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小太子自生了病,每日里要喝三碗汤药。
都是熬得黑黑浓稠,闻起来很酸很呛,一进入嘴巴,舌头都要苦掉了的那种。
这就导致了小太子每次喝完药,都要咕咚咕咚灌下好几杯温水,再连吃四五颗蜜饯,才能堪堪压下嘴里的苦涩药味。
这日自然也是如此。
他喝过药后,在乌库玛嬷的膝头上趴了一会儿,同她说了一会子话,心里还惦记着下午哥哥会不会来的事,半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只他不知道自己睡着了。
还以为自己是要去翊坤宫找哥哥玩耍呢。
彼时他刚从乾清宫出来,拒绝了何柱儿传辇的建议,迈着小短腿,哒哒往翊坤宫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就觉得小肚子胀胀的,好像……好像是要出恭。
他飞快地抱住了自己的小肚子,站在宫道上,四下环顾了一圈,惊讶地发现何柱儿竟然不见了!
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宽阔的,长长的,一眼看不见尽头的宫道上站着。
心里一时间又害怕又紧张,两只手紧紧抱住发胀的小肚子,一动也不敢动。
又过了一会儿,远远瞧见翊坤宫的牌匾居然开始往后移动,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小太子立时就急得眼眶都红了。
再也顾不得其他,朝着翊坤宫的方向紧跑了几步,眼睁睁看着翊坤宫的牌匾消失不见。
翊坤宫……没有了。
那哥哥呢?
哥哥会不会也没有了?
小太子很是迷茫。
须臾,察觉到小肚子越来越胀。
他只能调头往乾清宫的方向跑,这时候何柱儿突然跳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黑黑的,散发着酸臭味的东西,说到他喝药的时间了。
小太子眼眶泛红地呜咽几声,对何柱儿说自己要出恭。
谁知何柱儿竟然理也不理自己,就跟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手端苦药,一步步朝他走过来,脸上表情异常严肃,说:“太子殿下,您不喝,病就不会好,两位老祖宗会担心的,您还是快些将药喝了吧。”
两个“喝”字说完,小肚子越发胀痛了起来,几乎要憋不住了。
偏他还记得不能尿在宫道上,只能用力推开了何柱儿,迈开两条小短腿,使劲往乾清宫的方向跑,跑啊跑,跑啊跑,肚子只差一点点就要炸开了,才好不容易跑到乾清宫的门口。
然后就一头撞到了梁伴伴的腿上。
小太子讶异抬头,就发现梁伴伴手里也端着一碗苦药!!
呜呜呜他才不要喝药呢,他要出恭!
小太子鼓着胖脸,推开梁九功就继续朝自己的暖阁跑。
暖阁里有好多人,手里都端着一碗苦药,看不清面容,叽叽喳喳地劝他喝药,一边劝,一边朝他逼近。
吓得小太子又飞快地跑,跑了许久才找到恭桶。
再之后……他就顺利解放了自己的小肚子。
舒服得他眯了眯眼睛,正想弯腰把裤子提起来。
就看见李嬷嬷端着一碗苦药走了过来,走到一半,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绊倒,一碗温温臭臭的苦药,就这么倒在了小太子的身上,从小腹直接浇到脚底。
小太子当时就生气了!
药药那么臭,倒在他身上,他也会变臭的。
然后哥哥弟弟,还有姐姐妹妹们就会嫌弃他,再也不跟他玩了!
这一气,就把小太子生生气醒了。
小包子脸涨得通红,两只胖手举在脑袋旁边,紧紧地握成了两颗圆圆的小拳头。
他嚯地一下睁开眼睛,气呼呼地朝着空气挥舞了两下。
须臾察觉到不对劲,自己怎么在床上?
……这里,这里是哪里呀?
李嬷嬷呢?
小太子坐了起来,小腿在被子里动了动,触感有些湿热。
他揉揉眼睛,迟疑地掀开了被子,扑面而来一股酸味儿。
还带着雾气的大眼睛瞬间就呆滞住了。
呜呜呜……他好像真的不干净了,变成了个臭球儿……
大惊之下,小太子也顾不得继续思考自己身在何处,手脚并用地往床下爬,想要找个人来问问情况。
谁知刚爬到一半,就被乱糟糟的被子搬倒,整个人从床沿骨碌碌滚到了柔软的地毯上,摔得他还未清醒的脑子顿时更加懵顿了,脑袋上几根呆毛晃了晃。
“啊,嬷嬷……”他小小叫了一声。
屋外忽然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小太子还以为是李嬷嬷来了呢,眨着朦胧的大眼睛朝门口看。
就看见竟然是哥哥跑了进来!
咦,哥哥什么时候来的?
小太子呆呆坐在地上,下意识夹紧了两条小腿,脸蛋唰地一下就红了。
哎呀,被哥哥瞧见他变臭球儿了!
另一边,小娃娃丝毫不知弟弟的窘状。
他掀开帘子跑进去,就发现弟弟不知怎地从床上睡到了地上。
地上多凉啊,弟弟睡在这里,病病怎么能好呢?
他快步跑了上前,一边喊着““弟弟你醒了”,一边弯下腰,两只手环住弟弟的腰,想把他从地上抱起来。
但无奈他的力气太小了,怎么抱都抱不动,反而还累得他站不稳,身子一个前倾,就摔在了弟弟旁边的地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弟弟肉肉的小腿上。
一摸,怎么裤子也是湿的?
他倏地惊讶起来,声音清脆地喊道:“弟弟你是不是尿床床了,怎么裤子湿湿的呢?”
话音刚落,小太子呜的一声转过了脑袋,不敢看他,两边耳朵红得十分鲜艳。
小娃娃:“……”
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旋即露出来一个坏笑,语调先扬后抑,七拐八拐,听着还有些阴阳怪气,“咦——尿床床,羞羞脸哦!”
小太子:“……”
呜呜呜,难怪话本子里总有人不想活了。
他……他也不想活了!
小太子彻底害羞了起来,几根肉嘟嘟的脚趾头用力蜷缩至一处,浑身上下都紧紧绷着,手里还攥了两只小拳头,包子脸一下就红了,那抹红从脖子处起,一路蔓延至光滑的脑门和头顶。
一颗圆圆的小脑袋,此刻就像是一朵红灿灿的蘑菇云。
叶芳愉刚一进入屋子,就见着小太子这副姿态,心下忽而一惊,生怕自己胖儿子会把人气出个好歹来,忙疾步上前,屈指在他额头微微用力地敲了两下。
“莫要胡说八道!”
叶芳愉嗔怒地瞪了一眼小娃娃。
小娃娃还笑眯眯的,不理她,径直凑到小太子的身边,坏心眼地在他耳朵旁边吹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三岁了还尿床,羞,羞,羞……”
“保清!”叶芳愉厉声呵斥了一句,“你便是这么照顾弟弟的?”
“嘿嘿,额娘,不是的。”
小娃娃飞快缩了缩脖子,见好就收,黑漆漆的圆眼睛里含着笑,同她解释一句后,伸手把地上的小太子拉了起来,“弟弟对不起,我刚刚是同你开玩笑呢。”
“其实尿床不会羞羞的,额娘说过,每个小宝宝都会这样。”
小太子已经害羞到听不见他说话了。
脑子里嗡嗡嗡的,就看见哥哥的嘴巴一张一闭的,好像在说什么话。
他咬着下嘴唇呜呜了几声,倏尔小腿一软,像是一帧一帧的慢动作一般,缓缓蹲了下去。
想把脑袋埋进膝盖里,谁知刚一低头,就闻到一股酸味儿……
不,不能埋。
埋了,脸脸也臭了。
小太子欲哭无泪地凝视虚空,几根小手指紧紧揪着自己的衣摆,揪到指尖泛白了也不肯放。
小太子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太对劲。
叶芳愉忙掀了帘子,朝外边还在悠哉悠哉喝茶的太皇太后行了个礼,旋即转身出去寻了李嬷嬷进来。
李嬷嬷一看就知怎么回事了。
拧着眉头把小太子抱去洗漱,另一边,慈宁宫的宫人训练有序地鱼贯而入,将小太子睡过的床榻收拾好,又把被小太子弄脏的地毯收走,铺上了新的。
另在屋子里燃点了茉莉花味的熏香,趁着小太子不在,把窗户打开,散了几分钟味道之后,复又重新将窗子都严严实实地关好。
小娃娃因为摸过小太子湿答答的裤子,也被苏麻苦笑着牵去洗漱。
在这整个过程中,太皇太后始终端坐在外间主位上,表情镇定,显然是已经见惯了这副场景。
甚至还有闲心,一边喝茶,一边对叶芳愉说道:“叫靖贵妃见笑了。”
叶芳愉忙起身屈了屈膝,“臣妾不敢。”
“老祖宗,臣妾瞧着您像是……”她语气迟疑。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轻描淡写解释:“保成这几日都是如此。”
只之前尿床的时候,她会第一时间派人将现场收拾好,倒也没有让保成察觉出一丝一毫端倪。
偏今儿不知怎地,保成提前醒了过来……这才……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许是这几日,喝了太多药,心绪紧张导致的吧,这也是哀家想让保清留下来陪陪保成的原因。”
有最喜欢的哥哥陪在身边,保成也许就不会这般紧张喝药,说不得尿床的毛病也能减轻一些。
叶芳愉了然地点了点头,又与去而复返的苏麻确认了一遍,只要两个孩子没有私下交换餐具,且吃住分开,便不用担心保清也会患上小太子同款风寒。
叶芳愉终于彻底放下了心,答应保清留宿慈宁宫。
下午,她独自一人回了翊坤宫,将保清留宿之事告知与了多兰嬷嬷,多兰嬷嬷回到暖阁,指使着宫人收拾了一些小娃娃的贴身衣物,加上四套还未穿过的春装,并一些平时玩惯了的玩具,带着两个宫人去了慈宁宫。
是夜,小娃娃入睡之前,小太子背着手去瞧了一眼,发现哥哥的嬷嬷没有把小白白和小壮壮带来,一时还有些失望。
另一边,得知太子殿下和大阿哥双双入住了慈宁宫,有人气得险些咬坏了一口银牙。
黑暗中,一道沧桑女声问:“娘娘,接下来要怎么办?慈宁宫那边……可不好再动手了啊……”
她口中称呼的娘娘并未第一时间出声。
好半晌,才哑着嗓音,恨恨道:“翊坤宫不成,延禧宫那边不是还有一个么?”
沧桑的女声静默了一会儿,才说:“也只好如此了。”
……
叶芳愉这边,回到翊坤宫后,便按照皇上的叮嘱,晚上多吃了一碗大米饭,想想许是不够,又啃了半只猪蹄。
撑得晚上怎么都睡不着。
直到子时才堪堪有了睡意。
恰逢第二日不用请安,无需早起,她便直接睡到了早上十点多。
刚醒,就被杜嬷嬷告知,延禧宫的宜嫔娘娘说有急事来寻她,已经在偏殿等了她足足一个时辰!
叶芳愉顿时一惊,“怎么不早些叫我?”
杜嬷嬷一边给她穿鞋,一边递给她一个幽幽的眼神。
叶芳愉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
对哦,皇上交待她的任务除了变胖以外,还有嗜睡。
她这也算,变相的带薪休假了吧?
……
第182章
这么想着,叶芳愉慢悠悠洗漱完,顶着一张写满倦意的俏脸去见了宜嫔。
宜嫔本在为自己的事烦心,看见叶芳愉这幅模样从偏殿大门进来,心下赫然一惊,忙站起来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叶芳愉摇了摇头,没说话。
缓步走到上首位置坐下,把手臂往椅子把手上一搭,托着下巴轻声道:“没什么,昨儿睡得有些晚了,今晨没能起来而已。”
“原是这样。”宜嫔这才了然。
旋即谨慎地朝周围看了一眼,手攥丝帕,眉梢紧蹙,神情看来十分紧张,显然是有话要对叶芳愉说。
叶芳愉便把身边的宫人都屏退了下去。
侧殿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宜嫔急忙起身,走到叶芳愉的身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造型熟悉的木头小人来,一边递给叶芳愉,一边结结巴巴说道:“姐姐,听您的吩咐,我这几日时时留心延禧宫里外的动静,昨儿……昨儿雪青忽然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挖,挖出了一个这个,这个东西……”
叶芳愉眸光一凝,顾不得还要假装困倦,伸手把木头小人接了过来,放在眼下细细打量。
半晌,她似不敢相信一般,喃喃道:“这上头写的字,竟然,竟然是皇后娘娘的闺名和生辰八字?”
宜嫔的小脸写满紧张,她拧着手帕点了点头,声音微哑,“是,好像是……”
虽说宫里少有人知晓皇后娘娘的闺名是什么,但,上头明晃晃写了“钮祜禄”几个字。
而宫中除了皇后,宜嫔想不出还有哪位妃子的姓氏是钮祜禄氏。
这一点,叶芳愉也心知肚明。
她低下头,又细细检查了一番,确认这根木头的材质与前段时间她宫里发现的那个木头小人基本一致。
连字迹都如出一辙。
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抬头问宜嫔:“你刚刚说,是何时发现的?”
宜嫔:“昨儿下午。”
叶芳愉又问:“那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进入延禧宫的吗?”
宜嫔仔细想了想,镇定地回道:“大约五日之前,内务府派了几个花草匠过来,说是要来检查一下延禧宫的几棵树,还有别的什么花啊草的有没有大雪被冻坏。”
“检查了大约一刻多钟,说院子里有几株花儿今年不能再开了,便着人挖走,又洒上了新的种子。”
“而至于那几棵树,因着要检查底下的根苗,匠人用铲子挖了几铲,看过之后,很快就把土重新埋了回去。当时有雪青带人在旁边眼不错漏地盯着,等几个花草匠告辞走了,还让人把树下的土重新挖开,确认没有被他们动过手脚,这才放心。”
叶芳愉耐心听她说完,才开口追问:“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东西是这几日被人放进延禧宫去的?”
宜嫔郑重点头,“是的,姐姐。”
叶芳愉神色便若有所思起来。
手里捏着木头小人,无意识在掌心敲了两下。
看得宜嫔唇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
前些时日,她从贵妃娘娘这儿得了指点,回去以后,便暗中加强了对延禧宫由里到外的掌控力度,每日清查三遍,连宫人每天去了哪里,遇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要通通记录在专门的册子上。
但饶是如此严密的看管,还是叫这东西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延禧宫……
当她看见雪青带着人从银杏树下将这东西挖出来时,她顿时眼前一黑,膝盖一软,只差一点,就被吓得生生要从台阶上滚落下来。
直到现在,心头还一直萦绕着一股挥散不去的冷寒之意。
看见那木头小人时,就如同看见这世界上最恐怖的鬼怪。
偏贵妃娘娘却能做到神色如常,不仅没有一丝害怕,甚至还能当成什么玩具一般,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拿在手里敲打把玩。
……不愧是蛰伏在宫中近十年,看惯了大风大浪的贵妃娘娘!
宜嫔不由心生佩服,但还是默不吭声将视线移开,盯着叶芳愉旁边空椅上的浮雕花纹发起了呆。
殿内一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芳愉被腹中突如其来的饥饿感唤回思绪,这才凝了凝视线,重新看向宜嫔,轻声道:“不必害怕,将这东西直接处理了就是。”
“还有那颗银杏树,要劳你这几日派人暗中盯着,莫要被幕后之人发现这东西已经不见了。至于旁的,先静观其便吧。”
宜嫔发呆到一半,思路顿了顿,很快回过神来,颤颤地看向叶芳愉手中的木头小人,“那,姐姐说,要如何处理这东西?”
叶芳愉神情冷淡,“当柴火直接烧了呗。”
“啊?!”宜嫔有些惊疑不定。
叶芳愉一怔,不知为何又想起来那日发现这木头小人时,杜嬷嬷的反应也与宜嫔今日的表现如出一辙,显得很是忌惮。
她刚开始时还有些不明所以。
后来才想明白,古时候的人还是相当害怕这类厌咒巫蛊之术的。她们可不认为这是封建迷信,要不然也不会吃斋拜佛拜得那么痴迷。
咳了两声,叶芳愉装作没事人一般,把手里的木头小人往桌子上一丢,拉过宜嫔的手,安抚道:“没事的,你就当作时日还短,咒术尚未生效,此时不过就是根普通的木头,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宜嫔的手隐在袖间抖了抖,声音沙哑问:“真,真的可以吗?”
叶芳愉面色沉静地点了点头,“可以的。”
说话时,周身气质沉稳,语气里满是不容置喙的坚定,很快就感染了宜嫔,只觉心头的不安就好似潮水般飞快褪去,不再那般害怕了。
宜嫔深深朝叶芳愉望了一眼,抿着唇,低声道:“那,就,谢谢姐姐了。”
叶芳愉没说什么,把木头小人重新拿了起来,塞入袖子里,打算用膳的时候交给杜嬷嬷,她反正处理过一次了,有的是经验!
……
宜嫔走后。
叶芳愉懒懒用了顿丰盛的早膳。
她头一回意识到吃东西也是件辛苦的事情。
明明都已经撑到吃不下了,偏杜嬷嬷几人还在旁边苦口婆心地轮番劝诫。
一日下来,仅是闻到一缕淡淡食物的香味,叶芳愉都条件反射性想吐。
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暴饮暴食最是伤胃。
于是便把杜嬷嬷和紫鹃几人又叫了过来,手把手教着她们做高热量食品,什么蛋黄酱、油炸串、糖油混合物……
听得杜嬷嬷那叫一个如痴如醉。
是夜,叶芳愉的加餐终于恢复到了正常的数量和标准。
只……油腻了许多,吃完还是想吐……
叶芳愉用了足足两日才堪堪适应。
三日过去,体重一称,发现自己竟然生生胖了七斤。
杜嬷嬷看完体重结果,心满意足继续往小厨房的方向跑,她要再接再厉。
这边紫鹃扶着叶芳愉的手,却是满脸忧愁,“娘娘,皇上已经好些时日不来了,若您再一直这么胖下去,会不会……最后就不好减了?”
叶芳愉一想,紫鹃的顾虑也不无道理。
她问紫鹃:“那你有什么好的主意么?”
紫鹃咬着唇沉吟了半晌,“奴婢觉得,七斤便已经足够了,娘娘接下来几日,只要一直保持这个状态就好,至于体型上……”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后退开两步,眼眸锐利地在叶芳愉身上梭巡了几圈,最后真诚建议道:“娘娘不妨试试,在衣服上做些手脚?”
叶芳愉一听就来了兴趣,“衣服上?”
“是,”紫鹃点点头,伸手比划了两下,“娘娘的衣裳向来宽松,可在腰腹处,还有胳膊这里,胸。前……这几个位置,填充进一层薄薄的棉絮。”
“除非上手,外人是瞧不出来娘娘到底有没有变胖的。”说完,许是觉得不够严谨,连忙补充道:“便是上了手,若没有长时间抚摸,想来也摸不出娘娘身上的变化。”
再者,宫里谁人敢这么不要命,直接上手在贵妃娘娘的身上摸来摸去呢?
也只有皇上了吧?
偏皇上还是知情。人之一。
紫鹃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说着就要去拿针线过来。
叶芳愉倒也不拦着她,气定神闲地坐在榻上,一手撑住下巴,一双清润的桃花眼紧随,看着她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忙忙碌碌。
先是翻找出针线篮,又把明日要去坤宁宫请安穿的旗装拿了出来,挂在衣架上,拿着绣针和一团棉絮上下比划。
脑子里不期然就想到了小娃娃。
也不知他在慈宁宫如何了,同他弟弟玩得可还愉快?
慈宁宫不像翊坤宫,会限制小娃娃的吃食,想必他这会子应该已经乐不思蜀了吧?
正想着这个严肃的问题时,玉莹忽然进来了。
她不知在外头遇见了什么事,显得有些慌慌张张,鬓角有几缕碎发飘落,却也无暇顾及,进来以后第一件事,便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叶芳愉面前,把她吓了好大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叶芳愉本是盘腿坐着的姿势,见状,连忙把脚放了下来,弯腰想把玉莹从地上扶起来。
下一瞬就被玉莹瑟缩着躲了过去。
她跪着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听起来十分紧张,颤颤道:“娘,娘娘,奴婢好像,好像又闯祸了……”
“闯祸了?”紫鹃一听,立时就将绣针丢回了针线篮里。
三两步走到玉莹跟前,拧着眉把她打量了一圈,没好气道:“你这个性子,还能在外头闯祸?别是被人欺负了吧?”
玉莹摇了摇头,把涨得通红的小脸抬了起来,怯怯朝叶芳愉看了一眼,说:“是,是在御花园,奴婢今儿去钟粹宫给二格格送东西的时候,经过了御花园,看见戴佳常在带着玉棋在抚琴跳舞……”
“本也没当回事,却不曾想,回来的时候,瞧见了……瞧见了皇上,在与戴佳常在说话……”
“奴婢,奴婢就只能过去向皇上请了个安。皇上看见奴婢,约莫着是想起了娘娘,便问了奴婢几个跟娘娘有关的问题。后来,皇上就走了……然后戴佳常在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很难看。”
“玉棋,玉棋就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怀疑娘娘是故意派了奴婢过去,搅了戴佳常在的好事,什么善妒,什么手段的话……”玉莹说得断断续续。
但叶芳愉和紫鹃已然听懂了她的意思。
对视一眼,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紫鹃更是直接冷笑了一声,“她不过是个常在,也敢讥讽到咱们贵妃娘娘的头上来了?”
玉莹连忙摇了摇头,“不,不是。奴婢听着玉棋那个意思,好像,好像是佟贵妃,佟贵妃有意撮合皇上与戴佳常在……不对,也不是撮合……”她脑子里一团乱,已经找不到合适的用词了。
叶芳愉看了看一旁气得脸色发青的紫鹃一眼,又看了看地上惴惴不安的玉莹,伸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柔声安抚道:“怕什么,紫鹃都说了,她不过是个常在,而且你又不是故意的,这事儿便是闹到老祖宗那儿去,都是我们占着理。”
“说不得还得治她们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呢。”
她以为玉莹听到自己的话,多少会安心一些才是。
谁知她竟然又疯狂地摇起了头来,表情十分委屈,几乎要哭出声来一般,哑着嗓音道:“不,不止呢……”
“奴婢听了玉棋的话,一时有些气不过,便与她争执了起来,玉棋,玉棋在家里的时候本就是个暴烈的性子,吵不过奴婢就想过来推搡奴婢。”
“奴婢才不惯着她,直接躲了过去,谁知戴佳常在在一边,以为我们是要动手,便过来……大约是想过来劝架的,谁知玉棋气性上来了,竟将她往旁边一推,砸了皇上御赐的古琴不说,还将戴佳常在的额头给伤了……”
“什么?”叶芳愉十分诧异。
“她竟这么大的胆子?”紫鹃也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嘴。
玉莹点点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戴佳常在头上流了好多好多的血,虽然不是奴婢推的,但是当时周围只有戴佳常在身边的宫人在,奴婢担心,她们会不会……”说着,泣不成声,语不成调。
紫鹃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严重性,脸色霎时间就白了下来。
叶芳愉的脑子里也有些乱。
不过相对于紫鹃和玉莹,她还算得上是镇定的。
坐在榻上,把前因后果想了一遍,匆匆弯腰穿好了鞋子,对紫鹃道:“传辇,我们去承乾宫一趟。”
御花园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多半是要上达天听的。
而戴佳常在出事时,皇上多半还在御花园里,从御花园赶去承乾宫,总比翊坤宫要快一些,再算上玉莹回来通风报信的时间……
叶芳愉冷静掐算着,这盆脏水估计已经泼到了自己身上,她不去不行。
紫鹃脚下麻利地出门传了轿辇。
这头玉莹慌得六神无主,不知自己要不要跟上,谁知紫鹃直接拉了她一把,“你不去,这事儿如何能说清楚?”
玉莹这才恍惚意识到了什么,一边跟着叶芳愉的轿辇走,一边慌慌张张理了理自己的鬓角和发迹。
一行人很快到了承乾宫。
恰如叶芳愉所想,皇上的轿辇已经停留在了承乾宫的宫门外头,而承乾宫里头已然是乱成了一片。
叶芳愉才下轿辇,就看见几个太医拎着药箱匆匆忙忙赶至,连同她行礼都来不及,就迈着急促的步伐径直入了正殿。
正殿里头,倏然传来佟贵妃那道凄厉的声线,“臣妾跪求皇上,为戴佳常在做主!”
第183章
叶芳愉扶着紫鹃的手霎时一紧,心道了句果然。
而后就听见殿内,皇上语调漫不经心地道:“做主,做什么主?”
佟贵妃:“万岁爷明鉴,臣妾已经问过了,事出之时,御花园里头只有靖姐姐跟前的宫女玉莹在……”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皇上毫不客气地打断,“朕也在。”
……
殿内一时无人说话,佟贵妃许是呆愣在了原地。
叶芳愉:“……”
叶芳愉忽然就不紧张了。
*
另一厢,慈宁宫,佛香袅袅,一派静谧。
苏麻步伐匆匆从外头进来,附在太皇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
太皇太后眼睑微阖,听完之后没有言语,手中佛珠拨动的速度不疾不徐。
好半晌,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隐隐的不满:“皇后呢?”
苏麻低垂着头,“今儿坤宁宫那头延请了太医,许是皇后娘娘的身子有什么不适……”
闻言,太皇太后面色有些不悦。
但到底还是没有过多计较什么,只淡淡道:“既然皇后身子不适,晚些时候你代哀家去看看吧。”又说:“至于承乾宫那头,等靖贵妃回来了,你让她过来一趟慈宁宫就是。”
苏麻“诶”了一声答应下来,又在屋子里环顾了一圈,好奇问道:“大阿哥和太子殿下呢?”
听她提起两只幼崽,太皇太后面色稍霁,眉眼流泻出隐隐的笑意,佛珠转动的速度又快了几分,她含笑回道:“在小花园那边玩呢。”
说完,看了看殿内角落里的自鸣钟,盘算着时间有些久了,抓过一旁的拐杖,颤巍巍站了起来,口中还碎碎念叨着:“小花园里太阳大,又玩了这么久,保成的身子才刚好,也是时候叫他们回来歇一歇了。”
一边说,一边就要往小花园的方向走。
苏麻见状,立马上前搀扶着。
与此同时,小花园中。
小娃娃和小太子还不知自己正被老祖宗惦记着。
他们疯玩了许久,身上早已出了许多汗,垂在身后的小辫子也散落了几缕下来,湿答答地黏在后脖颈上,衣领、腋下、后背等几个部位的衣料都被汗水完全浸湿。
两张五分相似的小包子脸变得粉红扑扑,活像颗熟透了的水蜜桃一般,圆溜溜的大眼睛水润而光亮,身上散发的奶香愈发浓郁。
彼时他们正在商量着比赛爬树。
周围宫人俱都胆战心惊地跟着,见两位小主子牵着手往枝繁叶茂的几棵树丛走去,一左一右,各自挑了一棵大树底下站定,立时就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
何柱儿和张顺安霎时间吓得腿都软了,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前,跪在地上,抱住两个小崽子的腿,哀声恳求:“阿哥您三思啊!”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啊!”
小娃娃低头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脚边的张顺安,不满地嘟起了小嘴,而后往旁边走了走,生怕自己的裤子会被张顺安扯掉。
见张顺安想要跟过来,他抬脚又往旁边让,最后主仆两个绕着树转了两圈,张顺安还是不依不饶,小娃娃只能十分生气地停了下来,“我已经三思过了,连四思五思都有过了呢,小安子你不要吵我了,不然我就叫人打你屁股!”
另一边,与绕树跑的哥哥不同,小太子被何柱儿扑着抱住小腿以后,剧烈挣扎了两下,都没能把自己的腿从何柱儿怀里拔出来。
只能扶着树干气喘吁吁,旋即抬眼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大树,又看了看另外一边比自己高出一颗圆脑袋的哥哥,心下忽而生出了个极妙的主意。
他不再挣扎,反而拍了拍何柱儿的肩膀,弯下腰,凑到他耳边,问道:“柱儿你今年几岁了呀?”
何柱儿闻言一愣,飞快回答:“奴才今年已经九岁了。”
小太子又看向另外一颗树下的张顺安,扬声询问:“小安子你今年几岁了呀?”
话音刚落,那边主仆两个同时停下动作,朝他看来。
张顺安迟疑了半瞬,垂头回答:“回太子殿下,奴才今年八岁。”
小娃娃也好奇:“弟弟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太子踢了踢自己的小脚,对何柱儿说道:“你松开,我不爬,我过去跟哥哥说几句话。”
何柱儿看了看面前还不到三岁的主子,心里下意识掐算了一番,他在自己松开手的一瞬间,直接飞到树上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旋即表情囧囧地松开了手,退到一旁,直起腰背,眼睛继续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太子。
小太子还不知他心中的想法,脚脚自由以后,他弯腰拍了拍自己的衣摆,而后背着双手,慢悠悠晃到了哥哥身边。
伸出手,在自己脑袋上一比,横着划到哥哥的下巴处。
他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地道:“我刚刚突然想起来,哥哥真是太不公平了。”
小娃娃诧异地挑了挑眉,也顾不得脚下的张顺安了,他问小太子:“我怎么不公平了?”
小太子气呼呼道:“你自己看!”
小娃娃低下了头。
看见弟弟的小肉手还横在自己的下巴处,白胖白胖的,手背上还有四个浅浅的窝窝,看起来好像很好戳的样子。
叫小娃娃的手,瞬间就痒痒了起来。
几乎是连片刻思考的时间也没有,就扬了扬下巴,“啪嗒”一下,用自己全是肉肉的下巴,直接把弟弟的手夹了起来。
嘿嘿,脖子虽然有些痒痒的,但是弟弟的手真的好软好软呀!
小娃娃开心地眯了眯圆眼睛。
一旁的小太子愣住了。
只感觉自己的手手好像陷入了云朵里面一般,原来哥哥的脖子里面藏了这么多肉肉呀?
小太子不自觉用手指挠了几下。
那头小娃娃立时发出一连串声音清脆的“哈哈哈”笑声。
好,好痒啊!
小娃娃立马把弟弟的手从自己的脖子处“解放”开来,往旁边躲了躲,觉得还是有些痒,便自己伸手挠了几下,小包子脸更红了。
少顷,他才羞答答地问道:“弟弟,弟弟刚刚说什么不公平来着?”
一下就提醒了小太子。
顿时又变得气呼呼起来,但是这回他不敢再伸手比划哥哥的脖子了,只能双手插住自己的腰,气势很足地说:“哥哥你都五岁了!我还不到三岁呢!”
“你看你高我这么多这么多,如何好意思说要比赛呢?这不公平!”
说完,又伸出两条肉呼呼的胳膊,悬在空中,抖了抖自己的小脚,继续道:“你看你看,我的手,我的脚,这么短短的呢,那棵树这么高这么高,哥哥你……你也高,你虽然没有大树高,但是比我高,手也比我长,腿也比我长,所以这是不公平的!”
小娃娃顺着他话里的意思,定睛仔细看了看他的手手和脚脚,发现确实如此。
小娃娃点点头,心悦诚服道:“果然是这样。”
旋即小手一挥,“那先不比了,等以后吧,等我长到二十七岁,那时候弟弟你也二十五岁了,说不定我们能长一样高,到时候我们再来比爬树。”
旁边伺候的宫人全都捂着嘴,偷笑了几声。
而小娃娃和小太子正在专注说话,一时倒也没有留意到他们的动静。
小太子不解地眨了眨褐色的圆眼睛,“为什么要等到二十七和二十五呢?”
小娃娃镇定说:“因为额娘说过,男子年满二十五岁的时候,身子就定住了,以后怎么都不会再长的了!”
小太子眼眸亮了一瞬,“真的吗?”
“真的呀,这是我额娘说的,弟弟难道不信吗?”小娃娃表情淡定地拍了拍自己的小手,见手心还是汗津津的,便放在小肚子处,用小肚子那里的衣服布料擦了擦手,这下手手终于干净了。
他心满意足地弯了弯眉眼。
又拉起弟弟的手看了看,见弟弟的手心也出了汗,十分体贴地献出自己的小肚子……外包裹的布料,帮着弟弟也把手心擦拭干净。
倏尔似乎想起来什么,“咦,不对,刚刚弟弟你还问了何柱儿和张顺安的年纪,难道是想让他们代替我们爬树吗?”
小太子乖乖点头,“是的呀!”
边说着,边对了对两根肉肉的小手指尖,支支吾吾地道:“但是,但是我还是想跟哥哥比,要不然还是等我们到二十七二十八的时候再比吧。”
“笨蛋弟弟,是二十七和二十五!”
小太子表情懵懂地点点头,“好哦,哥哥你记住了就好,交给我,我说不定明天就忘记了。”
小娃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弟弟你什么时候才能开始记事啊,明明我三岁的时候也记得很多事情了呀……”
两人说着,手拉手往慈宁宫正殿走。
——他们之前就玩得差不多了,身上出了那么多汗,有些累,还有些不舒服,本来是想着爬完树就回去找乌库玛嬷的,现在既然不爬了,自然要打道回府。
小太子乖乖让哥哥牵着,鼓了鼓颊腮,不服气道:“反正那拉额娘说了不用着急,她说我都没过生辰宴,那就是两岁的小宝宝,小宝宝哪里需要记那么多事呢?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小娃娃一想,倒也是。
自己还是太着急了。
两个小崽子,一边慢悠悠说着话,一边迈着小短腿往小花园的门口走。
身后十来个宫人也静静的跟着。
慈宁宫的小花园一共有两道门,出了第一道门,是一条长长的宫道,穿过这条宫道,走出第二道门,再横过一条宫道,才是慈宁宫的大门。
他们刚走出第一道大门,就看见长长宫道上站了一个眼生的小太监,正在心急如焚地原地转圈,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小娃娃怪异地朝他看了一眼,旋即收回视线,默默紧了紧攥着弟弟的手。
想想还是不放心,干脆跟弟弟换了位置,让弟弟走在自己的左边里侧。
小太子还在絮絮说着话,完全没有注意到哥哥做了什么,“……对了,今年的生辰宴,我不想吃蛋糕了,想吃些别的,不知道那拉额娘那里有没有别的好吃的。”
小娃娃一边警戒着那个眼生的小太监,一边漫不经心地回话:“有的,额娘说可以做水果千层,就是可以一层一层剥开吃的那种……”
话刚说到一半,那边转圈的小太监看见他,眼睛霎时一亮,慌慌张张地朝他扑了过来,“大阿哥,大阿哥原来您在这儿!”
小娃娃头上立时有个什么东西亮了亮,他飞快拽过身旁的弟弟,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他,旋即才用警戒的眼神看向那个小太监,“你是谁?”
“奴才,奴才是翊坤宫里伺候的呀!”
“不,你才不是额娘宫里的人,你骗人!”小娃娃当场就拆穿了那个小太监的谎话。
小太监也不知自己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脸上表情滞了滞,而后飞快用焦急来掩饰,语速飞快地说:“奴才是这几日才到翊坤宫伺候的,大阿哥不信可以等回去了问一问杜嬷嬷。”
“大阿哥,娘娘出事了!特遣奴才来告知大阿哥一声……”
额娘!
小娃娃瞬间也紧张了起来。
眼眶唰地一下就红了,有些六神无主,他眼神在宫人堆里梭巡了一圈,没有发现多兰嬷嬷的身影,这才想起,多兰嬷嬷说今儿要回宫帮他取干净衣裳来着。
多兰嬷嬷走了多久了?怎么一直没有回来呢?
难道额娘真的出事了?
“啊,疼……”
弟弟吃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娃娃倏地一怔,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把弟弟的手给抓疼了。
他连忙回头道歉,“对不起啊,弟弟。”说着就要松手。
下一秒被小太子眼疾手快地握了回来,他稚嫩的脸庞看起来莫名坚定,小奶音清脆有力地对小娃娃道:“哥哥不要信他,他是骗人的!”
话落,仰起小脑袋,朝着宫人堆里一个不起眼的太监说:“冯公公,你是汗阿玛身边的人,你快查一查他,他要骗哥哥走,说不定是个拐子,想把哥哥偷出宫去卖了!”
啊,卖了?
小娃娃脸上表情一片空白。
不,不能吧。
被小太子点名的冯公公,出列的动作也是顿了一顿,须臾才找回自己的节奏,眼睛睥睨朝那个小太监看了一眼,“你说你是哪个宫里的?”
小太监跪伏在地上,身子剧烈一抖,不敢言语了。
冯公公也不计较,朝着身后一挥手,“压到慎刑司去。”
小太监这才意识到害怕,抬起头来想要求饶,岂料话还未出口,嘴巴里就被人塞进来一坨抹布,又有两个身强体壮的太监走过来,伸出手,一左一右架着他就朝慈宁宫外走去了。
“这是……怎么了?”
小太监刚被架着出了小花园的第二道大门,就闻得不远处传来一道沧桑的声音。
他用眼尾余光一扫,被来人身上明黄色的布料颜色闪了闪眼睛,垂下头再不敢挣扎。
另一厢。
小娃娃心有余悸,小太子气急败坏。
冯公公见状,忙上前安抚了两句,“大阿哥别紧张,皇上在贵妃娘娘身边也安排了人护着呢,不会出事的。”
他在宫中多年,对此等诡谲技俩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看大阿哥面上仍有担心,继而又安慰道:“那人显而易见,是想骗您出慈宁宫,再寻机会对您下手,您只要不上当即可,晚些贵妃娘娘得了闲,自会来慈宁宫寻您说话的。”
“对呀对呀!”小太子也在旁边连连点头。
点头的时候用力太大,脸上的肉肉跟着上下摆动。
小娃娃却无暇欣赏,拉着冯公公的衣角,委屈巴巴问:“可是,可是,多兰嬷嬷一直没有回来……”
冯公公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回道:“大阿哥,多兰嬷嬷才走了半个多时辰呢,您忘了?她今儿不仅要回翊坤宫,还得往绣房跑一趟,从翊坤宫到绣房,再回慈宁宫,少说也得一个多时辰,哪里有那么快能回来呢?”
“哦……原是这样。”小娃娃终于放下了心。
紧张的情绪过后,脑子终于清明了起来,再一回想,好像多兰嬷嬷出门的时候,确实有交待过他,道是她今儿还要去一趟绣房,要比平时晚些回来,叫他不要担心。
“哥哥还好吗?”
小太子这时候捏了捏他的手,小胖脸凑了过来,几乎要亲到他脸颊上。
圆滚滚的小身子也紧紧贴着他,传来阵阵奶香。
小娃娃回过神,对着弟弟笑了笑,“我没事,我刚刚是太过紧张了,还以为他说的是真的。”
小太子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振振有词道:“哥哥笨笨,那拉额娘难道没有教过你,不要跟着不认识的人走吗?”
“连我都听过,还记下了呢!”
小娃娃低下了头,试图把心底忽然升腾而起的委屈感重新压制下去。
抿了抿小嘴巴,一时间没有说话。
这时候太皇太后终于过来了。
冯公公连忙带着宫人转身行礼,小太子松开哥哥的手,叫了一声“乌库玛嬷”,便直接扑了过去。
小娃娃立在原地滞了滞,方才慢吞吞地转过身,捏着小胖手,对着乌库玛嬷躬了躬身子。
躬到一半,就被太皇太后拉着小手搂入了怀中,声音里是止不住的心疼,“这是怎么了?”
小娃娃心中的委屈顿时就压不下去了,豆大的泪花在眼角浮现,滴滴答答往下滑,挂在下巴处,很快就把衣领处的布料洇湿了一团。
看得人心疼不已。
小太子见了,连忙伸出小胖手帮他擦泪,只他手上出过汗,带了一股咸味,越擦,小娃娃的眼眶越红,最后还是小娃娃首先撑不住了,别过脑袋躲过弟弟的手,小奶音沙哑道:“弟弟,弟弟你没洗手!”
“哦,对!”小太子心虚地把双手背到了身后,朝着哥哥笑了笑,语带歉意道:“哥哥对不住呀,我不是故意的……”
他这么一闹,小娃娃心中的委屈顿时消退了许多。
也哭不下去了,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地被老祖宗带回了慈宁宫去梳洗。
小太子跟着李嬷嬷走,小娃娃则是由苏麻亲自照料。
冯公公被太皇太后留下来问话。
只问到一半,慎刑司传来消息,那个小太监,没了。
太皇太后瞬间阴沉了一张老脸,对冯公公冷声说道:“哀家将此事交给你,查!”
“务必要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哀家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对保清下手!”
*
慈宁宫的风波暂时牵扯不到承乾宫。
在皇上说出那句他也在御花园的话后,叶芳愉心中终于大定。
搀着紫鹃的手,缓缓上了台阶,走进正殿,姿态袅袅朝着皇上一行礼,被皇上珍重地扶了起来。
“听说你这几日身子不太爽利,怎地出来了?”皇上朗声问道。
一边说,一边牵着叶芳愉走到佟贵妃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安顿好叶芳愉以后,才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叶芳愉勾起唇,莞尔一笑,下一瞬,就对上了佟贵妃那彷佛夹带着寒芒的不善眼神。
叶芳愉:“……”
算了,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佟贵妃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了。
她直接避开佟贵妃的眼神,看向上首,“回皇上,方才玉莹回宫,与臣妾说起戴佳常在在御花园里出事的消息,臣妾想着,既然与玉莹有关,多少该来问询几句……”
话音还未落,就被皇上直接出言打断,清隽面庞上写满了清晰毕现的不耐之色,声音有些冷冽,道:“与你身边的宫女又有何关,朕在御花园看得一清二楚。”
“此事,是戴佳常在御下不严导致。”
第184章
嘴里说着戴佳常在,眼睛看向的却是佟贵妃。
意思不言而喻。
佟贵妃瞬间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面色变得异常苍白。
她朝叶芳愉看了一眼,似乎还在迟疑要不要将她也牵扯入其中。
须臾,终是暗了暗眼神,嘴里似呢喃一般,轻声道:“原是如此,倒是臣妾冤枉了贵妃姐姐。”
“你是该道歉。”皇上点了点头,嘴里的话十分不客气
又朝梁九功示意了一眼,梁九功会意地躬了躬身子,轻咳两声,上前把御花园里的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这回佟贵妃再没了丝毫侥幸,身子软软地瘫倒在了罗圈椅上,良久,才起身对着皇上屈了屈膝,姿态放得很是低微,道:“臣妾到底是承乾宫的主位,戴佳常在身边的宫人犯错,也有臣妾管教不利的缘故,臣妾甘愿认罚。”
说完,顿了顿,又把行礼的方向对准叶芳愉,言辞听来很是诚恳,“是妹妹宫里的人冒犯了姐姐,姐姐想要如何责罚,妹妹都认着。”
叶芳愉:“……”
听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好意思计较么?
叶芳愉抿着唇,表情有些为难。
半晌,把求助的视线对准了皇上。
皇上神色沉沉,接收到她的眼神之后也不见得有丁点好转的迹象。
眉目深邃,眸底幽幽,手里无声转动着扳指,盯着底下卑微行礼的佟贵妃,好像是在思量要如何惩治。
这时候,跪在佟贵妃身后的一个老嬷嬷抬起了头来,膝行两步,跪至大殿中央,朝着皇上磕了两个头。
叶芳愉注意到,皇上看清那个老嬷嬷的脸后,手中转动扳指的动作便是一顿,眸底的寒霜也化去了不少。
他似是有些不敢置信,问那老嬷嬷:“你是……福嬷嬷?”
老嬷嬷停下磕头的动作,恭谨回话,“是,老奴出宫以后,在家闲了一段时间,后来听说江南的风水养人,老奴的儿子便将老奴送了过去,在那边将养了几年。前年老奴的孙儿出生,老奴便又回了京。”
“佟家夫人听说老奴回京后,常常邀请老奴入府,聊一聊慈和皇太后在宫里时候的往事……”
“慈和皇太后”几字一出口,叶芳愉瞬间了然。
桃花眸不着痕迹往佟贵妃身上扫了扫,也算是知道佟贵妃的底气从何而来的了。
——慈和皇太后便是皇上的生母,初为世祖妃。
皇上登基之后,与现在的皇太后两宫并尊,称圣母皇太后,上徽号曰慈和皇太后。【1】
而眼前这个老嬷嬷,估计就是伺候过慈和皇太后的旧人。
说不得还抱过小时候的皇上呢。
听说历史上的康熙常常抱憾于不能长久地承欢于父母膝下。
现在见了慈和皇太后身边的老人,就是有再大的怒气,只怕此刻也已经消弭得干干净净,再想不起其他了。
就如叶芳愉所想,底下老嬷嬷还在细数出宫这些年的经历时,那边皇上已经急急起身,快步走到了老嬷嬷的身侧,亲自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声音倏尔变得温润有礼,站在那儿,与福嬷嬷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转而郑重地把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落座,直将那位老嬷嬷感动得不行,很快就用帕子抹起了眼角的泪花来。
好半晌,与福嬷嬷说完话后,皇上才想起来,佟贵妃还在地上蹲着呢。
他背着手,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儿佟贵妃,方才施施然地开口叫了起。
许是蹲得太久,脚下发麻,站起来时,佟贵妃的身子微微晃了晃,过了好一会儿才稳稳站好。
她仍旧低着头不说话。
那边福嬷嬷擦干净了眼角的泪花,复又起身,想重新跪下去,跪到一半,被皇上伸手拦了拦,“嬷嬷这是要做什么?”
福嬷嬷低着头,低声解释:“老奴此次入宫,原就是为着伺候佟贵妃娘娘而来。”
“您大约不知,慈和皇太后在世时,便格外怜宠这位侄女儿,好几次犯了错,都是太后娘娘拦着,不肯让佟夫人管教责罚,才把她的性子养成了今日这般率直且任性。”
“慈和皇太后去世前,曾拉着老奴的手,说她最放心不下的人有二,除了皇上,便是贵妃娘娘,她原是想让老奴出宫去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只可惜老奴的身子不争气,刚出宫没多久就病倒了,缠。绵病榻这些年,一直到娘娘入了宫,才寻着了机会……”
她说着,又长叹了一口气,“老奴入宫之时,贵妃娘娘已然犯下了好几次大错,心中懊悔不已,又不知如何改正。老奴便拿了慈和皇太后入宫时的几桩事迹讲与她听,她这才慢慢改了之前的性格。”
“只今儿……她是被戴佳常在满头是血的惨状吓坏了,又被那宫女颠倒黑白的告了几句状,这才误以为,戴佳常在受伤的事情与靖贵妃有关。”
“加之爱护戴佳常在心切,见皇上来了,这才不由分说求皇上做主的。”
福嬷嬷一番话说完,又面带愧疚地朝叶芳愉看了一眼,走过来,规规矩矩朝她行了一个大礼,“还请靖贵妃娘娘宽恕我家娘娘的过失。”
“她并非是有意误会您的。”
“您想,御花园里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说不得就有人看见过当时的情景,那宫女的证词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我家娘娘又如何敢拿来构陷于您呢?”
她说得其实没错。
有理有据。
并且从叶芳愉进殿到现在,也只听佟贵妃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事出之时,御花园里头只有靖姐姐跟前的宫女玉莹在……”
若要深思,她这话其实也只攀扯到了玉莹身上,而非叶芳愉。
叶芳愉看了看皇上,须臾,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旋即弯腰把福嬷嬷从地上扶了起来,笑盈盈道:“佟妹妹的性子如何,本宫最是知晓了。既然此事已经说开,都是由那宫女胡乱攀咬而起,那么本宫自然也不会怪罪到妹妹的头上去。”
说完以后,她面带关心地看向佟贵妃,“妹妹方才蹲了那么久,身子可还承受得住?”
“也怪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倒叫妹妹无端受累了。”
佟贵妃捏着手帕,神情僵硬地摇了摇头,低声回:“是妹妹误会姐姐在先,姐姐生气也是应当的。”
叶芳愉:“……”
就很无奈。
她都已经把梯子递得这么明显了,佟贵妃却是不肯顺着梯子下来。
福嬷嬷看出她表情有异,连忙开口:“老奴入宫虽不足两月,但也听闻过靖贵妃宽厚待下的名声,想来是我家娘娘误会了。”
叶芳愉端着客气有礼的微笑,朝她一点头,没有说话。
今日虽然不能叫佟贵妃受罚,但她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知道了佟贵妃身边有个福嬷嬷这样的“高人”出谋划策,以后便需多防范着些了。
那边皇上也已经看明白了。
他负手走回到上首位置坐好,沉吟地说道:“既然今日之事,都是由那宫女引起,便,拖下去杖毙了吧。”
他语气轻描淡写,又对梁九功道:“查一查那宫女是哪家出身的,家里可还有人在内务府做事,若有的话,一并打发了出去。”
他这话提醒了叶芳愉,叶芳愉连忙上前开口,“回皇上,那宫女出身乌雅一族,与臣妾身边的宫女玉莹为堂姐妹的关系,她虽犯错,但……却也不至于连累乌雅一族的其他人吧?”
叶芳愉心中惴惴,都开始猜测那个玉棋是不是故意的了。
故意推倒戴佳常在,又故意攀扯玉莹。
她自己在佟贵妃的手下讨不到任何好处,又爬不上龙床,自知未来无望,便恨上了玉莹,连带着乌雅一族的人,恨不得他们全去与她陪葬……
这般想着,叶芳愉后背有些微微发凉。
另一边,佟贵妃听见皇上只发落了玉棋一人,心头稍稍松了一口气。
下一瞬就听见了叶芳愉帮乌雅一族求饶的话,不禁暗暗讥讽,靖贵妃这人是当菩萨当上瘾了不成?
表哥现下正在气头上,如何会肯听她的……
孰料她这边还没想完,那边皇上就表情温和地点了点头,对梁九功道:“就听贵妃的,只把那宫女的父兄什么的打发出去,不牵连其他人。”
梁九功抱着拂尘躬了躬身子,喊了一声“嗻”,便转身出去了。
佟贵妃:“……”
可恶!
*
从承乾宫回来。
叶芳愉满心疲惫。
但她并没能休息多久,就听见慈宁宫的宫人来报,说小娃娃在慈宁宫险些被人拐了出去。
于是心急如焚又往慈宁宫赶。
本以为会看见浑身狼狈的小娃娃,耷拉着一张小胖脸,可怜兮兮地伏在老祖宗膝头大哭的场景。
谁知脚步刚踏进慈宁宫的正殿,就见着一抹白色的影子,快如流星朝她脸上飞来。
吓得紫鹃和青缇两人连忙上前遮拦。
等紫鹃把东西抓到手里以后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只纸飞机。
叶芳愉大为震撼,小娃娃还有心情玩纸飞机呢?
而且她从前只叠过一次,他是如何记得这么清楚的?甚至还能在她叠的简单版本上加以了改良,看起来十分精致。
“娘娘,您看……”
紫鹃迟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叶芳愉顺着她的手势抬起了头,这才发现,慈宁宫的正殿此时已经被数不清的纸飞机淹没了!
入眼可见处,皆是或黄色,或白色纸张叠成的纸飞机。
而正殿里头一个人影也没有,唯梢间里面有人声传出。
叶芳愉立在大门口迟疑了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避过满地纸飞机,朝梢间的方向走,越走,里头的声音越是清晰。
小娃娃在说:“弟弟弟弟弟弟,你这样不对,这里要叠出一个小的角角来,然后再把这里的对叠……”
小太子奶里奶气地回:“是这样吗?哦,是这样啊,这样就能飞得远远的嘛?”
“哥哥你好聪明啊!”
“这个可比竹蜻蜓和纸风筝好玩多了!”
“那是,这可是额娘教我的,我学得可认真的呢!”小娃娃语气里的骄傲几乎要满溢出来。
叶芳愉听他声音无恙,甚至还有心思拉着小太子玩耍,提在半空中的心终于往下放了一放。
旋即转身朝紫鹃手里的纸飞机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外面足以铺满一整间屋子的纸飞机,心里安慰自己道:人没事就好,皮,就皮点吧。
白天玩得越是开心,就越能遗忘之前差点被拐的阴霾,晚上睡得也能安稳一些,不会闹觉。
如是安慰了自己一番,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里头两位老祖宗都在,正一左一右坐在榻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地毯上的两个小崽子玩耍。
“臣妾给两位老祖宗请安。”叶芳愉双手搭在腰侧,膝盖微微弯曲,对着两位老祖宗行了个礼。
太皇太后满脸慈和地朝她看了过来,招招手道:“来了,自己找地儿坐吧。”
“你快看保清,这孩子奇思妙想多着呢,竟能让纸张在空中飞起来。”
叶芳愉从善如流地起身。
还未来得及转身找椅子坐下。
脚下就猝不及防挂上了两颗肉呼呼的奶团子。
叶芳愉低头,小娃娃与小太子同时嘟起了嘴巴朝她撒娇,“额娘好久好久没有来慈宁宫了呀,是不是都要忘记宝宝了?”
“那拉额娘不在,我好想好想那拉额娘的!”
他们两人同时开口,叶芳愉险些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
顿了一顿,叶芳愉的脑子刚处理完他们两人说的话。
就听他们又迫不及待地开了口,你一言我一语,语速迅疾,逻辑混乱地把下午小花园里发生过的事情一一交待了一遍。
还好这一段,老祖宗早派人告知与了她听。
叶芳愉的心霎时间软了软,也顾不上找位置去坐了,当着两位老祖宗的面直接蹲了下来,把他们两人从自己腿上扒拉下来,让他们站好以后,同时揽入怀里,轻声安抚着:“下午是不是吓坏了?”
小太子鼓着颊腮郑重点头,“坏人真是太可怕了。”
小娃娃一时没有说话。
叶芳愉抬手摸了摸小太子,“那拉额娘要多谢保成了,若不是有你在,你哥哥可能真的要出事了。”
小太子捏紧拳头,肃着小包子脸,奶声奶气道:“那拉额娘不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他看了一眼旁边兀自沉默的哥哥,“哥哥,哥哥以前也保护过我,我们是兄弟,互相保护是应该的!”
闻言,叶芳愉心间不由动了动,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快划过,转瞬就消失不见,她自己也说不上来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
顿了顿,继而看向小娃娃,惊讶发现他眼眶竟然已经红了。
见她看过来,小娃娃扁着嘴巴,把圆脑袋埋入她怀里,委委屈屈道:“额,额娘,我想回翊坤宫了……”
第185章
小娃娃今天实在是受了委屈。
窝进叶芳愉的怀里就不肯出来,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哭声也细细弱弱的,听得两位老祖宗心疼不已。
叶芳愉抬手拍了拍小娃娃的后背,柔声安抚了许久,都不见他情绪好转。
这边小娃娃还在低声抽泣着,那边小太子不知怎地,也揪着自己的衣角,扁着嘴巴,从眼眶里流出了两行热泪。
“呜呜呜呜嗝,哥,哥哥……”他打了个嗝,越想越是委屈。
可他也说不清楚心里的委屈从何而来,只呜呜咽咽地喊了几声哥哥,迈着小短腿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哥哥的后背,肉肉的小脸蛋挤得变形了也顾及不上,“哥,哥哥不哭……”
小娃娃许是感受到背后传来的热意,哭声滞了一滞,而后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朝着叶芳愉看了过来。
叶芳愉十分心疼地抬手抹去他眼角泪花,问道:“怎么了?”
小娃娃摇了摇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便转过了身子,一把抱住背后的弟弟,小胖手在弟弟脸上胡乱擦了擦,小奶音沙哑地道:“我,我不哭了,你也不要哭……哭多了,眼睛疼疼的。”
小太子哭得正起劲,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小娃娃却也十分耐心,用两根肉肉的手指,一点一点帮他弟弟擦拭眼眶里流淌下来的眼泪。
叶芳愉见状,忙给他递了块手帕,小娃娃也顺从地接了过去。
她们三人就这样窝在一处。
叶芳愉半蹲,怀中半搂着一个小娃娃,而小娃娃的怀中是比他还小上一圈的小太子。
三人眉眼皆是通红,叶芳愉是忍住了没有哭出声来,小娃娃则是哭过了一场,眼泪都还没有擦干呢,就开始心疼起了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弟弟来。
这副场景,怎么看怎么可怜。
老祖宗这时候拍了拍胸口,给自己顺着气,“哀家可见不得这些……”她的语气十分沉重,眉毛紧蹙,浑浊的眼眸里布满了心疼。
一旁皇太后担心她气出个好歹,连忙推了杯温水过来,伺候着她喝下,才道:“所幸保清也没有出事,老祖宗您就别气了。”
太皇太后怎能不气?
她还在慈宁宫里坐镇着呢,幕后之人就敢把手伸进来了,是真以为她吃斋念佛这些年,已经修炼成了个泥菩萨不成?
太皇太后是越想越气,指尖颤巍巍地伸向屋外,对苏麻道:“去,去传辇,哀家要去乾清宫!”
苏麻满脸为难:“老祖宗您这又是何必?左右皇上已经知晓了此事……”
太皇太后直接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怎地,哀家如今连乾清宫也去不得了?”
那边三人被拍桌子的声音同时吓了一跳。
小太子连打了几个嗝,“呜呜呃呃”了一会儿,理智一点点回归,这才想起,哥哥才是那个差点被害了的人!
他抬起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又把哥哥手里的丝帕扯了过去,仰着小脑袋,想要给哥哥擦脸。
可是哥哥脸上却是干干净净的,半分眼泪也没有。
反倒是他手里的丝帕,已经大半都被打湿。
小太子沮丧地垂下了圆脑袋,“哥哥,哥哥都哭完了呀。”
小娃娃点头,“嗯,我就是,突然想哭,哭完就没事啦。”
小太子还捏着丝帕,“那,那是我没有用,哭的时间比哥哥还久,还要哥哥来安慰我……”
小娃娃拍了拍他的肩头,“弟弟不要这样说……”
方才还搂在一起抱头痛哭的兄弟俩,转眼间竟然互相安慰了起来。
两个光亮的圆脑袋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包子脸上的后怕、紧张、焦虑等情绪瞬间一扫而空,转而变得明媚了起来。
看得旁边两位老祖宗有些一愣一愣。
似乎不敢置信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一般。
叶芳愉蹲得脚酸,看见兄弟两个已经心情转好,便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双脚,慢吞吞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身后的紫鹃立刻搬来一把椅子,好叫她能够坐下来舒缓腿脚。
叶芳愉坐了上去,抬手在腿上敲了敲,看见两个小崽子脸上还带着一些哭过的痕迹,轻声对苏麻说道:“姑姑,能不能叫人端盆温水过来,给保清和保成洗一洗脸。”
老祖宗这时候回过了神,“对,还有保清的衣裳也要换过一套。”
苏麻屈了屈膝,便转身出去命人备水了。
小娃娃和小太子又等了一会儿,才手拉着手,跟着苏麻出去洗漱,临走之际,小娃娃还不忘转头朝叶芳愉嘱咐,“额娘不要走呀,晚一些我跟你一起回翊坤宫去。”
一边说,一边走,小奶音逐渐听不清晰。
这时候——
“保清想回翊坤宫了?”太皇太后拧着眉头问了一句。
叶芳愉抿着唇瓣,点了点头。
之前小娃娃是附在她耳边低声说的,说完就哭了起来,太皇太后许是没有听见他这一句,故而才出言发问。
叶芳愉点完头后,太皇太后的眉宇又蹙紧几分,只觉得心里一片空落落的。
半晌才长长叹出一口气,“也罢,保成的病情已经好转,保清今儿又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今儿就叫他随你回翊坤宫去吧。”
“保成……保成就再等两日,再回乾清宫去。”
却是不再提及要去乾清宫的话了。
叶芳愉闻言,也只当没有听见之前的话,从善如流点了点头,“谨遵老祖宗懿旨。”
说完两只人类幼崽的归处,叶芳愉又把下午在承乾宫里的经过一五一十转述了一遍。
听得太皇太后顿时又恼怒了起来。
拍着桌子想骂人,却又不知该从何骂起,最后只能冷冷哼了几声,“那贱婢该死,佟贵妃和戴佳氏难道就没有过错了吗?”
“康嬷嬷,传哀家的话,佟贵妃御下不严,导致手底下的宫人先伤了戴佳常在,又胡乱攀扯贵妃,着罚抄宫规十遍,禁足五日,罚俸半年。戴佳常在虽是受害者,但也有管教不利的过错,与佟贵妃一道,罚抄宫规十遍,禁足一个月。”
康嬷嬷板着脸,肃声道了句“嗻”,便转身出去传话了。
这头叶芳愉还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刚刚那番话,倒像是在打小报告一般。
感觉又得背锅了。
哎……
*
得了太皇太后允许。
当日,叶芳愉就把小娃娃接回了翊坤宫。
没有了太子弟弟在跟前,小娃娃瞬间解放天性,也不再端着了,抱着叶芳愉的胳膊,软言软语撒娇打滚了好久,才磨得叶芳愉松了口,允许他今夜在正殿就寝。
——实则他不开口,叶芳愉也是不放心他自己一人在暖阁里睡的。
而事实也不出叶芳愉预料。
小娃娃入睡过后不到半个时辰,就皱着眉头,咬着嘴巴,呜呜咽咽地哭闹了起来。
叶芳愉好容易安抚好他,刚清静了一个多时辰,就忽然闻到床上有股难言的酸味。
伸手一摸,果真是尿床了。
为了小娃娃的自尊心着想,叶芳愉没有把他摇醒,而是轻声换了杜嬷嬷等人进来,快手快脚地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拿来一套花色一模一样的床褥和被套铺在床上,力求不叫小娃娃醒来后察觉到一丝一毫的异状。
原以为哭闹过一次,又尿床一次,小娃娃终于能好好安睡了,孰知这竟然只是个开始。
小娃娃之后又连续哭了三次。
等他终于沉沉睡去,外边天色已经微微泛了青。
杜嬷嬷一脸困倦地掀开了床帏,低声对还睁着眼睛的叶芳愉说道:“娘娘,今儿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该起来梳洗了。”
好吧。
叶芳愉任命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像个牵线木偶一样,由着杜嬷嬷等人给她换上了一身月白色旗装,梳了规规矩矩的小两把头,一耳三钳,又戴上护甲、串珠、香囊、璎珞等等。
贵妃品轶的轿辇沉默无声地等候在了翊坤宫的大门口。
一路摇摇晃晃,进了坤宁宫的地界。
却见坤宁宫少见的宫门紧闭。
这是……怎么了?
叶芳愉坐在轿辇之上,意识倏然清醒了过来,直起腰板,一边下轿,一边朝着旁边的宜嫔等人问了一句,“坤宁宫没开门?”
宜嫔面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她和安嫔几人,看得出来也是经过了一番盛装打扮,此刻脚踩高高的花盆底,担心站立不稳,各自都扶着身侧宫女的手,身子微微倾斜,将身上大半的力气都压在了宫女身上。
宜嫔低声说:“臣妾已经在门外站了一刻多钟了。”
安嫔也点了点头:“臣妾是与宜妹妹一起过来的。”
旁边敬嫔不爽的噘了噘嘴巴,想说些什么,又怕自己会得罪人,最后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几位贵人没有品轶制服,也不用穿的那般郑重,戴那么多首饰,加之脚下踩的是松软的平底靴,虽等待时间比宜嫔等人多一些,却也没有受多大的罪。
便低着头,轻声同叶芳愉报了个时间以后,默默站到了角落里去。
叶芳愉忽然注意到,荣嫔也过来了。
她微诧地挑了挑眉,“荣妹妹出月子了?”
荣嫔点头,面色如常,笑盈盈地对叶芳愉说道:“前儿刚出来的,这不,紧着就来向皇后娘娘请安了,只不知为何……”她有些语气犹豫。
叶芳愉也了然地没有追问下去。
桃花眸在妃嫔群里梭巡了一圈,没有看见佟贵妃,便好奇问了一句,“佟妹妹呢?”
荣嫔本还如常的面色顿时怪异了一瞬,她诧异地朝叶芳愉看了一眼,“佟贵妃,不是禁足了么?”
哦对。
叶芳愉险些忘了这茬。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
见请安的嫔妃都已经到齐,坤宁宫里却始终没有动静,朝杜嬷嬷颔了颔首,示意她上前去敲门。
门环叩击的声音沉闷而悠长,好一会儿,里头才传来几道窸窣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头打开,一个小宫女站了出来,面色慌张地朝着外头众位妃嫔屈了屈膝,“还请各位娘娘勿怪,皇后娘娘今晨突发了恶疾,梳洗时忽然晕倒了过去,现下还未能清醒呢。”
“嬷嬷已经派人去请了太医,又担心会不会是中毒导致,这才紧闭了宫门。为着几位娘娘的安危着想,还请各位娘娘先回自个儿宫里待着吧。”
她说完以后,又服了服身子,不等叶芳愉几人开口,便着急忙慌地把门重新关上。
门外众人,一刹那静默之后,很快凑在一起絮絮说起了悄悄话。
人群之中,唯有叶芳愉与宜嫔,面色沉重地对视了一眼。
第186章
皇后病倒的消息很快在宫里传开,连着前朝也得了消息。
宫里内外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听闻宫外钮祜禄家递了帖子拜见。
得太皇太后经允后,钮祜禄氏的两位夫人很快被迎着进了坤宁宫。
探望完皇后,转瞬又出了宫,翌日,钮祜禄家送进来四个民间大夫。
只民间大夫也医治不好皇后的病状,摇头叹气地被送出了宫去。
凤印暂时又回到了太皇太后手里。
为免后宫有人借机闹事,太皇太后下的第一道懿旨,便是要求众位妃嫔严格管教宫人,无令不得肆意外出。
又过几日,听闻承乾宫刚解禁的佟贵妃也病倒了。
病倒时,嘴里还叨叨念着什么“宫里不干净,有鬼”之类的胡话。
消息传至翊坤宫,叶芳愉悚然一惊,有些不敢置信地追问杜嬷嬷,“她真这么说?”
杜嬷嬷严肃地点了点头,“佟贵妃出事时正在院子里乘风纳凉,恰逢内务府的人去送东西,不少人都看见了。”
因着太皇太后懿旨的缘故,杜嬷嬷手中的情报网也受到了影响,消息传递起来便没能那般及时。
这边杜嬷嬷才刚跟叶芳愉说完佟贵妃生病一事,那头慈宁宫很快又下达了第二道懿旨——彻查东西十二宫。
彻查后宫的人员基本由内务府、乾清宫和慈宁宫的宫人组成。
先就近从西六宫开始。
大约是顾及着叶芳愉是皇长子的生母,宫人前来搜宫时,姿态放得无比端正,手脚也格外小心翼翼,生怕会打砸坏了翊坤宫的一器一物,回头再惹皇上不快。
所用时间便比敬嫔的启祥宫要多上一至两倍。
然而即便如此,那些宫人脸上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耐,反而是恭敬且谄媚,言笑晏晏,走时还不住地朝着叶芳愉鞠躬致歉,希冀于她能够不要同他们计较。
叶芳愉笑着送走了搜宫的宫人队伍。
因着她早有防范,这场长达两个时辰的搜宫行动自然是搜不出什么来的。
关上翊坤宫的大门,回到梢间,叶芳愉看见小娃娃紧紧抱着他新得的小老虎玩偶,一脸心有余悸地看着她,低声问:“额娘,那些人,是不是要找我的小壮壮……”
叶芳愉:“……”
小孩子的脑回路可真清奇。
她走到小娃娃身边,把他往榻里边搬了搬,让出一个位置后,毫不客气地盘腿坐了上去,旋即拿起小娃娃的奶茶喝了一口。
“噗——咳咳,咳咳咳。”奶茶刚入口,叶芳愉抑制不住地险些喷了出来。
好悬用手帕止住了,没有叫奶茶污了榻上的坐垫。
艰难咽下那口甜得发腻的奶茶后,叶芳愉火速端起对面那杯属于自己的茶杯,三两口一饮而尽,犹嫌不够,拿起旁边的茶壶续满,接连喝了好几杯,才把满嘴甜腻腻的奶茶味道压了下去。
她拧着眉看向小娃娃,“你的杯子里是放了多少白糖?”
小娃娃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挠了挠下巴,“嘿嘿”笑了一声后,软乎乎地同叶芳愉道歉:“我,我没想到额娘要喝。”
“额娘不是叫我减重嘛,我喝了一半奶茶,就打算不喝了。”
“但是紫鹃姑姑拿来的白糖太多,不好浪费,我就全都倒进杯子里去了,打算等会儿拿去院子里的树下,喂蚂蚁去!”
叶芳愉:“……”
她不敢置信地瞪圆了桃花眸。
所以她刚刚喝的是蚂蚁的口粮?
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小娃娃,“那方才额娘拿起来要喝时,你怎么不想着提醒额娘一声?”
小娃娃又挠了挠下巴上的肉肉,表情很是无辜,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故意拉长小奶音,慢吞吞道:“我,我又不知道额娘拿起来是要喝……”
叶芳愉还在瞪着他:“我不喝,我拿起来看?拿起来敷脸?拿起来闻闻味道,或者看看你喝了多少?”
小娃娃鼓了鼓颊腮,一副不服气的小模样,“我是真的不知道额娘要喝呀!都怪额娘的动作太快了,我都来不及阻止,又不是我是故意害额娘喝的。”
“而且……而且,只是甜了一点点,又不是不能喝,我怎么知道额娘会被呛到嘛?”
“额娘真是好没道理,自己喝错了东西,还怪到小宝宝的头上来,额娘真是个笨笨又坏坏的大人!”
“哼!”
小娃娃抱紧了怀里的小老虎玩偶,手手捏成了白胖白胖的圆圆拳头。
说完以后,还睁着乌黑的圆眼睛朝叶芳愉瞪了一眼。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旋即转过了包子脸,看向梢间门口,一幅不想搭理叶芳愉的模样。
叶芳愉简直不敢置信,竟然还成她的不对了?
一时间气得失了理智,伸手直接把小娃娃怀里的小老虎抢了过来,“你说得对,外头那些人就是在找你的小壮壮呢,额娘这就把小壮壮交给他们。”
说着就要从榻上站起身来。
小娃娃顿时就急了,大眼睛水汪汪地朝叶芳愉扑了过来,抱住她的腰死活不肯松手,两条小腿儿弯起,跪在榻上,软言软语地撒娇,“额娘我错了!”
“额娘,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放那么多白糖的,我不该想着去喂蚂蚁的,我也不该故意看你喝下那杯奶茶……”
“呜呜呜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就放过小壮壮吧。”
“小壮壮,小壮壮就是我的小宝宝,也是额娘的,额娘的……”他张着小嘴,逻辑混乱,叽里咕噜地求饶了几句。
之后又语塞起来,想不到适当的词来形容小壮壮与额娘的关系。
最后干脆眼睛一闭,“我不管,小壮壮是要管额娘叫玛嬷的,额娘就这么忍心把它教给外面的那些坏人么?”
叶芳愉心情顿时复杂了起来。
还有股淡淡的罪恶感在心头萦绕。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那个黄黑相间的小老虎玩偶,不知为何,竟从那两颗黑黝黝的眼睛里也看出了几分清晰的哀求来。
“玛嬷”两个字仿佛挥之不去一般在她脑海里转着圈环绕。
“小壮壮是……”她轻启唇。瓣,只说了几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小娃娃试探地睁开一只眼睛,朝额娘看了几眼,趁额娘不注意,伸手就把小壮壮给救了回来,开心地直接从榻上跳了下来,鞋也来不及穿好,耷拉在脚上,啪哒啪哒就往外面跑。
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多兰嬷嬷救命”。
叶芳愉回过神来,听清楚小娃娃嘴里喊的是什么以后,脑袋上几乎要浮现出大大的问号。
她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吗?
怎么就到“救命”的地步了??
*
现在西六宫里住有妃嫔的宫殿就只得翊坤宫、启祥宫和永寿宫。
宫人在翊坤宫费时最久,搜查完翊坤宫的功夫,其他两只队伍已经搜查完了启祥宫和永寿宫,俱是一无所获。
于是浩浩荡荡又往东六宫赶。
先从荣嫔的钟粹宫开始。
而后是佟贵妃的承乾宫,安嫔的景仁宫,宜嫔的延禧宫。
一直搜到了掌灯时分,方才结束。
宫人很快散去。
领队的大太监和嬷嬷则是趁着夜色赶到了乾清宫,同皇上回话。
翌日,搜宫结果就出来了。
一切正常,并未发现什么神鬼之物。
承乾宫,还在病中的佟贵妃得知这个结果,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拉着福嬷嬷的手,不敢置信问:“为什么,为什么查不出来,不是说已经把东西放进去了吗?”
“即便是那两个贱人已经有所察觉了,也该,该查到些什么啊。”
那可是厌咒之术,哪怕是要处理,也该有所痕迹才是。
不应该啊。
佟贵妃在这边百思不得其解,那边叶芳愉也在与宜嫔说着话。
——早在乾清宫宣布搜宫结果无异时,太皇太后就顺势解了各宫无令不得随意外出的命令。
宜嫔当即就赶往了翊坤宫。
心有余悸同叶芳愉道了一声谢,又说:“想来,应该就是承乾宫那位搞的鬼了。”
“只是不知……她是如何对皇后动手的。”
叶芳愉坐在另一边,手里端着茶,表情有些凝重。
半晌没有言语。
她其实也没有想明白。
皇后的坤宁宫位于整个紫禁城的中轴线上,与乾清宫也只隔了一座交泰殿的距离。
加之她与佟贵妃从闺阁时期起便是敌人,怎么可能不对承乾宫加以防范?
所以,佟贵妃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叶芳愉直觉这里头估计还有什么蹊跷。
但她却没有对宜嫔明说,只浅呷了一口茶后,缓缓把茶盏放回桌上,轻声道:“我也想不明白。”
“不过,她一击不中,焉知不会有其他的招数,你这些时日,还需得把延禧宫看得紧一些才是。”
宜嫔点了点头,笑着道:“都听姐姐的。”
听她口称“姐姐”二字,叶芳愉眉眼闪了闪,忽然想起宜嫔真正的姐姐来,便开口问了一句,“上次的提议,你想得如何了?”
宜嫔眨了眨眼睛,露出个俏皮的笑容,“那日从姐姐宫里回去后,我便找人去问了。”
她一说起这个就来了劲头,身子不自觉朝着叶芳愉的方向倾了倾,摆出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模样来,开口就说:“我竟不知我那位姐姐,居然早在四年前便喜欢上万岁爷了。”
闻言,叶芳愉诧异地挑了挑眉梢。
就听宜嫔继续道:“说是万岁爷对她有救命之恩……四年前,我姐姐在御花园里头做事,恰逢那年大雪,我姐姐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晕倒在了雪地里,被万岁爷瞧见了……”
“然后万岁爷就找了太医给姐姐看病,还免她一个月不用干活,好生修养……再之后,听说她会刺绣,便把她调去了绣房……”
第187章
从宜嫔口中,叶芳愉听到了一段缠绵悱恻的暗恋故事。
不由得有些担心,“若你姐姐当真这般喜欢万岁爷,等她得了宠,会不会与你产生矛盾,争风吃醋什么的……”
宜嫔灿然一笑,“那肯定是不会的,因为我姐姐也很疼我啊。”
叶芳愉欲言又止。
许是被宜嫔看出来了什么,她摆了摆手,“姐姐放心就是,我心里都有数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
宜嫔都这么说了,叶芳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淡声说道。
而后似乎想起来什么,又问宜嫔:“那你预备什么时候,让你姐姐去侍奉皇上?”
宜嫔认真想了想,“此事不能冒进,还得先与万岁爷通了气才行。”
叶芳愉闻言,沉默了:“…………”
宜嫔是不是,有些过于天真了?
*
那日之后,叶芳愉就很关注延禧宫的事儿。
也不知宜嫔是如何同皇上说的。
宜嫔从叶芳愉这儿走后没多久,大约只过了三四日,叶芳愉便从杜嬷嬷口中得知了延禧宫的消息——
皇上在宜嫔处临幸了一个宫女,次日便封为了常在,并且还赐封号“勒”,是为勒常在,与宜嫔同住延禧宫。
听说皇上下旨当天,承乾宫里的佟贵妃又不小心失手摔了一整套茶具。
叶芳愉却无暇顾及了。
彼时她正在书房里跟小娃娃一起练写大字,杜嬷嬷说完,叶芳愉放下手里的毛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把写好的大字放到旁边专属于小娃娃的桌子上,好让他检查。
旋即抬头对着杜嬷嬷说:“此事我知晓了。”
杜嬷嬷站在书桌前面,头颅低垂,轻声说道:“宜嫔娘娘还说,明儿要带着勒常在来翊坤宫同娘娘请安呢。”
叶芳愉“嗯”了一声,径直答应下来。
倏尔又似想起来什么,“宜嫔带着勒常在来请安,我是不是要备份贺礼送给勒常在?”
杜嬷嬷点了点头,“依着宫规,是应如此。”
“那嬷嬷去库房里找找吧,有没有什么好看的头面,也不需多么精致,色彩新奇靓丽一些的就好。”
杜嬷嬷服了服身子,答应一声后,见叶芳愉没有旁的吩咐了,方才转身离去。
叶芳愉看向旁边小一号书桌后,正襟危坐的小娃娃,“额娘的大字,如何?”
小娃娃的包子脸很是严肃,大眼睛对着叶芳愉拿过去的宣纸看了又看,露出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来,抿了抿唇,忍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开口说:“额娘的大字……与弟弟的差不多。”
怎么可能。
小太子才两岁,连毛笔都握不稳呢,如何能写字?
叶芳愉顿时就不服气了。
“唰”地一下把自己写好的大字宣纸扯了回来,没好气道:“写得不好就说写得不好,何必还拿你弟弟的字来揶揄额娘呢?”
小娃娃有些头疼,他面对课业和大字等事情的时候一向认真且专业。
他从小椅子上起了身,哒哒走到叶芳愉的身侧,手脚并用往她椅子上爬,爬上去以后跪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微微倾斜,半靠在叶芳愉身上,指着她手里的那张宣纸道:“额娘,你第一笔就写错了。”
叶芳愉盯着宣纸,第一笔是一横。
她闷声问:“怎么错了?”
小娃娃说:“额娘写得时候,是不是落笔下去,提起来,然后转了转笔锋,才往另一端写的?”
叶芳愉点头,“是呀,不然怎么能有笔锋呢?”
小娃娃叹了口气,抓过那只被叶芳愉放到一旁的毛笔,手腕空悬,在宣纸空白处重新写了一横。
说道:“额娘,你看。”
“嗯,我看着呢。”叶芳愉满脸认真地盯着小娃娃手里的毛笔。
却半晌没看出什么不对来。
于是愈发不服气,“这不是一样的吗?”
小娃娃不做声,又写了一横。
叶芳愉拿起宣纸,上下看了好久,最后不得不承认,小娃娃用标准笔法写出来的横,确实比她转过笔锋的要好看一些。
她满脸无奈地把宣纸又放回了桌上。
小娃娃手捏一支大大的毛笔,睁着乌黑的圆眼睛,表情严肃地看着她,须臾,开口问:“额娘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叶芳愉眨了眨水润的桃花眼,模模糊糊觉得这个句式有些熟悉。
好像从前都是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的。
现在换成了小娃娃。
再配合着他那张白皙软弹萌嘟嘟的小包子脸。
以及那奶里奶气的小嗓音。
嗯。
一丝一毫的威慑力都没有呀!
叶芳愉点了点头。
小娃娃却以为额娘是知错了,心底的愉悦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弯了弯眉眼,笑眯眯道:“额娘既然知道错在哪里了,就把这个‘草’字写上十遍吧。”
叶芳愉:“……”
她瞬间黑了脸。
“十次?”不敢置信地抬高了尾音的音调。
小娃娃点点头,“就是十次。”
“十次已经很少很少啦,额娘还记得我之前有一段时间,大字怎么都写不好吗?”
“后来我去找了汗阿玛给我指点,汗阿玛说勤能补拙,只要多写,就没有写不好的大字,然后他让我把写不好的字,每个都多写一百遍!写着写着,字就好看了!”
叶芳愉眨眨桃花眼,又眨了眨桃花眼。
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敏锐地察觉到小娃娃话中有漏洞。
“怎么可能是一百次,你那时候只能从一数到二十,超过二十就数不明白了,如何能懂一百呢?”
小娃娃正在把手里的毛笔放回桌子上,闻言头也不抬,“那就数五个二十呀!”
“这还是汗阿玛教我的呢。”
他把毛笔放回去以后,撑着书桌一角,从叶芳愉的椅子上跳了下来。
叶芳愉担心他就这样跳下来,会不小心磕到下巴,忙不迭伸手把他整个人抱住,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地上。
小娃娃转身走到自己的书桌旁边,数了十张宣纸递过来,对叶芳愉道:“十次!”
叶芳愉抿着唇接过。
表情有些不情不愿。
小娃娃见状,立刻就皱起了两条粗眉毛,撅起嘴巴,气呼呼地说道:“反正,额娘只要写坏一个字,就要补写十次。”
“我都能做到的事情,额娘也一定可以!”
“额娘一定要给宝宝做好榜样才行!”
“再不然,就换成一万字的检讨好了!”
最后一句话十分有威慑力。
小奶音刚落,叶芳愉立时就拿起了一旁的毛笔,添墨,按着小娃娃教的落笔方法,规规矩矩写了十个“草”字。
然后又递给小娃娃检查。
他看过之后,抽出三张,“这三个字写坏了,额娘要再写三十次!”
叶芳愉:“……”
草。
*
叶芳愉后悔了,她就不该一时兴起,与小娃娃比赛大字。
那日她足足写了二百三十六个“草”字,才被小娃娃勉强放过。
写到最后,叶芳愉几乎已经不认得“草”字要怎么写了。
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能梦到自己被一张张“草”字包围,耳边是小娃娃奶声奶气的命令声,半分情面也不给她留,开口就是:“这里写坏了,再写十次!”
“那张不行,再写十次!”
“这七张都不对,再写七十次!”
如是做了一夜写大字的“噩梦”。
翌日清晨醒来时,彷佛还能听见小娃娃那如同恶魔低语一般的小奶音,叶芳愉不由得问杜嬷嬷,“保清呢?他在做什么,我怎么好像听见他的声音了?”
杜嬷嬷手里动作不停给她穿着鞋,头也不抬地回道:“大阿哥在院子里跳操呢,太子殿下也来了,还有几位格格和三阿哥四阿哥。”
哦,原来是在喊口号跳操啊。
难怪醒来还能听见小娃娃的声音。
叶芳愉长叹了口气,洗漱的时候,觉得手腕十分酸疼。
于是用膳的时候,便同杜嬷嬷撒娇了几句,好半晌才磨得杜嬷嬷柔和了一张老脸,答应给她喂饭。
一边喂,一边谨慎地看向侧殿门口。
嘴里还念叨着:“娘娘吃快一些,莫要给大阿哥瞧见了,回头他该嘲笑您了。”
叶芳愉嘴里咀嚼的动作就是一顿。
欲哭无泪,为什么吃个饭也不能消停啊……
她现在真是怕了小娃娃了。
用过早膳以后,她轻手轻脚回了正殿梢间。
院子里的小萝卜头们还跳得热火朝天,听玉莹说,这已经是他们跳的第五遍了。
第一遍的时候,是小娃娃自己一个人跳的,只跳了一半,小太子来了。
于是小娃娃带着小太子又跳了一遍,第二遍还未完,二格格带着四格格和长生来了。于是小娃娃便尽责尽职地又带了一遍。
刚跳完三遍,正打算歇一歇时,忽然听见门口宫人来报,说是大格格带着万黼和许久未曾露面的三格格来了。
于是小娃娃便又跳了第四遍。
跳完以后,许是觉得还不尽兴,几个孩子们吵着要再来一次。
小娃娃竟然也不嫌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叶芳愉光是听一听就觉得心累。
脑子里仿佛又响起小娃娃昨儿冷酷无情的那一句,“再写十遍!”
吓得她身子微微抖了抖。
唉,这个幻听时候才能过去啊。
叶芳愉躲在梢间里自己清闲。
外头小萝卜头们跳完第五遍以后,又连着多跳了一遍,方才散了,各自去寻着院子里的玩具玩耍。
小娃娃一身是汗,黏在身上,觉得很是难受。
于是便没有跟弟弟妹妹们去玩。
而是先去寻了多兰嬷嬷,让多兰嬷嬷给自己准备热水的同时,又多寻了十来个宫人到院子里,确保弟弟妹妹们每人身后都有三到四个宫人看守着,方才放心地回了自己的暖阁去洗澡。
暖阁里的水声稀稀拉拉响了一刻多钟。
小娃娃方才从里头出来。
路过叶芳愉的正殿时,从窗口看见额娘的身影。
小娃娃眼睛转了转,忽而生出一个极妙的想法,伸手扒在窗楹,朝着叶芳愉喊了一句,“额娘额娘,给我准备一千张宣纸好不好?”
叶芳愉闻言,霎时间满脸惊恐。
第188章
手里看了一半的话本“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叶芳愉恍若未闻,直勾勾望向窗楹突然冒出来的那颗圆脑袋,怔怔然重复问道:“一,一千张什么?”
小娃娃竖起一根手指,说:“一千张宣纸。”
“什么宣纸?”
小娃娃明显有些纳闷,但还是乖乖说道:“一千张宣纸,没有写过字的那种,崭新的宣纸!”
“要,你要拿来做什么?”叶芳愉结结巴巴地问。
小娃娃回道:“我想教大姐姐和二妹妹,还有保成弟弟写大字!”
说着,他转了转小脑袋,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口吻十分遗憾地说:“长生弟弟和万黼弟弟,还有三妹妹四妹妹都太小了,还不到拿笔的年纪呢。”
叶芳愉震惊:“那保成难道就到拿笔的年纪了?”
他才两岁啊!
小娃娃才五岁,就已经这么“丧心病狂”了?
叶芳愉颤抖着手指,抿起唇瓣,努力把“丧心病狂”几个字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同时心里默念几句:自己生的,自己生的……
小娃娃站在外头,胖胖的手指捏住窗框,表情无辜道:“可是弟弟从前在武英殿的时候,就已经拿过毛笔了呀。”
叶芳愉:“那纳兰先生可有给保成留过课业?”
小娃娃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教了弟弟如何执笔而已。”说着,似乎想起来什么,拧紧了两条眉毛,不满地说道:“就是因为没有留过课业,所以弟弟才到现在连字都不会写,一个‘永’字,涂出来跟画了只小狗狗似的。”
叶芳愉当即又震惊在了原地。
这下不止是手指尖颤抖,连唇瓣也控制不住地抖了几下。
她颤巍巍地问道:“那,那你昨儿还说,额娘写的字与你弟弟写的差不多……所以你的意思是,额娘写的大字也很难看?”
“这倒没有。”小娃娃此时还不知自家额娘心底的震撼,摇了摇头,肃着包子脸说:“但是,写得不好,跟写得极差,左右都是一样的。”
顿了顿,他想起来汗阿玛的评价,侃然正色道:“一样拿不出手,上不得台面。”
话音落下,叶芳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小娃娃倏地意识到什么,连忙鼓起腮帮子,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眉眼弯弯对叶芳愉说道:“我没有说额娘不好的意思,额娘又不是男子,也不用考取功名,立于朝堂之上,所以只要把大字写得差不多就好!”
“能看就行。但是弟弟不一样,弟弟是太子,以后也要做汗阿玛的……哎不是,是以后要跟汗阿玛一样,治理大清,当汗阿玛……呸呸呸,不是当汗阿玛,是,额,是当皇帝!所以弟弟就要把什么都做到最最好才行。”
一段话,讲得磕磕巴巴,中间还断了两次,蹙着眉思索半天,才终于找到合适的词语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叙述完整。
叶芳愉却只觉得心累。
——她光是听着就替小太子觉得累了。
于是沉默了一会儿,迟疑道:“可是,会不会太早了,你弟弟现在才两岁呢……”
鸡娃也不是这么鸡的呀。
就不怕小太子生起气来,要跟他断绝兄弟关系么?
小娃娃听完,也不说话了,就这样静静地趴在窗楹,眨巴着乌黑圆润的大眼睛,直勾勾望着她,眸底的祈求意味不言而喻。
叶芳愉光速败下阵来。
表情疲惫地摆了摆手,说:“好好好,额娘这就叫人去给你准备,对了,毛笔是不是也要拿小一些的?我记得你库房里还存放着你刚读书时用过的文房四宝,是不是可以拿出来给你弟弟用?”
而至于伊尔哈和雅利奇,她们一个比小娃娃大一岁,一个比小娃娃小一岁,身量都与小娃娃差不多,直接用小娃娃的毛笔就行,无需再叫人另外打造。
小娃娃当即眉开眼笑地点了点头,声音清脆地应了一句“嗯”。
*
得了叶芳愉的吩咐,杜嬷嬷很快带人做好了准备。
因为暖阁空间不够,便把场所定在了偏殿,也就是从前小崽子们举办生辰宴的地方。
将中间的大圆桌挪开,摆上四套正正方方的小书桌和小椅子。
小娃娃跑进跑出检查了几遍,觉得偏殿里的布置十分不合他的心意。
于是又把正在看话本的叶芳愉拉了过去,指着那几套桌椅,仰着圆脑袋对叶芳愉告状说:“额娘,我是小先生,小先生的桌子是不是应该放在最上面呀?而且应该比学生的桌子大上许多吧?”
“还有戒尺,怎么没有戒尺呢?”
叶芳愉无言低头看了他一眼,默了又默,还是忍不住道:“要什么戒尺?你想拿戒尺做什么?”
小娃娃正色道:“打桌子呀!”
叶芳愉:“?”
不是打小太子?
叶芳愉觉得自己八成是误会了什么,于是语气迟疑地问小娃娃:“打桌子是为了做什么呢?”
“让弟弟和姐姐妹妹好好听讲呀!铱錵”小娃娃瞪圆了眼睛,有理有据道:“从前还在武英殿的时候,弟弟就常常上课犯困,纳兰先生都要打一打桌子,才能叫弟弟清醒过来好好听课。”
叶芳愉:“……”
她还是第一回听说这种事。
想了想,问道:“醒木可不可以?”
小娃娃愣了愣,反问道:“什么是醒木?”
“就是宫外说书先生讲故事时候用的那个,在桌子上拍一下,会发出很大的声音,也叫‘惊堂木’。”叶芳愉耐心解释。
小娃娃听懂了“醒木”的作用,眨眨眼睛,点了点头,“能够发出声音吓到弟弟就行了。”
他刚说完,又猛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小心说出了大实话。
连忙抬起小肉手捂住嘴巴,眼睛直接弯成了两轮月牙儿,朝叶芳愉讨好地笑了笑。
叶芳愉摇摇头,姣好面容上表情十分无奈。
过了一会儿,面上的无奈又通通化做了无限的同情。
一千张纸,四个小崽子。
每人要写二百五十张才能写完吧?
也不知道到用晚膳的时候,还能不能有力气拿起筷子。
如是瞎想了一通,看杜嬷嬷按着小娃娃的吩咐,布置好侧殿以后,她忙不迭转身回了自己的正殿去看话本。
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小娃娃也抓去练写大字。
她手腕现在还酸着呢,才不要落入小娃娃的“虎口”里去。
……
翊坤宫,几个小崽子如火如荼,热火朝天地凑在一起学写大字。
翊坤宫外,暗潮还在继续涌动。
那日跑到慈宁宫,意图把小娃娃从慈宁宫骗出去的小太监死在被押往慎刑司的路上。人到慎刑司时,尸体还未凉透,于是经过慎刑司的一番尸检,最后确定他是服毒自尽。
服的是**。
而在他的身上,还找到了一枚浸有慢性毒药的手帕。
冯公公顺着那手帕上的慢性毒药往下查,查到太医院后便断了线索,于是又反过来查探那小太监的身世,以及他入宫之后的一举一动。
得知他是今年年初才被买入宫里来的,一开始是在猫狗房做事,后来又去了内务府,平时性格阴沉,不爱与人来往,入宫这几个月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谁也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跑到慈宁宫,对大阿哥说出那样一番话,也不知道他身上的毒药从何而来,于是线索到了这里,再次中断。
冯公公回禀完太皇太后,得了太皇太后允许,开始把调查的方向对准了宫外。
另一边,紧闭多天的坤宁宫大门再次打开。
听闻皇上第一时间去探望了皇后娘娘,在坤宁宫里小坐了半个多时辰,最后才面色沉沉地离去。
承乾宫里,佟贵妃的病情也不见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皇上去探望过两次以后,直接下令让老院正大人并整个太医院负责佟贵妃的病情。
经过两日不眠不休的钻研,才使得佟贵妃病情稍稍有了好转。
而后,宫外佟家也递了帖子入宫拜见。
只这次……帖子被递到了叶芳愉这里来。
随之一起过来的,还有太皇太后的一道懿旨:中宫皇后凤体不适,加之老祖宗这几日也犯了头风,一时无法料理后宫事务,便将掌宫之权暂时下放至皇太后手中,并赐靖贵妃协理六宫之权。
叶芳愉看着手里的懿旨,眨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表情十分不敢置信。
兜兜转转,她怎么还是劳碌命?
来宣旨的苏麻见她皱着眉不说话,误以为她是担心太皇太后的病情,忙不迭开口:“老祖宗无事,都是些老毛病了,卧床修养几日便能好,贵妃不必担心。”
叶芳愉心知苏麻是误会了,却也没有开口解释。
只把佟家的帖子翻开看了几眼,犹豫道:“这,是不是该送去给太后娘娘……”
苏麻一脸为难:“老奴也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是,娘娘您也是知晓的,太后娘娘入宫这么多年,只懂蒙语,而不懂满语和汉语。寿康宫的那些个嬷嬷呢,又只会说,而不会写,也不识得几个大字。”
“老奴倒是能够看得懂汉字,只是老奴要忙着伺候太皇太后,无法时时跟在太后娘娘身边,替她翻译这些个帖子。”
“所以老祖宗便吩咐了,左右您也是执掌过宫权的,虽碍于皇后娘娘,不能让您暂代六宫之权,而只能从旁协理,但……一切就与从前那般行事即可。”
苏麻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叶芳愉还能说什么?
只能苦笑着答应了下来,送走苏麻以后,立时便吩咐杜嬷嬷去安排佟家夫人入宫探望佟贵妃一事,又回了几封宗室福晋询问的帖子。
另一边,内务府得知了消息,也开始整理手中的账册,预备往翊坤宫送。
这边叶芳愉还不知内务府的计划。
回完帖子以后,就见小娃娃背着双手,蹦蹦跳跳来找她。
小奶音十分清脆,带着明显的欢快和笑意,“额娘,额娘,那一千张宣纸已经写完了,再给我准备两千张吧!”
他哒哒哒地跑进来,伸手扶住书桌的一角,动作熟稔地把圆脑袋往手背上一放,眨巴着一双乌黑地圆眼睛,定定望着叶芳愉。
而等看清叶芳愉手里拿的是什么以后,他霎时又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额娘,这是什么呀?”
叶芳愉“嗯”了一声,从帖子里回过神来,看了小娃娃一眼,温声给他解释,“这是……”说了两个字,她合上帖子,看了看封面,才道:“这一封是纯亲王福晋递进宫来的帖子。”
“纯亲王福晋?”小娃娃眨眨眼睛,“是七婶婶么?”
叶芳愉一边看着帖子,一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说:“是的。”
小娃娃“哦”了一声,又看看额娘的书桌,见上面铺了好多好多信封,不由有些好奇地问道:“额娘,您是要跟以前一样,变得很忙很忙,再没有时间陪我玩耍了么?”
叶芳愉:“嗯。”
应完以后,想了想,觉得不太严谨,便道:“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宝宝放心,额娘不会一直忙碌。”
说完,又把苏麻之前说的话,给小娃娃讲了一遍。
小娃娃登时就来了兴趣,跑到叶芳愉身侧,拉着她的袖子,笑眯眯喊了几声:“额娘,额娘,额娘——”
叶芳愉:“……”
小娃娃一露出这个笑脸,要么是有了鬼主意,要么就是有事相求。
她都已经摸清门道了。
当即就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帖子,把小娃娃那肉呼呼的小手抓过来揉了几下,轻声问:“怎么了?”
小娃娃说:“皇玛嬷是不是不认得汉字呀?”
叶芳愉点头,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小娃娃。
小娃娃意满志得地挺起了小胸膛,“可是我认得呀!额娘,您去与汗阿玛说一声,让我去教皇玛嬷认汉字吧!”
叶芳愉:“……”
有些想问,小太子已经满足不了你了是么?
第189章
时间慢慢步入四月中,气温一天天热了起来。
不过是从侧殿到正殿的几步路,就将小娃娃热得鼻尖出了微微的细汗,脸颊红红,小嘴巴也水水润润的泛着光泽。
他眼巴巴看着叶芳愉,两只小肉手被叶芳愉抓在掌心里肆意揉搓,却也不恼,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行为似的。甚至还主动站得更近了一些,叫叶芳愉能清楚闻见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奶香味。
有些醉人。
叶芳愉险些一口答应下来。
好在点头一瞬间,脑海里突兀地闪现出小太子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以及他那奶里奶气的几声哭诉,呜呜咽咽,十分凄惨。
还有伊尔哈那双幽幽的眸子,和雅利奇气鼓鼓叉腰站立的身姿。
叶芳愉转瞬改口:“不可。”
“额娘——”小娃娃眨巴眨巴双眼,正想继续哀求。
门口忽然传来杜嬷嬷的声音,“娘娘,坤宁宫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的身子有了好转,已经能够坐起来了。”
“又听闻太皇太后今儿将协理六宫的权力交予了您,想请您往坤宁宫去一趟,好像是有话要叮嘱。”
叶芳愉的心神蓦地被拉回了正事上。
很快严肃了面容,松开小娃娃的手,拿起桌上毛笔在纯亲王福晋的帖子上写了几个字后,将帖子合上,放到左手边的帖子堆里,开口对杜嬷嬷说:“这些是已经回复完了的,劳烦嬷嬷尽快派人送到宫外各家福晋的手里。”
“是,娘娘。”杜嬷嬷走进来,目不斜视,抱起那堆帖子就往外走,行事分外利索,站在殿外,三言两语就安排好了出宫送帖的人选。
又叫人准备好了轿辇,自个儿则是返了回来,径直入了叶芳愉的寝殿,打开衣柜拿了两套旗装出来,打算让叶芳愉选套喜欢的换上,再去坤宁宫。
书房里,叶芳愉也没闲着,很快把凌乱铺了一桌子的拜贴整理好,锁进了左手边的抽屉里。
才侧过身子,抬手在小娃娃那软软嫩嫩的包子脸上捏了几下,细声细气地同他打着商量道:“此事左右也着急不得,你先回侧殿去,晚些时候,等额娘从坤宁宫回来了再说,好不好?”
小娃娃捂着自己被捏红的脸蛋,缓缓点了点头,模样乖巧地答应了下来,“好哦,那额娘快去快回吧。”
说着,挥了挥手,后退几步,从椅子旁边让开过道。
两条胳膊背到身后,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圆眼睛,依依不舍朝叶芳愉看了几眼,才转身离开,去找玉莹姑姑要两千张宣纸了。
……
叶芳愉乘着轿辇很快赶至坤宁宫。
坤宁宫外正站着几个宫女,见叶芳愉扶着紫鹃的手下了轿。
她们步伐整齐地簇拥上来,规规矩矩地屈膝朝叶芳愉行礼,口中称呼也十分恭敬温顺,“给靖贵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叶芳愉轻声叫了起。
旋即眨着盈润的桃花眸往坤宁宫里看了几眼,问道:“皇后娘娘可还醒着?”
为首的大宫女起身之后点了点头,侧开身子,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对叶芳愉说:“皇后娘娘一直醒着呢,说是贵妃娘娘来了可直接进去,无需另外通传。”
闻言,叶芳愉朝她礼貌地笑了笑,点点头,跟在她的身后朝坤宁宫殿内走去。
大约是因为皇后还在病中,虽天气已经转热,坤宁宫的大门却还依旧垂挂着两道厚重的门帘,守门的小太监把门帘掀开之后,很快迎面扑来一股酸涩浓郁的苦药味。
而殿内的光线也有些昏昏沉沉,不甚明亮。
等叶芳愉绕过屏风进了寝殿,视线愈发暗沉,空气也仿佛不再流通一般,处处都透着一股死寂窒息的不适感。
叶芳愉注意到寝殿里的两扇窗扉都紧紧闭着,且角落里还燃着两个炭盆,不禁有些惊讶,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没有把心中的疑惑贸贸然问出口。
“你来了。”一道虚弱无力的女声自床榻上响起。
叶芳愉上前两步,低着头,双手搭在腰侧,微微屈了屈膝,同时低声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咳咳,起来吧。”皇后有气无力地倚靠在床头,墨发倾泄,落了一肩。
病重这段时间,她本就不甚丰腴的身材愈发消瘦,面色苍白如纸,颧骨微凸,脸颊凹陷,眼眶之下是两团重得化不开的乌晕。
唯有两瓣嘴唇是鲜红的,如饮了血一般。
诡异得有些可怕。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很快搬来一张圆凳,放在床前,距离有些远。
叶芳愉坐下以后,稍稍目测,她与皇后隔了能有两米多远。
这是一个极不方便谈话的距离。
叶芳愉微微有些心惊,不由得问道:“是不是远了些……”
话还未说完,就被皇后轻声打断,“我这病,咳咳,你还是远着些好……”
“若不是,咳咳,若不是有话要咳咳,要交待,我其实也不想你来……”
她开口十分费力,每说几个字就要咳嗽一下。
那宫女连忙递上前一杯温水,皇后接了过去,低头浅呷几口,唇色愈发鲜艳。
叶芳愉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心下隐隐有了什么预感,也不再问皇后得的是什么病,转而问起皇后今日找她来坤宁宫的用意。
皇后听完,用丝帕擦了擦嘴,平缓了一会儿后,才低声开口:“听闻,承乾宫那边也病倒了?”
叶芳愉点点头,没说话。
皇后倒也没有计较,只说:“你要小心那边。”
叶芳愉不解地眨了眨眼睛,问道:“皇后娘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皇后摇了摇头,面色又苍白一分,她说:“我,咳咳,我没有证据,不敢乱说。”
“还有,宫外的赫舍里,咳咳咳,咳咳咳,你,咳咳……”她又剧烈咳嗽了起来。
那宫女连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又过了好一会儿,皇后才平复了喉间的痒意,趁着这阵舒坦劲儿,语速飞快地交待:“你中药一事,是宫外赫舍里家所为。”
“皇上那儿,咳咳,皇上那儿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咳咳,想必,咳咳,想必很快就会招你过去。”
叶芳愉:“……”
不是说好了是秘密?
怎么皇上还跟皇后说了呢。
她抿了抿唇,眸中未见几分担忧,只默默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安静等着皇后舒缓咳意。
皇后说完那段话,俯在宫女的怀里,又剧烈咳了一阵。
连喝了两杯水,才稍微有些许好转。
她虚弱地倚靠回床头,对着那宫女挥了挥手,旋即阖上了眼皮。
那宫女似乎是得了什么授意,先倾身给皇后将腰腹处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又不放心地掖了几下,安顿完皇后以后,才转过身,面对着叶芳愉,说道:“皇后娘娘查到了一些东西,晚些时候会遣人送到娘娘的翊坤宫去。”
“届时信与不信,都看娘娘自个儿的选择。”
“我家娘娘这病,”说到这里,她哽咽了一下,顿了顿,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嗓子微哑地继续说:“我家娘娘这病,只怕是好不了了。”
“她从前并未对娘娘做过什么,今后也不会对娘娘出手,娘娘尽可放心。”
这般推心置腹的话……
倒叫叶芳愉霎时间犹豫了起来。
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要不然还是先问问皇上好了。
说到底,叶芳愉对皇后还是抱着警戒心,不敢轻易相信。
但面上的严肃之色还是缓和了许多,手里捏着帕子的力度也松了松。
见状,那宫女无声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飞快把剩下的话说完:“今儿唤娘娘来坤宁宫,除了这些话外,是还有一人想让娘娘见上一见。”
第190章
皇后只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便觉得全身力气好似被人抽去,四肢无力,脊背酸软地瘫靠在床头。
闭眼凝神了好一会儿,听那宫女替自己把话说完,方才努力地撑起眼帘,重新朝叶芳愉看了过来。
她静静地打量着面前眉眼清绝的女子。
心中那股嫉恨还是难压下去。
只现在她也分不清,她对那拉氏,到底是嫉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若她还有时间,大抵还能潜下心来慢慢分析。
可偏偏却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皇后的眸光霎时间讳莫如深,幽幽地凝视了叶芳愉一会儿后,右手不知不觉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院正说她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不知能不能……
“那臣妾先去偏殿一趟,等见完了人再回来娘娘这里。”
另一边,叶芳愉因为宫女的话,生出了些许好奇心,思量片刻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起身对着皇后屈膝行了一礼,口中恭敬说道。
皇后被她的声音拉回了思绪,枯瘦的手抬起来挥了一挥,语速放得极慢:“不留你了,见过之后,你便回去吧。”
叶芳愉一顿,从善如流答应了下来,“是。”
那宫女连忙上前带路。
将叶芳愉引到了坤宁宫的偏殿里。
里头有一个身着霜色旗装的女子正在等着叶芳愉。
偏殿的门被人“咿呀”一声打开,她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对着门口低头行礼,“奴婢是勒常在,见过靖贵妃娘娘。”
叶芳愉闻言,“咦”了一声,娇艳面容上满是惊讶。
竟然是宜嫔的姐姐,前段时间新晋封的勒常在。
她是皇后的人?
叶芳愉一双清润的桃花眸里逐渐染上了几分深思。
那宫女把她引进来以后,对着两人屈了屈膝,没有言语,转身径直走出偏殿的大门,又细心地将大门拢上,表情严肃地守在外边,不许任何人接近探听。
偏殿内。
叶芳愉松开紫鹃的手,缓步上前,把勒常在从地上扶了起来,笑意温柔地道:“勒常在不必客气,自称‘我’就可以了。”
宫中规矩,贵人以及贵人以下在面对一宫主位时,只能口称“奴婢”,嫔位以上才有资格自称一声“臣妾”。
但叶芳愉对“臣妾”二字也很是不喜欢的,是以除了皇后和两位老祖宗外,便是在皇上面前,她也很少自称“臣妾”二字,多是口语化一些的“我”字。
……反正这也是皇上允许的。
这样的小特权,能用自然要用。
勒常在起身后,抬眸对着叶芳愉明媚笑了笑。
“上次拜见贵妃娘娘时,因行程匆忙,还没来得同娘娘道一声谢。箬云……”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白皙面颊上飞过一抹霞红,“箬云都同我说了,是贵妃娘娘当时的劝戒,才让她向皇上举荐了奴婢。”
说着,勒常在屈膝又要行礼。
被叶芳愉一把扶住。
“这有什么?”叶芳愉哑然失笑,牵着勒常在,把她按回她的椅子上,令她坐好。
勒常在坐回去后,表情还有些惶然。
好在叶芳愉很快也找了把椅子坐下。
坐下之后,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对面的勒常在几眼,不得不承认,郭络罗家多出美人。
若拿花来比喻,宜嫔和勒常在都属于娇艳欲滴的玫瑰花款美人。
只宜嫔是妩媚妖娆的红色玫瑰,而勒常在却是素犹积雪的白色玫瑰。
大抵是与妆容以及身上散发的气质有关吧。
叶芳愉想着,默默收回了视线。
殿内一时无人说话。
少顷,还是叶芳愉率先想起来皇后的话。
微微拧了拧眉,问勒常在:“听皇后娘娘说,你有事要寻我?”
勒常在点了点头,小声回道:“原也不是为着贵妃娘娘来的,只是我日前发现了一件事情,可能会与……与承乾宫的佟贵妃娘娘有关,不知该如何处理,箬云便劝我来同皇后娘娘说。”
“但我刚说完,皇后娘娘便说她现在身患重病,大约是有心无力的,叫我再等上一等,若宫权最后到了太皇太后手中,便让我去慈宁宫,若宫权是到了两位贵妃娘娘手里,便让我直接去面呈圣上,若……若只是靖贵妃娘娘您一人得了宫权,她便会想办法召您来坤宁宫与我相见。”
大约是没有什么城府,叶芳愉只问了一句,勒常在便语气沉稳,不疾不徐地将前前后后都交待了。
叶芳愉听完,心头一动,“你刚刚说你发现的事情,与佟贵妃有关?”
勒常在点头,“是。”
说完这句,她停了一停,无需叶芳愉追问,她便继续说道:“娘娘还记得之前箬云在延禧宫发现的那个小木人么?”
叶芳愉:“记得。”
不仅记得,她手里还捏着两个人呢。
便是宜嫔之前在御花园假山洞里看见的那两个,一个御膳房的小太监,一个辛者库的小宫女。
那木头小人所用的柴木,大约就是小太监从御膳房随手拿的,而辛者库里的宫人则是什么活儿都要干,简单的缝合自然也难不倒那个小宫女。
为免打草惊蛇,在得到宜嫔的指认之后,叶芳愉便派了人去暗中盯着。
却不想幕后之人竟然这般沉得住气,哪怕已经知晓了计划失败,却始终没有派人与这两个小太监和小宫女接触。
顺藤摸不到瓜,单单抓住两个小喽啰,估计也没有什么用,牵扯不到佟贵妃身上去。
叶芳愉只能继续耐心地等待良机。
眼下听着勒常在话里话外的意思,难道她抓住佟贵妃的把柄了?
叶芳愉桃花眸不禁一亮。
就听勒常在轻声继续道:“我之前还在绣房的时候,曾与一个嬷嬷关系很是不错,只前儿我忽然发现,那嬷嬷暗中,竟然是佟贵妃的人。”
“暗中?”叶芳愉敏锐地捉住了其中关键词语。
勒常在捏着帕子点点头,“是,暗中。她暗中与佟贵妃身边的福嬷嬷见了一面,被我不小心看见了。”
“那她明面上的身份是什么?”叶芳愉好奇问道。
勒常在:“她曾经,侍奉过先皇后娘娘。”
先皇后?
赫舍里皇后?
……小太子的生辰八字!
叶芳愉倏地坐直了身子,表情异常严肃,甚至有几分难看。
她大约是被现代思想束缚住了,之前居然一丝一毫也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在古代,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可不是那么容易拿到的。
更何况是一国储君!
所以,佟贵妃不是买通乾清宫的宫人,而是通过福嬷嬷,才拿到了小太子的生辰八字。
嘶,佟贵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思深沉且棘手了?
不,关键应该还是在那个福嬷嬷身上。福嬷嬷是侍奉过慈和皇太后的老人,而佟家又是当今圣上的母家,在紫禁城里不可能毫无根基。
之前,佟贵妃刚入宫的时候,佟家虽然常与福嬷嬷接触,但宫里的人都是人精,眼见着佟贵妃频频犯错,又一点点失了圣心,如何肯为佟贵妃所用?
……忠心是有的,但那大约是冲着慈和皇太后和皇上去的。
唯有福嬷嬷亲自入宫,才能将他们重新凝聚到一起,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成为佟贵妃手里的一把刀。
想到福嬷嬷在皇上心中地位还不低,叶芳愉简直要把手里的丝帕揉皱。
对面勒常在许是察觉到了叶芳愉的为难,不禁好奇地问:“娘娘?”
叶芳愉回过神来,面上依旧愁绪不解。
想了想,她问勒常在:“你是在哪里看见她们的?”
勒常在:“在浮碧亭那边的角落处。”
叶芳愉神思不属地点了点头,所以还是在御花园。
御花园……可真神奇啊。
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宫斗御用场所了!
勒常在手中握着的线索也不太多。
她自撞破福嬷嬷与绣房那个嬷嬷之间的会面后,花了两日,将她与绣房那位嬷嬷之间的相处细节仔细梳理了一遍。
之后又提交了七个人名给叶芳愉。
这些人都是平时与绣房那位嬷嬷走得近的:有三位是绣房里当值的宫女,一位是辛者库的管事嬷嬷,还有一位是内务府负责调教新人的嬷嬷。
另外两个人名,则属于两个老太监,一个在内务府干活,一个在乾清宫敬事房。
叶芳愉认真记下人名以后,带着一腹愁思回了翊坤宫。
她要好好想想,怎么能不着痕迹地告完状,还不被皇上怀疑她是不是在挑拨他和宫外佟家的关系,亦或者是不是在借佟贵妃的手,为小娃娃铺路什么的……
*
刚踏进翊坤宫大门,叶芳愉就听见侧殿里头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童声清脆,带着无尽的活力,好似能拂尽世间所有的阴霾与黑暗。
叫叶芳愉满腔的愁绪也不禁缓了缓,整个人顺势放松下来。
站在院子里听了一会儿,叶芳愉走过去问守在侧殿门口的多兰嬷嬷,“保清他们读多久书了?”
多兰嬷嬷屈了屈膝,笑盈盈回道:“已经两刻多钟了。”
她眉目慈祥朝侧殿大门看了一眼,随即对叶芳愉说:“这两日都是这样,阿哥格格们读书读到三刻钟左右便会停止,然后玩耍一刻钟,方才继续。”
“两次之后,就会彻底停下来,休息得久一些。或吃点东西,或小憩片刻,或者出来跳一跳操,玩一玩外头的玩具。玩够了之后,再回去开始练写大字。”
“练写大字也与读书一样,写三刻钟,休息一刻,再写三刻钟,今儿的课业便结束了。”
三刻钟,刚好就是四十五分钟。
还有后面的那些休息,和跳操安排什么的……
叶芳愉直接瞠目结舌,这不就是九年义务教育吗?
第191章
叶芳愉立在外头看了一会儿,扶着紫鹃的手回了寝殿,换过一身新的衣裳。
她今儿观皇后病症奇异,且咳嗽不止,疑心会不会与肺病有关,思索片刻,还是交待紫鹃将她今日穿过的衣裳拿去烧掉。
紫鹃接过衣裳,悚然一惊,有些害怕,结结巴巴地问她:“娘,娘娘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她……?”
叶芳愉没让她把话说完,只道:“也有可能是我多心了。反正小心一些总是没有错的,除了我的衣裳,你的换下来以后也拿去烧了,赶明儿再叫人给你做几套新的……”
边说着,好似觉得这样可能有些突兀,旋即改了口,“给你们都做几套新的。”
紫鹃捧着衣裳的手不自觉收拢,浑噩地站在原地,呆滞了一会儿,方才茫茫然屈了屈膝,转身离去。
紫鹃出门后,叶芳愉脱了鞋,抱膝坐在榻上,精致的眉眼沉沉,眸光明明灭灭,显然是在默默复盘今儿勒常在说过的话。
但她实在不是块宫斗的料子,思来想去,也没能想出什么好的方法,最后只得先命人盯紧承乾宫的福嬷嬷,日后的事情,则再作打算。
这日之后,恍若雨过天晴,后宫骤然又沉寂了下来。
戴佳常在头上的伤养了半个多月,逐渐好转,额角也没有留下什么疤痕,属实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身边的宫女玉棋被皇上下令处决之后,内务府很快送了新人过来,是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容貌只能算得上清秀,性格沉稳,不怎么爱说话。
好在戴佳常在也是个平和淑顺的性子。
又因为佟贵妃还在病中,实在没有力气逼着她去争宠,日子过得倒也算是安稳。
……
过了几日,皇上忽然把叶芳愉传召去了乾清宫东暖阁。
叶芳愉刚下轿辇,便被梁九功态度殷勤地引了进去,里头皇上早已经等候了她有一段时间。
见她今儿少见地穿了身颜色鲜亮的绯色旗装,粉面桃妆,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就这么扶着紫鹃的手,身姿袅娜地迈过门槛,幽深眸子里飞快闪过几丝惊艳与动容。
待叶芳愉走到他跟前,还未行礼,他便一把将人拉入了怀中,嗓音低沉含笑,几乎是贴在叶芳愉耳边柔声道:“不是说了,私下的时候不用行礼?”
叶芳愉并没有察觉到他语气中的旖旎,面露恍然道:“太久没来,险些忘记了。”
闻言,皇上扣在她腰际的手霎时间一紧,漆黑的眼眸微眯,薄唇轻启:“贵妃这是在埋怨朕?”
叶芳愉想翻白眼。
她努力克制着,抿唇露出个和颜悦色的笑容。
“臣妾何时说过这种话?”
叫她来,难道是想找茬?
叶芳愉心里郁闷,不知自己是何处得罪了面前这人。
旋即莲步轻移,从这人怀里退了出来,睫羽微微一颤,扮作可怜道:“万岁爷莫不是在别处儿生了气,专程叫臣妾来撒气用的?”
“那臣妾可不伺候了,翊坤宫里头还忙着呢,晚些时候臣妾还要去趟慈宁宫,听闻老祖宗这几日身体欠佳,却偏偏使小性子不肯喝药,苏麻姑姑求到了臣妾这里,想让保清保成几个过去劝上一劝……”
“还有荣嫔妹妹那儿,听闻长生又生病了。桩桩件件,忙得臣妾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哪里有时间来做万岁爷的撒气筒呢……”她说着,转身就要走。
被皇上面露无奈地拉扯了回去。
“你忙,难道朕就不忙?”
“臣妾再忙,也不会无缘无故捉人撒气呀。”叶芳愉眨了眨眼睛。
皇上这回是彻底败下阵来了,只得举白旗投降,“是是是,是朕不对,方才不该用那样的语气同你说话,贵妃娘娘一向宽宏,可能原谅朕?”
叶芳愉抿着唇,颊腮鼓鼓不说话。
侧颜看过去,倒与生了闷气的小娃娃有七八分相似。
皇上又哄了几句,见她兴致一直不高,心尖忽而一动,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枚精致小巧的荷包,塞进叶芳愉的手里,示意她打开来看看。
叶芳愉敛下眼睑,朝着那荷包外的绣纹看了几眼,缓缓打开,从里头抽出来几张薄薄的纸页,徐徐展开,竟是五张面值一千两的银票。
叶芳愉不解地眨了眨眼睛,看向对面的男子。
男子的俊颜依旧清隽,眸底柔和,唇边含笑,指尖点了点那几张银票,“五千两,买贵妃娘娘一个笑脸,可够?”
叶芳愉:“!”
够够够!
怎么会不够呢。
这世上就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
叶芳愉立时弯了弯眉眼,桃花眸里似含了一汪春水,氤氲起朦胧的雾色。
又如江南丝丝柔柔的烟雨,裹挟着令人陶醉的沁凉。
看得人心底不由一软。
甚至还想再送五千两。
这厢叶芳愉不知对面皇上的心理变化,一边轻笑,一边麻溜地把那五千两银票塞回荷包里,拉紧两边系绳,收拢紧荷包口后,飞快塞到了袖子里。
她暗自乐了一会儿,方才想起来,皇上宣她至此,应是有正事要同她说。
于是又连忙收敛起脸上的笑容,侃然正色道:“皇上今儿唤臣妾过来,想是有话要吩咐吧?”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袖间微微蜷了一下。
皇上的神智在叶芳愉笑容消失的那一瞬间赫然回归。
他何时竟也学起了周幽王之举?
思及此,原还算淡定的面庞倏然染上几分不自在,耳后微热。
他以手握拳,在唇间轻咳两声,作以掩饰后,方才轻描淡写地开口:“给你下毒之人,找到了。”
那人是绣房里一个负责盥洗布料的宫女。
在梁九功的人将将要查到她时,她却忽然失踪了。梁九功带着人在宫里梭巡了两日,方才在景阳宫附近一个即将枯竭的水井里找到了她的尸体。
梁九功又带人搜查了她的住处,毫无发现,最后还是慎刑司的人率先查到了蛛丝马迹——她从前是在慈和皇太后身边做事的。
只后来手脚不干净,被慈和皇太后杖责四十后,赶回了内务府。
一般宫女,便少有能熬过四十杖的,那宫女亦然,只她幸运一些,高热不退时忽而得了贵人相助,这才活了下来。
又在宫里辗转了十余年,最后到了绣房里去伺候。
线索到了这里,好像再次中断。
叶芳愉听完以后有些好奇,“那她为何要对臣妾下手呢?”
“以及,她手里的药是从何而来的?”
皇上没有立时回答她的问题,只温柔地抚了抚她的手背,沉默了良久,方才缓缓开口道:“她之前,原是想去你宫里伺候的。”
“只你没有选中她,而她又因贿赂管事嬷嬷,花光了所有的银子,导致她宫外久病缠身的弟弟因为没有银子买药,凄惨离世。”
叶芳愉缓缓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这,她也太冤了吧?
不对,她刚穿来那会儿,挑选宫人时,特意跟内务府交待过,要身世背景干净的。而内务府送来的宫人名单她也粗粗浏览过几遍,里头就没有顺治时期入宫的宫人。
年纪最大的那个,也是康熙九年还是十年的时候入宫的。
所以……那人恨的是她这句身体的原主?
思及此,叶芳愉心情十分复杂。
也就没有留意到,皇上说这几句话时,眸光微微闪烁,好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以及说完话后,倏地挪开目光,不肯与她对视的细微动作。
一直到回了翊坤宫,叶芳愉还是满心不解。
紫鹃不知皇上与自家娘娘说了什么,见她眉目沉沉地想着事情,便也不敢随意开口,只安静地跟在轿辇旁边,往翊坤宫的方向走。
谁知刚从宫道拐进翊坤宫的大门,就见翊坤宫外立了两个模样清秀,身姿俏丽的女子。
她们正面对着面,神色十分不善,好似在吵架?
叶芳愉叩了叩椅子把手,沉声对紫鹃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紫鹃飞快地跑了过去,为着叶芳愉的安全着想,抬轿宫人也不敢继续朝着前头的是非之地去,便停留在了拐角处。
紫鹃还未跑到那两人身前,面朝外的那个女子率先看到了叶芳愉的轿辇。
她飞快收起脸上跋扈的神情,理了理鬓角,又拍了拍身上的衣裳,迈腿就朝叶芳愉的方向走来。
而与她对峙的那个女子也不是什么蠢人,见她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也急匆匆地理了理身上的装扮,转过身,慢另一个女子一步,两人竞赛一般,飞快奔着叶芳愉而来。
但她们只走到一半,就被紫鹃表情严肃地拦了下来,“你们是哪个宫里的?”
两个女子顿了一顿,旋即异口同声回话。
“我是景仁宫的秀答应,今儿是来拜见贵妃娘娘的、”
“我是钟粹宫的徐答应,听闻娘娘最近为后宫事务忙碌,夜不能寐,特调了一些安眠香,想敬献给贵妃娘娘。”
徐答应和秀答应按着宫规,只能穿青色和绿色的旗装,大约是用料普通的缘故,看起来有些像宫女。
但好歹是个主子,头上可配金银的发簪和首饰。
紫鹃往她俩头上看了一眼,就知她们没有说谎,于是规规矩矩地屈膝朝她们行了个礼,面色和缓道:“我家娘娘刚从乾清宫回来,大约是没有时间接见你们……”
“不碍事,我送了香就走。”徐答应忙不迭开口,想把手里一直捧着的木盒递给紫鹃。
却被紫鹃侧身避过,“奴婢不敢做娘娘的主,娘娘的轿辇就在前方,二位答应随奴婢过来吧。”
她说着,就要引徐答应和秀答应去见叶芳愉。
只刚转过身子,就看见从不远处翊坤宫的大门里,忽然跑出来两个小萝卜头,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朝自家娘娘的轿辇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用小奶音喊着,“额娘,你终于回来了,刚刚好可怕哇!”
呜呜呜,有人在他们的宫门口吵架,还要打架,还要撕烂什么脸,什么嘴巴的。
呜,这也太可怕了,她们是要吃人吗?
——这是看了许久热闹,最后被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的小娃娃。
“是,是那拉额娘回来呐!”
而后面跟着的小太子,十分努力地想要跟上哥哥的步伐,谁知却始终追不上去,只能用比哥哥还要清亮的小奶音,一声一声“那拉额娘”地喊着。
但他实在太小了,加之蹲了许久,小脚脚有些酸麻,刚喊了几句,就“吧唧”一下,整个人软软地摔倒在了宫道上,像是一颗被汤勺压扁了的小汤圆一般,场面十分滑稽。
第192章
叶芳愉在看清那两个女子面容的时候就下了轿。
看见小太子歪歪扭扭地跟在小娃娃身后朝自己跑来,本想蹲下来接住他们,谁知刚把小娃娃搂进怀里,就看见小太子“吧唧”一下摔倒在了不远处的宫道上。
像是一颗被压扁的汤圆,肉滚滚的。
两只小手撑在青石瓦砖上,下意识保护住了脸蛋,但脸蛋上的表情有些懵,好像还在思索自己身在何处。
褐色的眸仁呆滞了几息,随即缓慢移动了起来,一点点飘到不远处的叶芳愉和小娃娃身上。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哥哥怎么好像变高了?
还不等他想个明白,手心和膝盖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疼得他下意识扁了扁红嘟嘟的小嘴巴,豆大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坠,淌过白皙的小包子脸,最后挂在了肉呼呼的下巴处,晃了晃,“滴滴答答”地落在了青石瓦砖上,炸出一朵一朵的小水花。
“呜哇啊啊,呜呜那,嗝,那拉额娘我摔倒啦,呜呜哥哥,哥哥……”小肉丸子还趴在地上,哭声哀恫凄惨,抽抽噎噎,听得人十分不忍。
叶芳愉猛然起了身,越过小娃娃就往小太子的方向跑。
小娃娃呆滞了片刻,也紧跟上了叶芳愉的步伐。
但还是紫鹃的脚程更快一些,她本就距离小太子不远,在小太子嗷呜哭出声的时候,就已经走到了小太子的身侧,飞快蹲下来,伸手把他从地上抱起,满脸焦急的上下检查,想要看看太子殿下是哪儿受伤了。
手指刚摸到膝盖,就听小太子的哭声停了下来,“呜呜,就是那儿,就是脚脚疼……”
这边叶芳愉已经赶了过来,听见小太子的话,露出个心疼的表情,弯腰一把把他从地上打横抱进了怀里,贴贴面颊,柔声安抚着。
小太子才逐渐停下了哭泣。
睁着圆圆的眸仁,朝叶芳愉盯了一会儿,确认是那拉额娘抱着他后,亮出掌心给叶芳愉看,“那拉额娘,我手手也疼,手手是不是流血了?好疼好疼啊。”
叶芳愉低头看了看,除了有些脏污之外,小胖手完好无损,也没有哪里擦破皮,大约是摔下来的那一刻,手手撑在地上导致的疼痛,过一会儿就能缓解。
眼下她紧张的是小太子的膝盖。
见小太子终于不哭了,又弯腰把他放了下来,撩起衣摆,拎起两条裤脚,发现膝盖只是有些轻微的摩擦痕迹,没出血,但是红了一小圈。
叶芳愉伸手在他膝盖红痕处小小力地戳了一下,小太子“嘶”了一声,却乖巧没有哭出声来。
只用一双红通通的,湿漉漉的大眼睛朝叶芳愉眨啊眨。
叶芳愉问:“很疼吗?”
小太子想了想,“疼的。”
说着,主动伸手拉住了自己的裤脚,方便那拉额娘给他做检查,还满是担心地问叶芳愉:“好疼好疼,那拉额娘,我的脚脚,会不会是断呐?”
他一着急,小奶音听起来便愈发含糊。
但却不影响叶芳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她蹲了下来,让小太子坐在自己的一边腿上,轮番抬起小太子的腿腿仔细检查,须臾,松了口气,柔声说道:“没事,没有断,只是有些轻微的划痕,上点药,三两日便能好。”
小太子可怜兮兮地垂眸往自己脚脚上瞅了一瞅,尔后点点头。
叶芳愉便又开始教育他:“保成还是个宝宝,以后不要跑那么快了好不好?
小太子看看叶芳愉身后,正一脸紧张表情看着自己的哥哥,低声道:“我是想要跟着哥哥……”
叶芳愉无奈:“你哥哥是大孩子,大孩子有大孩子的速度,小宝宝有小宝宝的速度,安全最重要,而且你哥哥又不是不会等你,着急那么一时半会儿的,实在很没有必要,保成你说是不是?”
小太子不说话了。
小娃娃这时候凑近了过来,在小太子肉肉的面颊上亲了一口,奶声奶气道:“是哥哥不对,哥哥跑太快了,以后我也慢慢的好不好?”
小太子被他那一口亲得弯了弯眉眼,有些小雀跃的模样。
他重重点了一下脑袋,“嗯!听哥哥的。”
话音刚落,飞快又补了一句:“也听那拉额娘的!”
安抚好两个小崽子,叶芳愉把小太子塞到紫鹃怀里,让她先把人带回翊坤宫里去上药。
而后才牵起小娃娃的手,往那两位被吓坏了的答应走去,眯了眯桃花眼,声音微凉道:“秀答应,徐答应?”
两人回过神来,忙不迭屈膝给叶芳愉行礼。
声音战战兢兢,似夹着无限的后怕,“给,给贵妃娘娘请安,给大阿哥请安。”
两人之中,徐答应的胆子要大一些,说完请安的话,咽了咽口水,还是颤抖着声音问:“娘娘,太子殿下,没事吧?”
叶芳愉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太子是储君,一言一行事关江山社稷。
别说磕到膝盖,就是指甲劈了一小截,底下宫人也是要跟着受罚的。
她回去之后,还得写封帖子去乾清宫请罪。
这叫她实难有个好脸色。
当即就冷声说道:“这不关徐答应的事。”
顿了顿,又问:“方才你们两个,在本宫的宫门口吵吵什么?”
徐答应和秀答应立时面色讪讪地不说话了。
叶芳愉却也懒得继续搭理她们,直接道:“既犯了宫规,便罚你二人禁足一月,这一月里,每日抄写一遍宫规,共计三十遍,禁足结束后交到翊坤宫来。”
“若有字迹潦草,抄错抄漏的,每发现一处多加一遍,禁足时间也延长,什么时候抄完了,再什么时候出来。”
徐答应和秀答应脸色顿时就白了。
膝盖一软,就给叶芳愉跪了下来,悲戚戚地想要求饶。
叶芳愉一手拉着小娃娃,后退两步,赶在她们开口之前说道:“再多言语,每说一字,加时一天,宫规一遍,两位答应可要想好了再说。”
徐答应和秀答应:“……”
她们又跪了一会儿,见贵妃娘娘的身影消失在翊坤宫的大门里,方才颤巍巍地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忿忿朝对方瞪了一眼,咬牙切齿地离去。
晦气,太晦气了!
她二人都是今年新入宫的,知晓自己在宫中位分最低,从一开始便抱了联盟的心思。
时不时便凑在一起说话,交换彼此新探听来的消息。
——听闻整个宫中,圣眷最浓者,非靖贵妃莫属。
但靖贵妃她有宠有子有地位,想来也不需要凭借新人争宠,故而二人只是眼热了一阵子,很快将目光瞄向了皇后和佟贵妃。
皇后为中宫之主,又执掌凤印,是再合适不过的投诚对象了。
于是两人那段时间便常去坤宁宫拜见,却十次有九次不得而入。
心里逐渐明白,皇后娘娘看不上她们,一时间有些偃旗息鼓,想着靖贵妃娘娘也是从庶妃起步的,她们两个比之庶妃,条件好得太多太多了,所以她们是不是也可以……凭靠自己一步步往上爬?
……只需能怀上皇嗣,无论是格格还是阿哥,日后高低也有一个贵人的位分。
再熬上几年,说不得还能坐上嫔位,成为一宫之主。
但很快,她们就被现实教做人了。
皇上根本不来她们这儿!
皇上每次来钟粹宫,要么是寻荣嫔娘娘,要么是寻布贵人,概因她二位膝下都有皇嗣傍身,每月里,皇上总能想起她们一二次,总之怎么也轮不到徐答应。
秀答应亦是如此,她与安嫔和仪贵人同住景仁宫,安嫔膝下虽没有皇嗣,但她出身将门,朝廷现在又是用兵之际,皇上如何也不会冷落了安嫔,而至于仪贵人……
仪贵人膝下的三格格身子不好,常生病,皇上心疼这个女儿,即便是翻了安嫔的牌子,来到景仁宫后,也常会把仪贵人和三格格宣至正殿,与安嫔一块儿用膳。
安嫔是个心善的,加之也很喜欢三格格,对此可以说得上是乐见其成。
因为只有得了皇上的怜惜和看重,底下伺候的宫人才不敢慢怠于三格格,内务府那头送来的东西也往往是精而又精,长此以往,才叫三格格逐渐立住了。
皇上每次过来,正殿里头其乐融融,唯有秀答应这儿,冷得像是个冰窖,好像她根本不是景仁宫的人似的!
这叫秀答应往上爬的心更强烈了。
抱不上皇后娘娘的大腿,又听闻承乾宫佟贵妃有举荐新人的意思。
秀答应便与徐答应坐在了一处,认真商量。
首先佟贵妃这人,有些心狠手辣,气性大,心眼小,若是做了她手中的棋子,指不定就会被指使着去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计划顺利还好,但若是被皇上,亦或者皇后,靖贵妃,老祖宗等人察觉了出来,多半逃不过背锅的命运。
其次,佟贵妃举荐新人的意图很明显,她要的是皇嗣,而她二人位分只是答应,即便是怀上了皇嗣,抬了常在,按着宫规,也无法亲自抚养,只能落到佟贵妃的手里。
最后,还是第一点,佟贵妃这人心狠手辣,心眼还小。等有了皇嗣,肯定会拦着不让她们母子见面,万一她再狠些,去母留子……
商量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皆看清了对方眼底深藏的害怕。
沉默半晌以后,两人决定,还是放弃佟贵妃这条线,毕竟荣华富贵虽好,也要有命才能享不是?
如是作出了决定,两人心思沉沉,各自回了自己的宫里。
又辗转一夜。
想着既然对方都放弃了……
而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只需要她往承乾宫走近一步。
就那么一步,说不得就可以……
于是次日,两人一前一后站在了承乾宫的门口,面面相觑。
第193章
顾不得计较对方的“言而无信”,两人很快被佟贵妃宣了进去,赔笑半天,好言好语说了一箩筐,佟贵妃没说允还是不允,俏脸冷得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冰霜。
只走的时候,给她们一人赏了一根簪子,并两匹布料。
算是暂时把她们拉入了阵营里。
但在那之后,佟贵妃在皇上面前还是多举荐戴佳常在,又是赏赐鲜艳布料和金银首饰,又是请人来教导琴艺。
然而还不等戴佳常在成功怀上龙嗣,她就出事了。
听闻戴佳常在可能毁了容,秀答应和徐答应暗自欣喜,眼下佟贵妃手中无人,多半是要想起自己了。
于是一面卯足了劲儿拾掇打扮,一面暗暗将对方视作了自己得宠路上最大的阻碍。
刚成立不到两月的联盟,隐隐有了崩裂的趋势。
两人不再私下碰面,也不再交流信息。
互相都藏着掖着,见面只说三分,似是而非。
并且还十分勤劳,日日往承乾宫跑。
殷勤献了还没两日,就听说佟贵妃也病倒了。协理六宫之权就这么到了靖贵妃的手里。
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对佟贵妃的奉承,以及靖贵妃与佟贵妃之间的不睦。
秀答应和徐答应都有些害怕,靖贵妃会不会借着这个机会整治自己。
于是她们又避开众人,躲到御花园的角落里偷偷见了一面。
一顿分析猛如虎,最后发现,依着靖贵妃那个宽厚淡薄的性子,只怕根本不拿她俩当回事,又怎么会借机为难她们呢?
即便是要报仇,大约也是朝着佟贵妃去的,她们只要率先拉远与承乾宫的距离就好,这城门之火,如何也殃及不到自己身上去。
而至于要不要讨好靖贵妃?
秀答应是这么说的:“靖贵妃搬去翊坤宫时,连通贵人都不带,想来是不乐意有人在她宫里分宠的,这时候凑上去,不是讨嫌是什么?”
徐答应也点头:“姐姐说的很是,听闻之前佟贵妃有意抬举靖贵妃身边的宫女,就是那个叫做玉莹的,都被靖贵妃极力否拒了。”
“这么看来,靖贵妃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大度嘛。”
“皇上的圣宠就是她的保命符,怎么可能轻易分给别人?换我我肯定也是不肯的。”
“哼,都有了大阿哥了,还这般人心不足,得陇望蜀……”
“嘘,你说话可小点声儿。”
……
如是商量了一下午,最后双双决定,重新做回宫里的透明人,先熬过这一阵子,等皇后和佟贵妃的病况好些,局势明朗了,再作打算。
做完决定,两人分开,各自回了宫里。
只是次日,猝不及防又双双在翊坤宫的宫门口见到了对方。
霎那间诧异过后,两人同时沉下了脸,明白对方昨儿那番话,只怕是在忽悠自己呢。
还好自己没上当!
但是这下,两人是怎么看对方都不顺眼了。
好悬思及自己今儿的目的,还是压着怒火上前敲开了翊坤宫的大门。
很快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小宫女,对着她们屈膝行了礼后,低着头道:“二位答应请回,我们娘娘今儿不在宫里,改日再来拜见吧。”
说完,就径直缩回了朱红色大门里,又把门一关。
叫两人吃了个闭门羹。
于是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两人顾不得场合,直接站在翊坤宫的宫门之外吵吵了起来。
秀答应骂徐答应“两面三刀”,徐答应骂秀答应“心机深沉”。
两人越吵,声音越大,很快吸引了翊坤宫侧殿里的一众小萝卜头,纷纷跑了出来,把耳朵往宫门上一贴,就这么听起了墙角来。
大格格到底年纪大些,对后宫里的争风吃醋略有耳闻,听见外面两位答应越吵声音越大,且言辞逐渐粗鄙,便沉着脸拿出大姐姐的威严,把两个最小的弟弟,还有三个妹妹不由分说拉回了偏殿里。
正想要返回把保清和保成也拉回去时,就看见保清眼眸一亮,直接把门一开,径直朝外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什么“额娘”。
是那拉额娘回来了?
大格格脚下一顿,半分犹豫都没有,便转身回了偏殿里。
——她不想叫那拉额娘知晓自己和弟弟妹妹们听见了外头的对话。
然而刚回去没有多久,就见着太子弟弟被紫鹃姑姑抱着送了回来。
原本白皙的小包子脸上通红一片,眼睛也水汪汪的,明显是狠狠哭过一场。
几个小崽子顿时就着急了,纷纷围了上去,七嘴八舌追问紫鹃姑姑外面怎么了?太子弟弟/哥哥发生了什么事?
是不是有人推他了,有坏人欺负他吗,他的脚脚是不是受伤了,以后还能走路吗?
等等等等。
这边叶芳愉刚把秀答应和徐答应打发走,牵着小娃娃回了翊坤宫,转瞬就被移了目标的小崽子们围了起来。
其中三格格和小长生的性子有些娇怯,只低低问了一句“太子哥哥怎么了”后,眼眶跟着红了起来,像是两只被欺负得可怜兮兮的小兔子,垂头丧脑地站在一旁,泪水淌了一脸,肩膀还一耸一耸的。
这下院子里其他宫人也站不住了,连忙围了上前,或三个哄一个,或两个哄一个,胡乱糟糟地闹了许久,院子里才逐渐安静下来。
彼时小太子都已经感觉不到手上和脚上的疼痛了。
窝在紫鹃的怀里,蹬了蹬小脚,示意紫鹃姑姑把他放下来,落地以后,先从大格格开始。
走到姐姐面前,眨巴着褐色的圆眼睛,白嫩的腮帮子鼓鼓,很是认真地说道:“大姐姐不要担心,我没有事,我就是跑得太快,摔倒呐,那拉额娘给我看了手手和脚脚,没有出血,很快就能好。”
说完,又转向二格格雅利奇,“二姐姐也不要生气,没有人欺负我,我是自己摔倒的,不要再捏着小拳拳了,松一松,晚些时候一起吃点心好不好?”
旁边三格格和小长生还在被宫人软言软语哄着。
而万黼在听见太子哥哥没事之后,已经懒洋洋地窝到了小娃娃身边,抱着他的一条胳膊,将圆脑袋靠了上去,眯着眼睛,好像有些困倦。
但在小娃娃问他是不是困了时,他又摇摇头,睁开眼睛,眸光熠熠——他完全就是懒得睁眼,也懒得自己站立而已。
于是小娃娃便也由着他靠在自己身上了。
另一边小太子哄完了两位姐姐,又走到四格格面前,伸手摸了摸四格格头上的发髻,笑眯眯,奶呼呼地说道:“四妹妹听到了吧,我是计几摔倒的,那拉额娘说小宝宝走路要慢一些,最好不要跑不要跳,四妹妹可要记住了,以后走路要小心一些,才不会摔跤。”
四格格懵懵懂懂地点了一下脑袋,说:“我记住啦!”
一旁大格格和二格格也手拉着手凑了过来,关心地问:“真的没有事吗?”
小太子摇摇头,忽而似乎想起来,又点了点头,弯下腰,伸手就要抓起自己的裤管,一边抓,一边说道:“有的,膝盖红红了,但是没有出血,就是有些痛痛。”
顿了顿,他继续道:“刚刚很痛很痛,所以我才哭的,现在不怎么痛了,但是戳一戳还是会痛的,紫鹃姑姑说要上药,过两日就没事了!”
大格格蹲下。身来,帮着把他的裤管撩到膝盖往上一点点,认真看了看,没有上手去摸。
旋即朝着二格格点点头,“确实没有出血。”
二格格也垂眸看了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出声问:“那骨头呢?要是伤到里面的骨头怎么办?”
一旁静静听着小太子交际的叶芳愉听到这儿,诧异地晃了晃神:“……”
对哦。
她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于是又连忙叫人去请太医过来,务必要让小太子仔仔细细检查一番才行。
另一边的三格格和小长生也很快被宫人哄好了。
叶芳愉便带着一群小崽子,转移到了小娃娃的玩具房里。
玩具房里头没有什么家具,整间屋子都铺了大块大块的厚地毯,墙面还包了一圈厚厚的棉布,确保小崽子们在里面玩耍时,不会因为忽然摔倒,而磕到碰到哪里。
整间玩具屋大致被区分为三个区域,入门左边是用围栏围起来的球球海洋,足以容纳八个孩子同时进去肆意扑腾的那种;中间区域放了一张圆桌子,并几把椅子,靠近墙面的地方则是一个斗柜,储满了零食,是让小崽子们玩累了,用来休息放松,顺便吃些点心的地方。
而右手边的区域,也用围栏围了起来,中间是一块大大的空地,四周全是叶芳愉叫人专门打造的玩具收纳置物架。
置物架里有各种各样的绘本,以及一筐一筐的玩具:七巧板、拼图、榫卯玩具、积木、九连环等等等等。
古代没有塑料,内务府便通体使用轻薄又稳固的木料打造;为防止小崽子们攀爬导致置物架摔倒,便连着墙面一起改造,使得置物架能够死死地钉在墙面上,而不会倾斜滑倒。
所有置物架的表面还刷上了五颜六色的涂层,绘上了许多可可爱爱的小动物。
边缘用彩色的棉布做包裹。
整体高度只到叶芳愉的腰线,确保每个小崽子都能够拿到最上边的玩具——当然了,三格格四格格还有长生万黼这几个小的,伸手去够玩具时,常常还需垫脚,亦或者是让大格格或小娃娃代劳。
叶芳愉某次看见后,觉得这样子的团结合作能够促使几个孩子增进彼此之间的感情和睦,便也没有叫人特意调低置物架的高度。
左右小崽子们都长得飞快,等过了年,也就不需旁人相助了。
除了置物架,地上还零零散散摆落着十来个动物形状的玩偶,方便小崽子们玩耍的时候,随手拎起一个抱在怀里。
四周角落处还放置了几个巨型抱枕,有些类似于现代的懒人沙发,给小崽子们玩累了休息用的。
几个小崽子各有各的性格——
二格格一进门,便拉着大格格的手,直奔球球海洋而去。
小太子因着要等太医来做检查,便坐在了中间区域的一把椅子上,双手置于膝头,模样乖巧地等待着。
三格格和四格格手拉着手,进了右边区域,从置物架上拿了两本彩色绘本,盘腿坐在地上,安安静静地看了起来。
小长生和小万黼也进了右边的区域,一进去,小长生就目标清晰地奔着其中一个收纳框而去,从里头拿出来一套未拼完的拼图,放在地毯上全神贯注地拼了起来。
而至于小万黼,他的目标也很清晰,迈着小短腿直接走到角落,靠着角落里的巨型抱枕,姿势软软地躺了进去,上半身直接消失不见,只露出两条小短腿在外边。
叶芳愉看得很是叹服。
转过头,却又见自家胖宝宝,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太子身旁,小胖脸上写满了紧张,过了一会儿,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蹲在他弟弟身前,伸手摸了摸小太子的膝盖。
又仰起头,不知是与小太子说了什么,忽然弯下腰,嘟着嘴巴,凑近上前,在小太子的膝盖处呼呼呼,用力吹了几下。
一边吹,还一边对小太子说:“哥哥这样吹一吹,痛痛就会飞飞啦。”
“所以太医伯伯来检查时,弟弟一定要坚强哦,要做流血不流泪的小男子汉才行!”
叶芳愉闻言,抿着唇,陷入沉默。
很想说,流血什么的倒还是不必了。
哭唧唧的小崽子明明也很萌啊。
她最最最喜欢了!
第194章
流血不流泪的小男子汉?
小太子褐色的眸仁忽然亮了一亮,语气软糯地问:“不,不哭就是男子汉了吗?”
小娃娃郑重点了一下头。
然而小太子不知是想到什么,俄顷又颓丧了下来,委屈地道:“可,可是我刚刚哭过了。”
又瞅瞅自己的膝盖,说:“脚脚也没有流血……我流了泪,没有流血,我做不成男子汉了……”
小娃娃连忙站直身体,伸手拍了拍弟弟的后背,安慰道:“现在开始不哭就行。”
“因为等下太医伯伯来了,肯定是要抓着弟弟的腿仔细检查一番的,说不得还会拿针戳来戳去,可可怕了……但是只要弟弟能够坚持下来,不哭,即便没有流血,也是最勇敢、最坚强的男子汉了!”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小包子脸也异常严肃,眼神坚定得彷佛要入党。
可小太子听完,却更害怕了。
“啪”地一下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小奶音颤抖说道:“还,还要拿针戳啊?”
“呜呜呜戳哪里啊?不会要戳进肉肉里面吧?那一定会痛死了,呜呜那拉额娘我不要看太医了,你让太医伯伯走,我不要他来了……”
他用小胖手捂住眼睛,侧过脸,一眼都不敢朝大门口看。
小身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努力朝叶芳愉靠近,等抓到叶芳愉的袖子后,手指头几乎捏到发白,眼看着屁股就要脱离椅子。
叶芳愉赶紧伸手把他从椅子上抱了起来,让他侧坐在自己的怀里。
小太子收了手,便两只手一起捂住眼睛,小脑袋径直朝着叶芳愉的颈窝撞了过来,看那模样,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埋进叶芳愉身体里面一样。
叶芳愉哭笑不得。
小娃娃也面露尴尬,他没想到自己一番加油鼓气的话,竟叫弟弟更加害怕了。
捏着衣角也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说道:“也,也不一定会拿针戳戳戳的……”
他话音未落,叶芳愉怀里的小太子又“哇呜”了几下,小身子圆圆,缩成了一团,控制不住地颤抖。
小娃娃:“……”
一时之间更愧疚了。
他眼露茫然朝叶芳愉看了过来,“额,额娘,我说错话了吗?”
叶芳愉摇摇头:“没有,你说得很对。”
……但是下次可以试试别说话。
叶芳愉后一句话还没出口,小娃娃就唰地一下红了眼眶,捏着衣角,揉来揉去,不知所措。
额娘说他没说错话,那弟弟为什么要哭呢?
弟弟是不是不喜欢自己了?
他心里莫名有些委屈。
一双黑漆漆的圆眼睛大而无神,直勾勾地盯着弟弟的后脑勺,小嘴巴往下扁了扁,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叶芳愉看着有些头疼。
怀里这个还没哄好呢,怎么地上那个又要哭了?
她想了想,一边用手轻轻拍着怀中小团子的后背,一边柔声开解小娃娃:“你方才不是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娃娃抬起右手,在眼角处抹了一把,掌心朝上,把干干的手指头亮给叶芳愉看,“没哭。”
叶芳愉:“……”
好像确实是这样。
她指了指小娃娃的红眼睛。
小娃娃吸吸鼻子,“眼睛不听话而已,但是我没有哭。”
“没有流泪就是没有哭。”
好吧,你开心就好。
叶芳愉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转而低下头,在小太子光溜溜的脑门上亲了几口,柔声安抚了几句,又接连许诺了好几道零嘴和点心,才叫小太子没有那么害怕了。
这时候,青缇请来的太医也刚好走到了玩具房的门口。
拎着一个药箱,进来以后,看见满屋都是扑腾欢闹的小主子,微微有些愣神,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走到叶芳愉跟前跪了下去,低着头道:“微臣给贵妃娘娘请安,给太子殿下请安,给大阿哥请安,”顿了顿,他转了一下方向,“给大格格、二格格、三格格、四格格、三阿哥还有四阿哥请安。”
叶芳愉:“……”
为难你了,一碗水居然能够端得那么平。
而且小万黼只从懒人沙发里露出来一双腿,他是怎么辨认出来那是四阿哥的?
叶芳愉很是好奇。
但眼下不是好奇这些的时候。
她把怀里已经平定下来的小太子调转了个方向,捉住他一只藕节小胖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对那位太医温声道:“过来给太子殿下瞧瞧。”
太医依言转了回来,从药箱里拿出来一个帕子,垂着头,膝行过来,把白净的帕子搭在小太子的手腕处,屏息把脉,片刻之后,退了两步,朝叶芳愉和小太子拱了拱手道:“太子殿下的身子无恙。”
叶芳愉旋即又把小太子的裤管撩了起来。
小太子有一瞬间紧张,脑袋又埋回了叶芳愉的颈窝处,一只手还死死捏着叶芳愉胸前的龙华,想要发抖,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叶芳愉欣慰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
太医过来后,先细细打量了一下小太子膝盖处的红痕,又伸手在他小腿上几个关节和穴位处按了按,最后放心道:“太子殿下的腿也安然无恙,只是有些轻微的擦伤,用青草膏一日三次的抹上几天,便可大好。”
小娃娃听了很是高兴,站在原地蹦跶了两下,冲过来拉住弟弟的小胖手开心地晃悠了几下,喜滋滋说道:“弟弟弟弟听见了吗?你脚脚没有事,不用喝药也不用扎针,现在总该放心了吧?”
小太子颤巍巍从叶芳愉的怀里露出来一双红通通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了看他哥哥,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太医伯伯,最后看向叶芳愉,“那拉额娘,我没事了?”
“对啊对啊!太医伯伯都说你没有事了,所以不要哭了,来跟我们一起玩吧!”二格格开心地拍了拍围栏,大声说道。
——太医检查的时候,两边玩具区域的小萝卜头们也各自放下手里的玩具,整齐地排排站在围栏处,眨着好奇的大眼睛,很是关心这边的动静。
听见太医伯伯说没有事,几个小崽子也露出了灿烂的笑颜。
三格格和四格格拍了拍手,“哦,哦!哥哥没有事!”
小长生抿了抿唇,笑容有些害羞,但是眼眸十分明亮。
大格格也走出了围栏,来到叶芳愉跟前,伸手在小太子的脑袋上摸了摸,小大人模样地规劝道:“但是也要记住教训,以后切不可跑得那么快了,知道吗?”
小太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叶芳愉便把他放了下来。
他站在地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眼睛亮亮地走到小娃娃旁边,“哥哥我没事了!我没有哭,是不是小男子汉了?”
小娃娃回应他的,是一个大大的,湿漉漉的脸颊吻,“啵叽”一声,清脆而又响亮,亲完以后,他大声说道:“是,弟弟是男子汉了!”
然后几个小崽子也笑着闹着,开了围栏走了出来,小长生学着大哥哥的样子,踮起脚尖在小太子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以后,也要,也要跟哥哥学习,做小男子汉。”
小太子喜得眉毛不见眼睛的,想都不想,低头也亲了亲他,“弟弟也会成为小男子汉的!”
几位格格毕竟是姑娘家,不好同小娃娃一样,凑过去就亲,于是便手拉着手,围成一圈,一边笑,一边转了起来。
看得叶芳愉目不暇接,又被那一声一声连绵不绝的清脆童音吵得耳朵有些发疼,头脑发昏。
干脆带着人从玩具房里撤了出来。
站在门口,她客气地对太医说道:“有劳太医了。”
太医提着药箱,躬身回了一句“娘娘客气了。”
叶芳愉却又忽而转变了神情,语气冷淡地道:“左右太子殿下的身子无恙,也无需大人开方,大人回去之后,这药案该如何写,大人清楚么?”
太医身形微微一僵,没有立时答话。
叶芳愉倒也不着急,扶着紫鹃的手,静静等待。
片刻之后,太医才重新有了动作,他把药箱往地上一放,“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颤抖地说:“娘娘勿怪,微臣,这,这毕竟是欺君……微臣万万不敢……”
叶芳愉:“倒也不算欺君,今日之事,本宫自会去向皇上请罪。”
“大人只需要保住秘密,不叫其他人知晓太子膝盖受伤即可。”
太医又沉默了一会儿,终是答应了下来。
告辞之后,拎起药箱,溜得飞快。
叶芳愉目送太医走出翊坤宫大门,又站在玩具房的门口,探头往里面望了望,见孩子们玩得开心的同时,不忘处处让着膝盖有伤的小太子,这才放下了心来。
带着紫鹃回寝殿去更换衣裳。
紫鹃的表情有些愁虑,一边给她系着扣子,一边低声问:“娘娘,需不需要派人去叫秀答应和徐答应也一同封口?”
叶芳愉神情镇定地摇了摇头,“不用,她们是聪明人,不会不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
小太子摔倒这事儿说白了,还是因为她们二人在翊坤宫门口吵架才引起的。
所以她们只怕隐瞒都来不及,如何会大肆宣扬呢?
这时候派人去让她们封口,不是送把柄是什么?
叶芳愉才不担心她们呢。
她现下只担心,要是皇上知晓了此事,会不会动怒?
思及此,叶芳愉叹了口气,换好衣裳后,径直去了书房,铺纸研磨,言辞恳切地写了一封“请罪书”。
想想觉得大约不够,又把今儿在乾清宫得来的五千两银票,抽出两张塞进了信封里,命紫鹃给乾清宫送了过去。
第195章
乾清宫。
贵妃刚走不久,忽然遣人送了一封信过来。
梁九功收到之后十分诧异,皇上和贵妃娘娘何时亲密到这种地步了?
算算时辰,贵妃娘娘此时应该刚到翊坤宫没多久吧?
只怕是刚一回去就迫不及待给皇上写信了。
啧啧,娘娘对皇上这可真是,情深厚重啊!
手里捏着不厚不薄的信封,梁九功暗暗颂叹了一句。
旋即把信塞进袖间,手持拂尘,立于御书房门口,静静等待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听见里头传来络绎的脚步声,知晓是大臣们要出来了,忙不迭上前亲自开了大门。
等把前来御书房商议要事的大臣送走,梁九功转身到茶水间泡了杯热茶,端到了皇上的御案之上。
皇上放下手中折子,面无表情接过来,掀起茶盖,闻了闻茶香。
倏地重新放回御案上,抬头对梁九功笑骂道:“这么殷勤,犯什么事儿了?”
梁九功“呵呵”笑着,从袖间把翊坤宫的信拿了出来,恭恭敬敬递呈到皇上面前,嘴里说道:“是贵妃娘娘送了信来,请万岁爷览阅。”
听到“贵妃”二字,皇上唇边的笑意淡了淡。
但还是接了过去,一边拆着,一边语气冷冷道:“她不在承乾宫好好养病,又想弄什么幺蛾子?”
梁九功闻言就愣住了。
意识到皇上只怕是误会了什么,连忙开口:“是翊坤宫靖贵妃娘娘遣人送来的。”
“哦?”皇上十分诧异地挑了挑眉,没急着把信纸从信封里抽出来,反而是抬头看了梁九功一眼,“靖贵妃送来的?”
梁九功点头,“正是,是靖贵妃身边的紫鹃姑娘亲自送来的,大约错不了。”
皇上沉吟了一会儿,这才表情凝重地把信纸拿了出来。
梁九功连忙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往后退了两步,害怕自己会不小心瞥见靖贵妃娘娘对皇上的爱意之言,回头再酸了牙齿。
可谁知视线还未完全收回,忽然灵敏地注意到,从信封里掉出来的,除了一页桃花洒金信笺外,竟还有两张银票?
这可就稀奇了。
伺候皇上多年,他还从未见过有哪位妃嫔给皇上送银票的呢。
当即就借口磨墨,挪动脚步靠了近前,低着头颅,视线不敢往信纸上看,只凝神打量着御案上那两张薄薄的纸。
最后终于确信,靖贵妃娘娘居然真的给皇上送了两张银票,还是两千两!
梁九功惊得有些瞠目结舌。
另一边,皇上看完信纸里的内容,皱着眉,表情霎时间阴沉了下来。
竟有妃嫔跑到翊坤宫门口去吵架?还把保清和保成吓得不轻,保成受惊之下,不小心摔倒在地,磕伤了膝盖,虽没出血,却有轻微的擦伤,需得敷药几日才能好。
这段时日,后宫里的孩子们都喜欢聚到翊坤宫去玩耍。
每日大约是辰时去,申时回,几乎占据了整个白天里所有的时间。
听闻是保清忽然有了“为人师”的小兴趣,每日都会带着弟弟妹妹们在侧殿里头读书加练写大字。
但却不是时时都在用功读书,毕竟几个孩子都还小,尚还不到启蒙的年纪,并且手上的力气不足,不能长时间抓握毛笔练写大字。
故而是一边读,一边玩。连续读书的时间多些,断断续续玩耍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少。
安排得很是合理。
竟也能让孩子们都安得下心来待在翊坤宫里,而没有满紫禁城乱跑,也没有如去年一般,把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和小鱼小乌龟们都嚯嚯得一干二净。
大约是翊坤宫的膳食不错,靖贵妃照料得又仔细,开春以来,几个孩子都很少生病,便是体弱如长生和乌希哈,竟也能跟着哥哥姐姐们跑跑跳跳了,喝药的次数更是大大减少。
叫荣嫔和仪贵人都少了好多眼泪。在他面前,更是明里暗里地夸赞了靖贵妃许多次。
而慈宁宫的两位老祖宗知晓了,也说靖贵妃大约是个福气深厚的,才能庇护得住这么多孩子,康健成长。
故而,乍然得知太子膝盖受伤的消息以后,皇上第一时间不是怀疑叶芳愉,而是疑心那两个答应会不会是受到了什么人的驱使,才跑到翊坤宫门口去吵架的。
目的自然是为了挑拨他对那拉氏的信任。
亦或者,会不会就是冲着他这些阿哥格格去的?
思及此,皇上本就阴沉的脸顿时又黑几分。
对着梁九功冷声吩咐道:“今儿有两位答应在翊坤宫门口生事,你去查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梁九功回答,又继续说:“再把今儿去过翊坤宫的太医叫过来,朕要亲自问问情况。”
梁九功的心神原本还沉浸在那两张银票中。
闻得皇上的话,他面上十分诧异,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肃了面容,躬身拱手道:“嗻!”
……
叶芳愉不知自己那封信,竟叫皇上起了查探的心思。
她在翊坤宫里等了一下午,也没有等来乾清宫的回信。
小太子走后,她一时有些郁郁,一会儿想着两张银票是不是不够,一会儿又犹豫,写信请罪是不是不够诚恳,必得当面请罪才行?
那她要不要明儿亲自跑一趟乾清宫?要不要脱簪?要不要负荆……?
啊呸呸呸,她大约是被小娃娃影响了,居然连负荆请罪都出来了。
叶芳愉叹了口气,难得没有心思看话本,披了件外衫,趴在窗楹处,望着昏暗的院子发呆出神。
杜嬷嬷见她侧颜寡欢,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温言给她开解:“若皇上有意怪罪娘娘,只怕这会儿圣旨已经下来了。”
“皇上大约是还在忙着,没有看到娘娘的信,娘娘不妨再等一等,明儿早上还没有消息的话,下午再去乾清宫也不迟。”
叶芳愉有些迟疑地回过头:“是这样吗?”
杜嬷嬷镇定点头,“一定是这样的。”
说完,又拿了张厚厚的毯子过来,盖在叶芳愉的腰腹处,又把她肩头的外衫拢了拢,像是叶芳愉平时照顾小娃娃那样,伸手在她额头和颈后摸了两下,见体温正常,便也没有劝她关窗回屋。
而是安静地陪在她身侧。
得了杜嬷嬷的话,叶芳愉又静静思索了片刻,最后才微微放下了心,“那就好。”
翌日起床后,叶芳愉按照杜嬷嬷的话,没有着急,耐下心来陪着小娃娃用了顿早膳。
吃完早膳,她盯着旁边的小娃娃看了一会儿,忽而忆起之前因为小太子生病也骤然破产的减肥大业,便伸手在小娃娃圆滚滚的小肚子上摸了几下,好奇问道:“你是不是,又胖回去了?”
她话音刚落,小娃娃捏着拳头,缓缓瞪大了乌黑的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额娘?”
叶芳愉摸完肚子,转而撩开他的袖子,又摸了摸他的手臂,皱着眉,有些踟躇,“手手却是小了一圈,也没有之前那么多肉肉了……”
她沉吟着,摸完手臂,又捏了捏小娃娃的包子脸,仔细比较了一下现在和从前的手感,最后确信,“脸上的肉肉也少了,双下巴都变成了单下巴……”
“额娘!”
小娃娃刚用完早膳,就被自家额娘这样翻来覆去的检查,小包子脸早已经羞成了粉红色的,气得圆肚子一鼓一鼓。
他睁着熠熠生辉的大眼睛,气呼呼地对叶芳愉说道:“额娘,我每日都有跳操,吃的饭饭也都是按着额娘的食谱来,早就已经瘦了十斤了!”
“额娘竟然都没有发现吗?”他气得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叶芳愉立时就讪讪地收回了手,不自然地笑了笑,道:“额,是这样吗?”
小娃娃凝望着她,板着小脸点了点头,“就是这样的!”
他说:“除了去慈宁宫那几日,我每日都与额娘呆在一块儿,额娘怎么都没有发现吗?”
叶芳愉不说话了,摸摸鼻子,有些尴尬。
小娃娃却还捏着小拳头,显然是气还没有消,包子脸鼓铱錵鼓地说道:“你只摸了我的肚肚,就说我胖,可是我才刚刚用完早膳呀,刚吃完饭饭的时候,肚子怎么都是鼓鼓的,所以额娘怎么能够污蔑我呢?”
叶芳愉只能给他道歉,“是额娘错了,宝宝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小娃娃眨眨眼睛不说话。
叶芳愉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望向了杜嬷嬷,杜嬷嬷捂着嘴巴偷笑了片刻,架不住自家娘娘的恳求,只能也蹲了下来,对小娃娃说道:“娘娘是看错了,不是有意污蔑阿哥的,阿哥就大度一些,不要生气了嘛。”
小娃娃看看叶芳愉,又看看杜嬷嬷,没说话。
叶芳愉想了想,“是额娘不对,额娘给宝宝道歉,对不起!”
“为了给宝宝赔罪,也为了嘉奖宝宝这段时间的努力,额娘可以答应宝宝两个要求,好不好?”
小娃娃的气好像消了一些,至少包子脸看起来没有那么鼓了。
叶芳愉便乘胜追击,“两个不够的话,那三个?”
小娃娃很是意动,浓密的睫羽眨了眨,包子脸软了下去,圆圆的肚子也不再一鼓一鼓,表情好像陷入了沉思。
叶芳愉不敢打扰,安静地蹲在他身前等待。
好半晌,小娃娃才作出了决定,竖起三根手指,“三个要求哦。”
叶芳愉连连点头,“三个就三个。”
小娃娃:“那我要吃汉堡包和麦旋风!”
“额娘从前答应过我的,但是因为我没有叠出来纸杯子,额娘一直没有给我做!”
“我都馋了好久好久了,额娘这回就满足了宝宝吧!”
说着,小娃娃重新鼓起了颊腮,但这回不是生气,而是带着期盼的恳求。
叶芳愉没想到隔了好几个月,他还惦记着这回事呢。
一时间表情有些诧异。
不过还是很快答应了下来,“可以!”
旋即飞快补充,“但是要等过段时间才行,过段时间,等你把十五斤都减完了,额娘再给你做!”
小娃娃拉着她的袖子又问:“那也得有个期限吧?”
叶芳愉:“……”
孩子大了,不好骗了。
不过还是笑了笑,温声道:“下个月的今日,如何?”
小娃娃点点头,又竖起小拇指,眨巴着亮亮的大眼睛,对叶芳愉说道:“那拉钩!”
叶芳愉便同他拉了钩。
又过了一会儿,其他宫里的小崽子们都到了,过来一一与叶芳愉行了礼,又说了几句话,侧殿小课堂再次开课。
叶芳愉扶着紫鹃的手,站在院子里静静听了一会儿小崽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忽而察觉到有些不对,问杜嬷嬷,“乌希哈,今儿是不是没有来?”
第196章
杜嬷嬷拧眉想了一想,不确定地说:“好像是的。”
叶芳愉愣了愣,想到历史上长生、万黼和三格格早夭的结局,心中忽然有些伤感,叹了口气,吩咐道:“去打听一下吧,最好是能当面问一问仪贵人,乌希哈的身子养得如何了,若是一直不太好,便请徐太医去给她瞧瞧。”
徐太医是院正的徒弟,但此事少有人知晓。
故而整个后宫和太医院都只把他当一般的太医看待,唯有皇上和叶芳愉知晓徐太医的医术到底有多么精湛。
杜嬷嬷闻言,有些忐忑,“娘娘,仪贵人入宫比您还要早上一些,虽位分不显,但在太医院也是有认识的太医在的。若您贸贸然请了陌生的太医为三格格诊治,会不会叫仪贵人对您起了疑心?”
叶芳愉被她说得心中一紧。
杜嬷嬷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
如今整个后宫都知晓三格格的身子不好,三天两头就会生病,开春以后,虽然眼看着是好了许多,但谁知道这会不会是……那什么返照呢?
若徐太医当真医术了得,把三格格的身子调理好了,那倒还好说。
但若……已经来不及了呢?
要是三格格在这个时候出了事,而自家娘娘又刚好送去了新的太医,焉知仪贵人会不会把这笔账算在自家娘娘身上?
还有皇上和两位老祖宗那边,只怕也很难解释得清楚。
叶芳愉不是不知晓杜嬷嬷的担忧,但她却有另一层方面的考虑。
因为她刚刚忽然想起了历史上小长生的夭折日期,是在康熙的万寿节后没几日,三月二十六。
可如今,小长生却还活得好好的。
不仅今年一次病都没有生过,并且昨儿还能拉着小太子的手,怯生生说他要向两位哥哥学习,将来也做个小男子汉。
叶芳愉设想的是,要是小长生的结局都能被改变的话,那乌希哈呢?万黼呢?
他们是不是也能改变早夭的结局?
故而才生出了延请徐太医给乌希哈诊病的念头。
杜嬷嬷看着叶芳愉的侧颜不为所动,心中顿时有些着急,干脆把叶芳愉拉回了寝殿里,循循善诱,斟字酌句地给叶芳愉权衡了一下其中的利弊。
叶芳愉却说道:“只是先让徐太医去看看,又不是现下就叫徐太医去负责乌希哈的病情。”
说着,她拉过杜嬷嬷的手:“三格格您也是知晓的,那般文静的一个小姑娘,又生得粉雕玉琢,雪团子一般可爱。看她遭受病苦,我实在难忍心。若是徐太医有办法,何不让他去试一试呢?”
“我不是不明白嬷嬷您的顾虑,我只想着,先叫徐太医去瞧瞧,要是有把握,就让徐太医去治;要是他没把握,那也就只能这么算了……”
“总是要尽点心意,日后才不会后悔,嬷嬷你说是也不是?”
叶芳愉说完,嬷嬷静默良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郑重说道:“这事儿,老奴亲自去办。”
“那就有劳嬷嬷了。”叶芳愉这才露出个笑颜,温暖而又明媚。
*
大约是好人有好报。
这边叶芳愉刚决定让徐太医去给乌希哈看病,那头乾清宫便传来了消息。
消息还是乾清宫大总管梁九功亲自送来的——
“皇上知晓此事后,很是担心贵妃娘娘您和几位阿哥格格,便派人去把二位答应吵架的前因后果查了一遍,好在这其中无人驱使,倒也能叫娘娘放心了。”
“至于太子殿下受伤一事,皇上已令莫太医保密,故而不会再有更多人知晓,只要娘娘和太子殿下,以及几位阿哥格格们不同旁人提起即可。”
“不过皇上还说了,几位阿哥和格格整日在翊坤宫待着也不是个事儿,累得娘娘不说,总归也不是很安全,干脆重新叫人把武英殿收拾了出来,又派了侍卫在那头把守着。”
“几位阿哥和格格每日的膳食都由皇上的御膳房负责,而伺候的宫人呢,则可由几位娘娘自行挑选。像是笔墨纸砚之类的,皇上也会命人精心准备,只这玩具房,便需要娘娘费些心思,重新在武英殿那头修缮一个了……”
叶芳愉听了一会儿,觉得好像有点儿熟悉。
这不就是“幼儿园”加“托管所”的形式么?
只是以前是设立在了翊坤宫,现在皇上觉得翊坤宫隶属后宫,不太安全,便挪到了武英殿去。
刚好武英殿那边,是用宫墙围起来的、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要去武英殿,就需得经过慈宁宫,过太和广场,再由熙和门入。
更准确一点,那已经属于是前朝的范围了,后宫的手,怎么也伸不过去,加之还有侍卫把守,吃食和用度都是由皇上亲自调配,简直安全到不能再安全!
比贵族幼儿园还要贵族一万倍。
……也不对,是她格局小了。
她家胖宝宝哪里是贵族,皇族才对!
皇族宝宝就该去皇家幼儿园,没毛病。
于是叶芳愉就这么欣然答应了下来。
此刻的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武英殿重新开启后,她与自家胖宝宝便又回到了与去年一模一样的生活节奏。
并且这回还不只是胖宝宝和小太子两人需要早出晚归,而是整个紫禁城里的小崽子们都被强制“托管”到了一起!
——去年的她,因为整日忙着料理宫务,没有多少闲暇时间与同样早出晚归的小娃娃相处,便也不觉得分离焦虑有多么难熬。
而现在的她,手上虽然捏着协理六宫之权,但却只是暂时的,总有一日要交还到钮祜禄皇后的手里。
总而言之一句话,她总归是要清闲下来的。
于是很多年以后,当叶芳愉想起这一日的决定时,还常常懊悔,一时不慎,竟然就这样中了皇上的圈套,导致她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畅快撸娃!
可恶!
……
但那都是后话了。
此刻,叶芳愉正噙着恬淡的微笑,静静听梁九功说完了后续的一系列安排,而后微微颔首,对此表示十分赞同。
梁九功也满意而去。
离去之前,偷偷把一个小信封塞到了叶芳愉的手里,压着声音说道:“这是皇上命奴才交给娘娘的。”
说完,看贵妃把信封接了过去,他才转身大步离去。
叶芳愉坐在椅子上,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封,沉吟半晌之后,手指轻挑,缓慢地从信封中抽出来几张薄薄的银票,面值很是眼熟,一千一张。
认真数了数,发现——
皇上竟然回了她一万两!
两千变一万,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乾清宫难道就是一个巨大的、纯金打造的小猪储蓄罐吗?
存两千,出一万的那种?
叶芳愉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个奇妙的比喻。
旋即就乐得笑出了声儿来。
……
却说另外一边,秀答应和徐答应处。
她二人这段时间可真算得上是水深火热。
先是在靖贵妃处吓到了太子殿下,受了靖贵妃的训斥。
惊魂未定地回到东六宫没多久,又迎来了承乾宫里佟贵妃跟前嬷嬷的冷嘲热讽,说什么“一马不配两鞍,一脚难踏两船。”
若她们当真觉得靖贵妃好,又何必去她家娘娘面前献媚,无端惹人厌烦。
堂堂贵妃娘娘,难道还缺她们去献殷勤不成?
……
如是这般,直把秀答应和徐答应说得面红耳赤,那嬷嬷方才甩甩帕子,扭着腰走了。
留下秀答应与徐答应面面相觑,半晌未敢有言语,最后沉默地各自回了钟粹宫和景仁宫。
翌日清晨,钟粹宫荣嫔娘娘和景仁宫的安嫔娘娘,乍然从靖贵妃身边人口中,得知了她二人前一日跑去翊坤宫门口吵架的事,气得又把她二人抓去痛骂了一顿,罚跪半个时辰,还把靖贵妃的惩罚给翻了倍。
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这段时间里,她们每日要罚抄宫规两遍,错一个字,亦或者哪里字迹潦草,则需多抄两遍。
吓得她二人虽不在一个宫里,却都差些昏厥了过去。
但这还没完。
下午,她们刚从各自的主位娘娘处结束罚跪,还未回屋呢,就听说乾清宫大总管,梁公公要见她们……
一番问话后,两人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当夜就发起了高热。
意识模糊沉沦间,想起自己这一日的宫规还没抄,恨不得干脆病死了去!
但无奈荣嫔和安嫔都不是那种草菅人命的人,得知她们发了高热,很快派人延请了太医,喧闹一夜,好悬才让她们的高温降了下来。
最后看她们的模样实在可怜,荣嫔和安嫔也就没有过多苛责,只叫她们病好之后,尽快将这几日缺的宫规补齐。
自此,两人也算是歇了争宠的心思。
——位分低,样貌只能算得上是清秀,刚入宫不久,又犯下了这么大的过错,皇上只怕是眼瞎了才会独宠她们。
倒不如抱紧自家主位娘娘的大腿,好好思过,好好反省。
左右两位娘娘也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只要她们态度端正,平时恭谨顺从一些,总是能在这宫里安稳度日的。
又何必去眼热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富贵呢?
*
太子受伤一事,就这么被叶芳愉和皇上隐瞒了下来,没能在后宫里泛起一丁点儿水花。
事后,佟贵妃虽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到底没有拿到明确的把柄,故而也只能由着此事翻篇。
她的病,在步入五月时,慢慢好转了起来。
而皇后却依旧缠绵病榻,难能有个清醒的时候。
佟贵妃身体好转以后,想着叶芳愉手中的协理之权,慢慢有些意动。
想着她与叶芳愉同是贵妃,凭什么她能协理六宫,自己却不能?
只是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才行……
第197章
五月伊始,天气愈发炎热了起来。
各宫开始用冰,小娃娃最喜欢的冰鉴也被宫人重新搬回了正殿里,跟去年一样,里头放满了琳琅的瓜果。
只不同的是,今年小娃娃的身量逐渐长开,已经连垫脚都不用了,小胖手一伸,就能直接够到里面的瓜果。
他喜欢甜滋滋,汁水儿充足的水果,尤其喜欢桃子和哈密瓜。
而小太子却不同,他与皇上一样,酸甜皆宜,不论是给他李子还是桃子,只要是喂到他嘴边的,他张口便吃,小包子脸吃得一鼓一鼓,粉嘟嘟的嘴唇都被汁水儿浸润湿透,一双大大的圆眼睛开心得能弯成漂亮的月牙儿。
叶芳愉便很爱喂小太子吃水果。
她因着身子虚弱,每日能用的冰点不多,份额都是固定的。
杜嬷嬷看她看得紧,轻易不肯让她多吃一口,生怕会伤及根本,临老了还要受罪。
叶芳愉争辩不过杜嬷嬷,身边的紫鹃青缇等人又都被杜嬷嬷策反了去,一个两个眼不错漏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叫她很难找到偷吃的机会。
她便只能移情到几个小崽子们的身上。
看见他们吃得开心,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
五月之后,武英殿那边终于按着叶芳愉的规划修缮完毕。
小崽子们结束了最后的休假时光,正式开启了“托管”之旅。
寿康宫的皇太后虽舍不得大格格,却也知晓,大格格伊尔哈只是皇上的养女,来日是要去抚蒙的,能留给她肆意玩闹的时间不多,自然也就不愿把她锢在寿康宫里。
钟粹宫,荣嫔得知了消息,一时间既喜又忧。
喜在长生虽然体弱,但皇上却并不因此而看轻于他,将他排除在外。
忧也是忧在这一点,长生他太容易生病了。
放在靖贵妃的翊坤宫里时还好,有那么多宫人照料着,加之靖贵妃这人心细如发,又会养生,她发明的那个什么口号体操,长生跟着哥哥姐姐们跳了几次之后,身子竟诡异地好转了许多,至少入春以来,她就再也没听见过长生的咳嗽声!
而今忽然要被放到武英殿去……
荣嫔起身在屋子里转了转,焦虑半晌,最后忧心忡忡地命人给叶芳愉递了拜帖,想要当面问问叶芳愉,武英殿那边,今后又是个什么章程。
三格格的亲生额娘,仪贵人的想法与荣嫔差不多。
但她比较能坐得住一些,只因为乾清宫的人过来传话时,还多说了一句——皇上并不强求三格格一定要每日都去武英殿那头报道,一切视三格格自己的身子状况而定,不去也是可以的。
而与荣嫔同住一宫的布贵人却没有什么感想,她的雅尔檀是几位格格中年纪最小的。大约是极喜欢二格格雅利奇这个姐姐,成日里喜欢粘着她。
满周岁时,抓周抓的是雅利奇送的玉佩。
刚学会走路的第一件事,便是扑向了雅利奇的怀里。
学会说的第一个词是“姐姐”。
每日待得最久的地方是雅利奇所居住的侧殿。
等到再后来,雅利奇开始往翊坤宫跑了,布贵人更是难能见到自己的女儿一面。
常常是她刚起床,就听宫人来报,说是四格格已经去了二格格处,与二格格一同用了早膳,正在往翊坤宫走呢。
到了晚间,她刚洗漱完,就又听宫人来说,四格格与二格格在翊坤宫玩得累了,还在轿子里时便困得不行,已经被奶娘抱回了暖阁里去休息。
布贵人不是不心酸。
但她也知道,荣嫔娘娘所出的二格格,到底要比自己生的四格格更受宠一些的。
只看从前,大阿哥还未回宫时,皇上会特意接二格格去乾清宫陪伴太子殿下玩耍,就可知二格格在皇上心中的份量了。
她的位分只是贵人,若是将来,始终无法晋封主位,那她的四格格,便唯有到抚蒙的时候,才能得到个和硕公主的封号。
而二格格却不同,听闻皇上早已经为二格格拟好了“荣宪”二字作为她将来的封号。
这可是连大格格都没有的殊荣呢。
布贵人一开始只是心酸,后来慢慢习惯了,便也觉得还好。
雅尔檀不粘着她,她就有了很多时间能够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譬如每日都能睡到自然醒,醒来以后,或看看话本,或做做女红,或出门交际,今儿与仪贵人喝茶聊天,明儿与宜嫔一同去御花园里赏花赏景。
想念雅尔檀了,也能随时去翊坤宫看看,再与靖贵妃说说话,尝尝翊坤宫里的吃食和点心。
所以,只是从翊坤宫换到了武英殿,从前的生活节奏却仍旧不变,布贵人又哪里会有异议呢?
反而还觉得雅尔檀是受到了皇上的看重呢!
于是欢天喜地接过了圣旨,拉着宫人就往荣嫔娘娘的正殿跑,想让荣嫔娘娘给自己掌掌眼,该给雅尔檀身边派些什么宫人去照料。
谁知刚到正殿门口,就听闻荣嫔娘娘已经启程去了翊坤宫。
沉吟片刻之后,布贵人果断转道跟上。
……
另一边,延禧宫通贵人处。
得知万黼小小年纪,便要跟着哥哥姐姐们去武英殿读书学习……
通贵人与宜嫔面面相觑良久,表情里都写满了不敢置信。
过了好一会儿,宜嫔“嚯地”一下站了起来,“我去问问贵妃娘娘,圣旨是不是写错了?万黼才一岁多啊,哪里就到启蒙的年纪了?”
通贵人连忙把她拉了回来,“娘娘且慢,圣旨上也没说是要给万黼启蒙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明黄色的布帛展开,指着上面的墨迹,对宜嫔说道:“只是让万黼换个地方玩耍而已……”
宜嫔却还是分外不爽,板着一张俏脸,“可是武英殿隶属于前朝,我们作为妃嫔,若无皇上的准许,是不许随意过去的。”
“要是把万黼送了过去,以后再想见他可就难了……”
通贵人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温声同她解释,“倒也不至于,圣旨上还说了,每日是辰时送去,申时送回。早膳和晚上的加餐还是能在咱们宫里一起吃的……还有啊,大阿哥、太子殿下、三阿哥和几位格格都去了。要是万黼不去,他就没有玩伴了呀。”
宜嫔:“……”
她欲言又止。
半晌,才将视线对准了不远处的小木床。
小木床上,万黼正姿势懒散地靠坐着,眼睛微微眯起,无精打采地盯着木床围栏上系了一圈的彩色小球看。
看了一会儿,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眼尾溢出两抹晶莹的水花。
眼皮子像是再也支撑不住,懒懒地阖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从嘴边吐出一个小泡泡,小泡泡越吹越大,最后,“啵”的一声破裂开来,把小万黼惊了一惊,眼眸重新睁开,对着虚空看了半晌。
然后又打了一个呵欠,动了动脖子,让自己能够靠得更舒服一些。
一双乌黑的圆眼睛欲阖不阖的。
整个小团子,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懒散的劲儿。
宜嫔指了指他,半信半疑地问通贵人,“你确定万黼需要玩伴?”
通贵人看完了全程,也跟着沉默了。
最后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才咬牙下了决定。
“要不然去翊坤宫问问靖贵妃的意思吧!”
“走!”
……
翊坤宫。
得知皇上已经将圣旨送到了各个宫里。
叶芳愉叹了一口气。
旁边正在嗷呜嗷呜吃着瓜果的小娃娃和小太子听见她的叹气声,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小娃娃拎起一旁的干净棉布,擦了擦嘴角,凑过来问叶芳愉:“额娘,你怎么了呀?”
小太子却是没有什么干净概念的,他直接把银质小叉往盘子里一丢,抬手用袖子在嘴上随意抹了两下,小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歪歪倒倒地走到叶芳愉跟前,小脏手直接拽住叶芳愉的袖子,晃了晃,奶呼呼地问道:“那拉额娘不高兴了吗?”
叶芳愉:“……”
她倏地把视线对准了自己的袖子,以及袖子上挂着的那只藕节小脏手。
洁癖发作的她刹那间有些暴躁。
然而对上小太子那双干净澄澈,写满了关心的褐色眸仁时,又强行将心底升腾而起的怒火压了下去。
她动了动嘴唇,小声道:“没有……”
“有的,明明就有!”小娃娃站在旁边,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声音清脆而有力,学着叶芳愉刚才的模样,悠悠长长地“唉”了一声,旋即道:“刚刚,刚刚额娘就是这样,‘唉’了一下,一看就是不高兴了!”
小太子还拉着叶芳愉的袖子,听见哥哥说的话,圆脑袋重重一点,包子脸上的肉肉跟着晃了晃,他语气郑重地道:“对,哥哥说的对,那拉额娘刚刚就是这样的!”
说完,他另一只空闲的小手捏出了一个胖胖的小拳头,举起来放在叶芳愉跟前亮了亮,怒气冲冲地说:“那拉额娘你跟我说,谁惹你不高兴了,我去揍他去!”
叶芳愉再也绷不住严肃的表情,哑然失笑。
抬手在小太子的胖拳头上捏了捏,很不客气地道:“你这软软的小拳头,能揍得了谁啊?”
小娃娃这时也凑了过来,亮出两只比他弟弟大上了足足一圈的圆圆拳头,表情很认真地对叶芳愉说:“弟弟还小,所以拳头才会软软的。”
“可是我不一样,我是大孩子了!还学过布库,拉过弓,骑过马,汗阿玛还说我是大清的小巴图鲁,所以我可以为额娘出头的!”
“额娘快与我说,是谁欺负了您!我去给您撑腰!”
叶芳愉闻言,默了默,终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儿,“哈哈哈哈哈!”
第198章
太可乐了!
一个小娃娃,身高才到她腰上一点点,另一个小太子,还是个圆滚滚的三头身呢。
两人同时肃着一张足有五六分相似的包子脸,手上却又捏着软软萌萌的胖拳头,义正言辞说要给她撑腰,为她出头。
那副场景,真是怎么看,怎么可乐!
叶芳愉笑着眼泪都快出来了,也顾不得被小太子摸得脏兮兮的袖子,双手捧腹,笑了好久好久,才在两个小崽子逐渐变得不解且委屈巴巴的小表情中,缓缓收起了笑声。
她拿手帕擦了擦眼角,又清了清嗓子。
抬手在两个小崽子圆鼓鼓的腮帮子上捏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道:“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哦。”
听见额娘这句话,小娃娃心中隐隐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然而小太子却是丝毫也没有感受到,迈着小短腿蹭到了叶芳愉的跟前,圆肚子抵住叶芳愉的膝盖,小包子脸看起来依旧严肃,他点点头说:“对,我说的,哥哥说了,我是储君,就是这个宫里,除了汗阿玛以外,最厉害最厉害的人。”
“所有人都要听我的,哪怕我不能给那拉额娘出头,但是我可以找人啊,找上一百个,一千个,像胡公公那样高大的人,一定能帮那拉额娘出气的!”
叶芳愉:“……”
对不起,她又想笑了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努力绷紧脸上的表情,顺着小太子的话往下说,“那要是一千个人也不够怎么办?”
怎么办?
小太子脸上的表情飞快闪过一瞬间空白。
明显他还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小拳头又捏了捏,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奶里奶气地说:“那就叫一万两千个人一起去!”
叶芳愉:“……”
她要没有记错的话,整个紫禁城里的巡逻侍卫也才三千人吧。
而且为什么是一万两千人?
小太子要是随随便便就能集结一万两千人的话……
嗯,那场面,叶芳愉真是不敢想。
不过她还是欣慰地摸了摸小太子的后脑勺,声音柔柔地问道:“那你要去哪里找这一万两千人呢?”
小太子看了看他哥哥,又扭头看了看梢间门口,屏风之后拱手伫立着的何柱儿,想了一想,认真说道:“叫汗阿玛给我找!”
“好,我们的小保成可真是太棒,太英勇了!”叶芳愉笑着拍了拍手掌。
不等小太子露出笑脸,她飞快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可要是惹我伤心的人,就是你汗阿玛的话,你又要怎么办呢?”
“啊?”
小太子褐色的眸仁里逐渐泄露出几分迷茫,红润的小嘴巴张成了一个小圆圈。
表情呆滞,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身后的小娃娃心道了句果然,额娘是个坏额娘,在故意逗他和弟弟玩呢。
想着,他鼓了鼓颊腮,小表情有些生气。
上前两步,把弟弟从额娘身前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圆脑袋一仰,指着叶芳愉直接就道:“额娘都多大的人了,还逗小宝宝玩,额娘坏坏,羞羞脸!”
叶芳愉:“?”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一双水润的桃花眸,纤长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声音微颤道:“我,我坏?”
小娃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本来就没有人惹额娘伤心和生气,对吗?”
叶芳愉顿了顿,“你怎么知道的?”
小娃娃:“要是有别的人惹额娘生气,额娘肯定会去跟汗阿玛告状呀,哪里会需要我和弟弟来帮额娘出头呢。”
“额娘不去,说明就是汗阿玛惹得额娘不开心了。”
“但那就是额娘和汗阿玛之间的事了,我们作为小宝宝,作为汗阿玛和额娘的孩子,是不能随便置喙的,要不然就是不孝!”
“额娘那么喜欢我和弟弟,是不会让我们作出不孝的事情的,所以额娘说是汗阿玛,就说明那个人一定不是汗阿玛!”
“不是旁人,也不是汗阿玛,那就说明不是人,是一件事,这件事大概与汗阿玛有关,额娘铱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会叹气的!”
叶芳愉直接听得目瞪口呆。
她家胖宝宝,是不小心吃了什么仙丹进化了吗?
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聪明了?
不仅条理清晰,逻辑甚至可以打一百分!
叶芳愉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胖宝宝,心情十分复杂,面上的欢快表情也霎时间消退得一干二净。
小娃娃却不理她,说完那番话后,拉着他弟弟的小肉手,重新坐到地毯上,把自己盘子里的桃桃和瓜瓜都分到弟弟的盘子里。
捏住弟弟盘子里的小叉子,插了一块白白的桃肉喂到弟弟嘴边,同时小声哄着:“弟弟不要生气,额娘刚刚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小太子脸上的表情十分懵懂。
褐色的眸仁还停留在叶芳愉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听见哥哥的话,鼻子尖传来桃桃那香甜的气息,他下意识张开口,“嗷呜”一声咬了一大块桃子,含在嘴巴里咀嚼着,一边嚼,一边眨了眨眼睛。
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小娃娃低声又哄着他吃了几块瓜果。
小太子才彻底反应过来,拉了拉他哥哥的袖子,轻声问:“哥哥,所以那拉额娘没有不高兴,对吗?”
小娃娃“嗯”了一声,有些愧疚地给他道歉,“对不起弟弟,我额娘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才故意逗你的。我小小的时候,就是跟你这样小的时候,额娘也经常这样逗过我……”
一旁侧着耳朵偷听的叶芳愉惊呆了:“……”
什么意思,五岁的小娃娃,还记得三岁时候发生过的事情?
这是什么神奇的天赋?
叶芳愉连忙严肃了表情,继续明目张胆地偷听。
就听见小太子“嗯”了一声,小奶音依旧软软糯糯,他点了点头,把哥哥举到他嘴边的叉子反手推了回去,眨巴着大眼睛,说:“哥哥吃,哥哥也吃。”
小娃娃垂眸看了眼叉子上,青禄色的李子肉:“……”
这一看就很酸!
他郑重把叉子又移了回去,“这是我代替额娘给弟弟赔罪的,弟弟吃就可以了。”
小太子只能张开嘴巴,把李子肉咬到了嘴里。
拍了拍自己的圆肚子,含糊不清地对小娃娃说:“没关系的,哥哥,我没有生气,我可是个‘大肚’的宝宝!”
“那拉额娘平时对我那么好,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生那拉额娘的气的,哥哥放心就是!”
小娃娃闻言,眨眨眼睛,表情看着,更愧疚了。
一旁偷听的叶芳愉也是。
良心很痛。
怎么办?
*
小太子是个小天使。
但是得了圣旨,找上门来问叶芳愉要章程的各宫娘娘们,就几乎与“魔鬼”无异了。
得知荣嫔、宜嫔、通贵人和布贵人携手上门求见。
叶芳愉先叫人把她们请到侧殿去喝茶,自己则是回了寝殿,快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方才扶着紫鹃的手,来到了侧殿。
一进屋,叶芳愉就听见了荣嫔那哀怨悲伤的哭泣声,一边哭,一边呢喃着什么“长生怎么办……他还那么小……”之类的话。
宜嫔坐在荣嫔的身侧,正抬手用帕子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通贵人却坐在荣嫔的对面,侧颜一半笼罩在阴影里,看着有些不忿。
而布贵人则是坐在荣嫔和通贵人的中间,捏着帕子,面色迟疑,有些左右摇摆不定的感觉。
叶芳愉进屋的脚步一顿,忽然意识到她们几个只怕来意不善。
但她却没有多想。
转瞬走到了几人面前,几人慌慌张张起身同她行礼。
行过礼后,叶芳愉却没有与她们一起坐到圆桌旁,而是径直越过她们,走到了侧殿中央,上首位置处的紫檀雕兽纹罗圈椅上巍然坐下。
她冷淡开口:“说吧,来寻本宫何事。”
荣嫔睁着一双哭到通红的眼,默然与宜嫔对视了一眼。
心中微微有些震撼,脑海里混沌的思绪也清明了几分。
她们没有继续围着圆桌坐下,而是脚步轻移,跟着走到了叶芳愉下手边的几把椅子旁,按着各自的位分,一一落座。
荣嫔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未干的泪痕,率先站起,盈盈朝叶芳愉屈膝蹲了下去,“臣妾今儿收到了一份圣旨,上头言明,要让长生去武英殿,同大阿哥和太子殿下他们一起读书习字,”顿了顿,她继续道:“这本是一件好事。”
“只是,臣妾出门时,恰好在御花园遇见了佟贵妃,佟贵妃说,这都是娘娘您的主意,她说大约是您嫌弃一个大阿哥不够,便想着办法,撺掇皇上,故意弄出了个武英殿来。好把宫里的几位阿哥和格格都聚到一处,再由您一手把持照料,将来,将来……”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哽咽不清。
旁边眼眶微红的通贵人也紧忙跟着开口,却是大着胆子对荣嫔语带谴责地说道:“贵妃从前还在延禧宫时,名义上为万黼的养母,但贵妃却亲自去与皇上求请,好叫我能够亲自抚养万黼。”
“荣嫔娘娘,您也不想想,若贵妃娘娘当真是那种贪心之人,她又何必这么做呢?”
荣嫔从手帕中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我何尝不知!”
“但佟贵妃所说,她,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荣嫔磕磕巴巴说完,把眼神重新投向叶芳愉,委屈地说道:“所以臣妾今儿过来,就是想知道,这事儿是不是就如佟贵妃所说,是娘娘您自己的主意?”
叶芳愉还未开口,那边通贵人又怒了:“荣嫔娘娘,说句不好听的,若贵妃娘娘当真想要多一个养子,大可直接来我这儿把万黼抱走,万黼他年纪小,不记事儿,身子又比您的三阿哥康健不少……”
通贵人说到这儿,倏地意识到什么,连忙闭上了嘴巴,表情讷讷地不敢继续言语。
这头荣嫔滞了滞,旋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手指颤抖地指向通贵人,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你说什么呢!”
“够了!”
眼见形势逐渐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而去。
叶芳愉连忙冷声出口打断了她二人的对话。
她站起来,走到荣嫔和通贵人的中间。
握住荣嫔举在空中颤巍巍指向通贵人的手,强制她放了下去,旋即又转过身,面色沉沉地瞪了通贵人一眼,“我知道你是想帮我说话,可你这几句话,是不是太过刻薄了一些?”
“若换做是你,听见了旁人这样议论你的万黼,你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通贵人敛了敛眼帘,揉着帕子不说话了。
叶芳愉又转向荣嫔,“你也是,明明知晓佟贵妃说的都是挑拨之言,又何必因为她的话而动怒?平白伤了自己的身子不说,若是叫长生见到了,说不得还要如何害怕呢。”
听见“长生”二字,荣嫔面上的怒气滞了一滞,有些怔怔然。
好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手帕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对叶芳愉苦笑道:“是我魔怔了。”
叶芳愉摇摇头,“倒也不是魔怔,只是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罢了。”
说完,她摆摆手,示意紫鹃先去把侧殿的大门关上,免得叫翊坤宫另一边玩具屋里面的几个小崽子听见了。
荣嫔擦泪的动作一顿,“长生,长生不是和雅利奇去了慈宁宫么,怎么会在姐姐的宫里?”
叶芳愉便温声给她解释:“本来是只有保清和保成在的,但是一刻钟前,也就是你们几个过来之前,二格格刚好带着长生和雅尔檀过来了,我便让保清带他们去了对面的玩具屋里玩耍。”
第199章
紫鹃一把门关上,殿内对策光线霎时间变得有些乌蒙蒙。
荣嫔还在地上蹲着。
叶芳愉弯腰把她扶了起来,她擦擦眼泪,转身回到椅子旁慢吞吞地坐下。
宜嫔和布贵人缩在各自的椅子上,唇瓣紧抿,不敢说话。
而通贵人则是垂着眼眸,拨弄着手中的绣竹纹丝帕。
叶芳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氛围有些僵硬,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无语地叹了口气,把前段时间梁九功来与她说过的话全盘托出。
听闻是皇上的主意,荣嫔表情有一瞬间怔愣,凝滞的视线也不再空洞,看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她嘴唇轻抖两下,才声音颤巍巍地问向叶芳愉:“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那日,当真……”
她只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叶芳愉表情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嗯”了一声。
荣嫔便又站起来,重新对着叶芳愉蹲下去了。
秀丽的面庞上,表情十分愧疚,“臣妾原先只知秀答应和徐答应在姐姐宫门口吵架的事儿,却不知她二人吵架,竟还导致了太子殿下摔倒受伤,若臣妾早知道这些,定不会轻易放过那两个贱婢!”说着,咬了咬牙,眸底浮现几分戾气。
通贵人这时候与宜嫔对视了一眼。
不知传递了什么信号,通贵人手中的帕子慢慢转不动了,须臾,她几乎是微不可见地朝着宜嫔点了点头,宜嫔面上划过几分不舍,最后彻底坚定下来。
铱錵两人同时起身,异口同声对叶芳愉说道:“万黼,今后就但凭娘娘照顾了。”
叶芳愉:“?”
她脑袋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问号。
旋即飞快解释:“去了武英殿之后,他们所用的文房四宝,还有每日的吃食,都会由乾清宫那边提供,所以我只需要操心保清,万黼的事儿,还是要由你们二人来安排的。”顿了顿,她又说道:“另外,皇上还说了,万黼、长生,乌希哈,以及雅尔檀,因为他们年纪还小,可自行选择去或者不去。”
“毕竟他们去了武英殿,也基本都是在玩具屋里玩耍,而无需读书,怎么,皇上没跟你们说过吗?”
荣嫔“嚯地”抬起头来,眼眸里莹光浮动:“竟有这回事儿?”
叶芳愉点头,表情有些莫名其妙,“是啊。”
她好奇地又问:“到底是皇上派去的宫人没说,还是你们其实听见了,却不小心忽略了过去,才误以为要每日都去。”
宜嫔拧眉想了想,犹豫道:“好像,那宫人确实有说过这么一句话……”但她当时的心神都在万黼身上,听过便忘,若不是贵妃娘娘忽然提起,只怕她和通贵人还没转过弯来呢。
然而地上的荣嫔,回想过后,却是斩钉截铁地回复叶芳愉:“臣妾对长生之事向来上心,若宫人说过这句话,臣妾必不可能疏漏过去。”
叶芳愉立时更茫然了。
怎么回事,乾清宫的人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啊。
她思索了几秒,忽然在脑子里想到什么,低头问荣嫔,“你方才说,来我宫里的路上,遇见了佟贵妃?”
荣嫔点头。
叶芳愉便蹙了蹙眉,“此事,虽说是皇上的主意,但修缮武英殿却是好几日前的事儿了,所以我并不奇怪她会知晓此事,我只是奇怪,她是如何买通那乾清宫宫人的?”
要知道,那次小太子生病,皇上一怒之下,几乎把乾清宫的宫人换掉了三分之一。
余下的宫人不敢在这个时候顶风作案,来帮着佟贵妃,蓄意挑拨她和荣嫔的关系,特别是,这件事儿还牵涉到了皇嗣。
叶芳愉左思右想,如何都想不明白。
那边荣嫔也平复了心绪,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擦擦眼角的泪,迟疑地对叶芳愉说道:“其实,还有一事儿。”
叶芳愉抬眸看她,“你说。”
荣嫔:“也不知是不是臣妾多心,总觉得佟贵妃今儿与臣妾说话时,分外客气,还说什么,钟粹宫与承乾宫毕竟前后比邻,合该亲近。若臣妾今后有事儿,可自去寻她商量。”
“对了,她还约了臣妾,后日下午去承乾宫听曲儿……”
“说是,长生和雅利奇今后就不在臣妾身边了,一切事宜都有贵妃娘娘您来照料着,我大可自顾自己轻松愉快,有这闲暇,何必一直拘在钟粹宫里呢……”
荣嫔一字一句,说得十分缓慢,一边说,一边拧着眉细想。
大约是把佟贵妃与她说的话,全都原封不动复述了一遍。
这头叶芳愉还未心惊,那边通贵人已经按捺不住跳了出来,“荣嫔娘娘您还听不出来吗?这已经挑拨得够明显了吧?”
“亏您还信了,一进来就哭哭啼啼的,要是外头那些不知情的,还以为靖贵妃娘娘把您怎么着了呢。”
荣嫔没有说话。
布贵人看着自家主位娘娘被通贵人这样一同指责,心里大概也存了些气,有些不太开心地对通贵人道:“若我家娘娘当真是信了佟贵妃的撺掇,又何必眼巴巴地来找娘娘问个明白呢?”
叶芳愉也说:“荣嫔心里存了疑惑,想要寻个结果,也是人之常情的事儿。”
通贵人不满地鼓了鼓颊腮。
叶芳愉便不着痕迹地同她递了个眼神。
通贵人便又不说话了。
须臾,荣嫔才哑着嗓音道:“是,是臣妾耳根子太软了,轻易就听了旁人的挑拨,臣妾不该不信贵妃娘娘。”说完,又朝叶芳愉行了个礼。
叶芳愉能看出来,她口上虽然是这么说,实则心里已经生了嫌隙。
不然不至于从她进门到现在,荣嫔便处处端着规矩,又是蹲,又是行礼的。
叶芳愉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想着长生大概是荣嫔的逆鳞了吧。
倏尔又为二格格雅利奇感到几分心酸,同样是要去武英殿“托管”,荣嫔却一直没有提起过雅利奇,满脑子只担忧着长生的身子。
雅利奇虽然是长生姐姐,但她说到底,也未满四岁,还是个小宝宝呢。
荣嫔的心已经偏了。
叶芳愉看得出来,宜嫔和通贵人也看得出来。
大约只有布贵人粗心一些,始终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荣嫔行完礼以后,被叶芳愉叫了起来,重新落座。
叶芳愉问她:“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荣嫔捏了捏帕子,思考了一会儿,说:“如果娘娘需要的话,臣妾可为娘娘打探消息……”
这就是要去做双面间谍了。
叶芳愉摆摆手,“我倒是没什么兴趣的,也没有闲心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只一个小娃娃和小太子就够她忙不过来的了。
哪里还有时间去宫斗呢?
左右皇上和两位老祖宗也护着她,而她的人又已经暗中把佟贵妃牢牢盯紧了。
虽说不能面面俱到,探听出承乾宫里佟贵妃的一举一动,却能从旁枝末节的细微之处,一点点揣摩出佟贵妃下一步打算筹谋些什么。
还有另一个层面的原因则在于,钮祜禄皇后还活着呢,说到底,她才是佟贵妃的死敌,有皇后在的一天,佟贵妃就只能是贵妃。
——就算把她斗倒了又怎么样,她也抢不走钮祜禄皇后的中宫之位啊,多半还会给皇后抓到什么把柄。
换做以前,只有佟贵妃一人单打独斗的时候,她说不定脑子一热,还真能干出这种事来。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她有福嬷嬷那个老谋深算的狐狸在身边时时提点,又有整个佟氏一族在她身后出谋划策,佟国维和福嬷嬷,以及慈和皇太后留下的那些老人,都不会放任她由着她的性子来。
这点自信,叶芳愉还是有的。
毕竟三角关系永远是这世界上最稳固的关系!
荣嫔遭了叶芳愉的拒绝,神情有些哀伤地垂下了眼眸,再没说话。
布贵人却开口了,“贵妃娘娘,雅尔檀虽是格格里头年纪最小的,但她向来很黏着二格格,若二格格日日去武英殿的话,她多半也是要亦步亦趋跟去的。”
“所以我想要问问,雅尔檀身边的宫人,该如何安排?”
叶芳愉便给她细细讲了一遍武英殿那头的布置,最后,柔声说道:“派两个嬷嬷并四个宫女跟着也就够了。”
布贵人点了点头。
宜嫔和通贵人也在旁边连连点头,看那模样,恨不得拿笔记下来一般。
之后又说了一些话,几人便起身告辞了。
她们走后,叶芳愉端着茶盏,静默地坐在殿中,没有动弹。
估摸着时间过去了一刻钟,侧殿大门被人重新打开。
叶芳愉掀起眼帘,毫不意外地看见宜嫔和通贵人去而复返。
大约是少了荣嫔和布贵人的原因,她二人进来以后,姿势闲散不少,也未行礼,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
通贵人首先开口了,“刚刚那话,是我不对,我就是一时太冲动了,还好姐姐及时开口打断了我和荣嫔的对峙。”
要不然,她少不得要被荣嫔治一个“魇咒皇嗣,以下犯上”的罪名。
叶芳愉轻叹一口气,缓声说道:“你知晓就好。”顿了顿,她继续说:“你也别怪我刚刚不帮你说话,我若是偏帮了你,只怕荣嫔心里会更加不舒服,还以为后宫里面,我们这些人都看不起长生呢。”
通贵人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我明白的。不过刚刚,我心里确实有些委屈。”
叶芳愉便勾起唇瓣,微微笑了一下。
她果然还是更喜欢通贵人一些。
有什么就说什么,也不藏着掖着,交往起来实在舒服。
叶芳愉把手里微凉的茶盏往桌上一放,揶揄道:“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办法,去一去我们通贵人心头的委屈了。”
通贵人:“……”
她直接白了叶芳愉一眼。
宜嫔就在旁边用帕子捂着唇偷笑。
叶芳愉陪着她们两人闲聊了几句。
见她确实是没有旁的要提点的了,宜嫔才牵着通贵人的手,缓缓离去。
……
翌日清晨,天光还未大亮。
小娃娃就兴奋得睡不着了。
他于卯时拥着被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床帏,偷偷朝窗外看了一眼,见外面是青黑黑的一片暗沉天,表情失望地又躺了回去。
数着床顶上的小动物,从一数到九十九,又从九十九数到一。
归零以后,他开心地再次坐了起来,掀开床帏,继续朝窗子外看。
太阳依旧未升起。
可他却睡不下去了。
他干脆从温暖的被子里钻了出来,光着脚丫站在床上,把两边垂下来的床帏往两边拉了拉,垫着脚尖,费力地用床头处的钩子,一点点把床帏挂了起来。
挂好一边,又换另外一边。
外头守着的人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悄摸着往里头瞅了一眼,看见床上有个小小的身影来回活动,忙不迭去外头叫了多兰嬷嬷进来。
多兰嬷嬷收到消息,带着宫人鱼贯而入,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些盥洗的工具。
小娃娃还在同床帏使劲,听见多兰嬷嬷的笑声,他蹲下来,用一双黑漆漆的圆眼睛从床帏后朝外看了看,见是多兰嬷嬷,便喊了一声:“嬷嬷来啦!”
多兰嬷嬷走到床前给他行了个礼,好奇问他:“阿哥这是在做什么呢?”
小娃娃手中的床帏已经快挂好了,只剩下一点点,他闷着声音,头也不回地答道:“我在钓鱼呢!”
“钓鱼?”多兰嬷嬷诧异地抬高了音量。
小娃娃这时候刚好把床帏彻底挂好,松开手,拍了拍掌心,指着两边挂得整整齐齐的床帏,对多兰嬷嬷说道:“嬷嬷看,这是褶皱布鱼,好不好看?”
多兰嬷嬷忍着偷笑的冲动,先抬眸朝两边床帏看了几眼,最后笑盈盈点头道:“好看的,阿哥的手艺真不错!”
“手艺?”小娃娃偏了偏脑袋,想着钓鱼确实是一项手艺,故而没有多说什么,膝盖一软,屁股坐到了软绵绵的棉被上。
脸颊被散乱的碎发刺得有些痒痒。
他伸出肉呼呼的小胖手,在同样肉呼呼的包子脸上挠了几下,却感觉始终挠不到地方,脸上还是痒痒。
于是同时抬起两只手,像是揉面团一样,在自己的脸蛋上按着顺时钟和逆时钟的方向,来回揉了两圈。
脸上的肉肉跟着扭曲来扭曲去,红嘟嘟的嘴唇湿润润的,嘴角还有一道什么液体干涸了的痕迹。
他伸手摸着,只觉得很粗糙,用指甲挠了挠,掉下来一些白白的屑屑。
然后十分不好意思地把手背到了身后去,不敢让多兰嬷嬷知道自己昨儿睡觉居然流口水了!
好在多兰嬷嬷正在背着他,指挥宫人布置洗漱用具,又拿出今日要穿的衣裳以及搭配的香囊和玉佩挂件。
一时倒也没有留意到小娃娃的窘态。
小娃娃盘腿在被子里坐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小床被自己睡得胡乱糟糟的,小壮壮也不见了,倏地直起了腰背,复又重新站起来,脚步声“咚咚咚”地在床上来回找寻。
多兰嬷嬷转过身,见他一会儿掀开被子,一会儿又伸手在被褥里摸来摸去,好奇问他:“阿哥在找什么呢?”
小娃娃嘟着嘴,“我的小壮壮不见了!”
多兰嬷嬷便帮忙找了起来,最后是在床下找到的。
多兰嬷嬷温声解释,“大约是昨儿阿哥睡着之后,从床上滚了下来吧。”
小娃娃眨了眨眼睛,“是我不小心把他踢下来的么?”
多兰嬷嬷摇头:“阿哥睡觉时,最是乖巧不过了,怎么会是您把他踢下来的呢?”
“真的?”
“真的,您想想,您平日常跟太子殿下一起午睡,若是您睡觉不安分,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不知晓?”
小娃娃信了多兰嬷嬷的解释,但是却更加伤心了。
他伤心得眉眼都耷拉了下来,对了对手指头,小奶音软软地问道:“那就是他不喜欢我了,才会趁我睡觉的时候,自己偷跑,嬷嬷,他是不是想回大森林里去了呀?”
多兰嬷嬷:这她真的回答不上来。
故而没有轻易开口,想了一会儿,迟疑道:“不若,阿哥去问问娘娘吧?”
小娃娃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可是天还没亮,额娘肯定还在呼噜呼噜睡大觉吧?”
多兰嬷嬷:“……”
娘娘知道您是这么形容她的么?
多兰嬷嬷抿着唇,没再说话,默默牵起小娃娃的手,带着他去洗漱,换衣,又给他梳好了小辫子。
最后直接把他往叶芳愉的寝殿门口一送,“阿哥可以去问了。”
小娃娃便啪哒啪哒迈着小短腿冲进了叶芳愉的寝殿,奔到她的床前,小脸兴奋地把额娘的“褶皱布鱼”往两边一拉——
小胖脸顿时呆滞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手上抓着的小壮壮无声掉落到了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颤抖着小奶音,喊了一句,“汗,汗阿玛?”
小娃娃的声音虽然小,但还是惊动了床上的人。
睡在外侧的皇上,茫茫然睁开眼睛,撑起小半身子,扭头朝床外看了一眼,恰好与自己的长子对上了视线。
皇上:“……”
就离谱。
他倏地一下就清醒了,正想要坐直起来,忽然感觉右手一阵酸麻,定睛一看,自己胳膊上还枕着一个闭着眼睛的漂亮美人呢。
但他此刻却无暇欣赏了。
小心翼翼从美人的颈后把手臂抽了出来。
见美人轻蹙着眉宇,睫毛微颤,一副欲醒不醒的模样,飞快又倾身覆了过去,身上的龙涎香把美人层层包围裹挟,振翅的睫羽这才不动了。
叶芳愉闭着眼睛,翻了个身,面朝床的里侧。
皇上连忙把两人中间的被子往下压了压,给她盖好。
旋即身姿灵敏,无声无息地下了床,把脚往鞋子里胡乱一塞,看着面前一动不敢动的长子,眸色沉沉地大步上前,伸手,一手捂住长子的嘴巴,一手穿过他的腰,直接把他整个人打横夹在了腰侧。
小娃娃没有设想过会被汗阿玛“绑架”,小胖脸上表情无比惊恐。
而小胖腿悬在空中,胡乱蹬来蹬去地挣扎着。
皇上直接把他的长子从叶芳愉的寝殿里“夹”了出来,因着身上衣裳还缭乱,不敢走出侧殿,便径直穿过梢间和中间的厅堂,来到了叶芳愉的书房外,推门,走了进去。
把长子放在叶芳愉看话本子时躺过的贵妃榻上,另一只手却还捂着他的小嘴。
皇上警告地道:“小声些,想把你额娘吵醒么?”
小娃娃大约是理智回来了一些,眨眨眼,摇了摇头。
皇上又问:“还叫不叫了?”
小娃娃一边摇头,一边“呜呜”。
“不叫?”皇上迟疑地重复了一句。
小娃娃飞快点了点头。
皇上这才松开他,深邃的眼眸倏然一眯,“你怎么起来了?”
“不是辰时之后才启程去武英殿么?这才卯时,还有足足一个多小时呢。”
卯时为早上五到七点,辰时之后则是九点之后。
自从前两年,西洋进贡了大量落地钟后,紫禁城各个宫里都摆上了这个玩意儿,便开始逐步摒除十二时辰的叫法,继而用更精准的二十四小时来作为计时单位了。
然而深刻骨子里的习惯忘不掉,在撰写圣旨,以及更多书面用语中,还是更习惯用十二时辰来指代时间。
小娃娃听见他汗阿玛的话,咬了咬嘴巴,小声说:“我太开心了,所以就睡不着了。”
“睡不着了就来闹你额娘?”皇上冷声又问。
小娃娃闻言,飞快摇头,脸上的肉肉跟着晃啊晃,“我是想要来陪额娘再睡一下下,等额娘清醒了,再问额娘问题的!”
皇上冷哼了一声,“你过来的时候,就没人拦着你么。”
他说到这里,小娃娃也想哭啊,他昨儿跟弟弟妹妹疯玩了一下午,天色刚黑,他就昏昏欲睡了,睡得早,醒得也早,完全不知道昨儿汗阿玛竟然来了他额娘的宫里。
他过来的时候,就是看见正殿外头没有人守着,才兴冲冲闯进去的。
谁知道汗阿玛居然会在。
看见他一副欲哭无泪的小模样,皇上心头的怒意消了消,再仔细一想,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他来贵妃宫里时,向来不喜欢有太多人围着,加之梦中仙境里的东西都太过震撼,他担心会通过无意识的呓语透露出去,故而每次都会把人屏退到屋外去守候。
而贵妃又心肠柔软,几次之后,干脆就给屋外的宫人放了假,只留三四个在外守候。
天色将亮未亮时,一般是宫人换值的时间点。
又要换值,又要准备盥洗的用具,宫人大约也忙不过来,这才给了保清“可乘之机。”
可梁九功为何也不在呢?
皇上皱了皱眉,细细思索了片刻,才在脑海某一角落里,忆起了昨儿发生过的一件事——原是他自己不小心,把带来预备置换的朝服给弄湿了。
于是就吩咐了梁九功,让他第二天趁着天还未亮,宫门解钥之后,提前回去乾清宫,取一套新的朝服过来,以方便他从贵妃宫里离开之后,可以直接去乾清门听政。
谁能料到,保清突然过来“袭击”呢?
想清楚前因后果以后,皇上单手负于身后,立在原地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里明白,此事不是保清的过错,也不是屋外宫人的过错,更非梁九功的过失。
一切都是机缘巧合。
然而让长子撞见了自己与他的额娘躺在一块儿,皇上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儿。
偏偏眼前的长子,站在贵妃榻上,双手叉腰,小大人模样地也长了一口气。
小奶音里还透着几分沧桑。
皇上睨他一眼,“你叹什么气。”
小娃娃摇摇头,“没有什么。”话毕,不知是想到什么,眼睛忽然变得亮晶晶地,眨巴眨巴看向了他,软糯糯地道:“外面天还未亮,汗阿玛还要去睡吗?”
他扭扭捏捏的,脸颊微红吐出一句话,“我想,我想跟汗阿玛和额娘一起睡!”
第200章
叶芳愉是被压醒的。
一睁眼,就对上了小娃娃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胖脸。
他整个人斜斜地躺了上来,脚丫子还在床的边缘扑腾,脸蛋已经停留在了叶芳愉的小腹处,撅着嘴巴,鼓着小脸,圆眼睛里闷闷不乐,两只食指对在一起,相互缠绕。
他还没发现叶芳愉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看他。
郁闷了好一会儿,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旋即放过了自己的手指,无聊地拍了拍叶芳愉的小腹,嘴里低声呢喃:“额娘怎么还不醒啊?”
念完,扭了扭小屁股,整个人面朝床顶,小辫子被压在脑袋下,枕着叶芳愉的小腹,躺在床上。
须臾,大约是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他把小脚丫从床的边缘收了回来,一条腿屈起,另一条腿搭了上去,脚丫子晃啊晃的。
好一副纨绔子弟的小模样。
叶芳愉抿着唇,静静看他动作。
就见小娃娃自娱自乐地玩了一会儿,把她床顶帷幔上绣着的红色石榴来回数了几遍,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声,“汗阿玛真小气!”
咦?
叶芳愉顿时就生出了好奇心。
她悄悄伸出手,移向小娃娃的脑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动作迅捷地捂住了他的眼睛,声音微微沙哑,却夹着几分清晰的笑意,“宝宝是在说你汗阿玛的坏话?”
“额娘!”
小娃娃初始有些被吓到,等闻见叶芳愉手上那熟悉的香味,很快反应了过来,小奶音清脆地喊了一声。
而后飞快地抬起自己的手,覆盖在叶芳愉的手背上,把她的手从自己的眼睛上。像推眼镜一样推了上去,露出一双熠熠生辉,散发着灿烂光芒的乌黑圆眼睛。
他极开心地朝叶芳愉扑了过来,小身子扭啊扭的,扭进了叶芳愉的被窝里,整个人躺在叶芳愉的身边,脑袋枕着她的肩膀,凑近过来,在她面颊上轻轻“啵”了一下,眉眼弯弯地问着好:“额娘早上好呀。”
“额娘真是太棒了,都没有到辰时就醒了呢!”
叶芳愉笑盈盈地伸出一根手指,把他的脑袋往后推了推。
心道就你这么闹,谁还能睡得下去?
而且她现在已经慢慢养成了习惯,到她侍寝的时候,基本都能跟着皇上一起醒来,帮着穿穿衣裳,尽一尽妃嫔的职责和本分。
也不枉费皇上给她开那么高的“工资”。
反正等把人送走,她还有时间回来补觉。
把小娃娃推开以后,叶芳愉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头乌黑的秀发跟着垂落在绯红色的被子上,以及她的肩头,腰下,看着有些凌乱。
但是看在小娃娃的眼里,自家额娘哪哪都是漂亮好看的!
他笑眯眯地伸出手,在额娘询问他“汗阿玛去哪里了”的时候,飞快在额娘的发尾上抓了一把,入手滑滑的,触感极好。
只是……怎么抓着抓着就掉了呢?
小娃娃迷茫地跟着坐了起来,看着自己掌心里抓到的几根发丝,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连额娘的问话也无暇回答了。
叶芳愉正在以手当梳,姿态随意地梳理着背后的秀发。
见自己的问话没有得到小娃娃的解答,不解地回头朝他看了一眼,见他低着头发呆,抬手便在他的脑门上轻轻叩了一下,“在想什么呢?”
小娃娃动了动掌心,好像把什么东西捏了进去,抬起头,模样乖巧地“啊”了一声,歪着脑袋,问叶芳愉:“额娘刚刚说了什么?”
叶芳愉耐心地重新问了一遍。
小娃娃:“汗阿玛去上朝了呀!”
“他说今天要好忙好忙的,所以不能跟额娘一起用早膳了,让我好好陪陪额娘。”
说完以后,掀了被子,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了下去,坐在脚踏上穿好自己的小靴子,又转过身,蹲了下来,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叶芳愉,道:“额娘下来呀,我帮你穿鞋怎么样?”
叶芳愉:“……”
他突然变得这么“孝”,叶芳愉表示有点儿接受不来。
一会儿又想着,小娃娃不会在她鞋子里放了什么东西,想要借机整她,跟她开玩笑吧?
叶芳愉表情微微戒备地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小娃娃便又朝她招了招手,“额娘快来,等下杜嬷嬷和多兰嬷嬷进来了,我就不能这样子孝敬额娘了……”
顿了顿,他又说:“杜嬷嬷说她今儿煮了很好吃很好吃的骨头汤粉条,还有大骨头,比我脸都大的大骨头,可以抱起来嗷呜嗷呜大口啃肉呢,额娘不想快点吃到吗?”
叶芳愉心动了。
不过心里的戒备还是没有轻易放下,朝着小娃娃睨了一眼,“你今儿怎么对额娘这么好了?”
小娃娃:“啊?宝宝不是一直都很爱很爱额娘吗?”
这个娃娃不对劲,叶芳愉终于确定了。
她缓慢地从床的里侧挪到了边缘,弯腰拿起自己的鞋子,仔细检查了一番,半晌过后,确认靴子毫无异常,方才飞快地穿在了自己的脚上。
小娃娃蹲在一旁,小表情很是遗憾。
叶芳愉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询问他:“额娘是想问,你今儿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给额娘穿鞋了?”
小娃娃分外不解:“因为我今天开始就要去武英殿,要去被‘托管’了呀,就不能在额娘身边了……我有些舍不得额娘,才想要给额娘尽一尽孝心的呀。”
“托管”这个词,还是叶芳愉告诉他的。
却不想他竟然这么活灵活用。
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说得这般可怜兮兮,一副地里没人疼没人爱的小白菜模样。
他说完以后,两人刚好走到盥洗盆前。
小娃娃甩开叶芳愉的手,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到毛巾架旁,踮着脚,抬起手,万分艰难地把毛巾架上挂着的白色棉布扯了下来,两只手胡乱地棉布揉成一团,然后乖乖站在盥洗盆地旁边,做“手捧”的动作,眼巴巴瞅着叶芳愉的一举一动。
叶芳愉看得一阵沉默:“……”
这是继“穿鞋小弟”的剧本之后,小娃娃又飞快给自己找了个“捧布小弟”的角色?
叶芳愉诡异地懂了。
大约是皇上跟小娃娃说了什么。
她沉默地刷牙,沉默地洗脸,沉默地接过小娃娃手中被揉成一团皱巴巴的棉布,沉默地给自己擦完脸。
看见小娃娃要跟着她往妆奁台的方向走,叶芳愉忙不迭开口给他布置了新的任务,“宝宝去小厨房瞧一瞧,早膳准备得如何了,好不好?”
小娃娃眨着眼睛看了她一眼,“额娘是不是不喜欢我跟着?”
叶芳愉叹了口气,“那边都是胭脂水粉,女儿家用的东西,若是不小心叫你身上染了什么香味,去到武英殿后,你弟弟们追问,你要如何回答?”
小娃娃面色坦然:“就说是额娘的胭脂水粉呀!”
“这有什么的?”
好吧,才五岁的小娃娃还不懂面子为何物。
叶芳愉也懒得跟他再说了,重新想了个借口,把他打发去了小厨房。
小娃娃走后,紫鹃和青缇两人像是再也绷不住,“噗嗤”“噗嗤”地接连笑出了声儿。
叶芳愉满脸无奈地从镜子里瞧了她们一眼,敲敲桌子,“笑完了,就快些给我梳头吧,我等下还要送保清去武英殿呢。”
紫鹃和青缇连忙收了笑意,在她身后忙碌了起来。
不多时,就把叶芳愉梳好了头发,上好了一层薄薄的妆。叶芳愉挑了一身颜色清浅的旗装换上,领口束着白色的龙华,腰间只挂了一个月白色的香囊,紫鹃想要再系个缨络,被叶芳愉无情拒绝了,“简单一些就好。”
说完,对着镜子看了几眼,拔下发上最繁复花哨的那根纯金发簪和珍珠步摇,只留下几个造型简单的发钿,又把耳环换成了妆奁盒中重量最轻的那款。
整个人霎时间轻松了许多。
紫鹃有些犹豫,“娘娘,会不会太朴素了一些?”
叶芳愉伸出手,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只问她:“好看么?”
紫鹃点头:“好看的。”
“那不就行了?而且这样我也能轻松一些,脖子没有那么累。”说完,叶芳愉就转身朝着侧殿去了。
紫鹃和青缇对视一眼,青缇留下来整理妆奁匣,紫鹃忙不迭跟上。
小娃娃早已经在侧殿等待叶芳愉好久了。
他刚回宫的时候,还需要坐在叶芳愉命人专门打造的宝宝餐椅上吃饭。
现在长大了两岁,身量长开,坐不进去了。叶芳愉便把那个宝宝餐椅锁进了库房,故而小娃娃是坐在圆柱椅子上等她的。
大约是等得有些无聊,两只脚脚悬在空中,不自觉地晃悠了起来,脚后跟落在圆椅子上,发出沉闷的“哒哒”声。
他却恍若未闻,只把自己脑后的辫子拨到身前,表情认真地捧着细看。
叶芳愉进去时,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的小辫子上,看得目不转睛,连叶芳愉来了也没发现。
叶芳愉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唇边带笑,“在看什么呢?”
小娃娃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把辫子往自己身后藏了藏,神情惶恐地说:“没,没有呀。”
没有?
叶芳愉怀疑地眯了眯眼睛,又把视线对准他的小辫子看了几眼。
小娃娃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两只小胖手一起拉住叶芳愉的手,拖着她往另一边的椅子处去,一边走,一边讨好地笑了笑,说:“额娘您终于来啦,骨头汤粉条都快凉了呢,您快吃!”
说着,拿过筷子,塞进了叶芳愉的手里。
又用双手捧抓自己的两腮,眨巴眨巴眼睛,专注认真地看向叶芳愉。
模样莫名有些可爱……
瞧那两坨肉肉,都被他的小胖手挤压变形了。
叶芳愉放下筷子,笑眯眯地在他脸蛋子上捏了一把,又将他刚才坐过的椅子拖了过来,“宝宝也坐,宝宝也吃。”
“好哦!”小娃娃点了点头,也不用人抱,自己麻利地爬了上去,重新坐好。
母子两个就这么香香地用完了一顿早膳。
杜嬷嬷的手艺十分不错,骨头汤都被熬成了奶白色的,闻起来浓郁又鲜香,而粉条软烂,几乎是入口即化,里面的白萝卜片又脆又甜,蔬菜叶清爽可口,连几块冻豆腐都裹满了骨头汤的汤汁,叫人吃完了还想再来一碗!
“还要!”
吃完了粉条和里头的配菜,小娃娃捧起碗来,咕咚咕咚把碗里所有的汤汁喝得一滴不剩,继而把碗“咚”地一下放回桌上,扬声喊着还要再来一碗。
叶芳愉捏着筷子,表情有些不能淡定:“……”
她伸手在小娃娃已经鼓起来的圆肚子上摸了一把,又戳了两下,语气担忧地道:“小肚子都这样了,还能吃得下去?”
小娃娃只眯着眼睛笑:“能!我还能吃!”
叶芳愉把桌上一个盘子推过来,“那你大骨头不啃了?”
小娃娃的视线霎时间就被吸引了过去,摸着肚子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道:“那我先吃肉肉,要是吃完了肉肉,肚子里还有地儿的话,我就再来一碗,一,一小碗,怎么样?”
他害怕叶芳愉不许,连忙把“一碗”改成了“一小碗”。
话音落下,大眼睛里写满了期盼和渴求。
叶芳愉还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把他面前的空碗拿走,又把那盘骨头推了过来,说:“先吃再说。”
小娃娃点点头,捧起一根大棒骨就啃了起来,啃得小嘴巴周围都是油渍,连带着肉肉的脸蛋子上也跟着泛着亮光。
他接连啃了两根,还想再吃,却被叶芳愉伸手拦住了。
叶芳愉说:“你先停一会儿,下来走走,一炷香后,要是还能吃的话,你再继续。”
小娃娃虽是不解,却也乖乖照做,下地走了一会儿,忽而捧着肚子不动了,表情有些小痛苦地转过身来,“哎呀哎呀”对叶芳愉说:“额娘,好奇怪呀,我明明没有吃东西,但是肚子却越来越饱……”
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
圆肚子也肉眼可见地鼓了起来,几乎要把薄薄的布料撑破。
他有些害怕了,“额,额娘,我的肚肚,不会爆炸吧?”
叶芳愉:“……”
小脑瓜还挺会想。
她十分淡定地放下筷子,走过来,弯腰在他肚肚上揉了几下,低声说:“平时,额娘就常吩咐你,吃饭要慢一些,细嚼,慢咽,你却总是不听,现在好了吧……”
小娃娃苦着脸:“现在会怎么样呀?”
叶芳愉说:“不怎么样呀,你这就是撑着了。”
小娃娃的手还抱在自己肚子上,“可是我刚刚明明没有吃东西呀……”
叶芳愉便耐心给他解释,“我们吃东西的时候,食物会从喉咙,经过食道,落入胃里,胃就在这里,”她说着,在小娃娃的肚子上方,某个位置点了一下,继续说:“胃就在这里,你看,它距离你的嘴巴,是不是有一段长长的距离?”
小娃娃比划了一下,点头。
叶芳愉:“所以呀,你吃完了,它要过一会儿,才会进入胃里面,进去以后呢,它们还得打招呼呀,打完了招呼,胃就要给你吃过的东西点名了,就像刚刚,一口汤,一口粉条,一口豆腐,一口肉肉。点完名字以后,才能开始计算呢。”
“你想,你以前刚开始学算数的时候,是不是还得先掰一掰手指才能算得出来?”
“胃也是一样的,它要把你吃过的东西,一点一点加起来,最后得出一个总数,好看看胃里面有没有其他的位置能够放得下。”
“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你得给它时间反应对不对?但是呀,宝宝的胃不会说话,它没办法跟你的嘴巴说,吃慢一点,我还没数完呢。”
“结果你就咕噜咕噜把东西吃进去了……”
叶芳愉刚说到这里,小娃娃就已经反应了过来,“所以宝宝下来走路的时候,是胃胃刚刚算完我吃过的东西么?”
叶芳愉点了点头。
小娃娃面色变得若有所思,胖手手贴在肚皮上来回摸了几圈。
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想通,朝着叶芳愉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哇,我好像懂了。胃胃是个笨笨的孩子,它算数很慢很慢,如果我吃东西吃得太快,它就来不及算完,而我就会以为没有吃饱,就会继续吃进去好多好多的东西。”
“等到胃胃计算过来的时候,胃里就会挤满了食物,没有空地能够放得下了,然后肚肚就会撑到很疼很疼,像是要炸开一样,对不对?”
叶芳愉点头,笑颜很是欣慰,“就是这样的,宝宝说的没错!”
小娃娃因着学到了新的知识而高兴,便也不觉得肚子疼了。
他笑眯眯地松开叶芳愉的手,说:“额娘去继续用膳吧,我在这里走几圈,消消食儿……”
说完,双手抱住自己的肚子,迈开小短腿,贴住侧殿的墙根,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散步消食。
一边走,一边时不时低头跟自己的肚子说话。
叶芳愉偷偷听了几耳朵——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心平气定地帮着自己的胃算数。
说什么“我刚刚吃了两根大棒骨,一根上面有很多肉肉,另一根的肉肉只有五口,一下就吃完了。”
“骨头汤我是分十七口喝完的,菜菜一共是四根,冻豆腐好像有五块,还是六块来着……”
到后来,逐渐有些气急败坏,“你怎么还没有数完,我太子弟弟算得都比你快。”
“你这样,会误了我去武英殿的时辰的,到时候你就不是个好孩子了。”
再到最后,小奶音有些呜咽,“以后我再也不吃这么快了,你快快数吧,快些撑完,把肚肚消下去……”
“呜呜呜,你数得这么慢,不会是坏了吧……”
说到这里,他慢慢有些惊恐,也顾不得消失了。
手捧圆肚子,迈开小短腿,像只企鹅一样,摇摇晃晃朝叶芳愉冲了过来,“额,额娘,您快帮我看看,胃胃是不是坏坏了……”
叶芳愉一阵无语:“……”
这个傻孩子。
*
托管武英殿第一天,小娃娃就这样迟到了。
他到的时候,武英殿里早已是童声鼎沸,欢闹得很。
小太子正拉着他大姐姐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在一个镂空的吊桥上,虽然努力维持着镇定的表情,却还是有丝丝缕缕的惊慌和害怕从他褐色的眸仁里溢出。
他走一步,吊桥晃上一晃,他就不肯走了。
任伊尔哈如何劝导,依旧死死捏着他姐姐的手,不肯动,不肯走,也不肯下来。
二格格雅利奇左手牵着三妹妹乌希哈,右手牵着四妹妹雅尔檀。
两个小格格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五官只有三分相像,但婴儿肥的弧度却是一模一样的,小脸蛋儿肉嘟嘟,被清晨的太阳晒得有些泛红。
牵着姐姐的手,你一言我一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们三个所站的位置正好面对滑梯,足有四米高的巨大旋转滑梯,落在这两个刚满三岁的小格格眼里,就如同不可跨越的巨大天堑。
三格格不敢上去。
四格格却大概是与雅利奇待久了,学会了她姐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仅要试,还撺掇着二姐姐不要听三姐姐的,直接把她带上去,放在滑梯上,背背一推,下来以后就不会害怕了!
雅利奇很是犹豫。
过了一会儿,松开两个妹妹的手,先把三妹妹带到一旁的“杯杯椅子”里坐下,关好门,又回到四妹妹身边,“乌希哈不敢,我们就不要为难她了吧,我们自己玩就是了。”
四格格鼓了鼓颊腮,“但是我喜欢三姐姐,我想跟二姐姐一起玩,也想跟三姐姐一起玩啊。”
二格格抬手就在她鼻子上捏了一把,“你喜欢她,就不要老是作弄她呀。”
“我没有作弄三姐姐,是三姐姐胆子太小了,什么东西都不敢尝试,好没意思的……”
两个小格格说着话,慢慢走远,绕到了滑梯的背后去,声音逐渐听不清楚。
叶芳愉牵着小娃娃的手,站在武英殿旁的空旷场地上,指了指里头设备齐全,花样繁杂的“小型游乐园”,对小娃娃说:“怎么样,喜欢么?”
“比我们翊坤宫里的玩具还多,还好玩呢!”
她为了打造这个游乐园,费了好多心思,画废的草稿纸足有二百多张。
又与内务府的匠人商议了许久,才一一敲定落实。
安全系数方面自不用多说,内务府那边都是经过了百般尝试,将各种参数调了又调,方才敢遣人过来制作。
好比那个滑梯,看着虽然高,但是上去以后,就会发现上面的平台已经被高高的木墙围了起来,轻易难翻越得过去,而滑梯的旋转部分,则是用巨大的木头从中间直接打通,又抹了好几遍润滑的蜡油,保证游戏体验的同时,还具备了极高的安全性。
而三格格所坐的“杯杯椅子”,就是现代游乐园里常见的那种旋转咖啡杯,只是做成了青花瓷茶盏的模样,且不会转动,专门用来休憩的地方罢了。
还有小太子走的那个吊桥,两边封严,下面也有细网接着。
叶芳愉牵着小娃娃的手,一一介绍了过去,随着她声调起伏,小娃娃黑色眸仁的光芒越来越亮,嘴角边的笑容止也止不住。
他简直超级惊喜。
立在原地,高高蹦了好几下,拍着手掌,小奶音又软又甜,“喜欢,我真是太喜欢了,额娘真的好厉害好厉害啊!”
这时候其他几个孩子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也跟着凑了过来。
那一声又一声清脆有力的“哥哥”“哥哥”——
若不是就在现场,叶芳愉只怕要误以为是哪里的鸽子被放了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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