。”
可叶芳愉却还是担心,“要是被他知道……”
“奴婢不说,娘娘不说,大阿哥又从何知晓?”
紫鹃说得……也是。
叶芳愉终于放下心来,“那中衣和袜子还是本宫亲自动手吧,你负责衣裳的花样,青缇负责荷包的花样,记得绣花样的时候谨慎一些,莫要给人发现了。”
紫鹃和青缇连忙点头保证。
解决了衣裳的问题,叶芳愉转而又想起自己答应小娃娃的第二件事。
她抬手杵着自己的下巴,愁眉苦脸问:“现在难的是太子殿下和雅利奇那边……”
这都冷战几个月了,小崽崽们还没有和好,可见其心之坚定。
又岂是叶芳愉三两句话就能解决的?
更别说小娃娃还特别强调了,必须得由小太子和雅利奇先向他道歉才行。
要是能够时间回溯就好了。
长长叹了口气,叶芳愉先把这事放到一边。
休息到下午,内务府那边如约送来了账册。
同时慈宁宫也派了人过来,同叶芳愉做交接。
经过老嬷嬷的介绍,叶芳愉这才知晓,太皇太后只是放了一部分的权力给她,总理之权依旧牢牢握在太皇太后手里。
可即便是这一小部分的宫权,也足够叶芳愉忙碌好几个月了。
一边忙着接管宫权,一边忙着满足胖儿子的“小愿望”,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好几日。
这日,叶芳愉还在书房中头昏脑胀地看着账册,紫鹃忽然匆匆掀了帘子进来。
担心身上带着寒气,紫鹃不敢随便靠近,只站在两米远的地方,朝她服了服身子,“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她的话刚说完,身后的帘子又被人掀开,就见李嬷嬷抱着一个小团子走了进来。
进来以后先把小团子放在地上,随后屈膝冲她行了个礼,“老奴给娘娘请安。”
“李嬷嬷快起。”叶芳愉忙把手里的狼豪放下,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门口,朝地上的小团子行了个礼,笑吟吟道,“太子殿下来了。”
小太子好像是才刚睡醒,圆脸蛋上还有几道红红的印子,一双大眼睛雾气朦胧。
看她朝自己行礼,圆眼睛霎时间瞪大,然后飞快躲到李嬷嬷身后,只露出个小脑袋冲她喊:“那拉额娘这是做什么?”
叶芳愉也笑:“礼不可废。”
小太子嘟了嘟嘴,看着好像有些不太满意,“反正我不要那拉额娘行礼。”
叶芳愉好笑地摇了摇头,没有过多解释,走上前朝他伸出手,问他要不要抱。
小太子不假思索,伸出手就扑了过来。
等把小团子揽入怀里,叶芳愉下意识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体温,见他露在外面的脖子、脸蛋和小手等部位都有些冰凉,忙把他抱到对面梢间靠近炭火的地方,示意他先暖一暖。
小太子一边暖手,一边扭头朝李嬷嬷看,“嬷嬷跟着青缇姑姑去喝茶吧,我有话要同那拉额娘说。”
李嬷嬷点点头,又朝叶芳愉行了个礼,就被青缇带下去了。
紫鹃端上来两盘点心和两杯热乎乎的奶茶。
等小太子暖好手脚,他迈着小腿噔噔噔跑到叶芳愉跟前,在她不解的眼神中,伸出肉肉的手指头,一把抓住她膝上的旗装布料。
然后吭哧吭哧往上爬,小肚子抵在叶芳愉膝盖上,像糯米糍一般柔软。
须臾,等他爬了一段,整个人挂在叶芳愉身上,两脚悬空时,他胡乱蹬了几下,就把脚上的靴子踢下来了,旋即继续爬。
叶芳愉一边抬手护着他,一边木着脸想:这个动作,好像有点眼熟?
第64章
叶芳愉恍恍惚惚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自家胖儿子的习惯。
她低下头,看见小太子已经整个人爬上来,跪在她的膝头,小身子一转,背向她,把整个人严丝合缝地“填”进她的怀抱中。
许是觉得不够温暖,甚至还把她抬到半空中的手也拉下来,搁置在他一鼓一鼓的软肚皮上,少顷,圆眼睛舒适地眯了眯。
看样子是要继续睡。
叶芳愉顿时失笑,“太子殿下方才说有话要讲?”
小太子迷迷瞪瞪把眼睛睁了一半,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困、困困,等一下再说嘛。”
说罢,把小脸埋在她的臂弯中,流恋地蹭了几下,不一会儿就陷入了香甜的梦境中。
叶芳愉搂着他小小的身子,没再说话。
看见窗外边还下着簌簌的小雪,天色格外阴沉,光线透过窗扉,又被削弱几分,不甚明亮。
这样的天气,好像特别适合睡觉。
她可能是被小太子传染了睡意,看了一会儿,眼皮也跟着沉重了起来,甚至还有打呵欠的冲动。
于是抬手拿起一杯热奶茶,饮了几口,等睡意渐消,又压低着用气音问向紫鹃:“保清呢?”
紫鹃看了小太子一眼,也跟着用气音回答:“大阿哥用过早膳,就回暖阁补觉去了,方睡下不过一刻。”
所以按照小娃娃平时的生物钟,大约还要睡上半个小时。
叶芳愉想了想,对紫鹃交待道:“等下保清醒了,你让青缇过去一趟,就说太子来了,问他要不要过来?”
紫鹃:“好的,娘娘。”应完就往外走。
叶芳愉抱起小太子走向自己的床榻,轻轻把他放上去。
许是因为床榻有些冰凉,小太子一被放上去就醒了,睁着朦胧的大眼睛,手指头不舍地抓着她的衣襟,开口就是哽咽的泣音:“呜,不要睡……”
叶芳愉低头看了一眼,感觉他像是闹觉了。
明明刚才还在说着困困,到了床上又呜呜咽咽地说不要睡,想必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吧?
叶芳愉只得把他重新抱起,走到门口,隔着帘子吩咐外面的人拿两个汤婆子进来。
等外面的人应了声“是”,她连忙抱着小太子回到温暖的梢间。
须臾,帘子被人从外掀开,灌入一阵凌冽的寒风,直直冲向里间,在叶芳愉脚边打了转,好半晌才被屋中的暖气消融。
叶芳愉应声扭头,看见进来的人是乌雅·玉莹。
她进来以后头也不敢抬,白葱段一般的手指间抓着两个汤婆子,先朝她屈膝行了个礼,回禀道:“娘娘,汤婆子取来了。”
叶芳愉:“拿到床上去吧,顺便把两床被子铺开,收拾一下。”
玉莹恭顺的去了。
不多时又走回来,“娘娘,铺好了。”
叶芳愉“嗯”了一声,又等了一会儿,才走到床边,坐在边沿,伸手往被子里探了探,确认里头被汤婆子烘得暖暖的,才掀起被子一角,快速把趴在她身上的小团子放了进去。
小团子的背一沾到床就又要醒。
叶芳愉眼疾手快地把他整个小身子拨转九十度,让他侧躺着,面冲里,又把被子飞快盖上。
等了一会儿,不见小团子发出其他动静,悬在空中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她拿出床榻最里侧的几个绣枕,放在床沿外侧,防止小团子翻身的时候一不小心掉下来,之后又把两边的帷幔放下。
这才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看见玉莹还在原地等着,叶芳愉想了想,关心道:“今儿是你在外头当值?”
玉莹点头回答:“是的,娘娘。”
叶芳愉:“嗯,记得多穿几件,若是衣物不够,可随时来与本宫说。”
玉莹又点了点头:“好的,娘娘。”
她的态度看似恭谨,实则全是客气和疏离。
叶芳愉见过她私下与旁的宫女说笑打闹的模样,微微有些不解,“你很怕本宫?”
难不成是因为之前私藏毽子那件事?
可她细细想了想,当时好像也没有如何责罚她们呀,最多就是罚了一个月的月俸。
中秋的时候,她给延禧宫每个宫人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俸,重阳亦是一个月,过年三个月,元宵又一个月,几个节日加起来,每人都多得了半年的月俸呢。
听紫鹃说,别的宫里可没有她这般豪爽。
叶芳愉自认为是个不错的老板,平时在宫人面前也少有冷脸的时候,是以很不能明白,玉莹为何会这么怕她。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就见眼前的小宫女“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手掌放在地上,紧捏成拳,再仔细一观察,她的侧颜已经变得雪白一片,身子微微颤抖着,却被她竭力克制住。
跪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辩解道:“奴婢,奴婢没有……”
叶芳愉木然:“……”
若她的声音没有颤抖,叶芳愉说不得还会信。
叶芳愉叹了口气,“你先起来吧。”
她走到榻边坐下,手指抚着琉璃杯外围凹凸不平的图案,沉吟了片刻,复又道:“那你可有什么话想与本宫说?”
玉莹起身的动作一顿,最后慢吞吞移动到叶芳愉跟前,迟疑了许久,才蠕动着嘴唇,“奴婢,是有一事想说。”
叶芳愉心道一句果然,“你说吧。”
玉莹开口之前,又重新跪了下来,朝她磕了个头,才小小声说道:“娘娘,觉得奴婢的容貌如何?”
叶芳愉:“……”
她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细细打量了半晌,觉得这位未来德妃是属于小家碧玉那一类型的,相貌秀丽,气质温婉,看着还有些清纯。
……很符合某些人对于初恋的定义。
叶芳愉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甚佳。”
她以为这两个字会叫玉莹开心一些,可谁知她的小脸霎时间垮了下来。
然后跪伏在地,一字一句十分陈恳地说道:“奴婢来了延禧宫后,便常听到有人议论奴婢的容貌,所用之词十分恶毒,有人甚至还说…说奴婢…”
话到这里,又吞吞吐吐起来。
叶芳愉有些好奇,不过想一想,宫女们之间谈及容貌,话题多半离不开乾清宫那位。
一时间也没了追问下去的兴致。
她缄默地听着底下宫女吞吞吐吐。
以为她是想要告状,谁知她话锋一转,直接表起了衷心,“但是不论娘娘相信与否,奴婢自始至终都没有那个意思。奴婢只想有个安身之所,能平平安安待到三十岁,顺利离宫就够了。”
“至于旁的,奴婢从未奢求也不敢奢求。”
“奴婢先前害怕,便是害怕娘娘听到了那些人的话,从而对奴婢产生了误解。奴婢……奴婢真的,真的什么都不敢想,也不敢乱来……还望娘娘明察秋毫……”
玉莹说着说着,居然委屈地哭了出来。
想是顾及着太子殿下还在里边睡觉,不敢哭得太大声,只能小小声地抽泣,哭得险些背过气去。
然而此时的叶芳愉却根本听不进她的话了。
大脑里一片空白。
乌雅氏刚才说的什么,她从未有过攀龙附凤的心思?
那历史上又是怎么回事?历史上的德妃,不就是以宫女之身怀上皇嗣的吗?
叶芳愉目光沉沉地看着地上的乌雅氏,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委屈之色不似作伪,半晌,终于确信,小四包子可能真的要没了。
她这只蝴蝶振翼的幅度太大,彻底搅乱了从前还算明朗的格局。
使得她手中握着的历史剧本失了效,未来能不能躺平,也不知晓。
好在……好在她现在已经享了妃位的待遇,只要不犯错,明年的大封总有她的一席之地。
至于以后,便是以后的事了。
路总是人走出来的嘛,不走一走,又如何知道未来在哪里呢?
如今,叶芳愉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桃花眸轻轻阖上,又很快睁开,目光逐渐变得沉稳而又坚定。
叶芳愉弯腰把玉莹从地上扶起来,拿出手帕给她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
擦了一会儿,手帕被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接过。她把手帕揉在手心,胡乱擦了几下,最后愧疚地说道:“这枚手帕,奴婢……奴婢会洗干净了再还给娘娘的。”
叶芳愉摇摇头,面容十分平和,甚至算得上安详,“不过是块手帕,你直接拿去便是。”
那块手帕简简单单,没有绣上任何花样,也没有署名,用料还是宫中最常见的素罗,特别适合用来送人。
叶芳愉之前叫紫鹃裁了许多。
若是玉莹喜欢,她甚至可以当场拿出来一打。
玉莹不知这枚手帕是如何来的,闻言悄悄把手帕攥得更紧,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好半晌,踟躇地看着叶芳愉问道:“娘娘,可是信了奴婢?”
叶芳愉点头:“本宫从未说过不信呀,是你自己想得太多。”
“对了,都是哪些人在说你的闲话?”
玉莹歪头想了想,“有御膳房的,还有几个是在御花园伺弄花草的,绣房那头也有几个……”
叶芳愉问她:“延禧宫呢?”
玉莹摇头:“咱们宫里没有,上次……上次奴婢同欢梅一道出去,她听见有人嘲讽奴婢,还与那人对骂了起来呢。”
说罢,神色又变得紧张起来,“与欢梅对骂的是御花园一个叫做铃草的宫女,那个铃草过完年就三十了,想来很快就会放出宫去,必不会给娘娘惹麻烦的。”
“娘娘,欢梅也是为了帮奴婢出气,才与人有了口舌之争,若娘娘要罚,就罚奴婢吧。”
叶芳愉笑她:“你还挺讲义气。”
玉莹看她没有生气,也抿着唇跟着笑。
一笑,刚哭过的清纯小脸就如同雨后海棠一般,又娇又艳。
叶芳愉倏地看直了眼。
很快又回过神来,“本宫不罚你,也不罚欢梅,此事本就不是你二人的错。回头你把那些人的名单整理成册,交给紫鹃。等本宫得了闲,就寻个时机,顺手帮你把仇给报了,如何?”
她笑着说完,低头看向地上的小姑娘。
就见小姑娘的眼神痴痴愣愣,直勾勾地看着她。
等听清她说的话,眼睛一点点瞪大,眸底飞快划过几分不敢置信。
旋即绽出一个格外灿烂的笑颜,又朝她磕了个头,结结巴巴地说道:“奴婢谢过娘娘,娘娘是个大好人!”
因为激动,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些。
里头沉沉睡着的小太子翻了个身,发出几声梦呓。
吓得小姑娘又捂住了嘴,可笑意还是一点一滴从她清澈的眼眸中泄露出来。
叶芳愉莞尔,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冲她“嘘”了一声。
小姑娘就像只仓鼠一般点了点头。
末了,放下手,声音甜滋滋地说道:“娘娘,您待奴婢真好,就像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般,圣洁,高贵,美丽,大方!”
叶芳愉听着她口中这几个用词,一股怪异之感慢慢袭上了心头。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第65章
叶芳愉坐着思索了片刻,疑惑问道:“你这几句,是跟保清学来的?”
玉莹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语气十分虔诚:“确实是从大阿哥处听得的,不过那也是奴婢的真心话。”
说完,害怕她不信一般,甚至竖起三根手指对着天,“奴婢可对长生天发誓……”
“发誓就不必了,”叶芳愉摆手打断她的话,“本宫相信你就是。”
完了又示意她先从地上起来。
旋即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幽幽地又问:“还有一事,本宫有些好奇,你,为何不愿意去侍奉皇上?”
玉莹闻言一愣。
少顷,低下头小小声地回答:“奴婢从出生起,身子就一直很好,十多年来只生过两次病,每个月的小日子也很准时,并且从无腹痛的症状……听奶嬷嬷说,奴婢这样的身子……很适合生养。”
说到这里,小姑娘好像有些害羞,把头又往下埋了埋,声音细微得如同蚊子一般。
但因着屋内格外静谧,叶芳愉听得倒也算清清楚楚。
就听她继续说:“奴婢,小时候见过妇人产子,被那一盆接一盆的血水吓到,连做了好多日的噩梦,奴婢怕疼,怕流血,所以不想生育,自然也就不愿……”
声音停在这里,点到为止。
叶芳愉这才了然。
原来是古代版恐婚恐育。
她点了点头,“原是这样。”
“那等你满了三十,出宫以后要怎么办?”
玉莹抿着唇,“奴婢在家中也算受宠,奴婢的阿玛和额娘答应过,若到时候奴婢还是不愿嫁人,便不加,亦或者招个上门女婿,不,不同房就是了。”
叶芳愉简直想为小姑娘的明智之举鼓掌。
唇边的笑容霎时间又真挚了几分。
她欣慰地点点头,“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玉莹闻言又是一怔,“娘娘不会觉得,这样,有些离经叛道么?”
叶芳愉:“什么经,什么道?谁规定的,写入律法了么?”
玉莹羞涩地咬了咬唇,心里涌现出一股巨大的喜意。
娘娘看起来好像很支持的样子。
是不是,以后就不会拿她去邀宠了?
……娘娘果然是后宫最和善的主子了,她没选错人!
短暂的害羞过后,是压都压不下的欢喜。
小姑娘的嘴角高高扬起,不用如何仔细观察,都能从她倏然振奋的气场中看出她此刻心情十分愉悦。
下一秒,叶芳愉倾身拍了拍她的肩头,声音里带着鼓舞,“放心,有本宫护着你呢。”
通过今天这番谈话,她对乌雅氏这个小姑娘也算是彻底改观。
等人走后,她还端着琉璃杯,悠悠地想,回头得跟紫鹃说一下才是,也免得她整日如同护崽的老母鸡一般盯着人家。
还有,三等宫女好像有些低了,倒是可以再往上提一提。
*
另一厢。
小太子这段时间过得比较辛苦。
他辗转从宫人口中得知哥哥爱上了读书,而并没有在想着该如何同他道歉以后,鼓着白包子一般的脸颊气了半天,最后还是扯着李嬷嬷的袖子,讨要来了几本启蒙读物。
其中有一本叫做《弟子规》。当他读到“兄道友,弟道恭”的时候,那本书就被黑着脸的崔嬷嬷抽走,一把丢了出去。
崔嬷嬷说他可以不用学这几句,因为他是太子,是储君。
哪怕是哥哥,也不用他去恭敬地对待。
小太子不懂。
他读书不过就是跟着念,还没有到识字和学习释义的阶段。
不知道崔嬷嬷在说什么,于是叫何柱儿偷偷去捡了回来,藏在他床上的绣枕里边。
睡不着的时候就拿出来翻看,对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墨水小虫子,用手指头辅助数了好久,也没有数出来哪只小虫子是哥哥的“兄”字,哪个是他的“弟”字。
于是小太子又颓丧了好久,对玩具也提不起什么兴趣。
感觉不跟哥哥玩了以后,乾清宫彷佛一下子变得好大好大——
但这也许跟他学会了翻越门槛有关。
以前不会翻的时候,只能闷在小小的一间屋子里,而现在是想去哪里,都可以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过去又跑回来。
甚至连汗阿玛的御书房他都偷溜进去过两次。
其中有一次还碰见了一个长得特别高大,下巴上挂着长长胡子的怪人,注视着他的时候就跟饿肚子的猫咪见到了美味的小鱼一般,两只眼睛都发着绿油油的光!
那个怪人好像不会说话,又或者是个结巴,表情激动地对着他说铱錵了什么“叔公”,什么“皇额娘”之类的话。
然而小太子表示:一个字都听不懂。
甚至还有些怕他,怀疑他是想把自己拐带回家。
毕竟他现在是除了哥哥和二姐姐以外,紫禁城里第三好看的小娃娃!、
谁看了不想拐呢?
于是小太子不等那人把话说完,机警地转身,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捂着耳朵,听都不敢去听那人到底说了什么。
等回到自己的屋子,找到熟悉的李嬷嬷后,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掉落。
然后不期然又想起了哥哥。
他的哥哥很厉害,不管什么时候都会保护他。
……也许就是因为没有了哥哥,他才会遇见拐子的。
小太子呜呜咽咽地躲在李嬷嬷怀里哭了半天,一边想着哥哥,一边又觉得自己真是太可怜了。
汗阿玛,汗阿玛好像还没有哥哥厉害。
怎么能让拐子进了乾清宫呢?
真是吓死他了!
……
许是惊吓过度,这回李嬷嬷花了两柱香的时间都没能把太子殿下哄好。
最后还是得了何柱儿的提醒,用“次日带他去延禧宫玩耍”作为条件,才让他堪堪停下了抽泣。
等到翌日,天还未亮,小太子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洗漱好,换好衣裳,又趴在紧闭的窗边眼巴巴等着天亮。
李嬷嬷说了,那拉额娘喜欢睡懒觉,要一直等到金灿灿的太阳挂到头顶上的时候,才可以去延禧宫,不然是进不去的。
小太子就这么等啊等啊等,期间用过了一次早膳,用过了一次点心,又拒绝了崔嬷嬷要抱他去睡回笼觉的提议。
等到奶呼呼的小团子没了力气,软绵绵地瘫在榻上,肚皮的起伏都变得缓慢下来以后,李嬷嬷才终于忙完了手里头的事。
临走之前请示过他,要不要睡醒了再去。
小太子揉揉眼睛,看了看外头,神色倏然变得莫名委屈起来。
伸出右手肉肉的食指指向外头,嘴巴随之撅起,“嬷嬷,你快看,今儿没有太阳,呜,太阳不见了,那我还能去找那拉额娘吗?”
眼见着他又要哭出声,李嬷嬷连忙向他保证,太阳已经起了,不过是藏在了云层后面,看不到而已。
……所以,太阳起了,那拉庶妃必定也起了,太子殿下若是想去,还是随时都可以去的。
小太子将信将疑。
李嬷嬷也只能用事实说话。
然而刚到延禧宫,一看见叶芳愉,又被炭火一烤,之前被压下的困意瞬间翻涌而上。
——这才有了之前求抱抱,要睡觉的那一幕。
但小太子实际上并没能睡上多久,不过半个时辰,就被李嬷嬷满脸忐忑地摇醒了。
天知晓,当她用完茶点,回到正殿,看见梢间里只有那拉庶妃独自一人孤坐时,心都差点从喉间跳出来了。
她还以为太子殿下不见了!
那一瞬间,她甚至思考起了遗书要怎么写。
旋即又遗憾,被杖毙的宫人没有时间留下遗书,除非在事情败露之前,那拉庶妃肯施以援手……
估计是她脸上的骇然和惊惧之色过于明显。
叶芳愉拿眼一扫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默了默,颇有些无语地说道:“太子殿下在里间睡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李嬷嬷倏地松出一口气。
平复了一会儿紧张的心情,忽而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太子殿下,在里面?”
叶芳愉点头,“我知道这不符合宫规,但也没办法了。”
太子虽小,到底是一国储君,没有宿在后妃宫里的规矩。
哪怕是短暂的一时休憩,也是不符合宫规的。
但……小太子太小了。
还不到两岁,连小娃娃的一半年纪都不到。
窝在怀里,软萌萌地揉着眼睛,声音甜滋滋地撒娇喊困。
任是谁都难以狠下心肠来,把他赶到风雪里,冒着寒冻回去乾清宫再睡。
而至于换间屋子……
如今延禧宫里,放了炭盆,又能住人的屋子,就只有小娃娃所在的暖阁。
偏偏两个小崽子还在闹着矛盾。
小太子定是不愿过去的,而小娃娃估计也不乐意分出一半床铺。
说不得到时候又会争吵起来。
想到这,叶芳愉幽幽叹了一口气,果然孩子还是只有一个的好,养太多了容易闹腾。
她接着开口:“嬷嬷放心,延禧宫的宫人嘴巴都很紧,今儿之事不会有人说出去的。”
李嬷嬷僵硬着表情,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耐心在梢间陪叶芳愉又坐了一会儿,时不时找着话题,试图做出里面无人在睡觉的假象。
反观叶芳愉却一派坦荡,像是根本不害怕今日之事会被其他人知晓一般。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李嬷嬷才蹑手蹑脚地走到寝殿中,在一片暖意融融的香气氛围中,伸手轻轻摇了摇床上的太子殿下。
小太子想是睡迷糊了,还以为身在乾清宫。
眼皮都不睁,红通通的小嘴低声呢喃道:“何柱儿别闹……”
“我不要读书……不要起床……”
李嬷嬷顿了顿,伸手继续摇。
摇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才把小太子的瞌睡虫全部摇跑。
他睁开朦胧的眼睛看了李嬷嬷一眼,又飘飘忽忽地看向床顶,看向被子,少顷,试图坐起,坐到一半,吧唧一声又歪倒在温暖的被窝中。
然后挣扎着手脚重新起来,然后又倒下去,然后又起,又倒。
每次倒的方向都不同,小团子陷在被褥中就如同一个不倒翁,七倒八歪了好几次,才真正坐定。
在这期间,两只眼睛还一直紧紧地闭着。
等到叶芳愉终于忍不住失笑出声,他才像意识到什么一般,颤了颤浓密的睫羽,缓缓睁眼,缓缓扭头,声音里还带着软糯又朦胧的呢哝睡腔,“那拉……额娘?”
叶芳愉火速收起笑意,抿唇肃脸,朝他点了点头,“太子殿下醒了?”
话毕,就眼睁睁看着床上的白团子,一点,一点,把自己缩起来,旋即飞快地羞成了粉红色的糯米团。
叶芳愉同李嬷嬷对视一眼,发出了大人才懂的会心一笑。
十分嚣张,声音格外清亮的那种——
哈哈哈哈哈哈!
第66章
小太子如他哥哥一般容易害羞,且极难哄好。
他往被子里缩了缩,又缩了缩,像只小小的鹌鹑一样,四肢卷起,脑袋低垂,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颗圆圆的肉。球。
脸上的热意怎么都消退不下去,耳朵也变得好烫好烫。
然而李嬷嬷和那拉额娘还在笑,笑了也不知道多久,李嬷嬷才过来把他从被子里整个挖出来。
挖出来以后,李嬷嬷想让他站在床上,为他整理衣裳,可脚尖刚一触碰到床板,就倏地变软了,整个人又要软绵绵地倒下去。
李嬷嬷无法,只能继续把他提起来。
连着好几次,才叫他堪堪站定,然而小脑袋是怎么都不肯抬起来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是看床就是看地。
叶芳愉过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趁着李嬷嬷给他整理衣裳的间隙,顺手帮他把小辫子编好,又去角落里拧了块温热的棉布,摸向他肉嘟嘟的下巴,想给他擦脸。
可小团子还在害羞呢,如何敢抬头。
纤细的手指在下巴肉肉上按了按,把双下巴都按没了,也没能叫他抬起脑袋来。
叶芳愉霎时又想笑了。
可很快想到,此刻若是她笑出了声,害羞的小团子估计就会羞到一整年都不敢来延禧宫了。
便尽力将笑意压了下去,微微弯下腰,从下往上,与小团子对上了视线,然后飞快覆上棉布,从肉嘟嘟的小脸蛋一直擦拭到秃秃的头顶。
李嬷嬷在旁看着她粗鲁的手法,欲言又止。
小团子也直接惊呆了,眼神愣愣地看着叶芳愉手中那块棉布,过了一会儿,糯糯地说道:“那拉额娘好厉害呀。”
叶芳愉瞬间莞尔。
她转身把棉布丢回铜盆里,又走回来朝小太子拍了拍手掌,“那拉额娘抱抱?”
见那拉额娘没有提起他睡醒时的窘态,小太子攥了攥衣摆,踟躇片刻,终是对着叶芳愉敞开了两条肉肉的胳膊。
叶芳愉把他抱起来,掂了两下,只感觉好轻啊。
比小娃娃要轻上很多。
小娃娃回宫的时候就满三岁了,她还没有见过小娃娃一岁多的模样,心中自然是很遗憾的,如今在小太子这儿,也算是稍稍填补了一些遗憾。
她把小太子抱回梢间,紫鹃早已经机灵地换上了新的热奶茶和牛奶点心。
梢间一时充斥着浓郁的奶香味,小太子一出来便嗅了嗅鼻子,目光很快对准小桌子上的琉璃杯和白瓷盘子。
“那拉额娘,这些是什么呀?”
他指了指桌上两盏琉璃杯。
琉璃杯整体呈现通透的翠绿色,此时里头盛满了棕褐色的奶茶,是用红茶与牛奶煮制而成,又放了甜滋滋的蜜水。
去年刚入冬的时候,叶芳愉就叫人给紫禁城的几个小崽崽们煮过尝过了。
所以小太子对于奶茶自然是不陌生的,他好奇的是为什么那拉额娘的杯子里还多了好多黑色的小球球。
叶芳愉淡淡解释道:“这是珍珠,用玉麦淀粉和红糖做成的。”她说着,用一旁的长柄勺子在自己的杯子里搅了搅,挖出两颗珍珠,送到小太子的嘴边。
小太子嗷呜一口就吞进去了,嚼了几下,脸蛋子皱起来,含含糊糊说道:“这个,粘牙。”
等吞咽下去,他舔了舔红润的唇。瓣,又回味道:“甜甜的,软软的,好吃。”
他问:“那拉额娘,为什么我这一杯没有珍珠呀?”
叶芳愉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回答道:“因为小孩子不能吃太多,容易积食,况且那拉额娘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呢,就没有往里面放。”
这个时候的清朝还没有木薯,却有玉米。玉米还是明朝时期由西方传入的,别名很多,到了康熙时期就有七十多种,但叫得最多的还是“玉麦”。【1】
叶芳愉原本也不知晓玉米的存在,还是一次偶然路过御膳房时看见的,听说是南边来的贡品,贵人们嫌弃口感粗糙,很少食用,反而是民间吃得多些。
叶芳愉回来以后就叫杜嬷嬷去拿了一些,做成了玉米淀粉。有了玉米淀粉以后,就能复刻好多现代的点心,只是用玉米淀粉做成的珍珠,口感上到底没有木薯粉好,粗糙很多。
叶芳愉便打算留着自己喝,也没有在后宫推广过。
看见小太子那双雾蒙蒙的圆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就知道他应是很喜欢的,于是试探又问:“想要?”
小太子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声音十分用力,表示决心很强。
叶芳愉便打开旁边的一个青花瓷盅,用勺子挖了两勺放到小太子的琉璃杯里,没放太多,毕竟李嬷嬷还在旁边眼不错漏地盯着呢。
放完珍珠,又从旁边拿了跟长柄的勺子,递给小太子,示意他一边喝,一边捞,“配着奶茶一起更好吃哟。”
小太子接过勺子,看了看琉璃杯,又看了看自己的小手,觉得自己好像没办法把杯子整个端起来。
于是手肘撑在桌子边沿,改坐为跪,这才堪堪够到了琉璃杯的杯口。
他还不会自己用膳,手法生疏地拿着勺子在杯子里挖了半天,那些黑黑的,软滑的珍珠小圆子总是从他勺子上溜走。
半柱香过去了,一口都没吃到。
他也不气馁,反而愈战愈勇,李嬷嬷过来想要帮他,都被他给严词拒绝了,“嬷嬷不要管我,我可以的!”
李嬷嬷便忧心忡忡地退下了,眼神不着痕迹地从太子殿下的肚子上划过,一时间愈发忧愁。
叶芳愉注意到她的眼神,笑着对她道:“嬷嬷不必担心,就让太子殿下自己来吧,这样还能锻炼他对勺子的掌控能力。”
李嬷嬷想了一想,发现倒也是,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叶芳愉叫紫鹃给一旁的李嬷嬷也送上杯热乎乎的奶茶,两人兴致勃勃,一边喝,一边看着小太子孤军奋战。
同时还在默默数着时间,想看看小团子到底能坚持多久。
约莫着又是一炷香后,小团子的手像是无力支撑一般,软软地放了下来,少顷,又捏紧了勺柄,继续挖啊挖。坚持了不过十来秒,手臂再次垂下。
这次他不再坚持,可怜巴巴眨着眼睛看向叶芳愉,撅了撅嘴说道:“那拉额娘,好像凉了……”
叶芳愉“噗嗤”一声笑,叫紫鹃重新换了一杯,这次不再用笨重的琉璃杯,而是喝茶专用的青花白瓷,倒了八分满,又加了一小勺珍珠。
长柄细勺改成陶瓷勺子,一挖刚好就是一口。
小太子瞬间开心了,圆圆的脸蛋上一派明媚,喜滋滋地重新坐好,双眼期盼地等着紫鹃。
这边睡过一觉,又奋战了许久,早已饥肠辘辘的小团子终于如愿吃上了心心念念的奶茶和珍珠圆子小点心。
那边暖阁中的小娃娃也恰好从梦中清醒。
一睁开眼睛,立马软萌地朝杜嬷嬷撒娇道:“嬷嬷,我好像梦见了额娘在喝奶茶和吃点心。”
杜嬷嬷手脚麻利地给他换了身崭新的小衣裳,嘴里同时说道:“大阿哥梦的真好,娘娘确实在用奶茶呢。”
暖阁距离正殿不远,杜嬷嬷自然也闻到了那头传来的浓郁奶香味。
只她不知道,正殿还有个小太子。
给大阿哥换好衣裳,又伺候着他梳洗完毕后,杜嬷嬷问:“大阿哥要去读书吗?还是先用些点心?”
小娃娃的思索仅用了一秒,随后脆生生说道:“不想读书,我想玩雪。”
“玩雪之前先去给额娘请安吧!”
杜嬷嬷伺候了他一段时间,隐约已经有了向多兰嬷嬷发展的趋势,对于这点子要求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于是给他脱下外裳,换成带绒的小马褂和瓜皮小帽,又拿来厚厚的披风,把他层层包裹好,才抱着他往正殿走。
不过几十步路,到了以后又忙着给大阿哥脱披风。
小娃娃早已经等不及,披风离身的下一瞬就着急忙慌地朝梢间跑,绕过屏风,小脸蛋上雀跃的笑容在看见额娘怀里还抱着个别的小娃娃以后,飞快消失。
小娃娃:“额,额娘?”
叶芳愉应声转头,看见自家胖儿子站在门口后,暗道一声不好。
她就像个在外有了别的小猫猫的渣渣铲屎官,正美着呢,就被自家主子当场发现了,心中一时窘迫又紧张。
但也不敢把窝在她怀里的小太子直接一把推开。
只能露出一个心虚的微笑,看着自家胖儿子,“保清醒了?”
小娃娃的眼眶飞快红了,噘起嘴巴十分生气。
额娘……额娘怎么这样呢,从前叫他宝宝,有了别的小娃娃以后,就管他叫“保清”了?
他委屈巴巴对着叶芳愉看了一会儿,声音带着微弱的哭腔道:“额娘不喜欢宝宝了吗?”
叶芳愉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叫的是什么。
这下完蛋了。
儿子瞬间变祖宗,不哄不行。
她飞快地把怀里的小太子放到榻上,三两步走到自家胖儿子跟前,弯腰费力地把他整个人抱起,想走回榻边吧,看见小太子还在。
此刻小娃娃的视线都在她身上,倒还没有注意到小太子。
若是走过去被他发现了,估计就是双倍或者三倍的生气!
她果断抛弃这个念头,抱着胖儿子脚步一转,径直走进了寝室,有了一层帘子隔绝视线,不知为何心中的紧张感稍微松懈了一些。
她把小娃娃放在床上,地上耐心地哄了好一会儿。
看他没有那么生气了,这才说道:“外头的,是你太子弟弟。”
说完,就眼看着小娃娃放松下来的脸蛋肉肉瞬间又紧紧绷了起来。与之前的失落伤心都不同,这下还多了个抱胸的动作。
他“哼”了一声,语气不自然地说道:“他来做什么?”
叶芳愉:“?”
怎么好像不是很生气的样子?
叶芳愉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些什么。
想起方才小太子向自己告状时说的几句话——乾清宫溜进了拐子,这下还没有人能保护他了。
所以……小太子口中能保护他的人,是指的小娃娃?
好像还真有可能。
定了定思绪,叶芳愉试探地说道:“你太子弟弟说啊,他在乾清宫遇到了坏人,好像是想把他拐走呢。你太子弟弟吓坏了,这才来找额娘告状的。”
“你没瞧见,刚刚他还哭了吗?”
她说的似真似假,小太子昨儿遇见了“拐子”,心情定然是十分害怕和委屈的。但是小孩子多半都不记事儿,不过睡过几觉,又用了些暖暖的奶茶和点心后,害怕的情绪就只剩下十分之一左右了。
方才同她说起时,还是委屈的情绪更多一些。
哭是没有哭的,但眼眶有些变红。
用来骗骗胖儿子已经足够了,若是胖儿子事后问起,依着小太子迷糊的个性,估计也会说他哭过了好几次,至于到底是什么时候的好几次……那些都不重要。
果然,她刚说完,眼前的小娃娃就飞快变了脸色。
抱胸的动作也不见了,他愣愣坐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几分清晰的后怕,随后手脚并用从床上“腾腾腾”地爬了下去。
一边叫着“太子弟弟现在怎么样了”,一边飞快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叶芳愉尾随其后,从寝殿里走出来。
就看见自家的胖儿子直接扑倒小太子跟前,不由分说把他怀里的瓷杯拿走,小手“啪”地一下,捂住了小太子两侧的脸颊肉肉,左右查看。
看完了脸蛋,视线又往下,在他身上细细打量了一圈。
然后问道:“乾清宫怎么会有拐子呢,弟弟是不是看错了?还有,那个拐子后来去哪里了,他会不会还在乾清宫啊?要不要告诉给汗阿玛,叫他把那个拐子也抓起来,关进大牢?”
语气里的着急溢于言表。
李嬷嬷在旁边缓缓瞪大了眼睛。方才太子殿下是整个人窝进叶芳愉怀里,附在她耳边小小声跟她说的,李嬷嬷便以为是什么隐晦的悄悄话,有意不去听。
没成想居然是这么大的事!
乾清宫……怎么可能呢?
她脑子转动得飞快,把太子殿下昨儿所去之处都想了一遍,最后似乎想起来什么,面上的紧张之色霎时一滞。
叶芳愉看了她一眼,竖起一根手指头,朝她“嘘”了一声。
李嬷嬷会意,便又缄默了下来。
心脏还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好半晌才恢复到平时的速度。
另一头,小娃娃还在紧张地给他的太子弟弟做着检查,生怕他身上会少了手或者少了脚。
仿佛是因为哥哥的话忆起了昨日可怕的经历,小太子初时的怔愣过去之后,眼眶一点点变红,一点点变湿。
须臾,终于大哭了出来,“哇哇呜呜呜,拐子……呜呜呜拐子好可怕呀。”
叶芳愉挑了挑眉,嗯,终于哭了。
事后也不需要她费力去圆谎了,小太子可真棒!
第67章
小太子呜呜哇哇哭得停不下来,弄得他跟前的小娃娃也有些想哭了。
他的手还托在弟弟的脸蛋上,小脑袋一点一点靠近,最后和弟弟的额头轻轻碰在了一起。
弟弟的额头上还流着汗,且微微发烫,弄得他脸上也热热的,喉咙的地方很酸,像是吃了柑橼一样酸。
“呜,哥、哥哥。”小太子还在哭。
沙哑的声音将小保清的思绪重新勾了回来。
他低声似呢喃一般开口:“哥哥在呢,弟弟不怕哦。”
“嗯,呜呜……哥哥。”
“哥哥在。”
“乾,乾清宫有拐子,要,要拐我。”小太子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想是哭得厉害。
叶芳愉还没如何反应,旁边的李嬷嬷率先被心疼得不行。
飞快拧了块干净的棉布,走到榻前,想给太子殿下擦脸,可面前两颗小脑袋如漆似胶,眼神黏腻,一副难舍难离的模样,倒也不知要如何下手。
好在小娃娃用眼角余光瞥见了李嬷嬷的身影。
他微微后仰,没有回答弟弟的话,而是朝着李嬷嬷伸出了小肉手。
李嬷嬷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把棉布对折又对折,才放到小娃娃的手心里。
小娃娃接过来,先给弟弟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对着脑门上的湿汗和嘴角处的晶莹迟疑了片刻,才把棉布对准弟弟那张红润的嘴巴。
擦去口水以后,视线上移。
在李嬷嬷充满担忧的目光中,小手一捏,把棉布再次对折,用干净的那一面在弟弟的脑门上囫囵擦了一圈。
这下弟弟就又变成以前那个干净可爱的好弟弟了。
小娃娃满意一点头,把棉布交到李嬷嬷的手里,小手一撑,跟着爬上了榻,然后弯下腰,抱着肉墩墩的弟弟吃力转过来,与他面对面,脚对着脚。
小娃娃伸手捏了捏弟弟的小腿肚子肉,发现十分软乎。
嘴里说道:“弟弟可以说了,那个拐子是什么样子的?回头我带你去跟汗阿玛告状,叫他把那个拐子抓起来,关到大牢里去!”
小团子睁着懵懂的圆眼睛,皱眉回忆了片刻,抬手比划,“他高高的,好高好高,有大门那么高,柱子那么高,然后站得离我好近好近,我抬头都看不到他的脸呢。”
“留着大胡子,眼睛会发光,手上黑黑的,声音还难听。”
叶芳愉闻言震惊,小太子这是现场作了首诗吗?
别说,一点都不押韵。
她默默坐到榻上另一侧,看着那边两个小崽子比手画脚,好像之前几个月的隔阂根本不存在一般。
转头,又看见李嬷嬷亦步亦趋,凑得很近,几乎是要跪在脚踏板上,表情专注地听着两个小崽子说悄悄话。
叶芳愉缓缓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
然后默默示意紫鹃给她倒了杯西湖龙井——之前喝的奶茶太腻,还是纯茶解渴一些。
她早先已经听过一遍,甚至还猜出了那人是谁,所以对小崽子们的童言童语也没什么兴趣。
喝过茶后,干脆从旁边的抽屉里拿了本游记出来看。
同时还留意着另一边的动静——
小娃娃:“他没有给你行礼吗?”
小太子摇摇头:“太高了,我也看不见有没有行礼呀。”
小娃娃默了默,又问:“他还说什么了?”
小太子忽的捏紧拳头:“他说他认识我皇额娘!”
“哥哥,你看他就是在骗我,我皇额娘都不在了,他难道是在天上认识我皇额娘的吗?”
叶芳愉翻书的手顿了顿,试图装作没听见。
然而李嬷嬷却没能收住惊讶的反应,膝盖从脚踏板上滑了下去,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引得两个小崽子朝她看了一眼。
小太子似乎想起来什么,指着李嬷嬷,义愤填膺说道:“李嬷嬷都没有见过我皇额娘呢,他凭什么见过?”
吓得李嬷嬷连连摆手,“老奴,老奴自然是见过皇后娘娘的!”
小太子“啊”了一声,歪着小脑袋,“李嬷嬷你也去过天上吗?”
李嬷嬷的表情明显有一瞬间皲裂,也说不好太子殿下是不是在诅咒自己。
她咽了咽口水,“先皇后娘娘是十一年前入宫的,那时候老奴还在……”
小太子迷茫了,“嬷嬷真的见过我皇额娘呀?”
李嬷嬷连连点头,“见过的,见过的,不仅老奴见过,那拉娘娘也是见过的。”
她这一句,叫小太子倏地又扭头朝叶芳愉看了过来。
叶芳愉淡定点头,“嗯,嬷嬷说的是。”
小太子皱了皱眉,看了她半晌,眼神在她和李嬷嬷之间不断游弋,最后弱弱地问:“那嬷嬷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李嬷嬷一噎:“老奴不是担心,会惹得太子殿下伤心嘛……”
“皇额娘去做天上的仙女了,为什么我要伤心呀?”
叶芳愉手中的动作又是一顿。
李嬷嬷:“……”
她神情有些恍恍惚惚,“仙女?”
小太子用力点了点头,“是呀,汗阿玛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呀,还说将来有一天我也要去天上做小仙童的。”
叶芳愉瞬间攥紧了书册,皇上平时就是这么教导小太子的?
那他是哪里来的自信说她不靠谱的?
她还没有动作,就看见小太子又伸手指了指一旁愣住的哥哥,“哥哥将来也是小仙童,那拉额娘是仙女,紫鹃姑姑就是仙女旁边的婢女,嬷嬷的话……嬷嬷……”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发出会心一问,“嬷嬷,天上有仙嬷吗?”
“噗嗤。”
“噗嗤。”
叶芳愉与紫鹃终于忍不住,同时笑了出来。
李嬷嬷则是捂着胸,只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
事实证明,小孩子的思维极容易发散。
有了“仙女”“仙童”的新话题,小太子那一腔委屈霎时间消退得干干净净。
他又追问了几句,看李嬷嬷怎么都答不上来,而旁边的那拉额娘还在专注看书,慢慢也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眼前的哥哥身上。
小太子低着头,试探地把自己的右腿搭在哥哥的腿上。
见哥哥没有什么反应,胆子好像也变大了一些。
于是挪着小屁。股凑过去,小脑袋一埋,就把自己鹌鹑一样埋进了哥哥的怀抱里。
看见哥哥没有把自己推开,小太子心中可欢喜了。
他这段时间好想哥哥的,哥哥不找他,他就只能自己一个人玩,感觉饭饭都不香了呢。
他想了好久,觉得还是要有哥哥才好,哥哥会跟他玩游戏,会跟他一起读书,一起睡觉,一起吃饭,有了坏人还有哥哥保护他。
他不想跟哥哥吵架了。
纠结了半晌,小太子终于决定,哥哥说不出口的话他来说。
于是哑着小奶音问:“哥哥要跟我和好了吗?”
问完,等了一等,没有听到哥哥的回答,于是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这回终于让小保清的视线从桌子上摆着的几道点心上挪开。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嗯,和好吧,以后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说着,低头在弟弟的脑袋上亲了一口。
小太子只觉得头上一热,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玩着哥哥的衣襟带子,犹犹豫豫又开口:“那……可是,哥哥都没有跟我道歉呀!”
刚说完,小太子立马懊悔。
他原本是想跟哥哥道歉的,理由他都找好了——
哥哥比他大,他多让着一些也是应该的。
书上不是还有个小娃娃,也是小小年纪就给他哥哥让犁嘛?
所以,这都是弟弟应该做的。
未成想,嘴巴不听话,一开口就变成了要哥哥给他道歉。
小太子还在想着如何挽救。
就听头顶上面,哥哥的声音清脆而又响亮,“嗯!对不起,弟弟,之前我不应该把你忘了的。”
小太子:“嗯?”
怎么让哥哥先说了呢?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抬头,却没有注意到哥哥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后脑勺,于是脖子一仰,竟直接撞到了哥哥的下巴。
“哎呀!”小娃娃立刻捂着嘴巴叫了一声,声音哀切。
叫一直默默留意着这头动静的叶芳愉也惊了一惊。
顾不得其他,叶芳愉把手中的书一丢,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把小太子捞起来放到一边,又去检查胖儿子的下巴。
见他眉头紧皱,用力捂着嘴巴。
还以为他是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顿时急得汗都快出来了,“宝宝乖,松手,让额娘看看你嘴巴怎么了。”
一旁李嬷嬷和紫鹃也飞快行动起来,一个去拿止血的药,一个去拧棉布。
小娃娃好像是痛极,叶芳愉连说了好几句,他才缓缓松了手,黝黑的圆眼睛里已是雾蒙蒙一片,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地落。
嘴里还一直“嘶嘶”地抽着。
把叶芳愉心疼到不行。
胖儿子一松手,她就立刻上手捏住他的两边脸颊,迫使他把嘴巴张开,对着外头光线一看,没看见出血,这才又松了一口气。
她问:“咬到了哪里?”
小娃娃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把舌头伸出来,叶芳愉就看见他粉色的舌头尖端有个小小的,看不太清楚的牙印。
叶芳愉:“咬到了舌头?”
小娃娃点点头。
叶芳愉便仔细又给他检查了一遍,才对着一旁拿来了止血药的紫鹃说道:“没出血,不用上药。”
紫鹃重重舒出口气,拍了拍胸脯,“没,没出血就好,真是吓死奴婢了。”
“可不是?”李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把棉布递了过来。
叶芳愉给小娃娃擦拭口水,擦着擦着,又想起来,她手中这块棉布,今天好像出场了很多次。
而角落里的那盆温水,好像,还没有换过?
正出神想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抽泣。
是小太子又哭了?
叶芳愉叹气,正想转身去哄,就看见眼前还在默默流泪的大宝贝儿子,嘴里都还没好利索呢,就急急朝她吼道:“窝没似,窝不疼,额凉不要怪滴滴。”
叶芳愉木着脸放下棉布,清楚认识到了什么叫做现实。
第68章
然而小娃娃此刻满心满眼都是他那好不容易和好的弟弟,半分都顾及不到自己的亲亲额娘。
看弟弟哭得厉害,脸蛋都红了,慌得直接抬手把叶芳愉推到一旁,手脚并用地爬到弟弟身边,搂着他的小脑袋,口齿不清地安慰着:“窝没似,锅锅不疼,一点都不疼的,不哭了好不好?”
安慰了好一会儿,小太子才逐渐止住了哭声,旋即用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向哥哥,半晌,拖着哭腔怯生生地说道:“哥哥对不起,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早就不想你跟我道歉了,我是想跟你和好的。”
“嗯嗯,窝计道的,弟弟最好了。”听到弟弟这么说,小娃娃瞬间不觉得疼了,心情也十分明媚。
他脸上的微笑既满足又欣慰,看得叶芳愉莫名刺眼,于是轻轻“哼”了一声,被紫鹃默默看在眼里,心中不免觉得好笑,娘娘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大阿哥置起了气呢。
想着,她弯腰把地上的游记捡起来,拍了拍封面,才恭敬地递回到叶芳愉手里。
叶芳愉接过来,不知为何想起了书房中那堆积如山的账册,一时间心情惆怅。
惆怅没一会儿,扭头又看见那对奶团子兄弟已经说完了悄悄话,正甜甜蜜蜜地凑到一块儿,互相喂食着桌上的点心,牙齿不自觉就变得有些酸。
……也太黏糊了。
那头正在给弟弟叉点心的小娃娃还不知额娘在想什么,他的嘴巴本就没有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刚开始咬到舌头的时候比较疼。
跟弟弟说了一会儿话后,已然恢复了先前的流畅清晰。
眼下正一边漫不经心地同弟弟说话,一边握着叉子,快狠准地对着桌上点心下手,先叉块牛奶味的,递到弟弟嘴边。
弟弟的嘴巴太小,吃不下一整块,于是他等弟弟咬下一口以后,再拿回来,嗷呜一口吞入剩下所有的。
随后又对准其他的点心下手。
每一口都要弟弟先咬过,他再吃剩下的。
并且也不要新的杯子,直接就着弟弟的那杯奶茶喝了好几口。
所以也不怪叶芳愉觉得他俩黏糊。
她就没见过哪家兄弟吃点心是这样的。
看着看着,思维不免有些发散,若是他俩能这么一直感情浓厚下去,是不是等到再长大一些,就不会因为夺嫡而反目了?
她反正是不会撺掇着小娃娃去夺嫡的,又累又危险。
……可宫外还有个索额图。
依着小太子刚才的叙述,索额图的野心大着呢。
若是被他知道了小太子现在跟延禧宫的关系,以及对她的亲近……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疼。
所以提前搭建势力还是很有必要的,哪怕现在握在手里的宫权有朝一日要还给继后,她也完全可以利用这一年多的时间,做好足够的准备。
叶芳愉默默下定了决心。
另一边,把一盘子点心用得干干净净,擦了手,擦了嘴,两个小团子继续甜蜜蜜地抱在一块儿玩耍。
他俩好几个月没见,有着好多话要说。
可再多的话也总有尽头,梢间里也没有什么玩具,很快就觉得有些无聊,视线不自觉对准了窗外。
窗外白茫茫一片,除了红色的宫墙之外,其他所有都被白雪覆盖了厚厚一层。
这场雪是从昨儿夜间开始下的,初时阵仗很大,下到今晨都未停歇,并且一直到现在都还飘着簌簌的小雪呢,也不知还要下多久。
早晨的时候宫人扫了一遍,只粗粗把进出的路扫了出来。
于是两边的雪就堆积到了成人膝盖那么高。
小娃娃从昨儿就开始惦记着要去雪地里玩耍了。
他与弟弟商量了几句,两个小团子同时朝叶芳愉看过来。
正在撑着下巴赏雪的叶芳愉:“?”
她问:“想玩?”
小团子们连连点头,眼含热切。
李嬷嬷再次欲言又止。
叶芳愉却是冷笑一声,“求我啊。”
小娃娃和小团子对视一眼,笑眯眯地扑了过来,一个在她身后用肉嘟嘟的小手捶着肩,一个在她怀里奶滋滋的撒着娇。
叶芳愉很快就举了白旗。
无视掉李嬷嬷不赞同的目光,吩咐紫鹃给他俩穿好厚厚的衣裳、大氅、帽子、围巾和手套,确认裹得严严实实以后,才全副武装地带着他俩来到了院子里。
一出来,小娃娃的兴奋劲就止不住了。
仗着靴子防滑,他俩在宫道上绕着叶芳愉跑了几圈,然后看着半空中洋洋洒洒的白色雪花,试图用手去接,用脸蛋去接,用嘴巴去接。
因着不是初雪,古代也没有什么重污染,叶芳愉便随他们去了。
吃过一些冰冰凉凉的雪花,见尝不出什么味道,两人很快放弃,目标旋即转向两边的厚雪层。
小娃娃先俯身弯腰,在雪层上啪地按了个小手印,小太子在一旁有样学样。
他俩玩不出什么花样来,不是按手印就是踩脚印,叶芳愉却在一旁若有所思。
她见李嬷嬷不知因何转身回了屋子里,姣好容颜上的表情便一点点变得高深莫测了起来。
正好小太子转身拉住了她的衣摆,仰头跟她说话。
叶芳愉蹲下来,直视着小太子的眼睛,“想不想玩更好玩的?”
小太子疯狂点头,“想想想,那拉额娘有什么好玩的?”
“有的,你啊。”叶芳愉抿唇朝他笑笑,不等他反应过来,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点上他的脑门,指尖微微用力,就把他整个人推向了雪层堆里。
小太子愣愣倒地。
雪层堆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小团子轮廓。
身旁的小娃娃“哇”了一声,觉得很是新奇,然而新奇了不过一秒,霎时间又反应过来,雪里面的人,是他最疼惜的弟弟!
弟弟,弟弟被埋进去了!
小娃娃只觉得脑子嗡了一声,身后就传来一股大力。
——他也被额娘埋进雪里了!
两个小团子倒在雪地里扑腾着小手小脚,划拉了好半天,才慢慢互相扶持中爬了出来。
彼时身上的衣裳都浸染了霜雪,好似与雪堆融合,成了两个新鲜出炉的“小雪人”。
叶芳愉蹲在原地捧腹大笑。
两个小团子却久久不能反应过来。
小太子是因为第一次玩雪,小娃娃则是因为没有想过还能这么玩雪。
从前他在宫外,下雪时最多就是按按手印和脚印,或者抓起一些雪块,团吧团吧拿来砸人。
多兰嬷嬷担心他的身子,一向不许他玩太久。
更别说是像这样一头栽进雪地里,全身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裹满了冰凉晶莹的雪花,就连睫毛上都有……
好像,还有点儿好玩?
刚栽进雪里的时候,小娃娃是很害怕的,那些雪堆得太高了,他害怕进去了就出不来。
可进去了以后才知道,雪花都是软的,就像额娘给他做过的牛奶点心一样,不,比点心还要更软一些。他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太好玩了,一点都不让人害怕,反而想再继续滚两圈。
“好玩吗?”叶芳愉突然出声。
两个小团子好似梦中惊醒,反应大不相同。
小娃娃点了点头,“好玩!”随后就义无反顾重新扑向了雪地里;而小太子则是眼巴巴看着,看了一会儿,试探性地伸脚踩了踩。
他之前是面对着叶芳愉,背躺进雪地里的,所以只有身后的大氅裹上了雪花,身前显得干净一些。
只面颊上染了些许白色,这些还是跟哥哥在雪地里扑腾的时候,飞溅到他脸上的。
小太子想了想,先伸手握住叶芳愉的指头,问“那拉额娘,我凉吗?”
叶芳愉一愣,用心感受了一下,“还是暖的。”
她忽然想到小太子只有一岁多,连忙反手握住小太子欲要松开的小手,“不过你不能再玩了,就看着哥哥玩吧。”
又对小娃娃说道:“不能玩太久哦。”
小娃娃玩得正欢,没有应她。
叶芳愉倒也不担心,因为小娃娃的身子一向康健。
她有问过多兰嬷嬷,说是在宫外的时候,就极少生病,且精力还十分充沛,又从去年入冬起就开始进补,便是最冷的时候,小手小脚都十分暖和,像个小火炉一样。
有时候天气太冷,叶芳愉就会先把小娃娃塞进被子里,等他把被窝暖好了再躺进去,效果要比一百个汤婆子都好用!
毕竟汤婆子暖过的地方太烫,没暖的地方又冰凉一片。
可小娃娃不一样,他躺过的被窝,暖得十分均匀,像是被子本身就会发热一样,还带着一股隐约的奶香,闻得多了,失眠的症状都有所好转,睡眠质量也提升了不少!
她就这么施施然牵着小太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小娃娃才恋恋不舍地雪地里爬出来。
凑到弟弟身边,好奇地问:“弟弟怎么不玩呀?”
“你弟弟还太小了,要是进了雪地里,体温会流失得很快,很容易生病的。”叶芳愉给他解答。
小娃娃听不太懂什么体温流失,只听到了“容易生病”几个字,顿时慌了起来。
他后退了几步,把手背在身后,远远望着弟弟,嘱咐道:“那弟弟快回屋子里去吧,我就不过去了,我身上有好多雪花,会凉的。”
小太子有些莫名委屈,但也没有反驳,乖乖地点了点头。
然后用小奶音小声对叶芳愉说道:“那拉额娘,我们进去吧。”
叶芳愉低头看了看他,心都快化了,小太子真是太乖了。
当然,她自己家的胖儿子也很乖就是了。
想到此,她又问小娃娃:“宝宝还想玩多久呀?”
小娃娃眨眨眼睛,指了指对面,“那边还没有滚过呢。”
叶芳愉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语气十分隐晦,“倒也不必这么雨露均沾。”
“而且滚太久,你也会生病的,生病了就要喝苦苦的汤药,也不能出延禧宫去跟弟弟妹妹玩耍了……莫说延禧宫,到时候你连暖阁都不能出去,只能躺在床上修养,你乐意吗?”
小娃娃想了想那样的后果,飞快摇头,甩出簌簌的雪花片片,“不乐意的,太惨了。”
“那我不滚了,我也回去吧,回去陪弟弟玩别的。”
说是这么说,但眼神还是十分恋恋不舍,对着雪地又看了好几眼,眉眼泄出隐约的委屈。
叶芳愉无法,只得先把他俩带回到屋檐下,又吩咐紫鹃去拿了早先准备好的玩具过来。
是几个木头制成的模型,从中对半分开,往两边填满雪花,再挤压在一起,就能把雪花挤出各类形状来。
她只做了一套,共有四种形状,小鸭子,小葫芦,小兔子和小爱心。
她先给两个小团子演绎了一下用法,等看见从她手下出现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鸭子,两人兴奋地“哇”了好几声!
“额娘额娘,我要玩这个!”
“那拉额娘,我也想玩!这个好玩!”
叶芳愉无视两个小团子的叫声,先拍去胖儿子身上的雪花,又测了测他俩身上的温度,见体温没有下降以后,拍了拍他俩的小屁。股,“去吧,不过不能再进雪里了,只能在外边玩。”
“玩一炷香时间,就必须回来了,知道么?”
一炷香时间,李嬷嬷估计也准备好了热水和姜汤。
两个小团子连声应好,手拉手就往雪地冲。
叶芳愉转身回了寝殿,她的身子还没完全养好,比一岁多的小太子还不如,小太子还没冷呢,她的手脚就已经是冰凉一片。
特别是脚,感觉冷气已经渗进去了,膝盖有些刺骨地疼。
晚些时候还得泡个脚才行,不然晚上肯定睡不着了。
叶芳愉回了书房,一边看着账册,一边估算着时间。
等一炷香过去,准时走到门口,掀开帘子。
旋即……就被眼前一幕给惊呆了。
不远处的院中已是空无一人,其他宫人都在各自的岗位待着,因为还在下雪,叶芳愉体恤宫人,早早就下令等雪停了再出来清扫。
是以此时外头只有檐下两个太监守着,她问:“太子殿下和保清呢?”
太监慌忙站定,朝她拱了拱手,“回娘娘,太子殿下和大阿哥已经被李嬷嬷带回暖阁泡澡去了,听说李嬷嬷准备的是药浴,至少要泡两刻钟才能出来。”
叶芳愉点头,“哦,这样。”
又指了指地上密密麻麻的雪团,“那这些是怎么回事?”
太监憋笑回答:“这些都是太子殿下和大阿哥对娘娘的一片心意,大阿哥说这叫‘千军万鸭’,十分英勇。这样他们泡澡不在的时候,就能由这些……来守卫娘娘的安危。”
叶芳愉傻了眼:……
千军万鸭又是个什么新奇叫法?
不应该是千军万马么?
第69章
那日之后,小娃娃与他弟弟重修旧好,感情比以往更甚,连其他弟弟妹妹也忘记了,时不时就往乾清宫跑,五日里要去三回,晚间的梦话也变成了“弟弟,吃这个”,“弟弟,一起玩”,诸如此类。
看得叶芳愉还有些吃味。
但她初掌宫权,每日里有见不完的宫人,看不完的账册,拿不完的主意,是以很快就淡定了下来。
觉得能有个人陪着小娃娃玩耍也挺好的。延禧宫的宫人更是乐见其成,杜嬷嬷每日都是笑呵呵的。
大概是觉得一来太子殿下位分尊贵,与他交好利大于弊;再者太子殿下长居乾清宫,大阿哥往乾清宫跑得多了,见到圣上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这于整个延禧宫来说都是莫大的好事。
两个小崽子和好的消息很快传至整个后宫,众人诧异的同时,暗自也松了一口气。
慈宁宫,两位老祖宗听苏麻禀报完,扬起的嘴角就没有下来过。
乾清宫,皇上首次连奏折都不想批了,借着散心的名义,在东暖阁门口来回溜达了十来遍,看得梁九功嘴角微抽,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对此,前来禀报事情的朝臣还一无所知,只觉得皇上这段时间心情都很不错,想来是后宫里有什么喜事发生?
于是猜测纷纷。
唯有索额图心里苦,那日好不容易在乾清宫遇到太子殿下,话还没说几句呢,就把太子殿下吓跑了。
他安插在太子殿下身边的探子来报,说是那日回去后,太子殿下哭了许久,把他……疑似把他当成了拐子?
而且,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那个探子因为给他传话,被李嬷嬷察觉到了异常,当夜,就把他藏在乾清宫东暖阁的最后几颗眼钉拔了个干干净净。
叫他再无法解释,也无从知晓太子殿下这段时日来的动静。
这叫他如何不着急上火?
先前他就因为对钮祜禄氏和佟氏两家的格格动手而被纳兰那个老匹夫告了一状,惹了圣怒,如今又乍然失去了筹谋多年才布下的眼钉。
气急攻心之下,竟是直接病倒了。
消息传到乾清宫,皇上执着御笔的手顿了顿,半晌,才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既病了,就派个太医去看看,再叫他在府中好好修养几日吧。”
连一丝出宫探望的意思都无。
……
前朝的纷扰传不进后宫。
叶芳愉依旧岁月静好,每次处理完宫务,便琢磨着要如何叫两个小崽子同雅利奇和好。
可她没能烦恼多久,事情就被小娃娃自行解决了。
这日,他从乾清宫回来,一步三跳地跑到叶芳愉面前,小脸激动得通红,告诉叶芳愉:“额娘额娘,妹妹也可好了。”
叶芳愉一挑眉,笑着问:“哪个妹妹,怎么好了?”
小娃娃:“就是马佳额娘宫里的那个妹妹,二妹妹呀。”
他一边说,一边脱下头上的瓜皮小帽,抱起一旁叶芳愉的茶杯,见里头是香香的水果茶,仰着小脑袋吨吨吨喝了好几口。
喝茶的间隙,杜嬷嬷也进来了,只是神情恍恍惚惚,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看向叶芳愉的眼神也奇奇怪怪的。
叶芳愉心生好奇,但也没有急着追问,不疾不徐地在账册上写完最后几个字,确认没有问题后,合上账册,放到一边,再从书桌后绕过来,牵着小娃娃的手,带他来到对面的梢间。
这几日雪停骤歇,天气是前所未见的好,每日都是阳光明媚,小娃娃身上只衣裳带着些寒气,手脚还是十分温热的。
她把他带到炭盆前,稍微“烘烤”了一下,就心满意足地把这个带着奶香味的“汤婆子”搂到怀里去了。
小娃娃似乎察觉到了额娘的目的,也不恼,反而伸着肉呼呼的小手帮她温暖着微凉的脸颊。
同时奶萌萌地开口:“我和弟弟,今天去马佳额娘那里啦。”
他与妹妹其实没有什么矛盾,反倒是弟弟和妹妹,因为争着要与额娘天下第一好,而闹得比较凶一些。
小娃娃心里门清,与额娘最好的人肯定是他自己。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他是额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身上有一半的血液都来自额娘,所以他肯定是额娘心中最喜欢,最疼爱的孩子。
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谁都争不过他。
正是因为争不过,才要抢这个天下第一好的名头呢。
“弟弟本来不想去的,然后是被我骗了过去!额娘,我现在骗人可厉害了呢。”
叶芳愉闻言又是一窒,“你是怎么骗的?”
小娃娃挺了挺腰,理直气壮地说道:“我用额娘的话骗的,我劝弟弟不要事事都争第一,那样不好。”
“额娘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吗?中庸大法好,差不多就行。凡事随便一些,看开一些,这样就能做个永远都快快乐乐的小宝贝啦!”
下一秒,叶芳愉瞪圆了桃花眼:“!”
她是为了避免小娃娃日后参与夺嫡,才给他灌输中庸观念的。
可……可小太子不行啊!
他是未来的储君,若是信奉了中庸之道,无为而治,那以后去了上书房,他还能好后学习么?
不好好学习,将来又谈何治理国家?
而且,不说将来,就论现在,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小娃娃给小太子说这些话……
“娘娘,皇上宣您一个时辰后去乾清宫伴驾。”
脑中念头刚起,外头紫鹃就行色匆匆地跑进来传话。
叶芳愉搂着小娃娃的手倏地一松,欲哭无泪。
什么伴驾,明显是要问罪。
她发现自己的好日子好像到了头。
而小娃娃又是个平日里坑人不自知的性子。
特别“孝”顺的那种。
想到未来昏天暗地的生活,叶芳愉轻轻一颤,终于下定决心。
低头问向小娃娃:“宝宝这段时间的书已经读得差不多了,想不想学习武艺?额娘请人来教你呀。”
小娃娃还不知额娘的险恶用心,圆眼睛立时变得闪亮晶晶的,“真的吗?”
叶芳愉点了点头:“真的,不过要等你过了生辰宴再说,到时候就先从扎马步开始练起。”
小娃娃迷惑:“马步?”
叶芳愉摸摸他的小脑袋,语重心长道:“是的,马步。还有,学武是很累很累的一件事,刚开始的时候不习惯,身上就会变得又酸又痛,宝宝一定会哭的,所以你确定能够坚持吗?”
小娃娃仰头看她,神色认真地问:“宝宝学了武艺,将来就能做大将军吗?”
叶芳愉:“额娘也不确定,额娘只知道,学了武艺不一定能做大将军,但是不学,就一定做不成大将军。”
小娃娃仔细想了想,终于捏紧拳头,“那我要学!”
“想好了?”
“想好了!”
“但是……”确定完小娃娃的决心,叶芳愉脸上的表情一变,眉眼有些惆怅,“但是学武要花好多好多银子呀。”
“要请武师傅,要买马和马具,还要买弓箭和许许多多的武器。学武有专门要穿的衣裳,你肌肉酸疼的时候,还要请人给你按摩,吃的穿的用的,真是好大一笔开销。”
“到时候额娘就少吃一些饭饭好了,便是砸锅卖铁,也要送你去学习武艺,完成宝宝做大将军的心愿!”
话音未落,紫鹃已经傻了,杜嬷嬷,杜嬷嬷更是不敢置信。
只有小娃娃被蒙在鼓里,抱着叶芳愉,眼眶不自觉变得湿漉漉的。
他心疼额娘,都有些不想学了。
可是额娘又说:“不过也就这几年而已,宝宝若是学得快一些,早些出师,早些当上大将军,就能给额娘挣来无上的荣耀,到时候你汗阿玛一高兴,说不定还会赏赐好多好多的银子。”
“所以呀,宝宝,额娘的未来就靠你了,你一定会努力的,对吗?”
小娃娃一吸鼻子,“会的,我给额娘发誓,一定会在三年内就学完!”他竖起了三根手指头,信誓旦旦。
叶芳愉笑了笑,把他的小手指握在掌心里,“那额娘就等着看了!”
“额娘放心!再苦再累我也不怕!”
“真棒,快给额娘亲一口!”叶芳愉的表情顿时变得明媚且爽朗。
小娃娃走后,紫鹃和杜嬷嬷看向她的眼神里都带着隐约的谴责。
杜嬷嬷:“娘娘这是……”
叶芳愉云淡风轻:“说着玩的罢了,小孩子又不记事,过两年就忘记了,嬷嬷不用担心。”
紫鹃给她续了杯温茶,惴惴不安问:“若是大阿哥没忘呢?”
被自己的额娘坑着拼了命地去学习武艺和骑射,一门心思要做大将军,别人还在玩耍,大阿哥却在四岁幼龄的时候,早早背上了养家的重担。
这……如何能忘?
紫鹃只担心,将来大阿哥忆起往事的时候,会责怪娘娘,届时再伤了母子间的情分可怎么办?
叶芳愉明白紫鹃和杜嬷嬷心中的担忧,却不当回事。
随意挥了挥手,“那就将来再说吧。”
她有自信,能坑小娃娃一次,就能坑他一辈子。
不对,说坑太难听了,她就是一片慈母心肠,不忍小娃娃荒废时光,荒废天赋罢了。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小娃娃的生辰。
他是小辈,且还不是周岁,也就没有举宫设宴为他庆祝的道理。
不过思及这是他回宫后的第一次生辰,皇上到底还是允了叶芳愉的要求,在延禧宫设了个规模极小的生辰宴。
一大早,慈宁宫那头两位老祖宗就派人送来了极为丰厚的贺礼。
叶芳愉只给小娃娃看了一眼,就飞快命人拿下去清点造册,送入了库房。
不多时,乾清宫的贺礼也送过来了,还是梁九功亲自过来送的。
乾清宫送完,才轮到各宫开始送礼。
小娃娃鞠了一遍又一遍的躬,鞠得他头昏脑胀,也就没能看清他这一日到底收了多少礼物。
在他看来,这些礼物还没有与他弟弟妹妹们的宴会来得重要。
听说额娘给他准备了好大的惊喜,还有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礼物,全天下只有他一人才有的那种。
就连汗阿玛都没有呢。
用过早膳,他窝在额娘的寝殿,趴在床沿,兴奋地看着外面宫人忙忙碌碌地布置东侧殿。
午觉过后,也不需杜嬷嬷来叫,他就很自觉地爬起来了,走到外边,拿起额娘为他准备的新衣裳,姿势熟稔的自己穿了起来。
穿好衣裳,套好靴子,戴好帽子,检查了一下仪容,喜滋滋就要往外头跑。
不想却被杜嬷嬷一把拉了回来。
杜嬷嬷抬手在大阿哥脸上刮了两下,调笑道:“大阿哥还未洗漱呢。”
小娃娃闻言有些窘迫,白皙的包子脸变得红通通,也不反驳,乖乖跟着杜嬷嬷走到角落的铜盆旁边。
很快洗漱好,牵着杜嬷嬷的手来到了额娘的寝宫。
进到屋子第一件事,就是肃着小脸,端端正正地给叶芳愉行了个大礼,还是三跪九叩地那种,磕完头,脑门都变红了,认真程度可见一斑。
叶芳愉却是惊讶得笔都掉了,“宝宝这是在做什么?”
小娃娃跪在地上抬起头看她,黝黑的圆眼睛里写满了认真,包子脸还肃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额娘,保清从今日起就满四岁了,四岁就是大孩子,再不是个小娃娃了。”
“汗阿玛教育我说,成为大孩子以后,就要学着知礼守礼,要懂事,不要闹腾。”
“所以保清今天特来感谢额娘,若是没有额娘辛苦生下保清,保清如何有今日呢?”
“额娘永远是这世上对保清最好的人,将来保清长大了,也一定会孝顺额娘的。请额娘放一百、一万、一万万个心!”
叶芳愉只听到一半,桃花眼就不自觉红了。
第70章
她局促地站了一会儿,身旁隐约传来紫鹃几人的抽泣声。
正想走下来把胖儿子抱起,就看见他三两下麻溜从地上爬了起来,迈着小短腿蹬蹬瞪跑到她跟前,拉住她的手指,小脑袋仰起,脸上写满了孺慕,说道:“额娘,还有一事。”
叶芳愉稍稍平复了一下感动的心情,尽量缓和语气,问:“什么事?”
小保清指着屋中桌上堆放得高高的贺礼,说道:“我想把那些都送给额娘!”
“还有就是,以后每年的生辰,我都不收礼物了,要把礼物都转送给额娘。”
不等叶芳愉问为什么,他又叭叭叭地解释:“多兰嬷嬷以前跟我说过,我的生辰日就是额娘的受难日,所以额娘才是大功臣,要收礼也该额娘来收。我是无功不受禄,而且额娘养我,吃的住的,衣食护行,不对,是衣食住行,什么都要额娘来操心。”
“我吃的还很多,我还调皮捣蛋,有时候不听话,会惹额娘生气,会惹汗阿玛动怒,我虽然没说,但是心里早就已经愧疚了好久好久呢。”
“所以呀,就用这些贺礼来补偿额娘的辛苦吧!”
听完,叶芳愉瞬间破涕为笑,没想到他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想着,弯腰刮了一下小娃娃的鼻子,“那么多礼物,当真不要了?”
小娃娃郑重摇头,“不要了,只要额娘能够开心,我做什么都可以!”
叶芳愉又问他:“所以宝宝是觉得,额娘收了礼物就会开心?”
小娃娃眨眨眼睛,先纠正:“宝宝已经不是小宝宝了,不对,是额娘以后不能再叫我宝宝了,我已经是个大孩子,额娘就叫我的名字吧。”
说完,又紧接着道:“因为我每次收到礼物的时候都很开心呀,像三弟弟和四弟弟,他们那么小,每次我送给他们礼物的时候,他们都会朝我笑着吐泡泡呢,马佳额娘和纳喇额娘都说,那是他们在开心地跟我说谢谢。”
“所以额娘有了那么多礼物,应该也是开心的,对吧?对吧?”话毕,他拉过额娘的手,小身子灵活一转,就把自己整个人转进了额娘香香的怀抱里,搂住额娘的脖颈,语气里带着清晰可见的期盼。
叶芳愉莞尔一笑,“宝宝说的很对!”
小娃娃:“……”
当下就嘟起了红润的小嘴巴,“都说了不能叫宝宝了。”
叶芳愉:“好的,宝宝。”
“额娘!”小娃娃跺了跺脚,声音带羞,语调抑扬。
叶芳愉故作不解地眨眨眼睛,“可是宝宝今天的生辰宴还没有过去呀,所以还没满四岁呢,额娘叫一声宝宝怎么了?”
“再说了,宝宝不是说只要额娘开心,什么都可以吗?”
“还有呀,不管你长到多少岁,你在额娘心里永远都是乖巧懂事的好宝宝呀。”
“别说四岁了,就算你将来大婚,只要额娘想叫,你就得乖乖应着!”
紫鹃几人在旁边听着,抽泣声停止,转而缓缓皱起了眉,娘娘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呢?
本来温馨和谐的气氛,就这么被叶芳愉三言两语打破。
小娃娃噘了噘嘴巴,顺着额娘的话认真思索了片刻,发现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天大地大,额娘开心最重要嘛!
不过——
他又想了想,“那好吧,额娘想叫就叫,但是!”
说到这,他冲叶芳愉伸出一根小手指,“额娘要跟我拉钩钩,要私下的时候才能叫,可不能让别的小宝宝听见了。”
“那样,他们会笑话我的。”
叶芳愉看了几眼他伸出来的食指,憋笑掰了回去,然后把肉肉短短的小拇指抓出来,“拉钩得要用这根手指才对。”
说着,伸出自己的小拇指钩了上去,来回晃了几下,最后伸出大拇指抵住小娃娃的。
小娃娃怔了一怔,浑浑噩噩地任由叶芳愉完成了拉钩钩的仪式。
等叶芳愉重新站起。
他白嫩包子脸上的喜色不知为何消失了个干干净净,看向叶芳愉的眼神带着几分泫然欲泣。
叶芳愉不解:“怎么了?”
小娃娃抽了抽鼻子,声音听起来很是低落,“额娘,拉,拉钩是要用这根小手指吗?”
叶芳愉点头:“对呀。”
小娃娃又低下了脑袋,“那……那我跟弟弟,拉了那么多次,都拉错了?”
叶芳愉:“……”
她也没见过两个小团子是如何拉钩的,一时没能说得出话来。
下一瞬,就见小娃娃闷头往外冲了出去,一边冲一边道:“额娘,你慢慢忙,我先过去东侧殿了。”
今儿他的生辰宴,说好了只有紫禁城的小娃娃们参与,大人是不参加的。
叶芳愉本想跟他过去,露个脸,说几句话,可是眼见小娃娃跑出去的步伐急切,背影激动,只能默默收回了脚步。
须臾,觉得还是不放心,便对着多兰嬷嬷说道:“劳驾嬷嬷也过去看看吧,本宫担心到时候几个孩子玩闹起来,只有杜嬷嬷一人容易看顾不过来。”
多兰嬷嬷屈膝服了服身子,“老奴这就过去。”
*
此时的东侧殿,已然是热热闹闹的童声鼎沸。
小娃娃注重仪式感,提前两日就写好了请柬,郑重邀请寿康宫的大姐姐,乾清宫的小太子,钟粹宫的二妹妹、四妹妹,以及景仁宫的三妹妹前来参加。
……其实数来数去,还是那几个熟悉的玩伴。
他本来也想给长生弟弟下请柬的,可是额娘说,长生弟弟才八个月,既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吃的还是米糊糊和母乳,没法与他们一道享用美食。
再加上长生弟弟的身子孱弱,外头又是天寒地冻,回头再生病就不好了。
只能无奈放弃,想着反正明年又不是不办了,明年再请也来得及。
小娃娃火急火燎地跑到东侧殿,看见里头已经摆着一张圆圆的大桌子,桌上约莫有三、四十个白瓷盘子,每一盘里头都是模样精致,香气四溢的点心。
有传统的蒸糕糕,也有额娘自创的一些煎炸零嘴,什么炸鸡柳,炸鸡腿,炸鸡块……鸡蛋馒头片,炸年糕,脆皮鲜奶,等等。
小娃娃只觉得眼睛都看花了,也没能全部数完。
他一走进来,里头环桌而坐的几个小团子也激动地站起了身。
大格格伊尔哈护着三、四两位妹妹,动作细致温柔地把她们从椅子上抱起来,又把两只小肉手紧紧握在掌心里,才看向小保清,颔首问好:“祝弟弟生辰快乐。”
二格格雅利奇独立惯了,也不要人扶,手脚麻利地腾腾腾往下爬,站定以后,跟着扬起一张明媚的笑脸,脆生生喊道:“大哥哥生辰快乐呀!”
而小太子则显得更为迫不及待一些,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下来的,跳下来以后在厚厚的地毯上打了个滚,急匆匆扑向哥哥:“哥哥生辰快乐!哥哥四岁啦,哥哥好厉害呀。”
乌黑的大眼睛里像是闪着漫天星星,神色无比崇拜。
看得小保清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四岁而已,有什么好厉害的?而且他什么也没有做呀。
小保清先跟姐姐和妹妹们问了声好,旋即才看向跟前的弟弟,喜滋滋笑着说道:“谢谢弟弟,等弟弟满两岁的时候,弟弟肯定也很厉害的!”
“嗯,我一定会和哥哥一样厉害!”小太子捏了捏拳头,腮帮子鼓了起来。
几个小团子说话的功夫,外头多兰嬷嬷带着人,抬了个高高的盒子走进来。
一进来,就有人井然有序地把桌上的白瓷盘子重新摆了摆,中间露出一块空缺。
多兰嬷嬷又指挥着人把足有半个小娃娃那么高的木盒子放到桌上,整理完毕之后,朝着这几位紫禁城里顶顶尊贵的小主子们恭敬说道:“请阿哥格格们入座吧。”
于是几个小团子又乖乖地依言坐好。
小娃娃的位置在里头正对着门口的上首位置,而小太子和大格格则分坐在他的左右手边,往下依次是二、三、四几位格格。
见状,一边的崔嬷嬷很快目露不悦。
不等开口,就被李嬷嬷悄悄碰了碰手背,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嬷嬷压着声音,“今儿是大阿哥生辰,就暂时不要追究那些个规矩了吧。”
崔嬷嬷顿了顿:“我只是担心,若是有人将此事宣扬出去……”
“你不说,我不说,又有何人会知晓?”
崔嬷嬷觑了觑几位格格身边跟着的老嬷嬷,意思不言而喻。
李嬷嬷语气淡淡地说道:“她们都是慈宁宫出来的。”
这些年,紫禁城里新出生的孩子接连出事夭折,老祖宗和皇上几乎可以说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是以给每位皇嗣都派发了掌事嬷嬷,一为震慑,二为看顾。
崔嬷嬷听完,神色一怔,到底还是压下了所有的忧虑,再不言语。
另一厢,小娃娃只觉得这大概是他出生一来,最快乐的一天了!
木盒子被打开,露出里头三层高的生辰蛋糕,听说这是额娘带人专门为他研发的新点心,只有过生辰的时候才能吃得到。
生辰蛋糕的最上头,立着四个大小不一的糖人小娃娃,是额娘练习了好几天才学会的。
虽然面容模糊,看不清楚五官,但额娘说,那是一岁到四岁的他。
——今儿不仅仅是庆祝他四岁的生辰,更是为了把之前在宫外的几年一起补上。
小娃娃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忽而有些后悔了。
他本来是想下午跟弟弟妹妹们一起过个只有小孩子们参加的生辰宴会,可以放肆玩,放肆闹。玩够以后,再回去额娘的寝宫,与额娘一起安安静静地吃个长寿面,晚上再一起睡个暖烘烘的好觉。
如此,才算圆满。
可眼下,看这蛋糕上那四个立得高高的小糖人,想起额娘还在孤孤单单地看着账册,小娃娃的心头只觉又酸又闷。
他应该多多陪着额娘才是……
思绪不过翻飞了几息,旁边倏地扑过来一道肉乎乎的小身子,小娃娃抬头一看,发现是弟弟凑了过来。
弟弟好奇地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睛,“哥哥为什么要哭呀?”
小娃娃瘪着嘴,“哥哥想念额娘了。”
小太子闻言,有些不解,“那拉额娘不就在延禧宫吗?”
小娃娃:……
他觉得自己没法跟弟弟解释自己的心情。
毕竟弟弟还是个不到两岁的小孩子,一门心思只有玩啊吃啊闹啊,怎么会懂大孩子的烦恼呢?
小娃娃晃了晃脑袋,又发现被弟弟这么一问,心里酸酸的感觉已经被压下去了。
他重新抬起头,语带期盼地问向多兰嬷嬷:“嬷嬷,额娘有没有说,这个蛋糕要怎么吃呀?”
这个蛋糕几乎有半个他那么高,立在桌子上,要仰头才能看见顶上那几个糖人小娃娃,通体白白的,周围点缀了很多五颜六色的水果,还有一些果脯,闻起来又香又甜,想必也十分美味。
光是看着,他就忍不住流口水了呢。
小娃娃慌忙抬起袖子在嘴角处擦了擦。
发现旁边的弟弟妹妹们,一个两个也都在擦着嘴角,唯有大姐姐,脸上一派淡然,好像一点也不馋蛋糕。
小娃娃放下袖子,拧着眉头有些忧愁。
他听额娘说过,大姐姐是去年十月份满四岁的,数数日子,现在好像还不到四岁半。
明明只差几个月,但他就是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永远也做不到跟大姐姐一般懂事稳重,以后,以后要怎么给弟弟妹妹们做表率呀?
步入四岁的第一天,小娃娃有了第一件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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