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小太子浑身是汗地冲了过来,径直扑进小娃娃的怀里,两只肉肉的手臂一张一抱,大小两个圆团子就这么黏糊糊地抱了个满怀。
“哥哥你终于来啦,来得好晚好晚呀。”
小太子的脸蛋在他哥哥肩头蹭了蹭,旋即才抬起来,眸仁亮晶晶地说道。
小娃娃低头就在他脸上“啵”地亲了一下,安抚地说:“明儿不会了,明儿我一定比你早到,叫你一来就能看见我。”
小太子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用力“嗯”了一声,“好哦,那明天哥哥来等着我。”
两人就这样抱着,嘀嘀咕咕说起了悄悄话。
另一边,大格格过来后,先是把手放在腰侧,规规矩矩地给叶芳愉行了个礼,“伊尔哈给靖额娘请安。”
叶芳愉忙弯腰把她扶了起来。
不等她开口,又见不远处,二格格雅利奇牵着四格格雅尔檀的手,急匆匆朝她奔了过来。
三格格也手忙脚乱地推开“杯杯椅”的门,摇摇晃晃往她这儿跑。
二格格和四格格手脚麻利一些,到了之后没有率先请安,而是耐心等着三格格也到了以后,三人才同时给叶芳愉行礼。
叶芳愉笑眯眯地把她们几个也扶了起来。
心道:小格格果然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了。
她很喜欢几个小格格这般知书达理的模样。
便也不着急着走,而是牵着她们,走到一旁的亭子处坐下,先开口询问了一番三格格的身体。
三格格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表情一时有些怯怯,面颊微红,小奶音还有些发抖:“乌希哈,很好,好了很多,不咳嗽了,额娘这几日也没有哭了。”
想了想,她又道:“额娘还说,要多谢谢靖额娘,派了很厉害的太医来给乌希哈看病,那个太医伯伯来了以后,换了一些药药,喝起来没有那么苦了,病也好得快快的了。”
叶芳愉闻言一怔,旋即温婉地笑了笑,摸着三格格额角的几缕碎发,语气沉沉道:“是徐太医他自己的医术厉害,我没有什么功劳。”
乌希哈摇摇头,“可是没有靖额娘,太医伯伯怎么会来给乌希哈看病呢?”
她认定了靖额娘是个大好人,表情虽怯,眼眸却十分闪亮晶晶,一眨不眨地看着叶芳愉,眸底写满了孺慕和依赖。
看得叶芳愉莫名有些心虚。
她原只想让徐太医去试试来着,谁能想到徐太医看完之后,竟然直接上手调整了乌希哈的药方,只不过坚持喝了几日,乌希哈的小脸便红润了许多,不再见风就倒。
皇上得知消息以后,先是一喜,旋即又是龙颜震怒。
怒太医院的人医术不到家,给乌希哈诊病的时候也不够当心,竟将乌希哈的病情拖延到了差些就要夭折的地步。
皇上不肯信这只是偶然,接连斩了两个太医之后,才有人战战兢兢地说出了实情。
原是因为仪贵人不算受宠,手里头也不够松泛,平时抠抠省省的,甚少打赏。于是太医们便也懒得上心了,开方时只随便用了太医院传下来的药方,勉强能够维持三格格的身子不继续败坏下去,也就够了。
而徐太医大约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或者是医者仁心,给乌希哈把完脉后,回到太医院,将三格格这些年的脉案全都调了出来,熬了一个晚上看完,又花了足足三十多个小时,不眠不休,才在原药方的基础上,依据三格格的体质,调整出了新的药方。
害怕仪贵人不信,不肯用,徐太医还特地求到了皇上那里。
经过皇上首允之后,才把药方送去了景仁宫。
有了皇上背书,仪贵人即便是疑窦重重,也不得不用。
这一用,就发现了新药方的奇特……
那日之后,仪贵人便总是想着寻个机会同叶芳愉道谢。
偏她太过忙碌,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看着乌希哈那双写满信赖的大眼睛,叶芳愉十分欣慰。
她倾身过去,抬手虚虚地抱了一下乌希哈,又揉了揉她的脸蛋,温声说:“那乌希哈就要好好喝药,快些好起来,好吗?”
乌希哈点了点头,“好,我一定乖乖喝药。”
叶芳愉又循循叮嘱:“还有,要是在这儿玩累了,不要硬撑,你们的汗阿玛已经叫人在南薰殿那头布置出了两个空房间,男孩儿一间,女孩儿一间,睡的时候一定要分开来睡,晓得了吗?”
“另外,吃食方面你们也不用担心,武英殿后头,就是敬思殿那块儿,已经开辟出来了一间小厨房,里头有两位师傅,一个是从我宫里出来的,一个是从乾清宫出来的,平时想吃什么,都可随时派人去小厨房那儿点。”
“玩的时候,点心啊,茶水什么的,要是不慎放凉了,那就不要喝了,叫人去小厨房重新拿温热的过来…………知道了么?”
她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大堆。
几个小姑娘也没有一丝一毫地不耐,俱都表情认真地听着。
等她好不容易停下,伊尔哈首先表态:“靖额娘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和妹妹们的!”
叶芳愉便抬手抚了抚她的额角,“哪里用你来照顾呢,这里有这么多宫人看着呢,你只管玩你的就好,毕竟我们的伊尔哈小格格,也只是个六岁的小宝宝呀。”
伊尔哈顿时一愣。
旁边雅利奇忽然凑了过来,“姐姐是宝宝,那我也是宝宝。”
叶芳愉笑眯眯地也在她额角抚了一下,“是是是,我们的雅利奇也是个小宝宝。”
乌希哈没说话,只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满脸期盼地看着她。
雅尔檀见靖额娘还没摸到三姐姐,即便心里再渴盼,也乖乖站在乌希哈的身后,不敢跟二姐姐一样凑上前。
叶芳愉开心地一一摸了过去。
几个小格格旋即心满意足。
说完话,叶芳愉才想起自家胖宝宝,于是坐在亭子里面,朝外眺了眺。
就看见小娃娃正在跟小太子玩跷跷板。
小娃娃毕竟年长两岁,要比小太子重一些,跷跷板总是压向他这头,他便涨红了一张包子脸,曲起两条小肉腿,等屁股能够挨到地面了,他便用力使劲一蹬,好叫弟弟那边也能压得下去。
初时,还能跟小太子玩得有来有回,十分愉快。
后来,脚上的力气没有了,逐渐微弱,他便有些蹬不动了,于是小太子几乎难得能够够得着地面,大多数时间都在跷跷板的另外一头高高挂着。
再配着他一身红色小褂,挂在空中,就像是正月十五里喜庆洋洋的大红灯笼似的。
叫人忍俊不禁。
叶芳愉只看了一会儿,唇角勾起的笑意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伊尔哈也用帕子捂着嘴唇偷笑,雅利奇则有些跃跃欲试,一双漂亮的眸子在亭子外的游乐设施上瞄来瞄去,好像是在思考等会儿先玩什么比较好。
乌希哈抿着嘴,笑容有些害羞,雅尔檀被两个哥哥的动静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嘴里时不时“哇哇”两声。
叶芳愉静静看了一会儿,紫鹃过来小声催她。
她便扶着紫鹃的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伊尔哈等几个小姑娘说道:“那靖额娘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们。”
几个小格格紧跟着站了起来,屈了屈膝,异口同声道:“恭送靖额娘,靖额娘慢走,下次再见。”
“靖额娘下次来玩呀。”
最后这句来自活泼好动的二格格。
叶芳愉被她的热情逗得一乐,桃花眸都笑弯了。
回去翊坤宫的路上,叶芳愉的脑子里还回荡着二格格这句话。
不由有些惆怅,她也好久没有去游乐园玩过了。
如今看见几个小崽子玩得不亦乐乎,她心中不知为何,忽然升起了几缕对现代的想念。
须臾,幽幽叹息了一声。
紫鹃跟在轿辇旁边,听见她的叹息,有些不明所以,“娘娘是思念大阿哥了么?”
叶芳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这倒不是。”
杜嬷嬷觑着她脸上的表情,揣摩了一句:“那娘娘是羡慕大阿哥小的时候就能有这么多玩具?”
叶芳愉神色一僵,杜嬷嬷就知自己答对了。
她心下有些无语,娘娘都多大人了,这性子,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
有心想说教几句,但看着她家娘娘脸上的神情实在落寞,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通通归寂无声,不忍开口。
*
叶芳愉还不知杜嬷嬷都脑补了些什么。
这几日,太皇太后的病情逐渐好转,皇太后娘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手中的六宫之权归还回去。
叶芳愉也想。
她就想做条自由自在的咸鱼,而不是巍峨紫禁城里的一个弱小无助的心酸打工人。
是以才从武英殿出来,她便直接去了慈宁宫。
去的时候,太皇太后刚好拄着拐杖,从小花园里散步回来。
见了她来,满脸慈笑地抬手同她打招呼:“贵妃来了?”
叶芳愉扶着紫鹃的手走下轿辇,又忙不迭行至太皇太后的身边,伸手搀扶住她的胳膊,颤巍巍陪着太皇太后上了台阶,穿过院落,回到慈宁宫的正殿。
“坐吧。”
太皇太后依旧和蔼笑着,招呼她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苏麻紧跟在太皇太后的身侧,等她落座以后,接过来她手中的拐杖,放到一旁的空地上。
另有两位老嬷嬷端了两杯温热的茶水过来。
叶芳愉笑着接过来,摸了摸茶杯外壁,有些烫手,便直接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太皇太后却似毫无察觉一般,接过热茶便喝。
青花白瓷的茶盏上,烟气袅袅,裹着茶香。
叶芳愉看见太皇太后吞咽茶水的动作,却只觉得食道滚烫,有些经受不住,便委婉开了口,“老祖宗,食用过烫的吃食和茶水,对身子不好。”
太皇太后闻言,诧异地从茶盏后抬眸,看了她一眼,旋即把手里的茶盏放了下来,兴致勃勃道:“这也是黄老之学里面的内容吗?”
叶芳愉摇头,她已经从皇上处知道了梦境一事,也知晓太皇太后是其中的知情。人,于是开口便说:“是臣妾做梦时梦见的。”
“仙境中,有一种病症,名唤食管癌,便是因这类滚烫的食物引起。解释起来便是,若长期食用这类滚烫的吃食,容易灼伤食管,也就是这里,”叶芳愉抬起脖颈,给太皇太后指了指食管的位置,继而又道:“不仅食管,还有口腔,以及肠胃。”
太皇太后“哦”了一声,问她:“癌又是什么?”
叶芳愉解释:“就是一种病变。”
她没有说得太多,一来不是自己的术业专攻,二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解释得太过清楚的话,会不会引起面前这位老人的怀疑,亦或者是不悦。
……毕竟癌症这两个字,放在古代,基本能与绝症挂钩。
说得多了,只怕还会被有心人故意歪解,她是不是在怨咒太皇太后呢。
见她不愿意多说,太皇太后也不勉强,看了一眼桌上的热茶,缓声道:“哀家知晓了,以后会注意着就是。”
苏麻也在旁边屈了屈膝,“贵妃娘娘放心,老奴以后会看着老祖宗的。”
“要你多嘴。”太皇太后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
苏麻笑眯眯地没有为自己辩解。
看得出来,主仆二人关系实在和睦。
聊完了这几句,才进入正式话题。
太皇太后心知叶芳愉此次前来的目的,不等她开口,便道:“前段时间,是不是把你忙坏了?”
又要管着后宫的事情,又要负责接待宫外的宗室福晋,还要抽出时间照料皇嗣,以及盯着武英殿那头修缮事宜。
对了,还得给皇帝侍寝。
想也知道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
太皇太后声音刚落,叶芳愉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鼓着颊腮,委屈巴巴道:“求老祖宗怜悯,臣妾要再这么忙碌下去,只怕就要病倒了……”
说完,眨了眨桃花眸。
恳求的模样与小娃娃平时像了足有八分。
叫老祖宗也不由得晃了一晃眼。
她笑得很是无奈,“你与保清待得久了,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叶芳愉才不管她如何评价呢,把她手里捏着的事情脱手比较要紧。
故而并不开口为自己争辩。
好在太皇太后也没有过多苛责她的意思,笑过之后,沉吟了一会儿,“不过你今儿过来,倒是让哀家忆起一事儿。”
她说着,看向一旁的苏麻,“早前儿,承乾宫递了拜贴,说佟贵妃要过来是不是?”
苏麻点点头,“是,说是病愈了,想来给老祖宗您请安,顺道送些药材给您,望您的身子能早些好起来。”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她的心意,哀家领了。”
“不过请安却是不必了,她身子才刚好,哀家却还病着,也担心把病气过给了她去。”
她敲了敲桌子,沉吟道:“她的病既然好了,又与你同是贵妃之位,不若叫她给你搭把手如何?”
不如何。
叶芳愉捏着帕子的手瞬间紧了紧,只隐藏在层层堆叠的袖子之下,没叫太皇太后看见。
不过她还是低了低头,神情有些忐忑,没有立时回话。
见她如此,太皇太后便了然了,“你是怕她与你捣乱是不是?”
叶芳愉连忙回答:“臣妾不敢这么想。”
太皇太后摇摇头,“自她入宫做的那些事情,哀家也略有耳闻,不怪你不想与她一道。”
“不若这样吧,你把内务府的事情交给她去管,但是妃嫔的份例安排则还是由你来捏着,不然哀家也放心不下。至于宗室福晋和外头那些命妇的请安帖子,就通通送到哀家这儿来,哀家白日里得了空便看看,要是不得闲,就直接压着,谅她们也不敢说什么去。”
三言两语,就把叶芳愉手里的职权分了个干干净净。
连皇太后都被她拉出来得了个两个差事。
还有安嫔、宜嫔、荣嫔,太皇太后也没叫她们闲着,有负责宫人调。教和例银发放的,有负责宫内外采买事宜的,也有专门负责核对四季账册的。
太皇太后一分完,叶芳愉暗暗思忖了一下自己分得的任务难度。
发现之后的工作时间能从一日十四个小时,直接变成一日三个小时。
地狱直达天堂的级别待遇了!
于是便乐滋滋地答应了下来。
又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一会子话,话题内外绕不过武英殿里的几个小崽子,说完了小崽子们的近况,又亲手侍奉着太皇太后用过了汤药,扶着她回了寝殿,等她睡着以后,才甩着帕子,迈着雀跃的步伐,施施然从慈宁宫离去。
……
与此同时,承乾宫。
佟贵妃还不知晓,自己心心念念的协理六宫之权,经过叶芳愉和太皇太后的一番分解操作,已经变成了“多人协作任务。”
她正在承乾宫的后殿看望戴佳常在。
戴佳常在头上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但是大约是因为受伤时失血过多,又常蒙在屋子里养伤,少照太阳的缘故,小脸儿有些异常苍白。
看见贵妃进了她的屋子,她忙掀开被子,挪动到床下,虚弱无力地蹲下来给佟贵妃行了个礼,“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嗯。”佟贵妃冷淡地应了一句,进门之后,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
而后才把饱含审视的目光对准了地上的戴佳氏,“抬起头来,本宫瞧瞧。”
戴佳常在依言抬头,只眼眸还是垂落着,看向地面。
屋中光线有些昏暗,照在戴佳常在的面孔上,影影绰绰,看得不甚清楚。
佟贵妃当即就十分不耐地敲了敲椅子把手,“过来,叫本宫好好瞧瞧,你额头上的伤如何了。”
好似她只关心那道伤疤似的。
戴佳常在敛着眼皮,又蹲变跪,膝行挪到了佟贵妃的身前,下一秒,她的下巴被一只涂了朱寇的手指挑起。
阴冷如毒蛇般的目光寸寸在她额角划过,引起她背脊阵阵不适。
但她却不敢表露出来,连一丝的颤抖都不敢有,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指甲在掌心掐出了暗红的印记。
“不错,养得挺好,也不枉费了我着人给你送来的芙蓉玉颜膏。”
佟贵妃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指。
戴佳常在后退两步,深深跪伏了下去,“娘娘恩慈,奴婢还未谢过娘娘的大恩。”
“你知道就好。”佟贵妃声音冷冷地道。
戴佳常在身形微微一僵。
佟贵妃却没有发现。
继续说着:“明儿,本宫会叫人把你的绿头牌重新挂上去,也会叫人在皇上面前提一提你。你是无端受害,皇上对你,想必是相当怜悯。”
“他会来看你,到时候,能不能把皇上留下,能不能顺利怀上皇嗣,便是你的本事了。”
话落,佟贵妃弯下腰,伸出手,在戴佳常在的脸上拍了几下,“好好利用你这张脸吧。”
她说完,也不等戴佳常在回答,径直起身离去。
戴佳常在就好像浑身没了力气一般,依旧跪伏在地上,须臾,地上铺着的毛毯被水迹洇出一大片阴影,不知是出了汗,亦或是,哭了……
*
翌日,太皇太后一道懿旨晓谕六宫。
叶芳愉手中的宫权终于被分了出去。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忽而想起来一事,兴致勃勃地用手背托住下巴,精致的脸庞像是会发光一般,桃花眸里神采飞扬。
她直接问杜嬷嬷:“承乾宫那边,今儿摔的是哪一套茶具?”
杜嬷嬷动作一顿,“娘娘?”
叶芳愉眨了眨眼睛,“怎么,嬷嬷没有打听到吗?”
明白娘娘的意思后,杜嬷嬷直接翻了个白眼,有些无奈道:“娘娘关心这些做什么?”
叶芳愉不明所以,“嬷嬷难道不关心?”
杜嬷嬷:“……”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娘娘会不会做得太过明显了一些?
她没好气道:“承乾宫里头,听闻是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
叶芳愉大为吃惊,“这不可能啊!”
她也是昨儿从慈宁宫回来才知晓的,佟贵妃自病好以后,就对她手里的宫权虎视眈眈,不仅在着人往慈宁宫递了拜见的帖子,还在内务府里头收买了几个人,意图趁她掌权期间搞点事情出来。
好往她身上泼一盆“处事不利”的脏水。
之后再顺理成章引发皇上和两位老祖宗的不满,继而能从她手里分得些宫权过去。
是以,在得知佟贵妃有如此计划后,叶芳愉心里便一直攒了口恶气,很想反过来看看承乾宫的笑话。
谁知佟贵妃竟一反常态。
是她真的学会了养气的功夫呢,还是……在暗中谋划着一些别的什么?
第202章
佟贵妃这回反常的低调。
叶芳愉的人无法查探出更多,只得遗憾作罢。
太皇太后懿旨下达当日,荣嫔与安嫔宜嫔几人携手登了翊坤宫的门。
态度恭谨,温顺地听从叶芳愉的话,将她手中负责的事宜一一接过,又谨慎问了些细节,方才肯离去。
有人帮衬,叶芳愉的时间便富裕了许多。
每日睡到自然醒,简单梳妆打扮一下,美美用顿早膳,再把宫务理一理,待到下午两点,便到了用晚膳的时间,用完晚膳,把早上没理完的宫务善个后,这一日的工作便算结束了。
余下时间便可自由安排,或去御花园散步赏景,或去其他妃嫔宫里吃茶八卦,也可往乾清宫递道帖子,得皇上准允后,乘上轿辇去往武英殿,看看那群被“托管”起来的可爱小崽子们。
时间一点点悄然流逝,步入七月后,天气彻底炎热了起来。
听闻武英殿里头的游乐设施已然失了宠,反倒是敬思殿的小厨房和玩具屋得了几个小崽子的喜爱。
每日里都是吵吵闹闹,鸡飞狗跳,笑声萦绕,回荡不止。
不把一身精力玩完,小崽子们都不舍得回宫。
等回宫后,勉强撑着眼皮,囫囵洗了个澡,倒头就能呼呼大睡。
数数日子,叶芳愉竟有四天多没能跟小娃娃说上一句话了。
实在是想念得紧,故而今日,她早早结束了手头的宫务,遣人跟皇上说了一声后,便带着宜嫔和通贵人上了轿辇,浩浩荡荡直奔武英殿而去。
路上,宜嫔还念叨了一句,“真是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大阿哥了。”
通贵人怀里抱着小万黼——他今儿因为起来得太晚,没能赶上轿辇,干脆就留在延禧宫里陪伴两位额娘。
却不想,到了下午,还是要被带去武英殿。
小小的包子脸上有些不快,闷头把自己埋进了通贵人的怀抱里,两只小手死死抓住她的袖子,眼睛也紧紧地闭着,唯有两道浓密卷翘的黑色睫毛时不时一跳一跳,像是正在振翅的蝴蝶一般。
叶芳愉笑着与宜嫔说了几句话,便把目光投过来,好奇地问道:“万黼怎么不开心了?”
通贵人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儿子,讪讪笑了一下,道:“他平时不太爱去武英殿那头。”
何止是不爱去,七日里能去两日便算不错的了。
犹记得圣旨刚下时,宜嫔和通贵人还是万般担心,担心万黼年纪太小,经不起路途摇晃,也承受不住启蒙的压力,更无法跟着哥哥姐姐们肆意玩耍。
等后来明白了皇上的苦心,她们才想通了一些,也愿意尝试放手,盼着万黼会不会就此改了懒散的性子,变得活泼一些?
谁成想,万黼竟是百般不愿。
他宁愿待在延禧宫里睡懒觉,数地上的蚂蚁和树叶,也不愿出门。
——偏偏还是皇上的圣旨里自个儿说的:万黼去不去武英殿,端看他自己愿不愿意。
眼下他自己不愿,通贵人和宜嫔也无法说他什么。
初时还挺开心,觉得能跟万黼多相处了。后来听说武英殿那头其乐融融,几位阿哥和格格的关系都拉近了许多,甚至还学会独立自强,互帮互助。
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了起来。
看着万黼,愈发忧愁。
恰好今儿听说靖贵妃娘娘要往武英殿去,两人连忙请缨,顾不得小万黼瞬间板起来的包子脸,直接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往怀中一揣,再往轿辇上一坐。
管他乐不乐意呢,这一趟必须去!
听完了前因后果,叶芳愉有些瞠目结舌,旋即又隐隐有些担忧了起来。
想了一想,试探地问通贵人:“万黼总是这样,你可有想过给他寻个太医瞧瞧?”
通贵人先是一怔,而后才摇了摇头,“没有,只有一个姓李的太医,每三日会来给万黼请一次平安脉。”
这样……
叶芳愉心下嘀咕了一句。
主要还是万黼太过反常了。
乖巧安静得有些过分诡异。
她斟酌了片刻,转过身,低头与轿辇另外一边的紫鹃说了几句话。
紫鹃面上闪过一丝诧异,而后飞快隐去,化作了然,冲着叶芳愉点点头,低声道:“奴婢这就去。”说着,从人群中出列,调转方向,直接往御花园的方向去了。
宜嫔在旁边目睹了全部过程,不由得好奇问道:“姐姐是叫紫鹃做什么去了?”
叶芳愉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唇边,朝她“嘘”了一声,神秘兮兮地说道:“保密,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宜嫔不明觉厉地点了点头,又往紫鹃的背影看了一眼,重新转过头来,看着不远处的慈宁宫大门,眼神闪烁了片刻,迟疑说道:“姐姐,我们,都走到这儿了,需不需要去跟两位老祖宗请个安啊?”
叶芳愉摇摇头,温声解释道:“不用,因为两位老祖宗眼下不在慈宁宫里。”
宜嫔:“?”
不是说两位老祖宗喜好清静,平日里除了慈宁宫外,哪儿也不爱去?
她还没将疑惑问出口,就见叶芳愉伸手指了指前方的熙和门,语气淡淡道:“武英殿里头修缮起来后,风景极佳,又有保清保成和几个小格格在,两位老祖宗近日里就多了个爱好……”
她还没说完,另一边的通贵人颤着声线接过话题,“所以,所以眼下,两位老祖宗在那边?”
叶芳愉“嗯”了一声。
正想继续开口说些什么。
谁知通贵人不知是想起什么,精神倏尔一震,竟直接把她怀中的小万黼抱着,举到了半空中,前后摇晃了两下,嘴里还喊着:“万黼醒醒,别睡了!”
小万黼本来还懒洋洋,欲睡不睡地趴在通贵人怀抱里。
猝不及防被提溜起来,前后摇晃了几下,惊得他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用力蹬了蹬自己的小腿,大眼睛睁开,写满了无措。
他“呜啊”地叫了一声,圆脑袋被晃得前后摆了摆。
好不容易停下,看见是额娘在叫他,他迷茫地眨了眨大眼睛,奶呼呼地喊了一声,“额,额凉……”
通贵人把他放下来,叫他侧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用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旋即低声吩咐道:“万黼啊,等会儿到了武英殿,你要听话一些知道吗?”
“等看见了你乌库玛嬷和皇玛嬷,你笑一笑呗,请安的时候,声音也要大一些,清脆一些,有活力一些,你乌库玛嬷和皇玛嬷最喜欢这样的孩子了,就像你大哥哥刚回宫时候那样……”
说着,就自顾自回忆起了小娃娃第一次给太皇太后请安的场景。
那时候的小万黼还在她肚子里待着呢。
她当时就格外艳羡,隐在人群中,默默地摸着自己的肚皮畅想了许久,若是她生下来的孩子,也能如大阿哥那般就好了。
那样活泼爱笑,一点儿都不怯生的孩子,谁能不爱?
……
旁边叶芳愉听着,恍恍惚惚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
好半晌,才无奈开口打断了通贵人的口中还未说完的话,“孩子们各有各的脾气和秉性,依我看来,只要健健康康,怎么都是好的,妹妹你又何必强求呢。”
通贵人看看她,又看看万黼,知晓她今儿这话是惹着叶芳愉不开心了。
讷讷地闭上了嘴巴,须臾,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那不是,也盼着老祖宗能多喜爱我们万黼一些嘛……”
叶芳愉摇摇头:“万黼这样就很好了,老祖宗看小辈,怎么看都是喜爱的,你又何必想这么多有的没的?还平白给万黼增加了这么多压力,他才一岁多,不到两岁,你今儿想着他能哄老祖宗开心,来日你是不是还要盼着他给你考个状元回来?”
通贵人这才不说话了。
宜嫔只能硬着头皮出来说和:“姐姐多虑了,万黼他是天潢贵胄,皇家阿哥,哪里又需要去考取功名呢……”
“我知道,我只是一个比喻而已。”
说着,叶芳愉收回了视线,语气很淡。
*
很快就到了武英殿。
外头把守的侍卫早得了皇上的口谕,见靖贵妃娘娘携着两位后宫娘娘款步下轿,纷纷行了礼,又把武英殿的大门打开。
里头早已经是一片童声鼎沸,热闹至极的场面了。
叶芳愉听了一耳朵,难免有些困惑。
——自入了七月,天热炎炎,小崽子们便不爱在外头待着,说是待久了会流汗,衣裳也变得黏腻腻的贴在身上,好不舒服。
于是,他铱錵们近日在室内待着的时间要多一些。
所以,外头缘何会这么热闹呢?
还有,两位老祖宗去哪里了?
带着这样的困惑,叶芳愉一边走,一边左右查看,待进了武英殿的大门,听见里头静静悄悄,而喧闹的童声好似离远了一些,就知小崽子们不在这里,是她走反了。
故而转身又朝外走,宜嫔和通贵人都是第一次来武英殿,不懂地形,便规规矩矩地跟着她的身后,亦步亦趋。
叶芳愉找了一会儿,才在宝蕴楼右侧的一个亭子处,看见了熙熙攘攘的宫人群。
他们正把什么围成了一圈,表情亢奋,嘴里还在迭声地叫着什么好。
叶芳愉朝身后翊坤宫大总管胡永安看了一眼,胡永安便心领神会带着人上前去探听情况了。
不多时,脚步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跪在叶芳愉勉强,磕磕巴巴地说道:“前头,是两位老祖宗、大阿哥和太子殿下,并几位格格在一起。”
“大阿哥和太子殿下……好似,正在举行布库比赛,几位格格在拍着手叫好,两位老祖宗则作为见证,手里还拿了个什么的旗子。”
叶芳愉沉默了。
所以这就是小娃娃每日回到宫中,倒头就睡,连跟她说句晚安功夫都没有的原因?
她都有些嫉妒两位老祖宗了……
*
与此同时,坤宁宫。
因着皇后长时间缠。绵病榻的缘故,宫里内外都散发着挥之不去的浓郁药味。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守橘端了一碗汤药进去。
艰难服侍着皇后喝下,把药碗放在一边,又从袖口里掏出一封薄薄的信,递到皇后手里边,语速飞快地说道:“娘娘,家中福晋来信了。”
皇后喝完药,本来昏昏欲睡,听见她这句话,勉力撑开了眼皮,自上而下睨了一眼手中的信封,半晌,才缓缓抬起手来,将之打开。
抽出信纸,粗粗阅过一遍,目光触及上头的一个人名时,忽而顿了顿,嘴角挽起一抹苦笑,声音有气无力地道:“这么快就做好安排了……”
守橘还没看过信,不知她家娘娘在说什么。
见她唇边的笑容苦涩无比,不由得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孰料娘娘笑完,竟又剧烈咳嗽了起来,声势巨大,好像要把五脏六腑全部都咳出来一般,吓得她紧忙上前几步,抬手拍了拍娘娘的后背,拿出帕子抵到她的唇边。
过了好一会儿,皇后才堪堪停下咳嗽。
手里捏着的信纸已经被她无意识间揉皱,裂出一条缝隙。
她颤着手把信纸递给守橘,闭眼平息了一会儿,才虚虚道:“回,回信,就说,本宫,准了。”
……
另一边,武英殿。
见着叶芳愉过来,围成一圈的宫人连忙转身给她行礼请安。
又让出了一条路,好叫几位娘娘能够清晰看见大阿哥和太子殿下的战况如何。
就见中间的空地上,已经被太皇太后着人铺上了五六张厚厚的羊毛地毯,又用栏杆在四周虚虚围了一圈,布置出来一个简陋的布库场地。
小娃娃和小太子面对面站着。
两颗汗津津的圆脑袋靠得极近,目光无比专注,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
而两个圆滚滚的身子则微微佝着,衣摆被胡乱撩起来,系到了腰带里,露出下面的两条小短腿。
如果能够忽略他们手上动作的话,则战况看起来分外激烈,现场气氛几乎要凝滞一般,叫人观之便不由得屏息凝神,紧张得很。
偏偏他们手上却是一个十指交扣的动作……
便平添了几分不伦不类的滑稽。
叶芳愉眨了眨眼,桃花眸里满是不解,她曾在原主的记忆中见过侍卫们练习布库时候的场景。
不论是平静一些的,还是激烈一些的,却都没有见过如今日这般……
嗯,要怎么形容呢,黏腻呼呼的。
不像是在打架,倒像是在亲昵玩耍。
对峙间,还是亭子里的太皇太后首先看到了叶芳愉几人,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坐。
叶芳愉便带着宜嫔和通贵人绕过地毯,走了过去。
几人先是对着太皇太后盈盈请了安。
被太皇太后慈祥笑着叫了起。
叫起之后,看见通贵人身侧的小万黼,太皇太后还有些吃惊,“万黼也来了?”
通贵人连忙捏了捏万黼的小肉手。
万黼眨眨眼睛——他包子脸上的闷闷不乐早在看见两个哥哥时退却了个一干二净,抿着嘴巴,鼓着脸颊,看上去有些温润的听话和乖巧。
他想起之前在轿辇上时,额娘同他叮嘱过的那几句话。
于是,甩开通贵人的手,噔噔噔几步跑上前,环顾了一圈,在太皇太后满是疑惑的眼神中,伸出小手,毅然决然地拉住了老祖宗手中的佛珠串,轻微摇了两下,旋即仰起小脑袋,鼓气了毕生的勇气——
微怯,却又大声地喊了一句:“孙儿给乌库玛嬷请安!”
奶呼呼的声音落下,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叶芳愉:“……”
她很想问问万黼,你是孙儿,那你汗阿玛是什么?
通贵人本还欣喜于儿子难得一回的主动,等听完他喊的话后,眼前霎时一黑,仿佛看见了早已经仙去的纳喇氏老祖宗正站在黄泉河畔朝她笑盈盈地招手。
宜嫔也吃惊到不会说话。
几位小格格倒还好,她们的注意力本就全神贯注在不远处的战场上,心不在焉地同叶芳愉和两位额娘行完礼后,乖乖退出了亭子里,跑到围栏边上,跳着笑着给两位哥哥,亦或者弟弟加油打气。
皇太后因为听不懂汉语的缘故,初时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等看见叶芳愉和老祖宗都愣住了,才开始急忙忙拉住身边老嬷嬷的手,询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老嬷嬷便弯下腰,耐心给她解释了一番。
皇太后听完,愣了一愣,旋即呵呵呵的笑出了声儿。
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腰也直不起来!
皇太后的笑声惊动了太皇太后。
她把万黼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是想笑,又是惊诧,还有些无奈。
良久,才晃了晃手中的佛珠,将之从小万黼的手中解救出来,放置在桌上,用空出来的手牵住了万黼的小手,把他带到自己跟前,低声问他:“这话,是谁教你的?”
万黼的表情懵懵懂懂,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听话了,额娘却是这样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他被拉得往老祖宗身前走了几步,视线却一直牢牢盯在通贵人的脸上。
听见老祖宗问他话,他才把脑袋转了回来,眨眨圆圆的黑眼睛,“啊”了一声,小小声说:“不是,不是吗?是汗阿玛这么说的呀……”
他见太皇太后的时间比较少。
出生一年多,也才见过不到十次。
而且每回都是大哥哥和二哥哥围在乌库玛嬷跟前叽叽喳喳地说话。
他和长生哥哥都是上前行个礼,请了个安,就安静坐到一旁吃东西去了。
跟汗阿玛学是因为,汗阿玛每次都来得好晚好晚,行礼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故而小万黼挑选学习对象时,下意识模仿了汗阿玛的话。
现在看来,不对,不能学汗阿玛,要学哥哥才行。
哥哥,咦,哥哥们是怎么请安来着?
小万黼神色茫然地想了好久,才在自己那核桃般大的脑仁中忆起一点点画面来,于是,他又后退了两步,左右手互相捏到一起。
鼓了鼓包子脸,学着两位哥哥的样子,先深吸一口气,吸紧肚子,然后脑袋低垂下去,嘴里小声地念着:“万黼给老祖宗请安。”
他心里实在没底,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还是不对。
也不知道老祖宗为何要问自己那番话,更不知道额娘要怎样才会开心。
想着想着,一时没有收住力气,圆脑袋直直朝下栽了下去。
身后传来他家额娘一声惊呼:“万黼!”
身前老祖宗好像也有些惊讶的喊了一声,“哎呀哎呀,这这这……”
怎么了?
小万黼更茫然了,脑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问号。
而他的身子还在往下栽倒,千钧一发之际——
从旁边伸出来一只手,环住了他肉呼呼的肚子,直接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被抱起来时,他还捏着两只小胖手,屁股翘着,上半身和下半身锐角对折,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立起的“大于号”。
通贵人这时候疾步走了过来,满脸惊慌地对抱住万黼的人,也就是叶芳愉,屈了一下膝盖,嘴里感激地说道:“多谢贵妃娘娘!”
“要不是有贵妃娘娘在,只怕万黼这张小脸儿就要遭殃了……”
叶芳愉十分冷静地摇了摇头,把怀里的万黼交回到通贵人的手里。
——她家小娃娃刚回宫时,年纪小小,却偏爱作大人模样,不论同谁行礼,都是扁嘴吸肚垂脑袋的这一套动作。
有时候能够用头刹住,有时候刹不住。
故而时间一久,她也就学会了这一手原地捞娃娃的功夫。
她把万黼交回给通贵人以后,自个儿寻了个空位坐下来,才开口对老祖宗说道:“老祖宗没吓到吧?”
老祖宗拍了拍胸口,显然还有些心有余悸。
她看了看通贵人怀中的小万黼,说:“怎么没有,可吓死哀家了……”
通贵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是要请罪好,还是先安抚怀中的儿子。
叶芳愉便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继而转过头,温声对太皇太后说道:“老祖宗莫怪,万黼是因为平日里太少见您了,一时有些高兴,这才忘记了自己的年纪。”
顿了顿,她又说:“您看他方才行礼时候的模样,觉不觉得,跟保清有些儿相似?”
她这么一说,老祖宗才平静了下来,顺着她的话想了一想,颔首点头道:“确实是有些熟悉,”说着,她睨了一眼通贵人怀中的小万黼,问道:“所以万黼这是跟保清学来的?”
小万黼趴在自家额娘怀中,乖巧点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是的呢,哥哥,哥哥这样,哥哥棒!所以,所以我也要棒!”
他说着,边竖起一根大拇指。
叶芳愉:“……”
哇哦。
小娃娃这是又多了一个小迷弟?
第203章
两位老祖宗当即就被小万黼竖起来的大拇指乐得呵呵笑。
通贵人这时已经微微有些镇定,她把万黼放到地上,抓住他的胳膊,让他原地转了两圈,没在他身上发现什么伤处,一颗心才算彻底安定了下来。
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万黼刚刚说过的话,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凑到太皇太后的身侧,低声解释了几句。
太皇太后听完先是一怔,眼神有些微妙,先扭头看了旁边茫然无知的叶芳愉一眼,才对通贵人点头说道:“哀家知晓了。”
通贵人却还是惴惴不安。
太皇太后看出她心中的忐忑,这才有些信了她的解释。
而后长叹了一口气:“哀家会劝着皇帝,多去你们几个处走走。”
这个“你们”指的是宫中几位有子的妃嫔。
也泛指整个后宫。
眼下三藩之乱已经逐渐平定,西边的战事也不再那么吃紧。
开枝散叶就成了太皇太后心中第一要紧的事。
她说完以后,伸手又指了指叶芳愉,笑盈盈地说:“近来皇帝常去你的宫里,却不知你何时才能再次传出喜讯?”
叶芳愉不想吃瓜能吃到自己身上,正端着茶盏一口一口浅呷着呢,听见太皇太后的话,心里猛地一惊,险些被茶水呛到。
她轻轻咳嗽了几下,放下茶盏,恭谨回话:“回老祖宗,臣妾的身子还未好全,前些时儿,徐太医刚给臣妾换了新的药方,说是还要喝上大半年,才能适合受孕……”
她斟酌着一字一句说得很是迟缓。
细细的柳眉微蹙,姣好面容上隐隐浮现几分担忧。
模样看起来又是忧愁又是无奈。
太皇太后见状,倒也不好再催促什么了,毕竟靖贵妃的身子不好,也有皇上一时失察的过错在,她自己原也不想的。
于是,又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把话题指向了一旁安静温从的宜嫔,“你呢?”
宜嫔瞬间捏紧了帕子,想起自家额娘给她算过的卦,思绪一时有些浮沉,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臣妾,臣妾也急着呢。”
太皇太后便道:“光是心急有什么用,还是得抓紧一些才行。”
说完,似乎想起来什么,迟疑地又问:“宜嫔今年,多大岁数了?”
怎么看着只有十来岁的模样?
她忽而想起来,皇帝之前同她说过,仙境里的女子,大多是二十来岁的时候才开始备孕生育。有种说法是女子年纪太小的话,母体尚未长全,贸然有孕,不仅于自身不利,所生胎儿也极易早夭。
皇帝当时一边同她转述,一边伤感叹息,猜测他先前早夭的那些阿哥和格格,多半就是折在了这个原因上头。
而并不一定是宫中出了“毒蛇”。
宜嫔不懂太皇太后为何忽然问起她的年纪,反应了几秒才匆匆回话,“臣妾今年,快满十八了。”【1】
十八,那还可以。
距离二十也没多久了。
太皇太后放心地点了点头,继而再次开口:“过两日,让徐太医给你把脉瞧瞧身子,也才好提前准备起来。”
准备什么?
宜嫔霎时间又茫然了。
通贵人也不懂太皇太后此番话的用意何在。
唯有叶芳愉知晓,多半是之前皇上与太皇太后说了什么——什么晚婚晚育,提前备孕之类的“养生常识”。
她坐在旁边默默地不说话。
岂料太皇太后却越说越是兴奋,觉得自己此法实在可行。
故而把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面向叶芳愉笑道:“说来,太医院里那个新来的徐太医,医术当真是不错!乌希哈只照着他的方子喝了两个多月,瞧瞧,小脸儿不知红润了多少。”
“平时只出来一会儿,就要出汗喊累,今儿都玩了一下午,还去断虹桥上跟着雅利奇跑了几圈,到现在都还活力四射的呢。”
太皇太后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亭子外,不远处正在蹦蹦跳跳拍手的几个小格格,脸上的笑容和蔼极了。
叶芳愉便也跟着笑,“徐太医确实尽到了医家的本分,老祖宗可是要赏他?”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摇摇头道:“不急,这个不急,先叫他给宜嫔几个看一看再说,届时,若是能够再给宫里添上几个皇嗣,哀家必定重重赏他!”
叶芳愉无语……
刚开始还只说给宜嫔一人把脉看看呢,怎么转眼就成了阖宫备孕体检?
她心下忽然浮现出了几分不太好的预感。
下一秒,预感成了真,就见太皇太后把欣慰的眼神投了过来,赞叹道:“你也是个好福气的,所以哀家就将此事交给你,你到时候就领着徐太医,在宫里转上一圈,给每个人都把把脉,最好能研制出几个养身宜孕的方子出来,来年若是……”
太皇太后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语气里逐渐染上了几分肉眼可见的期盼和希冀来。
宜嫔和通贵人却对叶芳愉十分同情。
叶芳愉耳边嗡嗡嗡的,只听了前面的话,脑子里便一阵晕眩,后面那些也就听得不甚清晰了。
只能看见太皇太后的唇。瓣一张一合,笑容十分和蔼,一双浑浊老眼里几乎要射出璀璨的光来,而眼尾却布满了一层又一层沧桑的褶皱。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是一百年,又好像是只过了弹指一挥间。
思绪回笼之时,太皇太后刚好说完最后一句:“……届时哀家必定也会重重赏你!”
叶芳愉眨了眨无措的桃花眼,眸色有些湿痕漉漉的,掌心因为紧握的动作而溢出了些汗,摸着有些黏腻。
她款款起身,机械一般地弯曲膝盖,朝着太皇太后行了个礼,“臣妾领命。”
大约是她脸上的沉重之色太过明显,太皇太后叫起之后,倏尔又反应过来,自己这番话未免有些过于强人所难,这生孩子的事儿,又如何能是靖贵妃一人能左右得了的?
首先最大的难题还是皇帝那儿,要是皇帝还同从前一般,一月里足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宿在乾清宫,而非妃嫔宫里。
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其次,若是让靖贵妃出面劝着皇帝去旁人那儿,不说会不会惹怒皇帝,单说这一举动,本身就含了些僭越的意味在里头。
毕竟靖贵妃的位分再高,也只是贵妃,而非皇后。
皇后有直言进谏的权利,而普通妃嫔却没有。
若前朝言官知晓了此事,只需参上那么几本,就足够靖贵妃喝上一壶的了。
最后,靖贵妃本人也并不一定乐意于看见自己的恩宠就这样被瓜分……
想到这,太皇太后眸光幽幽地又看了叶芳愉一眼。
如今皇帝少去后宫,但凡去了,必有一半的时间留宿在翊坤宫里——也就是说,一个月里估摸着能去个四五次。
另外一半时间里,皇后那儿要去两次,毕竟初一十五留宿坤宁宫,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规矩不可轻废,即便皇帝对皇后没有多少感情,也不得不遵从。
佟贵妃那儿是两次,其他的,则是钟粹宫一次,景仁宫一次,延禧宫一次。
其余人等,两三月里能轮上一回,便算不错的了。
对此,佟贵妃并非没有异议。只太皇太后想着一月四五次也不算多,且皇帝每次过去,都是有要紧事儿要做,并非一味地偏袒翊坤宫,这才没有发作。
亭子里一时静寂了下来。
太皇太后心里存着事儿,不知不觉又把桌上的佛珠串拿在了手里,一颗一颗,缓缓地拨动着。
足足过来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开口:“罢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等哀家与皇帝商讨过了再说吧,这几日,你就且先顾着宜嫔,让徐太医好好给她调理身子。”
叶芳愉还不知太皇太后心中闪过了那么多想法,只以为她是不想忽然之间大动干戈,弄得阖宫躁动,便生出了“试点实验”的念头,于是便点了点头,语气十分镇定道:“臣妾明白,臣妾行事时,会注意隐蔽的,不叫人轻易察觉。”
“一切还要看徐太医的医术如何,若届时,他真的能研制出什么助孕秘方,臣妾定第一时间敬献至慈宁宫,再由皇上和两位老祖宗来拿主意。”
她的话音落下,太皇太后面上一怔。
不明白她这是想到了哪里去。
不过,她所说,也确实可行,故而没有同叶芳愉解释什么,只微微颔了颔首,表情一派镇定,语气沉稳道:“就如贵妃所说。”
……
这个话题就此翻篇。
几人陪着两位老祖宗在亭子里又坐了一会儿,外头便开始起了风,太阳一点点被乌云隐蔽,光线也逐渐暗沉了下来。
苏麻从亭子里探出头,朝着天上看了几眼,沉吟道:“这雨大约两刻钟内就会落下,老祖宗,不若还是先回慈宁宫去吧?”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携着皇太后走到亭子外,笑呵呵地同小娃娃几人说了几句话。
叶芳愉等人连忙跟上,过去时,恰好听见小娃娃的小奶音脆生生说道:“……那就明儿见!明儿我们要在武英殿举行拔河比赛,乌库玛嬷一定要来看哦!对了,还有皇玛嬷,上次说好了的,要把那对雕着龙和虎的玉佩,送给拔河第一名的巴图鲁作为奖品,您一定要记得带来哦!”
他与小太子撕撕扯扯玩了大半个小时,身上的衣裳几乎都被汗水浸润湿透,小脸蛋上也湿漉漉的,说话时,还有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头一点点滑落,挂在肉呼呼的下巴处,被他抬手随意抹去。
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珠既圆又亮,似盛满了银河里的耀眼星辉一般,大声说完,竖起了一根短胖的小拇指,冲着皇太后晃了晃,示意要拉钩,拉钩了才作数,才不会轻易变卦。
皇太后看见他竖起来的小拇指,一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好在有身后老嬷嬷及时提点,于是笑眯眯地跟着伸出小拇指,勾住小娃娃那根,来回拉了两下,而后用蒙语说了句什么话。
小娃娃把亮晶晶的眼眸对准皇太后身边的老嬷嬷,老嬷嬷便低声给他翻译:“太后娘娘说知晓了,一定会带来的,叫大阿哥不必担心!”
“嗯嗯!皇玛嬷最棒了!皇玛嬷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皇玛嬷!”小娃娃灿烂笑着说道,说完,收起那根短胖的小拇指,换了根更短更胖的大拇指,给他皇玛嬷用力点了个赞。
一旁小太子在布库结束后,就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去找李嬷嬷擦汗了,一边擦,一边留神着哥哥的动静,等哥哥跟皇玛嬷拉完勾勾,他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对着皇太后也竖起小拇指,“我也要我也要!”
这回不用嬷嬷翻译,皇太后便伸出了小拇指,笑着同小太子也拉了两下。
小太子开心地在原地蹦了蹦,拉过他哥哥的胳膊,自以为小声地商量着:“哥哥你喜欢脑腐,到时候你就拿大脑腐的玉佩吧,我是太子,太子是真龙,到时候我就拿龙龙的玉佩……”
话还未说完,二格格在旁边很不服气,双手叉着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意思,都还没有开始比赛呢,怎么就那么确定奖品一定是你们的呢?”
小太子转过头,冲着她眨了眨眼睛,旋即嘻嘻一笑,拍拍他哥的肩膀,“因为我有哥哥呀!”
“哥哥可是翘勇善战的巴图鲁,一定能赢的!”
二格格面容霎时间有些怪异,“翘勇善战?”
小娃娃直接翻了个白眼,把小太子一把拉回自己的身边,抬手就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是骁勇善战,你这些时日,是怎么读的书?”
小太子被敲了也不恼,笑嘻嘻地抬手摸了摸脑门上被哥哥敲过的地方,嘴角浮现出两颗不大不小的梨涡,看起来煞是可爱。
他奶呼呼地道:“哥哥,我这样,算不算是不学无术呀?”
小娃娃:“……”
叶芳愉:“……”
在场众人沉默了半息,倏地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太皇太后一手拄着拐杖,一手颤巍巍地指向他,“还不学无术,你当真以为读了两本《千字文》《三字经》的,就是启蒙了吗?”
她笑得直不起腰来,眼角很快浮现出晶莹的泪花,用指腹擦了擦,深呼吸两下,继续道:“不过现在不学无术也没关系,待到再大一些,到了上书房还这样,只怕你的小屁。股就要不保咯!”
“啊?”小太子在众人的笑声中,茫然眨了眨眼睛。
听完乌库玛嬷的话,他飞快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屁屁,好像害怕真的会被打一般,又问道:“为,为什么呀?”
小娃娃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把他拉到了一旁去进行“爱的教育”。
叶芳愉与宜嫔两人对视了一眼,笑容俱都有些无奈。
……
不多时,她们就在武英殿门口恭送走了两位老祖宗。
而另外的轿辇还未来,叶芳愉便转过身,看了看身后的几个小崽子。
粗粗数了一圈,没有看见长生的踪影,心下也不觉得奇怪。
大格格是跟着皇太后一起走的,故而在场几个小崽子里,年纪最大的变成了小娃娃。
他正一手牵着小太子,一手叉腰,肃着小包子脸,低声与二格格说些什么。
叶芳愉囫囵之中,只浅浅听到“……一定能赢的”几个字,便知他们是在讨论明儿的拔河比赛了。
她没管自家小娃娃,看了看安安静静跟在雅利奇身后的三格格和四格格,沉吟半晌,同宜嫔说道:“延禧宫距离景仁宫不远,就劳你把乌希哈送回去吧,记得,一定要亲手交到仪贵人的手里,顺便叮嘱她两句,今儿下午起了风,她们又在武英殿里疯玩了一下午,身上大约都出了汗,叫仪贵人快些给乌希哈洗个澡,注意保暖,有条件的话,最好还是煮碗姜汤,多放些红糖,让乌希哈喝下了再去睡觉。”
宜嫔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眸底笑意盈盈地看向三格格,径直走了过去,蹲下来同她说了几句话,乌希哈就笑着扑到她怀里了。
宜嫔便把她抱了回来。
这时候,宫人也把小轿和轿辇都抬过来了,最前面的是专属于小太子的明黄色轿子,因着他年纪还小的缘故,小轿子做得玲珑又可爱,四四方方,最前面挂着明黄色的轿帘,将轿子里面的构造挡得严严实实的。
看见那轿子过来,小太子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一直紧紧搀着他哥哥胳膊的手,脸颊鼓了鼓,撅起小。嘴,闷闷不乐地道:“哥,哥哥,那我先回去啦。”
小娃娃立时停止了与妹妹说话的动作,扭过头来,对小太子说:“好的,你回去以后,记得赶紧洗澡,注意保暖,然后……什么姜汤,红糖……”
他说到后面,忽然支支吾吾了起来。
小太子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啊?”
“哥哥在说什么呢?”
小娃娃沉默了,过了大约三秒还是四秒,把脑袋仰起,用求救的小目光看向叶芳愉。
叶芳愉:“……”
难怪,
她就说,小娃娃这几句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原来还真是照搬她刚刚的说辞,当着她的面,来了个鹦鹉学舌啊?
只可惜学得还不到家。
叶芳愉无奈地摇了摇头,弯下腰,亲自牵住小太子的胖手手,把他送到明黄色的小轿子前,温声叮嘱:“你哥哥是说,你身上出了这么多的汗,现下外头又在刮风,极容易生病,所以你回去以后,千万要注意保暖……”
她把之前的说辞又说了一边。
小太子听得懵懵懂懂,半晌,疑惑道:“可是,姜汤不好喝,可辣可辣的了,舌头会痛痛的怎么办?”
叶芳愉:“所以要放红糖呀。”
“但是红糖,不是用来生吃的嘛?原来还可以用来煮水喝吗?”小太子好奇问。
叶芳愉:“……”
她脸上的笑模样顿时消失不见了,眉眼沉沉思考了一会儿,小太子到底是在哪里吃过的红糖。
李嬷嬷这时候轻咳了一声,“娘娘,就是,您的小厨房……”
叶芳愉终于想起来了。
她就说,为什么翊坤宫的红糖会用得那么快。
之前还以为是杜嬷嬷,或者小厨房的师傅们,在潜心研究什么新的糕点,却屡屡失败的缘故呢。
叶芳愉用力捏了一下小太子的胖手手,小太子“呀”了一声,飞快把手从她掌心里抽走,放在嘴巴前,呼呼吹了两下。
但还是不解:“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叶芳愉:“……”
她艰难地露出一个笑脸,“没有错,红糖本就可以用来生吃的。”
“我就说嘛,每次我跟哥哥都是挖出一大勺,然后用手搓成球球,一口一口啃着吃,哥哥的手有这么大,每次都能搓出好大的球球来,我却不行,而且呀,每次我搓出来的球球,啃两口就碎了,下次,下次那拉额娘帮我搓好不好呀?”
小太子满眼信赖,拉着叶芳愉的袖子软言软语地撒娇。
然而叶芳愉的额头却是一跳一跳的。
偷吃就罢了,还搓成球,怎么,是想吃麦丽素了不成?
想着,她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扭曲。
被小太子敏锐地捕捉到,他飞快松了手,三两步躲回了轿子里,垂下轿帘,想了一会儿,从轿帘后面露出来一双褐色的圆圆眸仁,忐忑看着她:“那拉额娘,你生气了吗?”
叶芳愉:“……”
她气了又气,最后还是没忍住,郑重一点头,“是的,我生气了!”
小太子便唰地把褐色眸仁藏到轿帘后了,大约是过于害怕,小奶音都颤抖了起来,“呜,为,那拉额娘为什么生气呀?是因为……是因为我们吃的时候,没有带您一起吗?”
叶芳愉说不上来这是第几次无语,省略号都打不出来了。
她呼吸急促了两下,到底不想吓到小太子,于是便说:“我开玩笑呢。”
“玩笑?”
“真的假的?”小太子战战兢兢又从轿帘后面把眼睛露出来。
眨巴眨巴看了叶芳愉一会儿,见她表情没有那么怪异了,这才放下心来,用肉肉的小手拍了拍胸,“原来那拉额娘真的没有生气啊,那就太好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不过那拉额娘,您放心,下回,我和哥哥一定会叫上您的!”
叶芳愉只是微笑。
大可不必!
……
送走了小太子,专属于叶芳愉的贵妃轿辇才被宫人抬过来。
叶芳愉却只挥了挥手,示意宫人先把轿辇抬到另一边的宫道上,把回宫的路让出来。
旋即转头对宜嫔和通贵人说:“你们先走吧。”
宜嫔与通贵人人手一个小崽子,朝她点了点头,欲要行礼时被叶芳愉拦住了,“行了,不用那么多礼,这风儿逐渐大了,你们快回去便是。”
于是两人便各自上了轿辇,很快离去。
最后面的才是钟粹宫荣嫔的轿辇。
雅利奇是个独立又坚强的孩子,看见两位额娘的轿辇走远了,而靖额娘和大哥哥却没有上轿的意思,便知道这是想让自己和雅尔檀先走。
她拉着妹妹的手走了过来,仰起头对叶芳愉沉稳地说道:“雅利奇是晚辈,应该先让靖额娘走才对!”
叶芳愉弯腰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没有与她客气,直接说道:“不分谁先谁后,我们一起走。”
“一起走?”雅利奇有些疑惑了。
雅尔檀也歪了歪脑袋。
叶芳愉却没有心情同她慢慢解释,抬头看了看天,乌云虽已密布,却暂时未有“压城”的趋势,便道:“雅利奇带着妹妹先上轿吧,靖额娘和你大哥哥亲自送你们两个回宫,再回来。”
她心下有自己的思量,左右前往钟粹宫时,要经过自己的翊坤宫。
到时候,她大可先把小娃娃放下来,让他先回宫里去洗漱,而她自己则是跟着雅利奇的轿辇,把两个小姑娘安安全全送回去了再返回来。
而若是路上情形不对,风雨忽然变得急骤,她就干脆先把人留在自己的宫中,等雨停了再把人送回去。
反正夏日的雨一般都来得快,去得也快,宫门落钥之前,怎么都会停的。
*
好在叶芳愉的运气不错,路上一切顺利。
她回到翊坤宫之后,大约又过了五分钟,这滂沱的大雨才彻底落下来。
她回宫时,小娃娃早已经洗漱好,换过了一身新的衣裳,正捧着一碗红糖姜汤,坐在她梢间的榻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喝一口,吹一下碗里的热气,脚丫悬在空中晃漾一下,然后再喝一口。
见着叶芳愉走进来,他黑漆漆的圆眼眸霎时间一亮,“咕咚”咽下嘴里那口姜汤后,眉眼弯弯地同叶芳愉打招呼,“额娘终于回来啦!”
叶芳愉表情冷淡地“嗯”了一声,径直越过他,走到了寝殿里面,不多时,重新出来,对他道:“你在这儿等着额娘,额娘先去侧殿洗个澡,晚些再回来。”
顿了顿,她继续道:“若是等得困了,就先上。床去睡觉,额娘回来了有话要问你。”
说罢,扶着紫鹃的手匆匆往侧殿走了。
侧殿距离主殿不远,几十步路的距离,然而期间要穿过一座回廊,若等大雨落下,疾风一吹,走在回廊里时,多半是要被淋湿的。
故而她得早些过去,只能暂时歇了同小娃娃算账的心情。
小娃娃坐在榻的边缘,红润的小。嘴巴还抵在碗的边缘,闻言,眨眨眼睛,“嗯”了一声,等额娘走后,他把碗捧起来,“咕噜噜”几大口把碗里面的红糖姜汤喝完。
再把碗往桌子上一放,粗旷地用袖子抹了抹嘴巴,从榻上跳下来,火急火燎地甩着小辫子就往自己的暖阁跑了。
一边跑,还一边对多兰嬷嬷喊说:“嬷嬷,快,快回去,不能叫额娘捉到!”
叫额娘捉到了,多半是要打屁。股的!
他明儿还有比赛,今晚可不能被打屁。股。
嗯,明儿比完赛也不能被打,后日也不能,总之……能逃一天是一天吧,逃着逃着,说不定额娘就忘记了他和弟弟偷吃红糖的事儿了呢?
……
侧殿之中,叶芳愉还不知小娃娃已经脚底一抹,直接一溜烟跑走了。
如她所料,夏日里的大雨来得迅疾,去得也快。
等她沉沉泡了个澡,又把一头长长的秀发洗净擦干,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得有些蔫蔫哒哒,有几个宫人正在抢救,还有两个小太监,正拿了扫帚,一左一右地在院子里清扫落叶。
空气变得很清新,能闻见青草和泥土互相掺杂的味道,隐隐还能嗅得茉莉花那雅淡婉约的香味。
叶芳愉拢着一袭薄衫,快步走回了正殿,绕过屏风,见着梢间里头空空荡荡,别说小娃娃了,连他喝过的汤碗也被宫人收了个干干净净。
睡了?
叶芳愉挑了挑眉,穿过梢间,进入寝殿,就见里头也空无一人。
叶芳愉倏地转过身,询问守在梢间里的玉莹:“保清呢?”
玉莹屈了屈膝,低头回道:“大阿哥在娘娘走后,便急匆匆地暖阁里去了。”
“急匆匆?”叶芳愉复问了一句。
玉莹点头,“确实是急匆匆走的,两条腿迈得飞快,几乎能看见残影,出门的时候,险些还左脚踩着右脚绊倒,好悬扶住了门框……”
她斟酌着,一字一句,将小娃娃落荒而逃时候的模样描绘得如人亲临,生动而又形象。
期间还用了好几个成语。
叶芳愉听完,首先赞了一句:“书读得不错。”
比“不学无术”的小太子可要好上许多许多。
玉莹得了她的赞赏,侧颊浮现一抹粉红,羞答答地低下头去,声音含怯:“奴婢才要多谢娘娘的栽培呢。”
叶芳愉没说什么,只道:“那也得你自个儿努力才行。”
说完,她把视线对准暖阁的方向,眸光幽幽沉思了一会儿,转身回到寝殿,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
换衣裳的时候,紫鹃还凑在她的耳边,小声提了一嘴:“奴婢已经遣人去打听过了,皇上今儿翻的是安嫔娘娘的牌子,大约是被雨绊住了脚步,眼下御辇还未动身……”
“不过皇上既然翻了牌子,大约是不会往咱们翊坤宫这儿来的,娘娘可按着心意行事了,只下手要轻些,可别把大阿哥打坏了,他明儿还得比赛呢,要是累得大阿哥赢不到,脑,脑腐的玉佩,只怕大阿哥回来以后,是要与娘娘着急的……”
紫鹃语速飞快,前半段是让叶芳愉尽管下手,后半段竟是旁敲侧击给小娃娃求起了情来。
叶芳愉转头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本宫要做什么?”
紫鹃系扣子的动作一顿,点头。
叶芳愉眸光又转了转,“你既然知道,那穿好衣裳后,便去把茶水间里墙上挂着的那个鸡毛掸子拿来吧。”
她话音刚落,明显能感觉紫鹃系扣子的动作缓慢了许多,几乎是一桢一帧的闪现。
叶芳愉:“……”
她直接拍开紫鹃的手,三两下系好了扣子,沉声吩咐道:“现在就去拿来吧,你若是不去,本宫就自己去了啊。”
紫鹃无法,只能挪动着犹豫的步伐,两步一回头的去了。
足足花了十分钟,才把叶芳愉要的鸡毛掸子拿来。
叶芳愉手持鸡毛掸,脚下迅疾,直接冲进了小娃娃的暖阁。
本以为会看见逃避现实,睡得正香的小娃娃,谁知暖阁里头竟是灯火通明。
小娃娃将身边伺候的宫人全都喊进了他的房间里,他盘腿坐在自己的小床之上,底下宫人则是团团围坐在床前的地毯上,一个两个的表情沉重,满目深思。
不知是其中哪个宫人说了什么,小娃娃抬手在床板上拍了一下,“不行!额娘都已经知晓了,太子弟弟一五一十交待得干干净净,眼下再说不知情,那就是蓄意欺骗,额娘会更生气的!”
他竖起十根肉肉的小手指,弯曲其中四根,说道:“原本可能只有四层怒火,听到我说谎,那就是十成十的怒火了!”
“揍我倒没什么,我是额娘的亲儿子,打打屁。股,写写检讨就算了,要是被额娘知道你们有人让我说谎,你们才是最惨的!”
叶芳愉站在门口,将小娃娃嘴里的话听了个明明白白。
桃花眼霎时间危险地眯了起来。
这是事先猜到了她要算帐,所以把底下人充作幕僚,打算集思广益,寻求办法能够不挨打?
别说,他这一番话,还说得挺像那么回事的,有理有据,理直气也壮,虽说宫人的建议不那么靠谱,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急病乱投医,他却也没有被迷惑过去。
至少有了那么一些,正大光明,坦坦荡荡的男子汉模样了。
想着,叶芳愉手中的鸡毛掸松了松,继而思索起来,自己还有没有算账的必要。
就听里头的讨论还在继续。
有个宫人的声音谄媚道:“那就好好求饶,最好是能哭出来,哭得越惨,娘娘越会心疼阿哥,说不定只打上那么两三下,就放过阿哥了呢?”
小娃娃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摇摇圆脑袋,“不成,只打那么两三下,也好疼好疼的,从前额娘只是用手掌打我,现在都是用工具,什么小棍子呀,小鞭子,小鸡毛掸子什么的……”
“刚刚我洗完澡后,把额娘屋里的小棍子和小鞭子都藏了起来,小鸡毛掸子也被我拿回来了,额娘找不到工具,肯定会拿其他的……嗯,说,说不定会更痛……”说到这里,他那张小包子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小奶音颤啊颤的。
把底下几个小太监也说得心肝直颤抖,脸上的惧意十分明显。
一门之隔,叶芳愉愣了愣。
旋即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鸡毛掸子。
他竟然还未雨绸缪把教训工具都藏起来了?
眼下她只庆幸,自己没有想着去拿之前那些工具,也庆幸,茶水间的鸡毛掸子是挂在墙上的,以小娃娃目前的高度,他还够不着。
不过……下回他就知晓了,自己还是得不断开辟新工具才是。
叶芳愉把这个想法记在了小本本上,微微倾斜身体,听着里头的动静。
片刻慌乱过后,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小娃娃从床上跳下来,穿上鞋子,背着手,包子脸写满苦恨仇深地来回踱了几步,宫人的视线牢牢扣在他的身上,随他移动。
少顷,小娃娃停了下来,圆眼睛十分闪亮,朝着张顺安招了招手,低声道:“你说,我要是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弟弟身上,可行吗?”
“就说是弟弟看见了,执意要吃的,他是太子,我又不是太子,我只能听他的,所以这才会犯下大错……”
“弟弟是主要的犯人,我只是从,从旁,从旁协助?不不不,那个叫什么来着……?”
张顺安呆呆傻傻的,答不上来话。
旁边有个机灵点的小太监,低声说:“从犯。”
“对对对,我只是从犯,从犯虽然也是犯人,但是没有那么大的罪,你们说,额娘会不会因此少打我那么几下?”
“最好,最好就是不打!不然打坏了,我明儿怎么比赛呢?我都把狠话跟二妹妹说出去了,我说要是我输给了二妹妹,我就要……就要亲手给二妹妹绣个荷包!”
“可是女红和绣活都是女孩子才能学的东西,我是男孩子,要是叫汗阿玛知晓了……呜呜呜汗阿玛下手肯定要比额娘重的!”
说着说着,小娃娃羞赧到险些要哭出声音来。
立在门外的叶芳愉捏着鸡毛掸的手霎时间紧了紧:“……”
很好,这竟然是她亲生的儿子。
她就很好奇,小娃娃到底是怎么把自己逼到这等境地来的?
前后额娘手持鸡毛掸要揍屁股,后有汗阿玛和二妹妹虎视眈眈……
能皮成这样,也是前所未见,真叫人开了眼了!
第204章
此时的小娃娃还不知,他家额娘正站在门口,听着他与宫人的一切谋划。
一边思量,一边哀哀怨怨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都说了个遍。
宫人听着听着,脸上表露同情。
然而他们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互相觑了半天,还是张顺安走上前,磕磕巴巴地说道:“不若,阿哥就直接睡下吧……”
睡?
呵呵。
叶芳愉捏紧鸡毛掸,直接将门推开,门扉被推得发出了一道急促“咿呀”声,瞬间惊动了里面背朝门口的小娃娃。
小娃娃当时就意识到了几分不妙。
头都不敢回,攥紧小拳头,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前,一蹦一跳地要往上爬,可是惊慌之下,手脚怎么都使不上力气,如何都攀爬不上床去,最后只能十分狼狈地挂在了床的边沿。
撅着圆滚滚、一看就知肉肉很多的小屁股,对准叶芳愉,而柔软的肚皮紧紧贴合在床板沿上,几乎压成了九十度角,每一度都写满了不敢见人的心虚。
宫人见着叶芳愉进来,惊撼过后,连忙小跑过来请安,“奴才见过靖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叶芳愉没有理会他们,大步朝着床沿边的小娃娃走去。
脚步声哒哒很是清脆,一点一点逼近床榻,小娃娃只觉得后背泛起凉风阵阵,毛毛都要立起来了。
也不知如何想的,脑袋一倒,贴在了床榻上,闭紧眼睛,从鼻子里传出夸张的呼噜声。
——竟是当着叶芳愉的面,直接装起了睡来。
叶芳愉险些就要被他气笑,手里的鸡毛掸也差些抓握不住。
她走到床边,把鸡毛掸掉了个方向反握住,用棍子那头在小娃娃的背脊处点了一下,亲眼就看见,小娃娃的屁股抖了抖,又飞快定住不动了。
叶芳愉手持鸡毛掸,换了个位置,在他背脊另外一侧点了点,小娃娃的屁。股霎时间又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抖了抖,再次定住。
画面有些滑稽,令人想笑。
叶芳愉咬了咬下唇,艰难地忍住快要溢到嘴边的笑声。
把鸡毛掸往地上随手一丢,整个人坐到了床沿边上,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小娃娃还带着细细绒毛的包子面颊上捏了捏,轻声问他:“保清睡着了?”
话音刚落,小娃娃就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说:“睡呐。”
叶芳愉:“……”
门口跪了一地的宫人:“……”
紫鹃更是没眼看,一边用帕子捂住眼睛,一边挥了挥手,把门口的宫人全都赶了出去,再把大门关上,走到叶芳愉身边,小声说:“娘娘,您看,阿哥既然已经睡着了……”
叶芳愉斜斜睨了她一眼,“你真当我瞎?”
紫鹃当即就讷讷不说话了。
叶芳愉伸手直接把还在装睡的小娃娃整个人提溜了起来,让他坐在床板上,小娃娃大约还不懂装睡的要义,脚脚触及床板的一瞬间,便自动盘了起来,左脚压住右脚,坐在床上就像个三角饭团一般。
然而眼睛还是紧紧闭着的,怎么都不肯张开。
叶芳愉语气奇异地道:“怪了,这怎么都睡着了,还能坐着呢?”
小娃娃眼皮跳了跳,闭着眼睛就往后倒。
却被叶芳愉伸手堪堪扶住,才避免了后脑勺磕碰床板的命运。
叶芳愉把他扶着,继续坐好,诧异地说:“怎么是往后,不应该是往两边倒么?”
小娃娃便又如同一个七倒八歪的不倒翁一般,在床上晃晃悠悠了几下,随即瞄准枕头的方向,圆脑袋径直扑了过去。
在将将触及到枕头时,又被叶芳愉横空阻拦。
叶芳愉继续逗他:“听说有的小宝宝,睡着了以后会用鼻子唱歌,特别天赋异禀,也不知道保清会不会此特殊的绝技……”
小娃娃的眼珠子藏在眼皮后,滚了几下。
显然是在犹豫。
过了一会儿,眼珠子不动了,反而是用小鼻子耸了耸,低声哼唧了起来,音调忽扬忽落,此起彼伏,初时还有些断断续续,到后面就变得十分连贯。
叶芳愉静静听着,忽然眯起桃花眼,扭头就问紫鹃,“保清哼的,可是从前我教过他的那首‘小白菜’?”
紫鹃咽了口口水,面色为难地点点头。
叶芳愉:“……”
她想起来歌词:小白菜,地里黄,两三岁呀没了娘……
小娃娃这是在咒谁呢?
当下就没有了继续逗弄下去的心情,没好气地上手捏住他的鼻子,迫使他仰起头,同时冷声道:“还装?!”
小娃娃顿时不敢哼唧了。
睫毛颤动两下,缓缓张开了眼睛,眼底写满害怕和惊恐。
眨巴眨巴地看向叶芳愉,而后,颤巍巍地伸手捉住了她的袖子,熟练地扁起嘴巴,眼眶一红,豆大的泪珠汹涌而下,没一会儿就淌满了整张脸颊,甚至还把叶芳愉的几根指尖都沾染上了泪水。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呜呜咽咽的,说不出来完整一句话。
他哭得实在是凄厉,连一旁的紫鹃都不忍心看了。
叶芳愉却是十分铁石心肠,冷着脸询问向紫鹃:“方才建议保清哭泣卖惨求饶的宫人是哪个?找出来,打十个板子。”
小娃娃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这回是真的感到害怕了,本来还有意停止哭泣,可眼睛和喉咙里面却越来越酸,眼泪也越来越多,如何都停不下来。
他张张嘴想要求情,谁知一出口就是个哭嗝,嗝声一响就再也停不下来,呜一声,嗝一下,呜了多久,就嗝了多久,很快,肚子偏上的某个部位也疼了起来。
“额,额凉……痛……痛痛……”
他手捂肚子,艰难地说了几个字。
叶芳愉被他吓了一跳,赶忙把他抱了过来,伸手在他手捂住的地方揉了几圈,又按了按,继续揉着。
小娃娃慢慢停下了打嗝,泪水渐止。
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因为被泪水洗涮过,显得有些幽深不可见底。
他蔫哒哒地趴在叶芳愉怀里,像是一只被大雨淋湿了毛毛的可怜小狗,从前的飞扬和活力都消失不见,眉眼都颓丧了下来。
安静了没多久,眼皮逐渐沉重,一点点往下掉。
但到底还记得额娘犹在气中,小肉手在空中摸索了一会儿,慢慢攀爬上叶芳愉的袖子,奶里奶气,含含糊糊地说:“额娘,呜,宝宝,几道错呐,以后再,再也不敢呐……你就原酿宝宝吧,宝宝把脑腐送,送给你……不,不要弟弟了,不跟弟弟胡玩了……”
“呜,打屁屁,屁屁说它不疼,棍棍疼……”
“打手手……打屁……打手……”
话到后面,逻辑越发混乱不堪,估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
叶芳愉猜测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见他沉沉阖拢上了双眼,知晓今儿的教训算是够了,便也没有非要把他叫醒起来问话。
伸手一下一下在他背上拍着,耐心等待了片刻,见他彻底陷入沉睡,才把他放到了床上,给他盖好小被子,又把床上角落里的小老虎玩偶拿了过来,一同塞进到被子里面。
紫鹃站在旁边,不时偷看她脸上的表情,见她面上重新浮现柔和,大着胆子问道:“娘娘不气了?”
叶芳愉睨了她一眼,忽而想起来什么,问道:“他们两个,常在小厨房里偷吃东西?”
紫鹃摇摇头:“其实也没有经常,大概就,五六次吧。”
五六次还不多?
叶芳愉挑了挑眉,没好气道:“那之前怎么没有人来报给我?”
紫鹃讷讷地不说话了。
叶芳愉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是杜嬷嬷不让说,还是多兰嬷嬷有意庇护?”
紫鹃连忙摇了摇头,“都不是,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李嬷嬷,李嬷嬷说太子殿下难得有调皮的时候,想让太子殿下更高兴一些罢了。”
“娘娘放心,自从太子殿下有了这个爱好后,每次过来,李嬷嬷都会派人提前将小厨房里的东西检查一遍,若有未经过检查的,李嬷嬷自然也不许太子殿下入口……”
叶芳愉听得很是无语,直接打断了紫鹃的话,“保成到底是储君,李嬷嬷也不想想,要是长此以往下去,叫保成养出了小偷小摸的习惯,你看皇上到时候会不会容她?”
紫鹃顿时又不敢说话了。
*
翌日清晨。
送走小娃娃后,叶芳愉难得没有回去补觉。
她越想越不对劲。
——按理,李嬷嬷从前是服侍过太皇太后的老人,如何会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呢?
这当中会不会有她不小心遗漏了的细节?
怀着担忧,叶芳愉直接把杜嬷嬷派了出去调查此事。
然而还不等杜嬷嬷回来,启祥宫的敬嫔忽然派了人来请她过去。
启祥宫距离翊坤宫不远,叶芳愉便没有传辇,扶着紫鹃的手,溜达着就过去了。
本来以为是敬嫔有事要寻她,谁知刚一踏入启祥宫的大门,就见里头的宫人面色十分慌乱,脚下急切又忙碌,来来去去地不知在奔波些什么。
见了她来,呆愣了足足好几秒,才拥簇着过来行礼请安,异口同声道:
“奴才见过靖贵妃娘娘。”
“奴婢见过靖贵妃娘娘。”
“起来吧。”叶芳愉声音清洌地叫了起,好奇看向启祥宫的正殿,问道:“敬嫔在么?”
有个宫女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小声回道:“在的,不过不在正殿,而是在后殿纳喇常在那儿呢……”
她说着,走了过来,引领叶芳愉绕过正殿,朝着后殿而去。
一边走,一边给叶芳愉细声解释情况:“娘娘今儿起来时,发现纳喇常在反常地没有过来伺候,便遣了人去后殿询问,这才知晓,纳喇常在不知是不是吃坏了东西,一大清早地便腹痛不止,痛了足足有两刻钟时间……”
“娘娘到底心善,知晓情况以后,便带了人到后殿探望……后来,还是敬嫔娘娘身边的许嬷嬷眼睛尖利一些,看出了几分不对,匆忙请了太医,这才知晓,纳喇常在竟然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只她自己也不知晓,晨起时又吃了寒凉的东西,这才会引发腹痛不止……”
“幸而许嬷嬷发现得及时,这才保住了皇嗣,没有酿成大祸……”
宫女语速飞快地解释了几句,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后殿的门口。
一进门,便是一股浓郁的中药苦味。
叶芳愉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面不改色继续往里面走,绕过屏风,看见敬嫔坐在里头的椅子上,不远处便是纳喇常在的床榻。
纳喇常在正躺在被子里,面容异常苍白,眼睛微微阖着,唇瓣紧抿,上头还有几个清晰可见的牙印,想来是腹痛的时候自己咬的。
敬嫔看见叶芳愉进来,忙不迭起身行了礼,清秀的面孔上慌慌张张,大约是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状况,一颗心始终提着,直到看见了叶芳愉才好些。
“臣妾见过靖贵妃娘娘。”
敬嫔请安的声音惊动了床上的纳喇常在。
她猛地睁开眼睛,欲要掀被起身,被叶芳愉眼疾手快地按倒回了床上,“你既坏了身孕,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是,奴婢多谢贵妃娘娘。”
纳喇常在虚弱地笑了笑,从善如流地躺了回去,顿了顿,又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撑着床板想要坐起。
叶芳愉看了紫鹃一眼,紫鹃便心领神会地上前帮忙了,扶起纳喇常在后,在她腰下塞了个柔软的绣枕,又将被子往上提了提,遮盖住纳喇常在小腹的位置。
纳喇常在害羞地同她道谢,紫鹃只笑了笑,说了一句“常在客气了”,便退回了叶芳愉身边。
敬嫔在这个时候忽然凑了过来,把太医吩咐过的话转述了一遍。
旋即忧心忡忡地道:“臣妾自入宫后,便一直没有传出过好消息,也从来没有过照拂有孕妃嫔,照料皇嗣的经验,所以娘娘,您看,要不然……”
她眨着充满希冀的眼睛看向叶芳愉。
叶芳愉:“……”
她是养过崽崽不错,但是她也没有生过啊!
她又不是原主。
不过,这些话可不能说出口……
于是叶芳愉只是默默的,没有第一时间回话,想了想,同敬嫔说道:“没有经验,便慢慢学着有经验就是了。”
“这宫里谁不想有个皇嗣傍身,偏你有了还要往外推,叫外头的人知晓了,只怕还要笑话你呢……”
敬嫔鼓了鼓颊腮,没有说话。
两人都没有发觉,床上的纳喇常在,这时候忽然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敬嫔沉默了片刻,又道:“那娘娘会帮助臣妾么?”
叶芳愉抿着唇没有说话。
敬嫔便叹了口气,“那不如,臣妾去求求皇后娘娘?”
叶芳愉的眸色旋即转深,看了敬嫔一眼,见她脸上表情仍旧懵懂,满是天真,就知她这话大概也是脱口而出,并未思虑过其他方面的因素。
霎时间头更疼了,“你去求皇后娘娘,佟贵妃会如何想,外头的人又会如何揣测,就没想过这些么?”
敬嫔便又不说话了。
叶芳愉心里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无语道:这还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听闻钮祜禄皇后为了能怀上皇嗣,暗中下令,命宫外的钮祜禄氏一族到处寻找生子秘方;
而承乾宫的佟贵妃自知身子不适,难以怀上皇嗣,便到处搜罗姿色上乘的宫女,又给戴佳常在各种创造机会,欲要借腹生子。
宜嫔呢,因为盛京道士的那一卦,也在暗中处处使劲……
偏偏到了敬嫔这儿,画风急剧突变。
——像是很不愿意有个孩子似的。
叶芳愉没理会闷闷不乐的敬嫔,撇开她,态度温和地同纳喇常在说了几句话,问了问她这段时间的起居以及用膳情况,最后交待她好好休息,便带着敬嫔从后殿出来了。
回到正殿,叶芳愉就问她:“你是不喜欢孩子?”
敬嫔摇头。
叶芳愉纳闷了,“那你为何不高兴呢,甚至还想着要把纳喇常在的孩子往外推……”
叶芳愉话音还未落,敬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小声低估道:“那是她的孩子,又不是我的,即便是养在我的身边又有何用?等孩子长大一些了,不还是亲近生母?没得白白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
她絮絮说了一堆她脑子里设想过的情况。
叶芳愉也便静静听着。
听了一会儿,面上的严峻之色开始一点点消退。
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宫里的人,你既是主位,便要担起主位的职责来,来日她诞下皇嗣,不论是阿哥还是格格,都还得叫你一声敬额娘呢。”
顿了顿,她继续道:“若是以后,她生完了,你还是不喜欢的话,我就去回了皇上,叫她自己养育皇嗣,半点不会累着你,可好?”
敬嫔一想,这样也不错,当即便点了点头。
十分天真地又道:“就是嘛,我还年轻,才二十来岁,说不得哪日我也怀上了呢,何苦要去贪慕别人家的孩子。”
叶芳愉眸色柔了柔,在脑子里翻找了一会儿原主的记忆,将如何照顾孕妇的一些事宜与敬嫔仔细交待了两遍,才扶着紫鹃的手出了启祥宫,亲自去乾清宫给皇上报了喜。
皇上得知消息,果然龙颜大悦。
这边叶芳愉才刚回宫,就亲眼见着来自乾清宫和慈宁宫的丰厚赏赐,如流水一般进了启祥宫的大门。
又过一日,宫里上上下下,到处都在谈论着纳喇常在有喜一事。
今年一共有四个新人入宫,其中戴佳常在的姿色最好,被佟贵妃一眼看中,亲自求了皇上,要到了承乾宫去,又命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各种创造机会。
纳喇常在的姿色却是一般,只因着满军旗的出身,被赐了“常在”的位分,之后又被皇后分到了启祥宫。
——宫里谁人不知晓,启祥宫的敬嫔娘娘从前犯过错,皇上现如今待她依旧冷冷淡淡,单单论及荣宠,仅在四嫔中敬陪末位,哪怕是通贵人都要比她体面许多。
纳喇常在跟着这样一位不得宠的主位娘娘,哪里还能有出头之日?
而徐答应和秀答应呢,容貌都比纳喇常在好,只是因着汉军旗的身份,初入宫时位分不得太高,只堪堪得了个答应的位分,心里不甘,故而便到处奉承,希冀于能被哪个娘娘看上,收入麾下……
谁知却一不小心得罪了靖贵妃,现在还被禁足在宫里抄写佛经呢。
是以底下的宫人便猜测,这四人里,大约会是戴佳常在拔得头筹了。
岂料到峰回路转,这才七月份呢,新人入宫尚且不过半年时间,就有人一举怀上了皇嗣,且那人还是最不被看好,姿色最一般的纳喇常在……
之后几日,叶芳愉不论走到哪里,都能隐隐听见宫人议论纳喇常在的声音。
她听得有些不耐烦,干脆叫杜嬷嬷去处理这些大嘴巴的宫人。
杜嬷嬷当日去,当日回。
——身后还跟了个慎刑司的总管太监。
一进屋,那位叫做乌席哈齐的总管太监便笑盈盈地跪了下来,给叶芳愉行了个大礼。
叶芳愉很是吃惊:“公公为何行此大礼?”
乌席哈齐站了起来,躬着身子,谄媚道:“奴才是来恭喜娘娘的。”
“喜从何来?”叶芳愉诧异地问。
乌席哈齐便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原是杜嬷嬷奉了她的命令,前去探查宫人议论不止的原因,先在御花园随便抓住了两个讨论得正欢的小太监,一番拷问之后,顺藤摸瓜又抓到了十七个宫人。
其中有个宫人在慌乱之下,从袖口里掉出了一个装满银子的荷包,杜嬷嬷拿起来细细数了一遍,发现其中竟然有一百多两。
当即就把慎刑司的人喊了过来。
而乌席哈齐不愧是慎刑司的总管太监,只听杜嬷嬷说了一遍,就敏锐意识到了其中怕是有大案,便将慎刑司的人全都遣了出去,明里暗里查探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将收集回来的情报一对,抽丝剥茧发现了宫中竟然有人以此设了赌局。
有赌几位新人谁先怀上皇嗣的,也有赌谁先晋位贵人的。
在纳喇常在的喜讯传出后,他们甚至赌起了纳喇常在这一胎是阿哥还是格格。
乌席哈齐说:“平日里的大赌小赌更是不断,这些奴才就不一一累述了,回头娘娘一看案宗就能知晓。”
他拱了拱手,“奴才今儿过来,是想问问娘娘,打算如何处置这些宫人?”
乌席哈齐的话音刚落,杜嬷嬷递过来几张薄纸,叶芳愉粗粗数了一下,上头记录的犯事宫人竟有一百多人!
第205章
这一百多人,分布在紫禁城各个角落,除了翊坤宫和坤宁宫外,其他妃嫔处也皆有宫人牵涉其中——启祥宫两人,永寿宫八人,延禧宫四人,景仁宫四人,承乾宫七人,钟粹宫五人。
若叶芳愉直接贸贸然把她们从各自宫里拖出来处置了,难免会得罪其他妃嫔。
于是叶芳愉只能先上报给了皇后,得钮祜禄皇后允许后,又亲去了一趟乾清宫,将事情缘由禀明,又把名单交由梁九功去调查处置。
忙乱了两日,才纷乱渐息,宫人之间关于纳喇常在的议论声也小了许多。
叶芳愉和钮祜禄皇后因为举报有功,且御下有方,得到了皇上和两位老祖宗的亲口赞誉以及许多赏赐。
叶芳愉平日常能得赏,已是见怪不怪。朝着乾清宫的方向遥遥谢恩后,她起身吩咐紫鹃,把一些新奇好玩的物件摆在院中,等待小娃娃回来挑选。
其余的便直接清点了,造册入库。
吩咐完,就直接回到书房去处理宫务了。
坤宁宫。
皇后难得有个清醒的时候。
听见乾清宫送了赏赐过来,她沉吟片刻,扶着守橘的手缓缓地下了床,稍稍梳洗一番,便来到了坤宁外,亲自接了赏赐和圣旨。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老嬷嬷,见她面上气色大好,上前来恭维了几句,便低眉各自做事去了。
手指抚摸着明黄色布帛圣旨上的绣文,头顶是明耀而又刺眼的太阳光线,斜斜投射而下,将坤宁宫外的地砖切割成了或青或白的两片区域。
皇后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睫羽微垂,眸光明明灭灭,不知在静静地想些什么。
少顷,守橘过来扶她:“娘娘今儿的药还没喝呢,难得咳疾有所好转,不若待喝过了药,去御花园里走走?听闻御花园里的牡丹话和山茶花都开了,娘娘平日里不是最喜欢看牡丹花了么?”
皇后回过神来,低淡地“嗯”了一声,顺着守橘搀扶的力道,缓缓回到殿内。
殿内的桌子上摆了一碗颜色浓稠的汤药,皇后走过来,伸手端起药碗,仰起头一饮而尽。
喝完,把手里一直捏着的圣旨交给守橘:“拿去收好吧。”
她的声音还是虚弱无力。
只因着咳疾好转,说话流利了起来。
守橘温从的双手接过圣旨,屈了屈膝,转身就去安置圣旨了。
皇后扶着椅子把手缓缓落座,半晌没有说话,许久许久之后,才牵起唇角,轻呵了一声,“都当了皇后,还是要沾她的光……”
但到底经历过一场大病,心中虽然还有些淡淡的不忿,思及太医的吩咐,还有今后的一些安排,那丝不忿只在心头尖上浅浅地绕了一圈,很快化作云烟消失不见。
……
承乾宫最近开设了一座小佛堂。
佟贵妃没事的时候就会去小佛堂里上两柱香,再于菩萨前跪坐片刻,眼睛闭着,神情看上去十分虔诚,实则心中都在痛骂。
先骂戴佳常在不中用,又骂底下宫人眼皮子浅,连宫中私设赌局都敢牵涉其中,没得丢了她的脸面。
幸而是阖宫都牵涉在了其中,而不单单只她宫里人犯了错,才叫她这张脸没有丢得彻底。
可转念一想,宫中有那么多宫人都犯了错,却偏偏翊坤宫和坤宁宫能做到独善其身,如同肮脏淤泥里两株清雅高洁的白莲花。
……便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输了。
故而那点子怒火便愈烧愈旺,眼皮剧烈抖动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平息下来。
转头就开始痛骂起了叶芳愉,不过仗着自己是皇长子的生母,就敢在宫里这么大肆嚣张,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跟条好管闲事的狗一样,什么都敢伸手,也不怕哪天从高处摔下来,惹得一身泥泞不堪!
骂完了叶芳愉还不算,佟贵妃竟还将叶芳愉身边的所有宫女都骂了一顿,其中玉莹被骂的时间要稍长一些。
因为每次看见她,总能让佟贵妃想起那个坏了她好事的乌雅氏贱人!
……
两刻钟后,佟贵妃双掌合拢,朝着菩萨躬身磕了三个头,才睁开眼睛,缓缓起身。
回到正殿梢间,她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两口,似乎想起来什么,扭头问福嬷嬷,“距离戴佳氏上回承宠,是不是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了?”
福嬷嬷点头:“昨儿就满一个月了。”
佟贵妃捻着茶盖,若有所思地在白瓷茶盏上叩击了两下,说:“那便请个太医来给她瞧瞧吧,就请……近来风头正盛的那个徐太医好了。”
徐太医最近在给延禧宫的宜嫔调养身子的事,她也听说了。
听闻还是太皇太后下的懿旨,交由靖贵妃来办。
由此可见,徐太医不是太皇太后的人,便是靖贵妃的人。
若是能够拉拢的话……
正想着,福嬷嬷在旁边轻声开口:“只单请徐太医么?”
佟贵妃被她的声音拉回了思绪,摇摇头:“多请几个吧,给戴佳氏把完脉,让他们过来正殿,给本宫也瞧上一瞧,若真是个医术不错的……嬷嬷你知道怎么办?”
她没有多说。
福嬷嬷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出去了。
……
另一边,皇后喝完药,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
便乘着凤辇去了御花园,到的时候,见着御花园里的花圃处围了几个宫人,正将里头开得最好的几盆花小心翼翼捧出来,又换了几盆其他的花儿放进去,将花圃的空隙填满。
守橘扶着皇后的手,见她好奇,便扬声问了一句:“这花儿开得正好,怎么就要挪走了呢?”
宫人原本背对皇后,听见守橘的声音,吓得手上一抖,好悬才将花盆抢救下来,重新放回到地上。
转过身,看见一小块明黄色的衣摆布料,全身都跪伏地趴在了地上,头也不抬地说道:“回,回皇后娘娘,奴才几个是奉了皇上的吩咐,将这几株开得最好的花儿送去翊坤宫,给贵妃娘娘欣赏……”声音越到后面,越弱了下去。
皇后脸上的浅笑当即就消失了。
守橘扶着皇后的手霎时间一紧,目光匆匆在宫人手中的几盆花上掠过,旋即心头一紧,“娘娘,这几株花的名字叫做‘醉贵妃’,皇上,皇上也许并没有想太多,只瞧着这花儿的名字比较相称贵妃,这才……”
她还没说完,就被皇后冷声打断,“本宫知晓了。”
说完,扶着守橘的手,转了个方向,朝着锦鲤池而去。
留下一地宫人面面相觑。
什么“醉贵妃”,这不是“酒醉杨妃”么?
不过……好像听起来也相差不多,大约是别名吧?
几个宫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衣摆的脏土,两人分做一组,又将地上的花盆抬了起来,朝着翊坤宫而去。
翊坤宫。
叶芳愉收到花后,很是惊喜。
步伐翩迁地就从书房里出来了,走到院中一看,脸上的惊喜之色顿时凝滞。
她语速迟疑地问:“这是什么花?”
搬花的几个宫人都不是在花草房里做事的,平日里只负责一些力气活,哪能知晓花卉的品种?听见贵妃询问,他们躬身答道:“回贵妃娘娘,这是‘酒醉杨妃’,也叫做‘醉贵妃’!”
什么杨妃贵妃,这是牡丹啊!
牡丹又称作花中皇后,历来只有皇后可用,而妃嫔只能用海棠或者芍药。
皇上送这花给她,是嫌弃她还不够招皇后的眼?
叶芳愉当即就面带嫌色的挥了挥手,说:“哪来的就送回那儿去!皇上那里,本宫自会去交待,另外,把花草房的总管太监给本宫喊来!”
她倒要看看,这些人是安的什么心思!
宫人不想她忽然动怒,浑身颤抖地又趴在了地上,久久不敢起身。
最后还是胡永安派人将这几盆花送回花草房去的。
花草房的总管太监一看,惊得立时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满脸谄媚地凑到胡永安身边,迭声问着:“这不是靖贵妃娘娘宫里的胡爷爷么?怎劳您大驾光……”
“临”字还未出口,胡永安脸上不耐地把他从身边推开,手中拂尘在桌子上敲了敲,一字一句慢悠悠问道:“我家娘娘是派我过来问上一问,你们花草房送牡丹去翊坤宫,是几个意思啊?”
总管太监脸上闪过几分迷惑,等视线触及胡永安身后的几盆花卉时,转眼染上了深深的惊恐。
他抱着拳头,惊慌失措道:“胡爷爷莫气,这,这并非是我吩咐的啊!”
……
一刻钟后,胡永安回了翊坤宫,站在叶芳愉跟前,将事情经过一一道来。
“皇上只吩咐了,叫人寻些好看的花儿送来翊坤宫;花草房的总管太监恰好早上有事儿没来,是下午才入宫来当值的,也就不知底下人错了主意,竟敢拿牡丹花来讨好娘娘……”
“讨好?”叶芳愉拧着眉问,“是讨好,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我可听闻,早上的时候,皇后娘娘还去御花园散步了呢。”
胡永安说:“奴才已经派人把那两人提去了慎刑司,都说是他们自个儿的主意,并未受到任何人的驱使,到后面,他俩实在挨不住疼,便吐了两个名字出来……”
两个?
叶芳愉诧异挑眉。
胡永安:“乌席哈齐总管是个有手段的,奴才一去,他就把这两人分开审问,这才得到了两个名字,一说是佟贵妃娘娘,一说是宜嫔娘娘。”
叶芳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胡永安继续道:“奴才便又去了一趟坤宁宫,将审问结果与皇后娘娘说了一遍,皇后娘娘道她也是心血来潮,听了守橘姑娘的话,去御花园散步的。”
“那守橘姑娘是钮祜禄府的人,自小陪着皇后娘娘一同长大,如何都不会被收买了去,所以奴才就想着,这事儿……会不会就是赶巧了?”
叶芳愉也听不出任何漏洞来,便没有继续拿捏,不肯放过。
只后来听说那两个宫人各自受了四十杖,送回内务府后,两人都发起了高热,一个没能挺过去,死了;另一个则是瘸了一条腿,养好伤后,打发到景山做苦力去了。
叶芳愉亲自去了一趟翊坤宫请罪。
因她态度过于诚恳,且花草房那头又不是受她指使,皇后只淡淡教育了两句,便没多说什么了。
……
再说回崽崽这头。
那日的鸡毛掸没有落到小娃娃屁。股上去。
他次日醒来,第一时间摸了摸自己的小屁股,软软,弹弹,不痛,没有被打过的感觉,就知额娘还是个好额娘,没有趁着他睡着的时候打他屁股。
高高兴兴从床上爬了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碎发,用才摸过屁股的手捂了捂脸,举到头顶挠了几下,打了个呵欠,旋即反手用手背上的肉肉在眼睛周围揉了揉。
完成这套流程,才感觉脑子里清醒了。
又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今日要干啥。
黑漆漆的圆眼睛“噔”地一亮,要拔河呀!
还要赢小脑腐呢!
于是又兴奋地从床上跳了下来,踉跄几步,走回到踏板上坐好,乖乖地穿好了靴子,哒哒哒跑去找多兰嬷嬷要洗漱的温水了。
他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在了天边,把地上照得到处都是金灿灿,一片晃眼的亮。
他用小肉手抵在额头,挡了挡灿烂的阳光,蹦蹦跳跳走出翊坤宫的大门,撅着屁。股自己爬上了轿辇,坐好以后朝着紫鹃几人摇了摇爪子,“我走了哦!”
“记得叫额娘别乱跑,晚上我回来了就陪额娘一起用膳!”
“还有礼物要送给额娘呢!”
一边说,一边笑,眉毛弯弯,圆眼睛也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儿形状,脸上的肉肉还是那么鼓,嘴唇因为刚吃过东西的缘故,又粉又嘟。
张口的时候,下巴有一层肉肉消失不见,闭嘴的时候,下巴处被藏起来的那层肉肉又再次出现。
看得紫鹃几人心都要几乎要化成了一滩水。
当即也笑眯眯地同他摇摇手,说了一句:“奴婢们也盼着大阿哥能得偿所愿!”
“一定会的!”
小娃娃信誓旦旦地捏起了小拳头,眼里熠熠生辉!
……
当日,武英殿的拔河比赛。
很是荣幸地邀请到了两位老祖宗作为裁判参加。
而参赛的幼崽选手如下:
“阿哥队”——小娃娃,小太子,以及一个负责拍手喊加油的小万黼。
“格格队”——二格格,三格格,四格格。
小万黼不参赛,只作为啦啦队选手出现。
赛前就被小娃娃满脸严肃地交待了任务,“要大声!知道吗?”
“红布布往哥哥这里移动的时候,你就大声喊‘大哥哥加油,太子哥哥加油!’”
“红布布往姐姐那里移动的时候,就要更大大大大大大声地喊‘大哥哥加油,太子哥哥加油!’”
“不能喊别的,也不能给姐姐加油,知道吗?你要是喊了姐姐,就是我们队伍里的小叛徒了,小叛徒是要受惩罚的,三天不能吃点心,也不能喝甜甜的果茶和果汁儿……”
小娃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万黼满脸疑惑地打断了,他歪了歪脑袋,问道:“可是,哥哥,我不吃点心呀。”
他“啊”地一声张大嘴巴,把嘴里寥寥可数的几颗牙牙全都露给哥哥看,估摸着哥哥看完了以后,他重新闭上嘴,小声说:“我的牙牙都,在,还在睡觉呢,额娘只给我,米糊糊,不给点心。”
“果茶和果汁儿,我也没有喝过,我只喝过牛乳,哥哥是说,以后也不给我牛乳乳了吗?那会不会,我就长不大了……”
他还不满两岁,说话的时候只能说简短的句子,且只说了几个字,就要停一下。
小娃娃足足眨了十七下眼睛,才听他把话说完。
然后就傻眼了。
小太子这时候凑过来,脸上的奶膘贴在哥哥的胳膊上,眨巴着褐色的大眼睛说:“三日不喝而已,应该没事吧?”
小万黼也眨眼睛。
半晌,说:“三日,是多久呀?”
小娃娃和小太子同时都沉默了。
小娃娃想了想,指指天上,“就是,太阳爷爷睡醒一次,就是一日呀。”
小万黼也抬头看了看天上,“那太阳爷爷,什么时候,睡觉觉呀?”
小娃娃:“到了西边的时候,就睡觉了。”
小太子这时候也来了兴趣:“西边?哪儿是西边呀?”
小娃娃的手胡乱在天上指了指,“我也不知道,太阳爷爷好生能跑的,它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在那里,我也不知道,我都是听额娘说的,日出东方,日落西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小太子便又问他:“可是太阳爷爷没有长脚脚,它都是怎么跑的呀?”
这话一出,三个小崽子同时抬起了头,看向天上高高挂着的太阳。
太阳的光线刺眼而又明媚,他们三个只看了两眼,就觉得眼睛一阵刺痛,赶忙又低下了头,动作一致地抬起小胖手,揉了揉眼睛。
把手放下来时,三人的眼睛都有些微红。
小娃娃镇定道:“哎呀,我忘记了跟你们说,额娘以前同我说过,除了太阳公公刚起床和要睡觉的时候,其他时间都是不能看它的,一看它,它就会拿针扎我们的眼睛,可疼可疼了。”
小太子心有余悸,“太阳爷爷的脾气比汗阿玛还凶呢。”
小万黼点点头:“那就不看了吧。”
小太子这时候问道:“对了哥哥,你还没说呢,太阳爷爷没有脚脚,它是怎么到处跑的呀?”
小万黼和小太子同时扭头看向了小娃娃。
小娃娃的包子脸很是严肃。
——顶着两个弟弟饱含期盼的眼神,能不严肃吗?
他脑子飞快转动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想出来一个“答案”——“你们放过风筝吗?”
两个小崽子同时摇头,异口同声:“没有哦。”
小娃娃伸手比划了两下,说:“风筝也没有脚脚,是用风吹起来的,然后用线线拴住,它就能飞到天上去了。”
小太子下意识又想抬头去找太阳爷爷的线,但是又害怕会被针扎,表情十分犹豫。
小万黼则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原来,这样啊!”
他说:“哥哥真聪明!”
小娃娃当即就再次笑弯了一双圆眼睛。
小大人一般抬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夸道:“等弟弟长大了,也会很聪明的!”
“我,我长不大!”小万黼这时候语出惊人。
小太子立时就瞪圆了眼睛。
小娃娃忙严肃问:“为什么长不大呀?”
小万黼说:“不喝牛乳,长不大。只能小小的,一只了。”
小娃娃有些急了:“你额娘不给你喝牛乳吗?”
小万黼转转眼睛,想了想,却想不起来这是为什么,于是只能继续点头,“好像是诶。”
小太子就忿忿地捏起了两只圆圆的拳头来:“通额娘真是太坏了!”
“对,太坏了!”小娃娃附和道,他说:“那你不要回去延禧宫了,不要她了,弟弟,以后你就跟我回翊坤宫去吧,我要你,额娘也会要你的,额娘虽然最喜欢的是我,但是她也很喜欢弟弟你这样的小宝宝的!”
说着说着,他似乎又想起来什么,眼眸闪亮,“对了,弟弟,你会不会翻越门槛呀?”
小万黼:“啊?”
小娃娃抬手比了比,兴致勃勃道:“翊坤宫的门槛,这么高,很容易翻越的,从前我就教过太子弟弟了,那时候他也是小小的一只,跟你一样,但是比你要胖一些,你瘦,肉肉没有那么多,可能学起来就会容易一些。”
小太子也很有兴趣的模样,没有注意到哥哥这句话里面还内涵了他“胖”,开心地在原地蹦了一下,小奶音几乎要飞起来一般,说:“对对对,我们去学翻门槛吧,翻门槛可好玩了。”
“以前都是哥哥教我的呢!”
“……我也是你的哥哥,我是哥哥了!我有弟弟可以教了!我一定一定要把你教会!”
小万黼就这么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听着两个哥哥当着他的面儿,讨论起了“翻越门槛”的教学计划。
他们身边,还围了三个老嬷嬷。
此时脸上表情俱都是一言难尽。
不明白,拔河比赛在即,三位小主子怎么就一点也不着急呢?
还有,他们的话题跳跃得是不是太快了一些?是怎么从教四阿哥喊“哥哥加油”,忽然就跳跃到“翻越门槛”上去的?
这难道还是人类幼崽成长期间的什么“必修功课”?
多兰嬷嬷站在另外两位嬷嬷的中间,顶着她俩望过来的眼神,一张沧桑老脸上几乎刻满沉思——她是不是应该提前通报娘娘一声?
还有通贵人那边,要如何做交待?
第206章
三颗圆脑袋抵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半天。
一开始还在讨论怎么教弟弟翻门槛,后来不知怎地,慢慢转向了翊坤宫的小厨房,近日居然研制出了一款叫做“班戟”的点心!
说起翊坤宫的点心来,小娃娃向来很有底气,挺了挺本就圆鼓鼓的小肚子,语气无比自豪地说道:“是我额娘想出来的!可好吃了!”
“吃起来就像,就像在吃天上的白云朵儿一般,香香软软甜甜滑滑嫩。嫩,反正,就是可好吃可好吃了!”
小太子被哥哥的描述所吸引,嘴角边不自觉出现一抹晶莹,他舔舔嘴唇吸了两下,十分向往地说了一句:“哇!”
而后才咽了咽口水,“那我,那我今天能跟哥哥一起去翊坤宫吗?”
小娃娃扭头看了看他,原本想要一口答应,忽而又想起来,额娘好似还在因他和弟弟偷吃红糖一事生气。
昨儿是因为他太可怜,额娘才心软放过了他,被他糊弄了过去。
但他今儿要是把弟弟带回去翊坤宫了,额娘看见他,不知会不会重拾怒火。
那,那他的屁屁岂不是就要遭殃了?
故而语气坚定地拒绝了小太子,说道:“今儿不行,因为,因为……因为小厨房今儿不做这道点心了,等下次吧,下铱錵次要做的时候,我提前通知你……”
小太子歪着脑袋有些好奇,“为什么还要等呢,想吃了就吩咐一声,他们还敢不给我们做吗?”
小娃娃扁了扁嘴:“他们是不敢呀,但是额娘敢,额娘可敢了!”
说到这里,他其实也想哭,总感觉长成大孩子以后,额娘对他就没有从前那么好了。
从前他想吃什么都可以,现在却要讲究营养均衡,讲究什么热度还是热量的东西。
从前他喜欢什么玩具,只消吩咐一声,多兰嬷嬷就会命人去给他搜罗,现在却要讲究什么劳逸结合,乱七八糟的规矩。
从前他还能玩打仗的游戏,现在额娘却说太兴师动众了,叫他想玩就去校场玩,或者等他再长大一些,就跟他汗阿玛回禀一声,把他丢到京郊的大营里去训练,不练成个黑煤球就不许回来……
从前若是有什么事情不尽他心意,他大可以直接躺倒在地上,抱起直接脚脚滚来滚去吵吵闹闹。
但现在只要他的腿腿一弯,屁股都还没有挨到地面呢,额娘的眼泪就像大雨一样落下来了,哭起来虽然很好看,他却很是心疼,喉咙里面酸酸的,像是吃了一百片柠檬一样又酸又胀,十分难受……
——额娘说那是因为他现在是个大孩子了,自然就不能把他当作从前的小宝宝那样来看待。
可他却发现,额娘有的时候,连个小宝宝都不如呢,还得他来照顾和安慰……
唉,也许,这就是做大孩子的烦恼吧。
小太子听见他的话,有些不敢置信,“那拉额娘为什么不准啊?”
“那拉额娘不是常说,能吃是福吗?”
小娃娃还没来得及答话,旁边忽然响起一道专属于女孩子的清亮音色,是二格格走了过来。
“你们在说什么呢,准备好了没有呀?”二格格问。
小娃娃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扭头朝妹妹看过去,就见身后站着三个妹妹,已经整整齐齐换好了一身粉色的骑装。
粉色本来是一种很娇嫩的颜色,与干脆利落的骑装分外不搭。
可或许是绣娘的手艺精绝,搭配得当,也或许是三个妹妹的小脸儿都生得精致又好看,竟能将这一身骑装穿出了些许英姿飒爽又不失女儿娇柔的风度和气韵出来。
“哇!好看呀!”小太子拍着手掌跳了过去,一脸惊喜地摸了摸二格格袖口上的兰花花纹,嘴里迭声赞叹。
小万黼也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先绕着二姐姐转了一圈,又看看旁边的三姐姐和四姐姐,一向懒散没什么表情的小包子脸上,难得能看出来几分欢欣。
“好看,好看的。”
他说完,默默又补了一句,“我也想要。”
他眨巴着大眼睛,回头望向小娃娃,眸底写满恳切,“想要。”
小娃娃:“……”
“啊?”他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可是,弟弟你是男孩子呀?”
“男孩子,也可以,可爱,粉粉的很可爱!”小万黼低声说了一句。
这时候,他身边跟着的奶嬷嬷满脸焦急地走了过来,蹲下一把把他抱住,温声哄了几句,“阿哥乖啊,这是粉色,是女孩子才能穿的颜色,您是阿哥,该穿金黄色的衣饰才对……”
一边哄,一边往旁边挪动了几句,远离两位老祖宗所在的亭子。
以免得叫人听见阿哥的话,错以为阿哥小小年纪就有了什么奇怪的兴趣,回头再传出不好的流言来。
看见奶嬷嬷把弟弟抱走了,小娃娃默默收回视线,目露认真,把几位妹妹身上的骑装打量了一遍,郑重问道:“这是延禧宫的勒额娘画的花样子吧?”
“上回我去找宜额娘玩的时候看见了,真好看!”
他夸完,心里默默想着,勒额娘真的好生厉害!
别说万黼弟弟了,他也有些想要,不过不是想要粉色的衣裳,而是想要勒额娘给他画花样子,然后再叫额娘亲手给他缝制几套新的衣裳,也不知道可不可以。
……
几个人类幼崽围在一起说了几句话,很快就各自散开。
大格格在他们之中,年纪居最长,便没下场,只站在绳索的中间,当起了临时的裁判。
随着她一声令下,人类幼崽的第一届拔河比赛就开始了!
小万黼站在旁边也很是紧张,脸上的奶膘都紧绷着,没有丝毫颤动,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盯着绳索中间的红色布布看。
一阵风吹来,布布往姐姐那边飘了飘。
他喊:“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大哥哥,和二二二二二太子哥哥加油。”
小娃娃站在他太子弟弟身前,二格格对面,闻言,不敢置信地扭头朝他看了一眼,咬着小牙齿问:“你在说什么呢!”
二格格紧抿着唇,有些想笑,但又怕自己一笑,会松了手上的力道,导致输了比赛,故而只说了一句:“万黼弟弟继续!”
她话音落下,身后不知为何扬起一阵小小的风,吹得中间的红色布布往小娃娃那边飘了飘。
小万黼看起来便没有那么紧张了,小奶音说道:“大哥哥和二,太子哥哥,加油!”
他捏起两只小拳头,低声说:“加油。”
那声音低得,若不是他就站在旁边,只怕小娃娃和二格格还以为他是在跟小蚂蚁说话呢。
万黼弟弟,真是太笨笨了。
又是一个笨弟弟!
小娃娃鼓着颊腮,气呼呼地想着,同时手上用力,脚下用力,肚皮用力,屁股上的肉肉也在用力,深呼吸一口气,“呀!”
僵持在中间的红色布布终于往他的方向挪了一点点。
二格格一看便着急了,跟着说了一句:“我也会呀,呀!”
然而红色布布却纹丝不动。
——二格格现如今是四岁的年纪,乌希哈三岁,雅尔檀也是三岁。
而小娃娃呢,他在这几人里面最长,已经五岁啦。
小太子是过完五月的生辰,才迈入三岁的。他与雅尔檀只差了三天,他为五月初三的生辰,雅尔檀为五月初六。乌希哈的生辰则在二月。
故而这里面,他是倒数第二小的小崽子。
被哥哥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后头,看不见姐姐和妹妹的情况。
听见哥哥喊了一句“呀”,他不知为何想起来从前听人说过的划龙舟的故事,于是张开小嘴就是一句——
“嘿咻!嘿咻!嘿咻!嘿咻!”
他学着讲故事人的语气,“嘿”的时候极为用力,短小而又急促,“咻”的时候声音逐渐平和,稍稍拖长一点尾音。
只“嘿咻”,不拉绳子不用力。
反而还打乱了小娃娃吸气用力的节奏。
红色布布便往二格格的方向挪动了几乎一拳头的距离。
二格格感觉自己看见了胜利的曙光,学着太子弟弟“嘿。咻”了起来,还配合着手上脚下一起用力,红色的布布颤颤巍巍,继续往她的方向滑动。
小万黼紧张地晃了晃紧紧攥住的两颗小拳头。
跺了跺脚脚,说:“哎呀呀呀呀呀,大大大大大大大哥哥,和二二二二二二,太太太太,太子哥哥,加油,加油!”
他的小奶音忽而飘扬了起来,洪亮且有力。
清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二格格之前本就想笑,一听见他再次开口,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楚,呼吸便是一乱,嘴里“噗噗”地卸了力。
小娃娃因为两位弟弟的不靠谱,神经已经紧紧绷了起来,表情无比专注,一双黑漆漆的瞳孔只一眨不眨盯着中间的红布看,自动屏蔽了周围的一切动静。
找回呼吸节奏以后,脚下再次用力,止住了红布再次划动的趋势。
他眸仁微微一亮,意识到有戏。
脚下霎时蹬得更加用力了,手手被粗糙的绳子拽得有些发疼,却也顾及不上,气沉丹田,再次“呀”了一声。
恰好撞上二格格手上卸力的节点,竟然误打误撞将红色的布布又拖回了原地。
他干脆一鼓作气,右脚换到左脚后面,屁股使劲往后撅,汗水很快从头上滴了下来,挂在下巴肉肉上,衬得一张小包子脸又红又润。
就在他的这番努力之下,红布布终于开始朝他这头挪动。
一拳头的距离,两拳头的距离。
眼看着胜利在望,旁边小万黼这时候忽然压着小奶音说了一句,“哥哥加油,哥哥最棒,二太子哥哥也加油,别,别看天上的鸟鸟了……”
听见天上有鸟鸟,二格格和三格格几个小姑娘同时抬起了头。
手上忘了用劲,绳索忽然脱落。
小娃娃只觉得脑子一晕,整个人忽然不受控制地朝后倒了下去,瞳孔倏地一缩,遭了,太子弟弟还在他身后呢。
他这么大一只,弟弟小小的,他会不会把弟弟压坏了呀?
还没想完,后腰忽然出现一只手,牢牢地把他托在了半空之中,他整个人又朝自己的左手边滚过去,被那人眼疾手快地拉着胳膊扯了回来。
扶稳之后,他的脚脚才慢慢地,重新有了力气。
小娃娃摇摇晃晃地在地上站好,没有第一时间去看扶自己的人,而是圆脑袋一扭,想要问问弟弟怎么样了。
谁知身后竟空荡荡一片,弟弟不见了。
弟弟……弟弟呢?
他转着脑袋找了一圈,发现弟弟已经跑到了不远处,蹑手蹑脚地弯着腰,撅着屁股,手指呈爪爪状,一点点,无声无息,朝地上的两只白色鸟儿挪了过去。
他又看回来,发现几位妹妹也眼神专注地盯着那边。
而他和二妹妹的中间地上,正静静悄悄躺着一根绑了红色布布的绳子,红色布布被自己拉了过来,正一下一下拂过他脚上穿着的小靴子。
这……是他赢了吧?
是吧?
小娃娃眼眸亮亮地去寻大姐姐,谁知竟然在大姐姐的身侧看见了一道熟悉的明黄色身影,他眨巴眨巴眼睛,不敢置信地喊道:“汗,汗阿玛?”
他这才想起来,刚刚自己差点摔倒,是旁边有人扶了自己一把,才没有酿成大祸。
所以是汗阿玛扶他的?
一定是这样的,因为刚刚那人的手伸过来扶他时,他还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香的味道,好像就是乾清宫的味道,所以那人必定是汗阿玛了。
当即就露出个傻呼呼的灿烂笑脸,三两步走过去,拉了拉他汗阿玛的袖子,脑子大约是还没有转过来,张口就是一句不伦不类的请安,声音软软地说道:“儿臣,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万福万安,万,万万万万岁。”
本欲开口的皇上:“……”
他蹙了蹙眉,沉声问:“这是个什么新奇的问安方式?”
小娃娃眨眨眼,表情天真懵懂,“就是我最最最喜欢汗阿玛的意思了!”
他一向惯会甜言蜜语的,说完以后,面不改色继续追加糖衣炮弹:“汗阿玛是天底下最最最最英明神武的汗阿玛啦!文蹈武略,无一不精,就如同脚踩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一般!生得也好看,俊美无俦,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翩翩君子,芝兰玉树,玉树临风,风采照人……”
“停!”皇上出言打断他的“彩虹屁”。
旋即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正想说句什么。
这时候旁边的几个小崽子也注意到了这头的动静,纷纷过来请安。
请安声音惊动了地上的白色小鸟,小太子扑了个空,蔫蔫地走了回来,看见汗阿玛的一瞬间,他忽而又重新振奋了起来。
啪哒啪哒地跑到他汗阿玛的身侧,指着飞远了的小鸟,开口就是毫不客气的要求,“汗阿玛,我想要养鸟儿,你给我抓好不好?”
皇上:“……”
他堂堂大清的皇帝,去抓鸟?
想着,皇上的目光幽幽,清凌凌的视线从长子身上一寸寸转移,看见他白嫩的小包子脸上干干净净,连一丝汗水的痕迹也没有后,声音忽地沉了下来,“保成不是说,今儿有拔河比赛?”
小太子眨眨眼睛,“啊”了一声。
小娃娃猛然回过神来,兴奋地在原地蹦了蹦,喜滋滋喊道:“是呀是呀,汗阿玛是特地来看我们比赛的么?”
“汗阿玛您是不知,刚刚真的太惊险了,差一点点我们就要输了,还好我和弟弟齐心协力,才打败了三位妹妹,还有万黼弟弟,他虽然没有参赛,也没有好好加油,但是能站这么久没有去睡觉觉,其实就很棒棒的了……”
他清亮澄澈的小奶音里不见一丝阴霾,连额头上的汗水都来不及擦去,就对着两位弟弟一通夸,夸完了弟弟,又夸对面的三个妹妹,说她们都是巾帼不让须眉,也特别棒特别棒。
——他只读过几本书,也不知哪来那么多夸人的词语和典故。
小嘴叭叭说了半天,停都停不下来。
不远处的阴凉亭子里,两位老祖宗悠闲悠哉地捧茶而坐。
看见比赛开始不久,皇帝就过来了,却没有第一时间与她们请安行礼,而是径直朝着保清和雅利奇而去。
太皇太后不知是想起来什么,叹了一口气,语气沉沉道:“前些年的时候,哪里敢想这般光景……”
那时候,皇帝的孩子,出生一个,便夭折一个。
便是养到能喊汗阿玛,能走路了,他们都不敢掉以轻心,万分谨慎,哪怕是一场小小的风寒,他们都害怕到了极点,听见一声咳嗽,就会成宿成宿地睡不稳一个好觉。
那段时间,可以说,整个紫禁城上方的天儿都是乌蒙蒙一片,压抑得人心头发怵,发慌。
拘在屋子里,整十二时辰看顾都来不及了,又哪里敢把人放出来叽叽喳喳的玩耍跳跃呢?
皇太后知晓老祖宗只是一时的伤感,便用蒙语语气温柔地劝了几句。
太皇太后脸上的惆怅才逐渐散去了,点头道:“你说得很是,以后会更好的。”
只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另一头竟然很快分出了胜负,看见保清表情呆愣愣地往后倒去,太皇太后吓得连手上的茶盏都捧不稳了,剧烈摇晃之下,澄色的茶水倾洒了她一身,也好在这茶不烫。
苏麻带着人过来给她擦拭衣裳上的水迹,另有人飞快朝着几个人类幼崽的方向狂奔。
然而在场所有人谁也及不上皇帝的手速。
一扶,一扯,保清就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了,唯一张白皙小脸上的表情还有些懵,显然是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见状,太皇太后才能有心情留在亭子里,任由宫人蹲在她的身前,用手帕擦拭她衣裳上的茶水痕迹。
不多时,衣裳上的水痕干了一些,老祖宗迫不及待地拄着拐杖走出亭子,皇太后尾随其后。
两人到时,小娃娃才刚夸完大姐姐。
接过多兰嬷嬷递过来的帕子,在额头上随意一抹,视线触及到乌库玛嬷和皇玛嬷的身影,黑葡萄般的圆眼睛倏尔又闪闪发亮。
红润的小。嘴一张,又想说话,被皇上毫不客气地捏住了脸颊两侧的肉肉,手动禁言。
禁言住长子以后,皇上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带着转身朝两位老祖宗请安。
太皇太后脸上乐呵呵的,过来以后先关心了一下小娃娃的情况,最后高声宣布是阿哥队赢得了这场比赛的胜利!
小娃娃当即一蹦三尺高,跑过去抱住太皇太后的腿,姿势熟稔地膝盖一曲,嘴里又是连篇的彩虹屁脱口而出,说了足足一盏茶时间不带重样的好话。
再起身时,就看见皇玛嬷身边的铱錵老嬷嬷捧着几个托盘走过来了。
红木托盘之上,赫然就是这场比赛的最终奖品,除了一对龙虎玉佩外,还有四套同样精致华丽的首饰头面,显而易见是为四个格格准备的。
他们各自拿了自己的奖品。
小娃娃竖着指头数了一圈,忽然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扭头就看向一直安安静静站在自己身后的万黼弟弟。
转过头来,扬声询问皇玛嬷:“弟弟呢?万黼弟弟的奖品呢?”
“在这儿呢。”这时候又挤过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嬷嬷,手里捧了个小小的托盘,托盘之上盖着一块红绸布。
她弯下腰,把托盘举到万黼跟前,笑盈盈道:“四阿哥自己看?”
小娃娃和小太子见状,兴奋地凑了过来,几颗圆脑袋再次抵到一起。
但他俩不愧是年长一些的,再激动,也牢牢记得这是万黼弟弟的奖品,故而死死地按住了自己的小手,用两双满含期盼的眼睛,眨巴眨巴地望向小万黼。
小万黼没有被这么多人同时盯着过,小胖脸倏地就红了。
他下意识低下头,不敢说话,也不敢去掀那块红布。
因着他年纪还小,故而并未开始剃发,又疯玩了一下午,头上的毛毛便有些乱糟糟的,从皇上的角度看过去,能在他脑袋上数出好几个发旋来。
皇上拧了拧眉。
他与这个儿子不算亲近,看见他低头躲避的动作,心里顿时有些不悦。
感觉他既没有保清的开朗爽利,也没有保成的大方懂事。
连雅利奇小时候都比他落落大方许多。
不过大约是年纪还小的缘故。
故而那是不悦很快便消散了。
他声音淡淡,对着小万黼说了一句:“今儿你给两个哥哥加油也累了,快些领了奖品,便回去歇着吧。”
小万黼尚且还没有什么动作呢。
他旁边的小太子忽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他汗阿玛,小奶音清脆道:“不回去,弟弟的额娘不好,所以不要回去,我们要去翊坤宫!”
“要去翻门槛!”
在场所有人,瞳孔剧烈地震!
第207章
而后,三个小崽子的奶嬷嬷同时跪了下来。
除多兰嬷嬷外,李嬷嬷和芳嬷嬷俱都是一脸担忧。
芳嬷嬷便是小万黼的奶嬷嬷,她跪下来后,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眼前一阵阵发黑,嘴巴哆嗦了许久,连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而李嬷嬷却比她好上许多,还能解释:“皇上勿怪,太子殿下许是误会了。”
她跪在地上,腰板挺得笔直,将之前几个小崽子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复述了一遍。
——三个小崽子之前说悄悄话的时候,因为思维过于活泼跳跃,话题便转得飞快,前后因果很难承接得上。
偏偏他们自己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等李嬷嬷说完,小娃娃这才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啊,那是我错了,是我错怪通额娘了。”
小太子也点头:“好像是这样的,都是哥哥的错。”
小万黼看看这个哥哥,又看看那个哥哥,目光来回转动,最后落在李嬷嬷和芳嬷嬷的身上,皱起两条细细的眉毛想了半天,小声问旁边久未出声的多兰嬷嬷:“是这样吗?”
多兰嬷嬷骤然得他提问,微微有些诧异和不解,但还是从善如流,“李嬷嬷所说都是真的。”
小万黼的眉毛便一下皱得更紧了,“原来是大哥哥,不让我喝牛乳呀。”
“可是,为什么呢?”
小娃娃扭头看他。
见他小脸上满是疑惑,自己也不知不觉被带偏。
“什么为什么呀?”
小万黼抬眸看他:“哥哥,不坏呀。为什么不给,我喝牛乳呀?”
小娃娃想了想:“没有不给你喝呀,哥哥说的是,你要给哥哥加油,不能给姐姐加油,如果喊错了,就不给你喝果茶和果汁儿。”
“但是刚刚,就是刚刚我们比赛的时候,你是不是乖乖喊了哥哥,给哥哥们加油来着?”
“是啊。”
“那你就喊对了呀,就是个乖宝宝,应该受到奖励!”
说起奖励,小娃娃一下就想起来,弟弟还没有把红绸布掀开呢,于是拉了拉弟弟的袖子,把他拉扯到托盘的旁边,捏起他一只小肉手,眼睛亮亮地说:“快看看你的奖励是什么!”
他和小万黼把老嬷嬷跟前的托盘围了个严严实实,小太子挤不进去,满脸不开心地撅起了嘴巴。
而小娃娃和小万黼却是无暇顾及到那么多。
小肉手捏着红绸布一角,微微提起。
托盘上竟是一套精美的彩色绘本,封面上还画了好多可可爱爱的小动物。
小娃娃“呀”了一声,伸手想拿,然而手只伸到一半,脑子慢半拍想起来这是弟弟的奖励,于是咻地一下又把手缩了回来,用另一只手死死捏住,语气兴奋对小万黼说道:“弟弟,弟弟,你快看看里头画了什么故事。”
“这套绘本大约是额娘找人画的,就是如意馆里的那些西洋画师,你见过吗?金色头发,白白的脸,个子高高的那些西洋画师。”
“他们画一本可慢可慢了,我都只有一套呢,太子弟弟那儿也有一套,但是是不同的故事,你这套想必也是新的。”
他一激动,就控制不住音量,小奶音高高扬起。
小太子在他俩身后,一听,顿时也激动了,强行挤了进去,抓过托盘上的一册绘本,放在手里翻了翻,小奶音忽地也高昂了起来,“是新的,新的故事!”
“哇,小美丽找到她额娘了,大老虎也跟小白兔和好了,哥哥你快看,他们正在一起吃点心呢。”
之后又是一番童言童语,吸引得几位格格也凑了过去。
而在场的几个大人却都是神情疑惑,不知其所以然。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身旁的侄女,用蒙语问道:“这是你给万黼备下的?”
皇太后摇头,同样用蒙语回答:“不是,这是靖贵妃昨儿着人送来的,说来惭愧,我只拿了那两枚玉佩做奖品,一时倒忘记了还有万黼也要参加。”
顿了顿,她继续道:“靖贵妃昨儿派人来寿康宫问了几句,知道长生不参与后,同样备下了礼物,此刻怕是已经送过去钟粹宫了。”
太皇太后听完,欣慰点头,“她一向细心。”
两位老祖宗的话,通过夏日午后炎炎的微风,一点点流入了皇上的耳朵里,他眸色幽深,薄唇微抿,拨了拨手上的扳指,半晌没有言语。
……
是夜,回到翊坤宫后。
小娃娃双手捧着一枚精致的玉佩,蹦蹦跳跳地进了叶芳愉的正殿,圆脑袋环顾一圈,没有看见额娘的身影,好奇问向玉莹:“额娘呢?”
玉莹笑眯眯地同他行了个礼,回道:“娘娘正在侧殿沐浴呢,大阿哥是刚刚从武英殿回来?”
小娃娃点头,“嗯,我才回来的,现在也要去洗澡了。”边说着,他把手上的玉佩交到玉莹手里,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是下午我赢回来的,想要送给额娘,玉莹姑姑记得帮我转交哦。”
玉莹笑了笑,同样郑重其事地接了过来,“奴婢一定完成任务!”
“好!那就拜托姑姑了。”
说完,小娃娃便转身回暖阁,洗澡去了。
等他洗完澡,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回来时,却惊讶发现,额娘竟然还没有回来。
他小包子脸上的疑惑过于明显,玉莹只得给他解释:“娘娘今儿要洗头发,花费时间要多些,大约得一刻钟后才能回来呢。”
小娃娃捏起几根小胖手指数了数,语气诧异地说道:“可是我洗澡,加穿衣裳,就已经过去两刻钟时间了呀,额娘还没回来……额娘一直这么久的吗?”
玉莹点头,“女儿家洗起头发来,最花时间了,要用十多张帕子,连续绞上好多次,才能把一头长发上的水都绞干……”
小娃娃闻言,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脑后的小辫子,说:“还好我只有一点点的头发。”
又用黑漆漆的圆眼睛往玉莹头发上看了看,说道:“做女孩子,真是太麻烦了!”
而后不知是想起来什么,“那我以后的福晋,也会这么辛苦吗?”
玉莹一边点头,一边弯腰把他抱到榻上坐好,又蹲下来给他脱了脚上的鞋子,“女儿家都是一样的,阿哥将来的福晋大约也是如此。”
她问:“阿哥想喝什么,果茶还是果汁儿?”
小娃娃的脑子里不期然浮现出万黼弟弟那张圆脸蛋,舔舔唇角说道:“想喝牛乳了,姑姑给我煮一小碗牛乳吧,白糖不要放得太多,不然太甜了,喝起来容易腻。”
玉莹把他的鞋子摆好,站了起来,恭敬道:“好的,奴婢这就让人去煮。”
……
牛乳很快端来,小娃娃无比珍视地捧在了手心里,一口一口,喝得十分缓慢。
浓郁的奶香萦萦,充斥于梢间内内外外。
小娃娃喝完以后,趴在小桌子上又等了等,或许是下午体力消耗过度的缘故,也或许是牛乳能够安神,不一会儿,他就觉得眼皮沉重了下来。
最后,竟是枕着自己的胳膊,意识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玉莹见状,忙让人唤来多兰嬷嬷,用小毯子一裹,便把他整个人抱回暖阁里去睡觉了。
等叶芳愉拢着外裳,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回来时,留给她的便只有一室浓郁的奶香,以及牙桌之上,一个被喝得只剩一圈奶痕的空碗。
玉莹从袖子里掏出来那枚精致的雕老虎纹玉佩,一边递给她,一边忍笑道:“大阿哥本是想等娘娘回来的,可不成想,刚喝完牛乳,阿哥便睡了过去,眼下已经被多兰嬷嬷抱回暖阁就寝去了。”
叶芳愉从她手中接过玉佩,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唇边漾起微微的笑意。
下午比赛刚出结果,便有人赶着来告诉了她,故而她对这枚玉佩的出现并不意外。
她放在手心里把玩了一会儿,递回给玉莹,笑着说道:“拿回去,放在他枕头边上吧,再转告多兰嬷嬷,让他自己好好保管着,将来说不定能做个传家宝呢。”
“是。”玉莹也抿着嘴唇偷笑,接过玉佩后,朝她屈了屈膝,转身就往暖阁的方向去了。
*
翌日,叶芳愉还在朦朦胧胧的梦境中,就感觉自己身上好像压了个什么沉重的东西。
她微微掀起眼皮,发现竟是小娃娃不知何时爬到了她的床上来。
正用整个上半身压着她,一颗圆圆的脑袋凑在她的面颊旁边,不知要做些什么。
叶芳愉重新闭上眼,抬手一揽,动作无比熟练地把小娃娃从自己身上掀了下来,团吧团吧,三两下直接塞进了自己的被窝里,用柔软的棉被将他一包,只露出个小脑袋,语气呢哝地道:“再,再睡一会儿……”
“额娘……”
小娃娃猝不及防被她塞进被子里,包子脸一下就红了。
好羞羞哦,他都是个大孩子了,怎么能跟额娘一起睡呢?
他挣扎着想从被子里爬出来。
叶芳愉睡得迷迷糊糊,意识到他的举动后,直接一抬脚,就把他两条胡乱扑腾的小肉腿给压住了,嘴里还含糊说着:“别,别闹,再陪额娘睡一会儿好不好,乖宝宝,额娘的宝宝最乖了。”
乖宝宝……
小娃娃的脸顿时更红了,远远望去,像是床上莫名多了两颗秋后的红柿子一般。
热意从脸颊一直蔓延至了耳朵后面,连带着脑子里也晕乎乎的,只能闻得见额娘身上暖暖的茉莉香味儿,至于旁的……嗯,什么旁的?
小娃娃眸光流恋地用自己的胖脸颊贴上了额娘的侧脸,上下蹭了蹭,高高兴兴闭上了眼睛,打算听从额娘的话,再陪她睡上一会儿。
床边,默默围观了全程的多兰嬷嬷:“……”
她只能无奈提醒,“阿哥?”
“大阿哥?”
“保清阿哥?您今儿不是还要去武英殿吗?”
“呜,不,不去了。”小娃娃被额娘身上好闻的茉莉花香味层层环绕,早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年了,眼皮像是挂了重重的铅块,小奶音重新变得又软又糯。
眼看着下一秒就要睡着。
多兰嬷嬷赶忙提醒:“阿哥别睡了,太子殿下和万黼阿哥正在外头等着您呢,您再不出去,他们可就要冲进来寻您了,到时候被他们看见您跟娘娘睡在一块儿……”
小娃娃终于被多兰嬷嬷吵得不耐烦,小奶音凶狠嗷呜了一声,“那就,那就一起,一起跟额娘睡!”
几句话的功夫,反而是叶芳愉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睁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看了看怀中紧闭双眸的小娃娃,又看了看床前一脸无语神色的多兰嬷嬷。
笑容讪讪地把手从小娃娃脑后收了回来,一撑床板,正襟危坐,反手推了推小娃娃,“保清?”
小娃娃估计是瞌睡虫彻底上来了,虽困,但倔强地应了一声:“是,宝宝……”
“宝宝,”叶芳愉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见他开始打起了小奶呼,伸手直接捏住他的鼻子,迫使他不满地睁开眼睛后,双手一伸,一环,再一抱,就把他整个人从被子底下挖了出来。
“宝宝别睡了,你弟弟们都在外头等着你呢,忘记要给弟弟们做好榜样了?”
她一番动作下来,小娃娃脑子里的瞌睡虫也跑得差不多了,窝在叶芳愉的怀里,抬起两只肉肉的小手,微微合拢,反过来,用手背在眼睛下揉了几圈,打了个奶呼呼的哈欠,语气懒懒地说道:“呜,不,不太想去武英殿了……”
“我都好久没有陪额娘一起睡觉觉了。”
叶芳愉只能柔声哄他:“那你今儿早些回来,洗完澡后,跟额娘一起睡,如何?”
小娃娃想了想,总感觉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多兰嬷嬷无奈提醒,“阿哥,您方才不是说,有话要与娘娘说的么?”
小娃娃眨眨眼睛,表情懵懂地看她,“是吗?那我要说什么呀?”
多兰嬷嬷:“……”
叶芳愉也一脸难以言尽的表情:“……”
她家胖宝宝这是被她揉迷糊了?
她直接看向多兰嬷嬷:“嬷嬷有话就直说吧,莫要指望保清了。”
毕竟小娃娃才刚揉完眼睛,还没有揉脸颊呢——胖脸颊不揉,脑子怕是无法清醒的。
为避免浪费时间,叶芳愉选择直接询问多兰嬷嬷了事。
多兰嬷嬷大约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紧绷的面色骤然一缓,浑浊老眼看向叶芳愉,低声说道:“大阿哥说,想要邀请太子殿下和万黼阿哥,晚上来翊坤宫做客,届时想请娘娘吩咐小厨房的人提前备好‘班戟’。”
“大阿哥说他喜欢葡萄味儿的,太子殿下说他什么味道的都可以,万黼阿哥说他喜欢牛乳味的……”
“还有就是,娘娘今儿若是得闲,最好让人将咱们翊坤宫的门槛清洗一下,大阿哥说,说是要教导万黼阿哥,如何翻越门槛的绝活!”
“啊?!”叶芳愉抱着小娃娃软绵绵的小身子,闻言,十分不敢置信。
翻越门槛,的绝活?
这句话怎么那么似曾相识呢?
一刹那,过去的画面逐帧逐帧在叶芳愉脑海里浮现,从延禧宫门槛上挂着的两颗小团子,到后来二格格加入其中,再到现在,就连万黼也,也要……
不是,这难道是什么皇家必修功课吗?
……
有了多兰嬷嬷提醒,小娃娃终于不用自己开口。
他心满意足地从叶芳愉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手脚并用地爬到床铺边沿,探着脑袋往下看了看,找到自己的鞋鞋后,开开心心地用手撑住床板,整个人坐直,把两条腿伸了出去,而上半身往后倾斜,用脚脚够了一会儿,够到脚踏板后,手上再一用力,整个人就滑落到脚踏板上稳稳地站着了。
旋即又自己穿好了鞋子。
站起来,对着叶芳愉说道:“额娘千万要记得哦,我先出去找弟弟们玩了!”
“额娘晚上见!”
叶芳愉不自觉瞪大了眼睛,伸出“尔康手‘:“……”
回来!
她什么时候答应过了!
然而小娃娃才不管那么多呢,话,多兰嬷嬷已经帮他带到了。
额娘那般疼他,又是当着两个弟弟的面前,额娘肯定无有不应,不会让他丢了面子的!
故而根本不理会叶芳愉的呼唤,头也不回,脚下几乎跑出了残影,哒哒哒哒哒,很快就出了正殿,穿过院子,又出了翊坤宫的大门,喊了两声弟弟以后,找到自己的轿辇,撅着屁。股爬了上去。
而后小肉手一扬,“出发!”
“出发!”小太子也坐在高高的轿辇上,伸出两条藕节似的小肉手,小奶音雀跃地跟着喊了一句。
小万黼的轿辇落在最后,听见两个哥哥都喊了,哪怕他再腼腆,也知晓要从众,故而怯怯地伸出了两条手手,举到宫中,尽量用最大的声音喊了一句:“粗花!”
“笨弟弟,是出发!”小娃娃的轿辇落在中间,闻言,转过圆圆的脑袋,遥遥朝弟弟喊了一句。
小万黼不明觉厉,“嗯嗯,粗花!”
小娃娃:“……”
唉,弟弟还小,又笨笨的,任重而道远啊。
*
当日从武英殿回来,翊坤宫门口便挂上了三颗圆圆的肉团子。
哦不对,两年过去,小娃娃的身量长开了一些,已经不是从前走路坐着都圆滚滚的小模样了。
挂在只到他腰腹处的门槛上,像是一坨软软的挂面。
反而是小太子要和谐一些。
叶芳愉得了玉莹的信儿,从书房里走出来,隔着院落,不远不近瞧着,竟然一个不小心,将侧颜与两年前的小娃娃足有八分相似的小太子认成了自家胖宝宝。
脚步顿时就停滞在台阶上,无法动弹了,意识也随着这一画面,逐渐飘远。
恍惚之间,仿佛还能听见小娃娃那奶里奶气的声音:“额娘,我带着弟弟从乾清宫逃出来啦!”
“娘娘?”这时候,紫鹃的声音忽然在叶芳愉耳边响起,打断了她的回忆。
叶芳愉回过神来,抿了抿殷红的唇瓣,敛下眼帘,将眸底的失落层层遮掩。
过了一会儿,才重新迈开步伐,走到翊坤宫的大门口,围观三个人类幼崽的“教学现场”。
……
翻越门槛非一日就能学会的绝技。
第一日,小万黼只学了两刻钟,就累得脸颊通红,脚上无力,软绵绵地瘫倒在芳嬷嬷的怀里,不一会儿,呼吸逐渐变得平和而缓慢。
——竟是直接累得睡着了过去。
第二日,小万黼坚持了足足有两刻钟又七分钟,才气喘吁吁,手脚无力。
第三日,小万黼没来,说是太累了,再学下去他要病病的。
于是小娃娃和小太子便大手一挥,准了弟弟的病假。
第四日,小娃娃不顾小万黼的反对,态度强硬地把他拽到翊坤宫的门口。
小万黼那张包子脸满是不愿,手手捏成拳头,在自己的胳膊和腿腿上敲打着,一边敲,一边用怯生生的眼神看向两位哥哥,小奶音嘟嘟囔囔:“我,我太累了,我手还没好,脚脚也痛……”
“呜呜,我不要学啦……”
小娃娃不肯,肃着胖脸摇了摇头,指着门槛就说:“不可以的,做任何事情都不可以半途而废,不然将来难成大器!”
小万黼看看那道高高的门槛,眉梢眼尾都写满了不愿,低声道:“我可以,可以做小器的。”
“小气不好!小气鬼要喝凉水的!”小太子这时候也加入了哥哥的队列,一本正经地劝说着弟弟。
然而小万黼却不为所动,不仅没有朝着门槛伸出手手,反而还退了几步,直接扑到身后芳嬷嬷的怀里,小奶音呜咽地哭道:“呜呜,我不要,不要学,也不要做鬼鬼……”
“哥哥凶凶,哥哥才是鬼鬼。”
“哥哥是坏鬼鬼,我不要跟哥哥玩了。”
“我要回去,回去找额娘……”
他小奶音含糊地一通抱怨,直接将地上两个人类幼崽抱怨得齐齐傻眼了。
小娃娃扭头问自己的太子弟弟:“万黼弟弟,为什么说我们是鬼鬼呀?”
“我刚刚说的话里面没有鬼鬼呀,我明明说的是,难成大器……”
小太子也很是不解,他包子脸上的不解要比哥哥的还多上好几倍。
歪着圆脑袋,先朝哥哥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为什么弟弟一定要学翻门槛呀?”
“不会翻门槛,就是难成大器吗?”
又仰着小脑袋问芳嬷嬷怀中的弟弟:“弟弟为什么要做小气鬼呀?”
“小气鬼一点儿也不好,很讨人厌的。弟弟乖乖,不做小气鬼好不好?”
顿了顿,继续问:“弟弟不做小气鬼,哥哥不做坏鬼鬼,我们都做好孩子,不好吗?”
小万黼呆了呆,哭声霎时间更大了。
第208章
小万黼自出生后,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性子安静不扰人,很少哭,也很少闹腾,小菩萨一样的脾气,带过他的嬷嬷都连声赞叹,说他上辈子怕不是天上的小神仙,这辈子专程下凡来报恩的。
安静的孩子带久了,身边伺候的人便难免有所懈怠。
故而一哭闹起来,芳嬷嬷就有些手忙脚乱,细声细气哄了半天也不见好。
眼见着弟弟的小奶音哭到有些沙哑,小娃娃暗道了句不好,甩开太子弟弟的手,飞快奔入翊坤宫的正殿,闷着脑袋冲进书房直接把叶芳愉给拽了出来。
“额娘!快救救弟弟,弟弟再哭下去,嗓子就要坏坏的了。”
小太子一听,也跟着着急了起来,表情认真地鼓着颊腮,说:“嗓子坏了,要喝梨水才能好,我这就去让小厨房的人给弟弟煮梨水去!”
说着,姿势熟稔地翻过门槛,迈着小胖腿啪嗒啪嗒就往小厨房的方向跑了。
叶芳愉被拽出来时还有些茫然,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睁大,看了看大门口处正抱着小万黼一颠一颠哄着的芳嬷嬷,又看了看地上急得直跳脚的小娃娃。
这是怎么了?
她脑袋上挂满了一圈圈的问号。
却还是耐着性子蹲下来,与小娃娃平视问道:“弟弟这是怎么了?”
小娃娃低声回答:“弟弟说他脚脚痛,手手也痛,没办法学习翻越门槛了……”说着,包子脸上满是懊恼,“我,我不对,我不该逼着弟弟,非要让弟弟学会的。”
“就应该,应该让弟弟多休息几天,手手和脚脚好了以后再来。”
他语气诚恳地剖析前面那番话时,芳嬷嬷怀里的小万黼忽然降低了哭泣的音量,竖起耳朵偷听,好奇哥哥是不是后悔了,就不让他再练那种痛痛的事情了。
谁知哥哥说的却是“以后再来”。
以后再来……
呜呜呜呜,他才不要再来了呢……
小万黼委屈地扁了扁嘴巴,眯起眼睛,哭得一张小脸皱皱巴巴,处处都淌满了晶莹剔透的眼泪水花。
大概是觉得脸上有些凉凉,他稍微停止哭泣,把脸蛋子埋到芳嬷嬷的肩膀上,胡乱蹭了几下,等脸脸上的水被蹭干一些,没有那么凉了,他才“哇”地一声,继续制造泪水。
小娃娃尴尬愧疚地手手都不知道怎么摆放好了。
一会儿自然垂落,捏着衣角揉啊揉;一会儿又背到身后,拇指掐掐另一只手的食指,又反过来,这只手掐那只手,几根短胖的小手指舞动得飞快,把原本白皙柔软的指腹和掌心掐得通红一片。
眼睛眉梢都挂满了失落,黑漆漆眸仁里的光彩消失不见,小嘴巴紧紧抿着,颊腮鼓鼓,眼眶微红,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似的。
他看见弟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终是低下了圆脑袋:“……错了,额娘我错了,我给弟弟对不起,以后,以后再也不逼弟弟做他不愿意的事情了。”声音里竟是带上了细弱的哭腔。
叶芳愉叹了口气,抬手在小娃娃的后脑处安慰地摸了一把,旋即站起身,对着芳嬷嬷伸出手说道:“把万黼给我吧,我来哄哄。”
“哎!”芳嬷嬷忙不迭应了一声。
她两边肩头的衣裳布料已经被小万黼的泪花团团打湿,洇出了好大两坨阴影。
此时却也顾及不上,把阿哥交到贵妃娘娘怀中后,她拿出帕子擦了擦额角上不知何时溢出的,密密麻麻的汗水,心跳如雷,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叶芳愉接过万黼,先抬手从他后衣领摸到背部,见他背上已经浮现汗水,触感微凉,皱皱眉转过身,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道:“万黼身上已经出了汗,还是先回到殿里去吧,免得着了风寒。”
又对小娃娃说:“宝宝也别闲着,去小厨房看看你弟弟,切记莫要让他再偷吃东西了。你过去以后直接把他带回来,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出汗,要是有的话,你们三个便一起先去洗个澡,旁的事情,等会儿再说。”
三两句话的功夫,她抱着万黼已经走上了台阶。
随着话音落下,忽然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倏地低下头,正好与小万黼那双怔愣的大眼睛对上。
——他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一只手捏着叶芳愉领口处的龙华,另一只手虚虚挂在叶芳愉的脖颈处,大眼睛睁着,表情呆萌,不一会儿,有来不及擦去的泪水顺流而下,挂在他红扑扑的嘴巴上,被他用舌头舔到了嘴里。
“唉,别舔。”叶芳愉提醒了一句,快步走回梢间。
小娃娃则早在叶芳愉说完前面那句话时,就飞快地跑去了小厨房。
芳嬷嬷跟在叶芳愉身后,亦步亦趋进了梢间,才恍恍惚惚想起来什么,“对了,娘娘是要留阿哥在翊坤宫沐浴是吧?”
“阿哥今日已经换过了两套衣裳,没有更多的换洗衣物了。所以奴婢需要先回延禧宫一趟,把换洗的衣物拿来,故而阿哥这儿,就要劳请娘娘费心照顾了。”
叶芳愉“嗯”了一声,交待她快去快回。
同时把怀里的小万黼直接放在榻上,脱去鞋子,脱去袜子,脱去外裳,正要把里面的中衣也脱下来时,小万黼红着脸紧紧拽住衣角,不让叶芳愉掀开。
他的声音软糯,还带着几分沙哑,低声道:“不,不能脱……”
叶芳愉便哄他:“万黼乖啊,你身上到处都出了汗,里面的衣裳都已经湿透了,不换的话,等会儿凉风一吹,你身子受不了就会生病病的。”
然而小万黼还是坚持:“不,不能脱,额娘说,不能在外面,被人脱衣裳,除了嬷嬷,才可以,嬷嬷,嬷嬷是我的嬷嬷,靖额娘,是靖额娘……”
他表达的意思虽然有些模糊,叶芳愉却还是听懂了。
当即便牵起唇角笑了笑,笑容无比欣慰,摸着小万黼的圆脑袋温声道:“你额娘说的都是对的!”
“但是眼下的情形却与往常不同,你若是一直穿着湿答答的衣裳,很快就会生病的。而且呀,衣裳脱下来以后,靖额娘也不会一直叫你光着的,等会儿会拿个小毯子先把你包起来。”
“不让哥哥们看,靖额娘自己也不看,好不好呀?”
小万黼犹豫了一会儿,“真,真的吗?”
“真的,靖额娘发誓!”叶芳愉竖起了三根手指头对着天。
小万黼这才释怀了,松开手,闭上眼睛大声道:“那靖额娘脱吧!”
叶芳愉唇角含笑,手上飞快把小万黼身上的衣裳连同裤子剥了个精光,从榻上靠里的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件小毯子,平铺在榻上,再把小万黼放上去,捏起边角放在他肚肚上,另一只手从毯子外抵住他的背,稍微用力一推——
圆滚滚,胖嘟嘟的人类幼崽就这么挟着毯子滚了两圈。
像是一枚被人精心包好的肉粽子。
但因着毯子长度不够,说两圈实则有些勉强。
他实际上只滚了一圈半多一些,停下来的时候正好侧躺着,圆圆的小脑袋耷拉在垫子上,脸颊旁的肉肉垂坠下来,被垫子积压得有些变形。
他小声问了一句:“靖额娘,好了吗?”
“好了好了。”叶芳愉声音带笑,把他连人带毯子整个抱了起来,用手压住毯子另一边的边缘,见自己的手一松,毯子便要脱落,干脆想了个办法,用小万黼脱下来的腰带,估摸着肚肚的位置,缠绕着打了个结。
小万黼就这么被包裹在厚厚的毯子里,只露出来一颗圆脑袋,十分艰难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的其他部位,见没有裸露出来的,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靖额娘最好啦!”
叶芳愉刚包完小万黼牌肉粽,屋外忽而响起两道哒哒哒的脚步声。
是小娃娃拉着小太子的手回来了。
一进屋,见着叶芳愉站在榻前,而榻上直直竖着一个,被毯子包裹住的什么东西,两人俱都有些好奇。
“额娘,弟弟呢?”这是东张西望的小娃娃。
“那拉额娘,弟弟还哭吗?他嗓子怎么样了呀。”这是直接扑过来抱住叶芳愉大腿的小太子。
叶芳愉立在原地,指了指床上的圆柱形肉粽,先对小娃娃解释道:“你弟弟在这儿呢,他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打湿了不能穿,新的衣裳又还未到,便先用你的毯子把他包住了。”
她用来包裹小万黼的毯子,其实是小娃娃的。
他大约是看见叶芳愉经常这样窝在榻上,觉得好玩,就央求着多兰嬷嬷也给他缝制了一件,表面是上好的柔软绸缎,内里是既轻又保暖的鹅毛,贴近身体的那一面,则是又细又柔的绒毛料子。
裹起来十分舒适,并且还能很快升温。
冬日里的时候,他经常这样陪着叶芳愉,一左一右地,用同款最舒服的姿势,懒懒散散地靠在榻上,叶芳愉看话本子或账册,他便看绘本,或玩玩具。
中间的牙桌上常常摆满了吃的喝的,确保她们两个能够一趟就是一天。
等冬日过去,春季来临,气温逐渐回暖,小毯子便被收进了柜子里,唯有下雨或者阴天刮风时候才会拿出来用一用。
而等时间正式步入夏季,便好长时间没有拿出来过了。
故而小娃娃一开始还认不出来这是自己的毯子,经由叶芳愉提醒,他才恍然“啊”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吧。”
声音还是那么开朗,没有一点儿不悦。
也不觉得专属于自己的小毯子被额娘随手征用有什么不对。
他点了点头,视线触及小太子时,忽然唰地暗沉了下来。
抬起手对着小太子的后背就是一推,“额娘,还好你聪慧,及时让我去小厨房把弟弟喊了过来,您不知道,我过去的时候,他竟然在偷酒!”
“啊?”叶芳愉也给吓了一跳。
随即慢半拍又反应过来,“小厨房里面什么时候有酒了?”
她知道两个小崽子贪嘴的习性,即便是要酿酒,也从来不放置在小厨房里,而是另外寻了一处常年照不见太阳的阴凉耳房存放。
耳房的钥匙唯有一把,常年被她带在身上。
小娃娃和小太子虽然淘气,却也从来不会从她身上偷摸东西走。
——他们心里都门清,偷吃东西不叫偷,那只是嘴巴痒痒,想尝食物的味道了而已。毕竟作为小宝宝,这点子淘气的权利还是可以有的。
但是偷拿别的东西,那可就是坏人才会干的事情了!
小太子被他哥哥从背后推的一个踉跄,也顾不得去理会弟弟到底还有没有在继续哭泣的事了,慌慌张张地仰起小脑袋,对着叶芳愉解释道:“没,没有!”
“那个坛子里面,不是酒,酒又不是这个味道的!”
“不是酒,那还能是什么?”小娃娃气得双手叉腰,大声喝问了一句。
小太子顿时就讷讷地不说话了。
叶芳愉:“……”
哇哦,第一次见她家胖宝宝这么疾声厉色的模样。
真是……好叫人怕怕呢!
不过怕的人是紧捏衣角不说话的小太子,和被裹在毯子里,却还是不自觉重重颤抖了一下的小万黼。
她作为胖宝宝的亲亲额娘,才不会害怕呢。
于是扯了扯唇角,露出来一个温婉和气的微笑,弯下腰先在小太子的脸蛋上捏了两下,又看向他身后的叉腰小胖娃,试图劝和:“既然保成没有偷吃成功,不若就这样算了吧……”
她话音刚落,小太子的褐色眸仁登时一亮。
“不行!”
然而小娃娃却依旧板着张小胖脸,神色万分严肃。
拉住他太子弟弟的手,强制令他转过身去看着自己,又抬头瞪了叶芳愉一眼,“额娘是要放虎归山,助纣为虐吗?”
叶芳愉:“……”
她连连摇头,双手放在胸前摆了摆。
没有,她是真的没有,冤枉啊她……
……
看见额娘竟然想要包庇弟弟,小娃娃这下是连自家额娘也不敢信任了。
拉住小太子的手,噔噔噔几下就跑到了寝殿内某个角落里。
双手叉腰,表情严肃地对着他跟前,肩膀耷拉,神色委屈的小太子,气呼呼一顿训斥。
小太子可怜巴巴地站在他的面前,根本不敢辩解,只能乖乖认错,老实交待。
鉴于他认错态度实在良好,小娃娃又训戒了几句之后,才挥了挥小胖手,大度原谅了他。
拉着他又噔噔噔跑了出来,扶着他爬上万黼弟弟所在的那边榻上,蹲下圆滚滚的身子,动作小心而又细致地帮住小太子脱下了鞋鞋,一边脱一边说:“你先跟万黼弟弟玩一会儿吧,小厨房的热水才刚烧上,约莫着还有一刻钟才能洗澡呢。”
顿了顿,他又说,“等一下我们一起洗澡,我们三个,一起。”说到最后几个字眼时,他逐字逐句加强了语气,“多兰嬷嬷说,会准备一个很大,超级大的浴桶,不用担心装不下我们,至于小鸭子,库房里面还有十来只,到时候都给你们两个玩。”
“我是大孩子了,我现在洗澡才不用小鸭子陪伴了呢。”
他莫名其妙地炫耀了一句,不等小太子答话,起身又飞快地跑到叶芳愉身边,张开小肉手,包裹住她一根食指,全身都在用力地往后拖着她,“额娘,快来,去寝殿里,我有话要跟你说。”
叶芳愉不明所以地跟了进去。
小娃娃冲她一招手,她便从善如流地蹲了下来,小娃娃扑进她怀抱里,附在她的耳边,小小声说道:“额娘,弟弟是个不乖的弟弟……”
“我也是这才知道,弟弟之前捉了几只小虫子,丢到那个小坛子里面去了。”
叶芳愉张着嘴巴,“啊”了一声。
神色十分茫然,什么时候的事?
现在的人类幼崽都是怎么回事,奇思妙想那么多,鬼主意那么大?
她连忙追问:“什么时候的事了?”
小娃娃道:“四天前放的了,今儿弟弟过来,就是想看看里头的虫子还有没有活着。”
“那,再然后呢?”叶芳愉紧张地追问了一句。
小娃娃摇摇头,“没活着,早就没有了。大概是小厨房的人发现了坛子里面的小虫子,早早就清理掉了,弟弟方才什么也没寻着,还在奇怪怎么回事呢……”
叶芳愉眸色深深看了他一眼,摸摸他的小脑袋问道:“那你呢,你做过这样的事情没有?”
小娃娃表情天真:“什么事情?捉虫子吗?”
“当然是捉过的呀,但是我都是用小荷包装起来的,拿回来玩几天,它们就跳跳跳的不见了……”
“不见了?”叶芳愉赫然提高了音量。
小娃娃点点头,慢吞吞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是多兰嬷嬷趁我睡着,偷偷处理了去,还骗我说,是小蛐蛐儿们想额娘了,回家找它们的额娘去了……”
原来是蛐蛐,那就好。
叶芳愉这才放心了下来,不知想起什么,又问:“那,蚯蚓什么的呢,还有大青虫,你有没有捉过?”
小娃娃表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捉蚯蚓做什么呢?我又不钓鱼,我平时只钓乌龟的,张顺安说用小虾米就能钓乌龟了,但是御花园里的乌龟太笨,每次都不上钩,我钓了好几年都没有钓到呢,气死我了……”
他嘟着嘴巴抱怨不休。
叶芳愉神色无语地又看了他一眼。
这还叫笨,要是被你用随手捡的小木头钓上来了,那才真叫笨乌龟呢!
还什么好几年,你才多大的年纪?回宫不过刚满两年吧?平白无故说得自己好像很沧桑了一样……
腹诽了几句,叶芳愉眸光幽幽地叹了口气。
没有再询问什么,牵着小娃娃的胖手走出了寝殿。
小娃娃自觉处理完了弟弟的事情,心情大为放松,松开叶芳愉的手后,便直奔着两个弟弟而去,与小太子一起,目光炯炯对着弟弟身上裹着的毯子看了一会儿,小胖手有些蠢蠢欲动。
好在小厨房的人来得及时。
不等他二人对着弟弟的毯子出手,多兰嬷嬷便匆匆来报,道是暖阁里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请三位阿哥一起过去沐浴。
小万黼被包裹在毯子里,两只小脚都露不出来——他自己也不想裸露出来,故而是被多兰嬷嬷抱着去了暖阁的。
多兰嬷嬷刚把他抱起来,他就表情紧张兮兮地朝叶芳愉看了过来,小嘴巴微张,似乎是想要求救。
叶芳愉接收到他眼里的信号,快步跟了上去,捏捏他的脸颊道:“别担心,靖额娘跟着你们一起呢。”
然而小娃娃却是不愿意了。
他皱着眉毛摇了摇头,“可是,额娘在,我怎么办呢?”
“我可是大孩子了呀。”
叶芳愉惊讶:“宝宝不过长大几岁,现如今也不过才五岁的年纪,就要跟额娘生分了么?”
“况且额娘是为了照顾你万黼弟弟去的,额娘不去,你弟弟紧张得又想哭了怎么办?还是说你能够安抚好他?”
小娃娃:“……”
他鼓了鼓颊腮,虽还是有些不愿,到底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而小太子却表现得有些傻里傻气的,看看哥哥,又看看今天穿了一身粉粉。嫩。嫩衣裳,看起来十分精致美丽的那拉额娘,露出两排洁白的小牙齿,乐呵呵地笑出了声儿来。
……
暖阁里面,多兰嬷嬷早已经安排人搬了个巨大的浴盆进来。
热水淙淙,雾气氤氲。
小太子一进来就开始用小肉手撕扯着身上的衣裳,三两下把腰带解开以后,又跟里头的中衣较起了劲儿。
小娃娃看不下去,便走了近前去帮忙。
而叶芳愉这边,则只需要照顾小万黼。
解开毯子以后,她面不改色把羞成了粉红色的小崽子往热水盆里面放,脚脚刚一触及热水,就听小万黼“嘶”了一声,两条胖乎乎的藕节小肉腿下意识左右叉开。
——竟是凌空来了个高难度的劈叉动作。
叶芳愉愣了愣,下一秒疯狂想笑。
她重新把小崽子搂回自己的怀抱里,一边忍笑,一边蹲下来,用手湿了湿盆里的热水温度,发现温度适宜,只是一开始会觉得些许烫人后,让小万黼在自己怀中侧坐着,露出两条白胖白胖的小腿。
撩起一点点水花,往他小脚丫上泼去。
小万黼下意识扭动脚踝躲了躲。
旋即就被叶芳愉湿漉漉的手紧紧握住,掌心贴着他小小的脚底板。
一岁多的小崽子,脚脚竟然还没有叶芳愉的手掌大。
叶芳愉或撩水,或用灼热的掌心握住他的脚,没一会儿便叫他适应了热水的温度,于是叶芳愉便顺势往上,把他小腿大腿都揉了一遍。
正要探向柔软的肚肚时——
旁边凑过来两张五分相似的小包子脸。
小娃娃指着她怀中的粉红色小奶团,善良提醒她:“额娘,别玩了,弟弟已经快要羞死啦!”
小太子也在拍手:“弟弟的脸脸好像是猴子的屁屁,羞羞羞羞死啦!”
叶芳愉:“……”
这俩熊孩子!
第209章
叶芳愉被两个小崽子闹得没了脾气,讪讪把小万黼交给匆匆赶来的芳嬷嬷后,带着人飞快退出暖阁,回了正殿。
慌慌张张犹如犯了什么错事,急于逃离现场一般,一直到回了寝殿,面颊犹在发烫。
不得不以手做扇,在脸颊旁来回扇着凉风。
另一边,暖阁里。
额娘/靖额娘一走,三个小崽子同时放松下来。
小娃娃和小太子都过了需要人帮忙洗澡的年纪,此时正光着身子,盘腿坐在浴盆里面,一人手拿一条白色的布巾,姿势熟稔地打湿、拧干、展开,旋即将布巾对准脑门,一把呼噜了上去,从前往后擦着。
擦完了头顶,又把脑后的辫子拎到身前,解开,把头发放在肉呼呼的掌心里揉搓了几下,这头便算是洗完了。
他们把飘在水面上的布巾重新拿过来,轻微拧了一下,趁着布巾上还挂着些水汽,一把把布巾贴在包子脸上,还是从脑门开始,逆时针擦了一遍,又顺时针擦回来。
擦完了肉嘟嘟的脸脸,便轮到了眼睛和鼻子,还有红扑扑的小嘴巴。
总而言之,洗得十分细致。
连下巴处的肉肉都没有放过,会高高地仰起脑袋,用一只手捏着布巾,一只手把堆成一团的下巴肉肉捏开,一点一点擦拭过去,确保每条缝隙都能被擦洗得干干净净。
这才算是真正的洗完了整颗脑袋。
旁边的芳嬷嬷和小万黼被他二人整齐划一的动作,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小万黼连羞赧都顾及不上了,看看哥哥们,又看看嬷嬷手中的布巾,“呜”地一声,把脑袋仰了起来,萌哒哒的小奶音说道:“嬷嬷,这里没有洗呢,要,要跟哥哥一样。”
芳嬷嬷回过神来,表情依旧带着些不敢置信,意识恍惚地帮小万黼洗好了脖子。
就见浴盆另外一边,两个人类幼崽又换了个姿势,一前一后地排排坐着,大阿哥先拿过太子殿下的布巾,双手捏住,微微用劲,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帮太子殿下洗好了后背。
然后他把布巾一丢,说了句:“到我了。”便整个人一百八十度转了过去,由太子殿下反过来帮他擦洗后背。
洗完以后,两个小崽子重新面对面坐下,捏着布巾开始洗起了前胸和肚肚,以及两条白。花。花、肉嘟嘟的小胖腿。
——连脚趾头缝都没有放过!
看着哥哥们的脚趾头被掰开,小万黼低下头,看了看热水里面自己的小脚,十分坚强地说:“脚脚,我好像可以,可以自己洗。”
说罢,推开芳嬷嬷伸过来欲要帮忙的手,自己捏着小脚丫清洗了起来。
芳嬷嬷蹲在一旁,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少见地茫然无措。
靖贵妃娘娘到底是如何教养的孩子?这也,太会独立了吧?
她毫不怀疑,若是把自家万黼阿哥放在翊坤宫教养上一段时日,只怕等回延禧宫时,就能唱大戏说书给通贵人听了……
*
三个小崽子一起洗完澡后,好似遗忘了之前在翊坤宫门口的所有不快,手拉着手,又是从前哥仨好的小模样了。
小万黼被两个哥哥挤在中间,一手拉住一个哥哥,笑得眉眼弯弯,别提有多满足了。
他奶里奶气地问大哥哥:“哥哥,刚才说不叫我,去翻,翻门槛了,还记得吗?”
小娃娃郑重一点头,“记得的,你既然不喜欢,那哥哥以后就再也不会逼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了。”
小太子也道:“我也记得的,我也记得的。我也不会逼弟弟去学他不喜欢的事情,我也是个好哥哥,对不对?”
小娃娃说:“对,太子弟弟也是好哥哥。”
“那我呢?”小万黼凑了过来,好奇问。
小娃娃便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弟弟也是最好的弟弟。”
“对,好弟弟!”
三个小崽子说着话,手拉手蹦蹦跳跳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玩乐设施都还保留着,没有被拆走。
小娃娃看了看双人秋千椅子,又看了看其他的玩具,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问道:“弟弟们想玩什么?”
小太子说:“都听哥哥的!”
小万黼却是捧起了自己的小肚子,“我,我不想玩呐,我想,吃东西,还想睡觉觉,我困困的了……”
说着,另一只手开始揉起了眼睛。
刚洗过澡的小崽子,身上皮肤一般会带着被热水氤氲出来的粉,被他用手这么一揉,眼睛周边的皮肤霎时变成了红通通一片。
看起来莫名有些可怜,像是没人要的兔兔一样。
两个新鲜出炉的“好哥哥”顿时心疼了起来,也不念着要去玩了,与之前一样,一左一右牵起弟弟的手,带着他就往正殿走,“弟弟想吃东西了,那我们去找额娘,额娘什么都会做,厨艺可棒可棒了。”
“厨艺特别棒”的叶芳愉,此时却正在寝殿里换衣裳。
小崽子们走进来,没在梢间看到她,误以为她是去了书房,六条小短腿便换了个方向,啪哒啪哒又往书房跑。
然而依旧没能在书房找见叶芳愉的身影。
小娃娃松开弟弟的手,沉稳道:“额娘或许去了小厨房,我去看看,弟弟们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好不好?”
小太子和小万黼乖乖应了声“好”。
小娃娃便出了正殿,速度极快地朝小厨房跑去了。
不多时,满头大汗跑了回来,“不,不在,额娘不在小厨房里,不过,小厨房里已经开始烧起了灶火,大师傅们都在忙碌着,估摸是要准备晚上的加餐了。”
他气喘吁吁地交待完,扭头惊讶看见叶芳愉竟从寝殿里走了出来。
“额娘,刚刚在里面吗?”
叶芳愉被他问得有些发懵,精致的眉毛往上挑了挑,“我在寝殿里面的里间换衣裳呀,怎么了?”
小娃娃喘着粗气,摇了摇头,磕磕巴巴说道:“没,没怎么,刚刚我们还以为额娘不在呢。”
闻言,叶芳愉勾起唇角笑了笑,走过来弯下腰,一视同仁地在三个小崽子脸上捏了一把,“差不多是要不在的了。”
小娃娃迷茫地“啊”了一声。
叶芳愉便耐心地给他解释,“方才你们洗澡的时候,你汗阿玛派了人过来,叫额娘过去慈宁宫一趟,所以我这就要走了。”
她之前把万黼从宫门口抱回来的时候,衣襟上不小心沾染了几滴万黼的泪水还是口水什么的液体,故而需要先行换过一身衣裳,才能启程出发去慈宁宫。
不过这些就没有必要同几个小崽子解释了。
她说完以后,没有着急着走,而是蹲了下来,双手捧住小娃娃的包子脸,表情凝重问道:“宝宝今天还打算出门玩吗?”
小娃娃的肉脸脸都被她托在掌心里,十分艰难地左右摇了一下,口齿不清地回道:“不,不粗呐。”
叶芳愉便道:“那好,你就带着两个弟弟在翊坤宫里头玩耍,除了额娘的寝室和书房外,其他地方都任由你们玩闹。”
“小厨房那头,额娘已经吩咐人做了你最喜欢的牛肉面,还有保成最喜欢的烤肉和串串,以及几道万黼能吃的膳食,水果、糕点、果汁、奶茶什么的也都备好了,你们一边吃一边玩,弟弟要是困了的话,你就先把他们安置在你的床上睡觉,好不好?”
她絮絮交待了几句,小娃娃却不知怎地,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一双黑漆漆的圆眼睛认真看着她:“额娘,是不是出事了?”
叶芳愉点了点头,再过半年,小娃娃满了六岁,过完生辰宴后,她便要开始着手准备小娃娃搬到阿哥所去的一应事宜了。
故而这段时间,她处理宫务,与内务府人打交道,乃至惩戒宫人的时候,都不会刻意避着他,此时自然也没有必要瞒着。
她一把把小娃娃拉进自己的怀里,又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两句只有她们母子才能听见的话。
说完以后,她把小娃娃拉出自己的怀抱,见他把两只眼睛都睁得大大的,心下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便伸手在他脑袋上又摸了一把,提醒他道:“回神啦!”
小娃娃猛地把微微张开的嘴巴重新闭上,心脏砰砰跳得有些响亮且急促。
面上到底还是没有泄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认真对着叶芳愉点了点头,“额娘放心去找乌库玛嬷吧,我会照顾好两个弟弟的。”
说着说着,忽然又似想起来什么兴奋的事情,小奶音清亮问叶芳愉:“那,汗阿玛和通额娘今儿都没空的话,太子弟弟,还有万黼弟弟是不是就能暂时留宿在翊坤宫了?”
他这么一说,倒也没错。
叶芳愉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把话说得太死,“如果额娘回来得早的话,说不准你汗阿玛和通额娘还是会派人过来把两个弟弟接回去的。”
小娃娃可才不管她那么多呢。
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回两个弟弟身边,撅起嘴巴朝她露出个鬼脸,“略略略,那我就把暖阁的大门锁上,用十把大锁锁上,反正谁来也不能把弟弟们抱走!”
这小崽子……
叶芳愉被他孩子气的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好半晌才重新站直了身子,不放心地看了他们几眼后,带着人出了翊坤宫的大门。
翊坤宫外的宫道上,早有一架金黄色的轿辇等候良久,见她出来,抬轿的宫人不敢有丝毫不悦,整齐跪下来同她行礼请了个安。
叶芳愉便扶着紫鹃的手,大步上了轿辇,坐好以后,扭头看了看翊坤宫朱红色大门口伫立着的青缇和玉莹等人,沉声吩咐:“本宫走后,你们便从里边把大门锁上,不可随便放人出去,也不可轻易叫外面的人混了进去,知道吗?”
青缇等人屈了屈膝,异口同声:“谨遵贵妃娘娘吩咐。”
叶芳愉这才敲了敲椅子把手,声音沉重:“走吧。”
*
启祥宫的纳喇常在突然小产了。
事出之时,她正在启祥宫后殿午憩,而敬嫔则是去了安嫔的景仁宫做客,并不在宫里。
听闻纳喇常在是因着一阵强烈腹痛而苏醒的,醒来以后,察觉两腿之间好似有什么湿热的液体流淌而下,掀开被子一瞧,发现她下身竟然已经出血多时了。
她身边的宫人大约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六神无主之下,第一反应不是禀报给宫里的主事娘娘亦或者掌事嬷嬷,也不是着人去延请太医,竟是要去小厨房熬煮安胎药。
还是打水的时候,因着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这才叫启祥宫里的其他宫人发现纳喇常在的不对劲。
之后又是好一通忙乱。
等敬嫔得到消息,带着太医匆匆赶回启祥宫时,纳喇常在腹中的胎儿已经来不及了。
太医们只上前一把脉,便齐齐皱着眉毛,黯然神伤地摇了摇头,一一从纳喇常在的床前退开。
“怎么样了?”敬嫔着急地问。
太医们面面相觑一眼,其中一个从队列中走出,朝着敬嫔拱了拱手,“回娘娘,已经无力回天了,若是能在早上半个时辰,多半还能救回……”
半个时辰?
敬嫔下意识拧了拧眉。
来不及多思,厉声呵斥向纳喇常在身边伺候的几个宫人,“都是怎么伺候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屋子里的血腥气这么浓,你们竟无一人发觉吗?”
几个宫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浑身剧烈颤抖,头也不敢抬,哆哆嗦嗦地回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饶命??”敬嫔像是听见什么不敢置信的话语,“你们把纳喇常在伺候成这样,还敢求饶命?”
她压着怒火冷哼了一声,“此刻便是本宫想绕你们,也要看皇上和两位老祖宗答不答应了!”
说罢,直接挥手让人去通知皇上和两位老祖宗,又叫人进来给纳喇常在收拾满床铺的脏污,几位太医则是移步到了外头的梢间去做等待。
她自己就像是再也受不了里头的窒息氛围和血腥气一般,看也不看床上还在昏迷的纳喇常在一眼,径直转身出了屋子,焦急地在檐下来回踱着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乾清宫派人过来之前,反倒是屋子里的纳喇常在先醒了。
醒来以后,从几位太医口中得知结果,纳喇常在哭得险些昏厥过去。
敬嫔恰好重新回了屋子里,见她这副模样,有些不忍,到底还是按捺着心头不适,坐到了她的床前,抬手拍了拍纳喇常在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孩子以后还会有的,还是太过伤心了,小心哭坏了身子,多不值当啊……”
纳喇常在凄厉一笑,“孩子,还会有的……敬嫔娘娘说得可真轻松啊……”她两句话说得气若游丝,偏其中的讽刺意味十足强烈。
敬嫔登时就变了脸色,“你这话什么意思?”
纳喇常在咳嗽了几声,抬眸恨恨地看了她一眼,“娘娘,作为启祥宫……的主位,奴婢的孩子没有了,您难道,就没有半分过失吗?”
“皇上之前,是如何交待的,命您照顾好,照顾好奴婢和腹中的胎儿,可您,对奴婢却从来,不闻不问,只除了安置个小厨房以外,您又何曾上过半点心?”
敬嫔:“……”
她十分怀疑纳喇常在是不是脑子不好。
当即就面色冷淡地站起身,远离了纳喇常在,又当着几位太医的面,抬手在自己身上的各个部位拍了拍,连袖子都翻出来看了看,确认自己身上没有被人趁机塞进过什么奇怪的东西,这才放下了心。
扭过牛,又寒声对床上的纳喇常在说道:“孩子是在你自己肚子里,眼下又是在你自己的宫中出了事儿,你不想着如何向皇上和两位老祖宗告罪,反而想把一应过错都推到本宫的头上来,纳喇常在,这世上可没有那么好的事情!”
说罢,见纳喇常在张了张唇,又想说些什么。
她冷酷无情直接挥手打断,“罢了,本宫也懒得同你计较什么,左右皇上的人很快就会到,是非黑白,还是叫皇上去查吧。”
“本宫身上的衣裳脏了,先回去换过一身新的。劳烦几位太医在这边看着,可莫要叫纳喇常在出什么事儿才好。”
说完,扭头就往外走。
刚走到殿外,脸上神情忽地变了一副,有些紧张兮兮地拉过身边大宫女的手,低声吩咐道:“丁红,你现在叫人用最快的速度,把本宫的正殿、偏殿、寝殿、书房,以及后院的小厨房,都彻查一遍。”
“最好是能把咱们宫里伺候的宫人就寝的地方也搜查一遍,看看本宫的宫里是不是多了些什么东西,以及有没有宫人被收买,意图栽赃陷害于本宫……”
丁红知晓此事的严重性,不敢耽误,连礼都没行,转身飞快下去安排人手了。
等敬嫔自个儿换好衣裳,丁红皱着眉过来回报,“娘娘,已经将侧殿都搜查过了,什么都没有,书房里头也是干干净净的,现下正安排了人去查小厨房,还有您的寝殿这边……”
敬嫔直接挥了挥手,示意丁红把人叫进来。
自己则是走到了屋外檐下,等了估摸五分钟左右,丁红就带着人从寝殿出来了,“娘娘,还是什么都没有。”
敬嫔立时又皱起了眉,有些不敢置信,都没有?
她还来不及思索其他,便听见启祥宫宫门外一道清脆的静鞭声响起,竟是皇上亲自过来了!
敬嫔连忙带着人走到了院子里迎接。
“起来吧。”
皇上此时没有心情同她说话,进来以后,步伐未停,直接大步朝着后殿走去。
清隽的脸庞上神情阴鸷,眸光深不见底,而眉宇紧蹙,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极大的风暴。
他很快走到后殿,走到纳喇常在的床前,仿佛根本闻不见空气中的血腥气一般,看了一眼床上的纳喇常在,便沉声朝几位太医问道:“如何了?”
太医将之前那番说辞又说了一遍。
皇上的反应与敬嫔如出一辙,只多了一个拍桌子的动作,将底下跪着的宫人吓得不轻,连话都不会说了。
“皇……皇上……”
“求,求皇上……”
皇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声音裹着寒芒,似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一般,震怒道:“梁九功,拖下去,全部杖毙!”
“杖毙”二字一出口,宫人哪还顾得了其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连番哀声求饶。
嘴里说什么的都有,夹着哭声求饶声和几道告状声,屋子里一时乱糟糟了起来。
纳喇常在这时候忽然开了口,“皇上且慢。”
她的声音十分虚弱,连喊了两声,皇上才听见,扭头看向她,“怎么了?”
纳喇常在说:“奴婢,自有孕以来,胎像一直稳固,故而奴婢不信,这孩子会莫名其妙没了,一定是有人暗害,奴婢想求,求皇上给奴婢做主!”
说着,竟要掀被下床。
敬嫔无法,只得快走两步上前,把她重新按回了被子里。
一来为了彰显她的存在,二来则是……她不上前,便只能由皇上上前了。
总不能让太医过来扶她吧?
敬嫔一边腹诽,一边手上微微用力,把纳喇常在按回了床上,又重新给她盖好被子。
谁知纳喇常在竟又剧烈挣扎了起来,“奴婢,奴婢求皇上做主!”
她喊完这句,不知是不是失心疯发作,居然低下头在敬嫔的手背上重重咬了一口。
敬嫔被她的动作吓得惊呼了一声,连忙从床前退开,第一时间举着手背给皇上看:“皇上,您,您看她……”
皇上:“……”
他眸中的不悦之色顿时更深,眉宇紧蹙地对纳喇常在说道:“做主便做主,你咬人做什么?”
说完,才厉声朝梁九功吩咐:“先不杖毙,把这些人押到慎刑司盘问清楚,之后再做处置。”
又叫人进来搜查纳喇常在的屋子。
这边搜查结果还没出来,那头慈宁宫的两位老祖宗又派了苏麻过来询问情况。
不得已,皇上只能带着敬嫔先去了慈宁宫等候,顺便给两位老祖宗回话。
另外一厢,纳喇常在小产的消息一经传出,阖宫都被震动,故而各宫纷纷派了人过来关心问话。
得知纳喇常在的小产估计另有隐情,各宫娘娘很快便坐不住了,干脆亲自动身往慈宁宫赶,等所有人到齐,再一清点人数,发现妃嫔俱全,就连永寿宫深居浅出的赫舍里贵人也到了。
唯有翊坤宫的靖贵妃娘娘,不知是没有收到消息,还是怎地,一直未能见到其身影。
在场便有人露出了怪异之色……
第210章
叶芳愉很快赶了慈宁宫。
她还在路上的时候,紫鹃便语速急促地把前因后果给她说了一遍。
听闻那个孩子没能保住,叶芳愉心底隐隐有些遗憾,荣嫔现在与她疏远了一些,长生也不让去武英殿玩耍了,胤祉又还在襁褓之中,故而她现在能玩的小小崽子就只剩了万黼一个。
启祥宫与翊坤宫相隔不远,得知启祥宫即将多出一个奶里奶气的小小人类幼崽,她其实很是期盼。
可谁能料到这才过去没多久,这孩子竟然说没就没了呢。
叶芳愉一边暗自嘀咕,一边扶着紫鹃的手,款步进了慈宁宫的正殿。
“臣妾见过靖贵妃娘娘。”
她一进去,便有人起身同她行礼。
叶芳愉只颔首应了一声,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上首位置,皇上和两位老祖宗的跟前,才屈膝行了个礼,柔声说道:“臣妾见过两位老祖宗,见过万岁爷。”
“起来吧。”皇上面色虽有不虞,看见是她过来,还是缓了缓眸中闪烁的寒芒之意,又朝她伸出手,扶着她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落座。
开口便问她:“保清和保成呢?”
叶芳愉恭谨地回话:“此刻刚洗完澡,正带着万黼一起玩耍呢。”
听见万黼的名字,人群中的宜嫔和通贵人同时抬起眼眸,朝叶芳愉望去担忧一眼。
下一秒,叶芳愉便有所察觉,眼神清清冷冷地朝她们望了回来,眸色温和,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叫两人心中提着的大石往地上落了落。
皇上抿着薄唇,“嗯”了一声,未置可否。
旁边太皇太后听见叶芳愉的话,眸光微微一动,到底没说什么。
叶芳愉回头看了看,见正殿中间的空地上零零散散地摆了一些物件,有几个太医穿梭其中,不时拿起什么放到鼻尖嗅闻检查,心下有些好奇,这是到哪一步了?
正在想着,旁边皇上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开口低声给她解释:“纳喇氏的孩子没了,吵闹不休,非说是有人害了她,此刻被人用担架抬了过来,正在侧殿等候问话。”
“她身边伺候的宫人都被压进了慎刑司去问话,底下那些,是刚从启祥宫搜出来,或有可疑之处的东西,太医正在做检查。”
皇上正说着,忽闻慈宁宫外响起一道阴柔的嗓音喝唱:“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竟然也来了?
叶芳愉诧异地挑了挑眉,随着底下的妃嫔一同起身,朝着门口行礼。
就见皇后穿着一身庄严肃穆的朝服,手扶胸口,眉宇微蹙,苍白着一张小脸,慢慢往皇上的方向走来,她没有先叫起,叶芳愉等人便也只能垂眸蹲着。
“臣妾,给两位老祖宗请安,给皇上请安。听闻宫中今日出了大事,臣妾特意过来看看。”
行完礼,皇后声音虚弱地解释了一遍缘由。
“起来吧,你们都起来。”太皇太后开了口,没多说什么。
扭头又命人搬来一把椅子,放在皇上的下手边,与叶芳愉的位置正对而坐。
不多时,底下的太医们检查完毕。
“回太皇太后话,这些东西并无异常。”
不是物件的问题,那就是吃食?
皇上皱了皱眉,朝梁九功递去一个眼神,梁九功瞬间会意,躬身下去,很快带进来几个宫人,看身上服饰,应是在小厨房里干活的。
他们进来之后,吓得头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喘,迭声就将纳喇常在这段时日的吃食一一交待了。
连同今日小厨房内用剩的材料和器皿也被拿了过来,太医们又是一番检查,最后还是回复道:“也不是吃食的问题。”
不是所用物件,不是食物和器皿,也不是屋子出了问题,那会是什么问题?还是说,果真如纳喇常在讲的,是被人下药所害?
皇上此刻对纳喇常在的说辞已经信了二三分。
大手一挥,直接叫人把侧殿的纳喇常在抬了过来。
她刚刚经历过小产,面上没有丝毫血色,苍白得犹如一张薄纸,头上带着一方抹额,殿内的气温虽然舒适宜人,又有冰盆降温,她的头上却还是不停地冒出缕缕冷汗,将鬓发打湿,狼狈地贴合在面颊两侧。
很不好看,然而此刻她却也什么都顾及不上了。
被搬过来后,她费力在担架上翻了个身子,瞧见殿内。衣香鬓影,妃嫔俱在,心中有一瞬间退缩的念头,很快又被打消。
她捏着担架,哑声喊出那句:“求皇上给奴婢做主!”
“做主,做什么主?”太皇太后首先冷下了脸,把手中的佛珠拨得哗哗作响,“太医们查了这么久,毫无所获不说,又未在你的脉象上看出有丝毫被人所害的痕迹,想来应是你自己保护皇嗣不利,担心受罚,故意想找个替罪羊罢了。”
纳喇常在的眸光动了动,用力咬了一下下唇,喊道:“许是那人手法隐晦,太医们一时没能查得出来,再者……再者,奴婢即便有错,难道敬嫔娘娘就一点过错也没有吗?”
敬嫔藏在人群中,早已经做好了被她点名的准备,此刻倒也不慌不忙,从善如流地站了出来,对着上首位置屈膝行了一礼,旋即反问纳喇常在:“你既说我有错,那请问,本宫错在何处?”
“自奴婢有孕以来,敬嫔娘娘便对奴婢不闻不问……”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敬嫔冷声打断:“不闻不问?”
“你身边原本只有两个宫女并一个小太监伺候在侧,得知你有孕,本宫便第一时间通知了内务府,给你添了四个宫女加两个小太监。”
“之后又花了整整两日,将你所住的后殿修缮一新,还命人将你殿内的物件全都检查过一遍,以确保龙胎安然无恙。”
“宫中从来没有为有孕妃嫔单独设立小厨房的规矩,是本宫担心你怀孕后,胃口有变,吃不惯膳房送来的餐食,这才特意去求了皇后娘娘,自掏腰包,才让你有了小厨房可用。”
“你有孕以来这段时间,穿的新衣裳,喝的血燕,补品,安胎药,乃至使用的一应物件,都是本宫自己出钱为你添置,早已经超出了普通常在该有的规格,甚至连一般的贵人都比之不上,这还叫不闻不问?”
“短短半个月,便花费了本宫两千多两,本宫倒想问一问,这世上有这样的’不闻不问‘?”
敬嫔气得咬牙切齿,一边掰着指头细数,一边将帕子甩得几乎要出现残影。
在场之人听见她的话,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不闻不问?
这明明是好一出狼心狗肺,玩恩负义的热闹戏码!
就连太皇太后也拧起了眉,沉声问纳喇常在:“敬嫔所说,可有此事?”
纳喇常在的眼泪唰地一下便流出来了,“回,回太皇太后话,许是,许是有的,但奴婢也是今日才知道这些,概因敬嫔娘娘从来不来后殿探望奴婢,偶有在御花园碰见,她也是远远就躲了开去。”
“不知情的,只怕还以为奴婢是什么蛇蝎祸害。”
“那日……那日,太医诊出奴婢有孕后,敬嫔娘娘便当着奴婢和靖贵妃娘娘的面,直言说是不想要抚养奴婢腹中的皇嗣。奴婢也是害怕极了……”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
叶芳愉闻言便是一怔,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点名了。
见皇上和两位老祖宗朝自己看过来,她飞快起身回话,“纳喇常在所说,确有其事,不过敬嫔的铱錵原话是担心自己没有生育的经验,害怕照顾不好纳喇常在腹中的皇嗣。”
“再一个,她也是盼望着自己能早日怀上皇嗣,又不欲纳喇常在母子分别,尝尽苦楚,这才与臣妾说了这么一番话……”
她这话一说完,所有人亲眼见着担架上的纳喇常在身子剧烈一抖,哭声都险些岔了气去,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通贵人这时候站出来说话:“臣妾当初怀上万黼的时候,还是庶妃之身,靖贵妃娘娘当日也只给奴婢多添了一倍宫人伺候,又免了早晚的请安问候而已,至于小厨房什么的,却是不敢奢求……”
她笑着摇了摇头,继而又道:“不过即便如此,臣妾直到此时此刻,都很感激贵妃娘娘当日的照拂,更别说娘娘还许了臣妾亲自养育万黼,说是对臣妾有再生之恩也不为过了。”
布贵人也在这个时候开了口,“是呀,荣嫔娘娘也是如此对待臣妾,臣妾也很感激娘娘。”
仪贵人动了动身子,看那模样也想上前表衷心,却被眼疾手快的安嫔拉了回去,压着声音在她耳边说道:“行了,你就别出去了,总之你我二人自己知道就行,没得到处宣扬什么的,羞不羞死人啊?”
仪贵人:“……”
她旋即面露无奈,多好的机会啊,不仅能够树立贤良的名声,还能博得皇上和两位老祖宗的怜惜,安嫔娘娘怎么就不知道把握呢?
她扭了扭手腕,试图挣脱安嫔,然而安嫔不愧是将门之女,手劲大得很,仪贵人扭得手腕都泛红了,也没能成功把自己的手从安嫔的手心挣脱出来,只得无奈作罢。
那头的对峙已经换到了下一个话题。
是向来心细如发的勒常在问的,她语气疑惑道:“奴婢刚入后宫不久,故而有些规矩便不太能明白,还请靖贵妃娘娘为奴婢解惑,听着纳喇常在方才话中的意思,竟是嫌弃敬嫔娘娘少去后殿探望?”
说着,她面颊有些泛红,“纳喇常在便是怀了皇嗣,来日诞下阿哥,被抬为贵人,到底也不是一宫主位,怎么会有,如此想法呢?奴婢真是不解了。”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纷纷议论了起来。
纳喇常在只觉得一张面皮被人扯到了地上生生践踏,心里实在是难受得紧,咳嗽声顿时加剧,等她好不容易停下咳嗽,结结巴巴狡辩道“奴婢没有”时,在场已经没有人想要理会她了。
她一时慌乱了主意,也知晓,此时不是拉敬嫔下水的好时机。
脑子飞快转了转,掐着掌心把话题强制扭了回来,“奴婢,原是奴婢误会了敬嫔娘娘,但是,但是皇上,奴婢的孩子没有了,那也是您的孩子啊……他在奴婢腹中时,太医几次来请平安脉,都说胎像稳固,奴婢实在不愿信他会无缘无故就没有了……”
皇上一听,倒也是这么个道理。
面色的不悦之色褪。去几分。
就听叶芳愉在旁边,语气怯怯地开口:“但是,那个……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纳喇常在怀孕至今,还未满三个月吧……”
不管是古时候还是现代,都有怀孕不满三月,不要通知外人的说法。
有人认为这是封建迷信,也有人认为古话能流传至今,说明还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
科学一点的说法便是有孕未满三个月前,胚胎会受多方面因素的影响,好比受精卵质量不好,孕妇黄体功能不全等等,都会导致胚胎停止发育,流产等等后果。【1】
叶芳愉就想,会不会是之前给纳喇常在请平安脉的太医医术不过关,没能及时察觉到问题,这才上报了个“胎像稳固”的结果呢?
不过这也只是她个人的猜测。
她便没有随意说出口。
然而太皇太后到底是见过的世面比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多,很快就拍定了主意:“叫人去太医院把纳喇常在的脉案拿过来,再将太医院当值的,不当值的所有太医,全都叫到慈宁宫来!哀家倒要看看,到底是外界的因素导致纳喇常在不幸流产,还是她自身的问题所在。”
苏麻屈膝应了一声,转身飞快离去。
其他众妃嫔也安静了下来,默默坐在原地等候。
*
等了没一会儿,皇后首先坐不住了。
对着皇上和两位老祖宗提议道:“不若,趁着这段时间,问问纳喇常在,这段时间可去过什么的别的地方?”
皇上当即便颔首同意了。
于是梁九功便自发走下了台阶,走到纳喇常在跟前问话。
她自那日查出有孕后,便被敬嫔免了早上和晚上的请安和问候,每日都要睡足五个时辰才起床。
起床后惯例梳洗一番,在院中散散步,等小厨房的早膳备好,用完早膳后,就会趁着早晨的温度适宜凉爽,带着宫人到御花园去走走。
为着腹中的皇嗣着想,她在御花园能走的地方其实很有限——摆了花卉的地方不敢去,没有铺上平坦的青石瓦砖的地方不去,靠近水边的地方不去,靠近猫狗房的地方也不敢去,路不平整不敢踏,路太平整也不敢踏。
走路之前还需得有两个宫女在前面开路,但凡她们走的步伐慢了些,便要停下来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没有问题了,才敢过去。
在御花园散完步,她会回到启祥宫小憩一个时辰,之后便在屋子里待着,直到日落,再正常就寝。
纳喇常在的回答中规中矩,甚至还有些无聊。
很快,宜嫔便发问了:“除了这些之外呢,你可还去过别人的宫里?见过什么人没有?”
纳喇常在的眸光不自然的闪烁片刻,而后,怔怔地看向了佟贵妃。
见状,所有人也默契地将目光对准了一直沉默寡言的佟贵妃。
佟贵妃被她这一眼吓了好大一跳,瞪着眼睛就问:“你看我做什么?”
害怕会被皇上误会,她连忙紧张兮兮地起身解释:“皇上明鉴,这几日,臣妾是见过纳喇常在两次,一次是在御花园,当时安嫔也在,安嫔可为臣妾作证,臣妾只与纳喇常在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分开了。”
安嫔连忙走了出来,低眉顺眼道:“是,臣妾可为佟贵妃作证。”
佟贵妃这话里将她也扯了进来,为佟贵妃作证,便是为她自己作证。
她这段时间,也只见过纳喇常在一次,便是那日在御花园里。
安嫔拧着眉头,细细回忆,逐字逐句将那天的对话复述了一遍:“纳喇常在先与佟贵妃和臣妾行礼请了安,佟贵妃娘娘叫了一声起。”
“纳喇常在便道:’难得今儿天气好,两位娘娘也出来赏花?‘”
“佟贵妃娘娘回答说她是要去慈宁宫与两位老祖宗请安,看见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正艳,下来看看,等会儿便要走。”
“而臣妾是一向不爱坐轿辇,那日本要去翊坤宫寻靖贵妃娘娘说话,正好赶巧,与佟贵妃娘娘撞见了,便一起看了会儿花。”
“纳喇常在听完,只说了一句,’御花园的花向来不错,只可惜她有孕在身,没办法近前观赏。‘”
“佟贵妃看了纳喇常在一眼,表情不算好,但也没有发作,只说了一句’想看花何时都能看,她急着要去给老祖宗请安,便不在这儿耽搁时间了。‘”
“佟贵妃娘娘说完便走,纳喇常在就问臣妾,’佟贵妃娘娘是不是生气了?‘”
“臣妾说了句’没有‘,便也跟着走了,再之后的事情,臣妾便不知晓了。”
说到这里,安嫔似乎想起来什么,紧跟着又补充道:“对了,臣妾和佟贵妃娘娘,是七日之前遇见纳喇常在的,只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前后耽搁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若是当时纳喇常在的胎像有异,想必也支撑不到现在吧?”
皇上“嗯”了一声,“想来是与这件事情无关的。”
他挥挥手让安嫔坐回去,又问佟贵妃,“还有一次呢?”
佟贵妃:“还有一次是在承乾宫门口,臣妾本来打算出门,正巧纳喇常在溜达了过来,说是在承乾宫附近丢了块玉佩,找了许久都没有找见,口中有些渴,询问臣妾可否到承乾宫讨杯水喝?”
“她怀着皇嗣,臣妾如何敢慢怠?只能请了她进去,谁知,她一进屋,便问臣妾,可愿意抚养她腹中的孩子……”
佟贵妃说到这里,在场所有人顿时又变了脸色。
敬嫔有些不敢置信地瞪了一眼纳喇常在,她自己不愿抚养是一回事,纳喇常在眼巴巴寻上佟贵妃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纳喇常在这是有意要打她的脸?
吃她的,喝她的,穿她的,用她的,花了她这么多银两,最后她转手就把孩子送给了佟贵妃。
传出去,叫外人怎么看她?
敬嫔气得把手中的丝帕攥得“咿咿”作响。
其他人也没想到,居然能吃到这么大一个瓜。
叶芳愉旋即目露了然,原来是这样,纳喇常在并不是不想把孩子拱手给她人抚养,而是害怕别人不愿意抚养。
她深知自己身份低微,即便是生育有功,抬了贵人,到底连个主位也不是。还得再熬上许多年,才能勉强攀爬到嫔位。
偏偏有子的贵人还那么多,个个都比她有资历,孩子又都与她家胖宝宝交好,连带着也在皇上面前露脸过多次。
另外大约也是考虑到尊卑的问题,贵人养育出来的皇嗣,到底不比嫔位娘娘,乃至贵妃的养子要来得尊贵,不易受到宫人的看轻。
宫中大多讲究子凭母贵,可是倒过来,母凭子贵也是一样的道理。
叶芳愉不禁为纳喇常在的心计感到些许震撼。
另一头,佟贵妃的心里便不是那么滋味了,她是急于想要抱养个皇嗣不假,可纳喇常在本就是别人宫里的人,容貌不佳不说,身上又一股小家子气。
她如何能够看得上?
自然不愿意拉拢,故而即便是纳喇常在自己投靠了来,她自己也不想要。
不过当时为了留个后路,她并没有把话说得太死,只含糊糊弄了过去,之后又赏了一些东西给纳喇常在。
那日之后,纳喇常在大约是以为上了她这艘船,连着两日过来拜见,都被她拒之门外。
再之后……便出了这档子事。
佟贵妃想着,心中对纳喇常在的厌恶更深了几分。
故而便一点情面也不留,将那日承乾宫里的对话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一遍。
期间还不忘春秋笔法,将自己含糊糊弄的说辞修饰一番,直将担架上的纳喇常在说得面上青白交加,气得不轻。
第211章
纳喇常在只得凄凄惨惨地再次为自己分辩:“不,不是这样的,那日贵妃娘娘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您说过,若是奴婢,奴婢能生个阿哥,您便愿意……”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佟贵妃冷言打断,“纳喇常在是犯了癔症,还是脑子里糊涂,听不明白好赖话?”
“本宫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了?”
“那日,你来求着本宫抚养你腹中皇嗣,本宫只道一切听从皇上和两位老祖宗做主,之后你又说了好一番恳求的话,本宫概不答应。只临走前,想着你怀有皇嗣,担心你忧思忧虑,扰了安胎,这才多嘴一句,让你别东想西想,好好照顾自己,说不得能跟通贵人一样,有诞育阿哥的福气。”
“怎地到了你的嘴里,黑白对错就全都颠倒了呢?”
佟贵妃骂完纳喇常在,转过身来,表情郑重地对着皇上服了服身子,“万岁爷,臣妾方才所说,天地可鉴,除臣妾身边的宫人外,纳喇常在身边的宫人也是全都听见了的。”
“听闻他们现在在慎刑司里遭受拷问,万岁爷若是不信,可派梁公公去问上一句,可如臣妾方才所言?”
她说得斩钉截铁,语气十分坚决,由不得旁人不信。
皇上鹰隼般锐利的视线在她身上梭巡了一圈,未置可否,只点了点皇后手下的椅子,声音清冷地道了一声:“坐下吧。”
言下之意,此事便这么过去了。
皇上看向纳喇常在的眼神里不自觉染上几分不悦与嫌恶,嗓音里裹挟着霜寒之气,表情冷冷地问道:“还有呢?”
纳喇常在眸光闪烁,心中阵阵发虚,一时竟也不敢再开口。
只一只手无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瞳仁空洞,神情凄惨。
在场却无一人怜悯于她。
各个都将眼神从她身上移开,与左右不知在耳语些什么。
叶芳愉坐在高高的台阶之上,皇上身侧,看见底下的妃嫔吃瓜吃得起劲,心中不免有些艳羡,她也想听八卦啊……
大约是她羡慕的眼神太过露骨,皇上忽然猝不及防朝她看了过来,眉宇微蹙,嗓音柔和地问她:“可是担心保清他们了?”
叶芳愉倏地回过神来,连连摇头,“没有,臣妾只是在想些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皇上追问。
叶芳愉拧着手帕,唇角的笑容温和又羞涩,衬得她精致的眉眼潋滟生姿,极为好看。
“臣妾只是在想,纳喇常在腹中的胎儿到底是怎么没的。”
皇上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等下太医们过来,大约就有结果了,你身子不好,便少操心这些琐碎的小事。”
“晚些等事情了结,回去翊坤宫后,记得让人用柚子叶烧水,去去身上的晦气。”
说这话时,他把声音放得很低,倒也不怕周围的人听见。
然而,虽然听不见皇上与靖贵妃说了什么,两人之间亲昵的姿态却尽落于众人的眼底,叫好些人不自觉地拧紧了手中的丝帕,心中微微泛酸。
*
须臾,太医院的众位太医悉数赶到。
不等他们行礼,皇上便已然大手一挥,责令他们一一上前给纳喇常在把脉。
把完脉后,众位太医聚在一处窸窸窣窣地讨论了片刻功夫,最后是院正大人佝偻着身子上前,颤颤巍巍一拱手,开口便道:“纳喇常在体内除了安胎药的药性残留外,却无其他药物暗害的痕迹。”
这话一出,谜题又回到了原处。
皇上立时便有些不耐了,正想开口,就听院正大人继续慢慢悠悠地说道:“不过……”
“纳喇常在近来有些忧思多梦,郁结于心,许是这方面的原因,导致了她腹中胎儿不宁。从这脉象来看,已有十数日的功夫,这与太医院的脉案严重不符。”
所有人闻言便是一怔。
纳喇常在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太皇太后连忙出声询问:“之前都是谁负责给纳喇常在请平安脉?”
她话音刚落,便有五个太医站了出来。
在场的妃嫔又是一怔。
那五个太医一一开口:“微臣是两日前去给纳喇常在请平安脉的。”
“微臣是五日前去给纳喇常在请平安脉的。”
“微臣是八日前……”
宫中有规定,妃嫔有孕之初,每隔三日请一次平安脉即可,等到孕后期,即七个月后,方才会派遣太医,每日都请一次平安脉。
并且为着谨慎,从妃嫔有孕直至孕后期,最多由三位太医负责。
而纳喇常在自诊出有孕至今,不过半个余月,便相继换了五位太医,不得不叫人心中揣测,她是不是有意要隐瞒什么。
这时候,第一位去请平安脉的太医开口了,“微臣那日请过平安脉后,发觉纳喇常在有些心情焦躁,便多劝了几句,让她放宽心胸,好好养胎……谁知纳喇常在却忽然发了脾气,道是微臣的医术不过关,连安胎药的方子都不叫微臣开,就把微臣赶了出去……”
旁边一位太医悚然一惊,拱手就道:“微臣也是……”
其他几个太医面面相觑一眼,也跟着拱手:“微臣去请平安脉时,也是如此。”
太皇太后便问:“既如此,为何不在脉案上写清这一点?”
太医:“回太皇太后话,微臣等人也是不能确定,这会不会对纳喇常在腹中的皇嗣产生影响,概因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有的人会,有的人却不会,并且微臣等人不过只请了一次平安脉,便被纳喇常在以医术不好作为借口,拒绝再次把脉……自然也就不知,纳喇常在之后的心情是否好转了,亦或者还如从前那般……”
“故而便没有将此记录于脉案之中。”
太医之间也是有壁的。
每个人请完脉,将脉案一写,挂在太医院中,好奇之人自会去查看,不会有人当着面问东问西。
再一个,他们每个人都被纳喇常在嫌弃过医术不好,回去之后,如何肯把请脉的经过大肆宣扬?
自是隐瞒都来不及了。
几位太医一解释,在场众人便都懂了。
太皇太后看向担架上身形狼狈的女子,冷声斥问:“这么说来,都是你咎由自取了?”
纳喇常在身子一抖,还想继续辩解呢。
岂料徐太医不知是看见了什么,忽然出列,走到正殿中间的杂物处,蹲下来从其中捡起三个什么东西,轻声询问:“这些,可是从纳喇常在的屋中搜出来的?”
叶芳愉点头:“正是。”
她有些好奇:“这些东西,难道是有什么不对吗?”
在场之人也被徐太医挑拣出来的三件东西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一条珊瑚手串,一个荷包,和一株合。欢花。
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
徐太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叶芳愉的话,而是低下头,将荷包层层拆开,翻过来,又用剪刀把荷包里面剪开,从夹层里拿出来一些草屑,放在鼻尖一闻,这才介绍道:“回娘娘话,这是凝元草。”
又指了指那串珊瑚手串,“此手串也并未珊瑚质地,而是一种叫做云灵石的东西打磨穿孔而成,闻起来时,会有一股类似蜂蜜牛乳味道的甜香。”【1】
他说完,将三样东西放在一起,又问向敬嫔:“敢问娘娘,启祥宫的后殿,是不是常以青木香作为香料?”
一听他连“青木香”都问出来了,担架上的纳喇常在面容瞬间枯槁一片,浑身颤巍巍地晃了两下,眼睛一闭,便晕倒在了担架之上。
在场之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皇上和太皇太后当即便站了起来,大步走下台阶,走到那些物件的跟前。皇上拧着眉拿起那串手串,置于鼻尖轻嗅几口,“确实有股甜香。”
太皇太后则拨了拨那株合欢花的花叶,问道:“这些东西,混在一处,可有什么作用?”
徐太医垂手往后退了几步,“回太皇太后话,微臣曾在一本古籍中看过一个类似的偏方,若将这些东西放在一处,再搭配青木香使用,可于人体有益。”
既是有益,那纳喇常在缘何会晕了过去?
皇上和太皇太后没开口,静静等着徐太医继续交待。
徐太医迟疑了片刻,才继续道:“或者说,于母体有益。”
“换句话来说,便是这些东西,可帮助人在承宠后,提高怀孕的几率,只是弊端也是有的,”担心自己的话会引起误会,徐太医后面再开口时,语速明显快了许多,“这些东西只可在初期助益于母体,将人的体质调整到合适受孕的状态,而等人顺利怀孕至六个月后,母体便会加倍消耗受损,极难将孩子顺利诞下。”
“但也不是没有破解的办法,便是在有孕六个月后,以天底下最为名贵的药材,一日三餐的养着,连续三个多月,直至顺利生产,期间要花费的名贵药材无数,三个月累计下来,只怕要有万万金之数……”【2】
嘶!
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万万金之数……几亿两黄金啊。
叶芳愉当即便眸带怜悯地看了一眼地上晕厥过去的纳喇常在。
敢碰瓷碰到皇帝的头上,她这胆子也是够大的。
徐太医说完,在场哪里还有人,有心思去追究纳喇常在痛失皇嗣的过错?
纳喇常在还在昏迷中,便被皇上一声令下,夺去常在的位分,贬为官女子,又着人抬去了紫禁城最东北角的景祺阁安置。
那里靠近角楼,属于整个紫禁城最边缘的地带,虽说不是冷宫,但也与冷宫没有什么差别了。
慎刑司中,关于纳喇常在身边宫人的拷问也出了结果。
——纳喇常在自有孕后,便多为腹中皇嗣做打算,她想为其寻找一位尊贵的养母,不敢盯上靖贵妃,便盯上了佟贵妃,只佟贵妃不肯要。
不过她都上门拜访了,佟贵妃碍于面子工程,不得不赏了纳喇常在一些东西,可那些东西却连佟贵妃身边大宫女所用的都比不上。
纳喇常在便愈发郁结于心。
为做两手准备,开始在四位嫔中做考察:敬嫔曾经直言过不想要,但她到底是启祥宫的主位,到时候皇上圣旨一下,便也由不得她做主,此为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荣嫔膝下有两子一女,皇嗣众多,养都养不过来呢,故而纳喇常在一开始便没有考虑她。
宜嫔貌美,又年轻,加之身边还有一个容貌丝毫不逊色于她的勒常在,膝下还有通贵人的四阿哥作为养子,纳喇常在便也没有考虑她。
最后就只剩了一个安嫔,出生将门,身份尊贵显赫,又为四嫔之首,膝下还只有一个常年病怏怏的三格格乌希哈,纳喇常在在佟贵妃处碰壁后,便开始盯上了她。
只安嫔深居简出惯了,纳喇常在在景仁宫外转悠了几日,都没能碰见她出门。
心中一时愈发气结,这日身下便隐隐出了些血迹。
她担心会被人瞧出异常,飞快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做午后小憩状,又私下安排人去熬煮安胎药,岂料身下出血越来越多,连喝安胎药也不管用了。
纳喇常在先后晕倒了两次,最后一次醒来,见身下几乎有大半张床榻被血染湿,这才开始慌了神,匆忙着人去请太医。
她自己也知晓,此胎大约是保不住的了,太医还未来时,便拉着宫女的手,试图为自己落胎一事寻个替罪羊,博得皇上和两位老祖宗的怜惜,只可惜口供还没串好,便因身体力竭,又晕了片刻……
对于青木香一事,那些宫人却是知之不多。
但在场众人心中也都有了数——一旦有孕,便是皇家子嗣,即便孕后期怀得艰难又如何?皇上总不会因为要费些银钱,就不要这个已经成了形的孩子。
哪怕是咬着牙,也会供着她,直至她将皇嗣诞下为止。
这不是碰瓷是什么?
纳喇常在,哦不,官女子纳喇氏被抬走后,太皇太后当着众人的面,严令禁止此类行径再次出现,众妃不管心中如何思量,面上却还是乖乖的应了。
……
回到翊坤宫时,早已是夜幕低垂,各宫宫门都落了钥。
通贵人与宜嫔路过翊坤宫时,因着不便久留,来不及与叶芳愉说话,只匆匆将万黼抱上了轿辇,便加快脚步离去。
小娃娃牵着小太子的手,满脸不悦地站在院中。
仰起两颗圆圆的小脑袋,撅起嘴巴责问叶芳愉:“不是说好了,让弟弟在翊坤宫留宿的吗?额娘说话不算话,小心鼻子变尖尖!”
小太子也不满的哼哼唧唧:“那拉额娘,太,太过混了!”
“我都还没有跟弟弟一起睡过觉觉呢!”
“就是,我也没有跟弟弟睡过呢,我只除了跟太子弟弟一起睡过以外,都没有跟长生弟弟和万黼弟弟单独睡过觉觉呢。”
叶芳愉在慈宁宫时,便已然时满身心的疲惫。
听见两个小崽子不满的童言童语,掀起眼帘定定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嗤笑道:“在武英殿的时候,不久已经一起睡过了?”
“单独,我说的是单独一起睡!”小娃娃气得跳脚。
小太子却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不对,抿着小。嘴巴没有开口。
叶芳愉指了指小娃娃身旁的小太子,“你说要跟万黼弟弟单独睡,那你太子弟弟怎么办?不要了?”
小娃娃:“……”
他立时就跳不动脚脚了,呆呆立在原地,手中还捏着弟弟的小胖手,呆愣了一会儿,猛地扭过头,想要第一时间同弟弟道歉:“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太子的包子脸鼓了鼓,褐色眸仁写满了不开心,甩开他哥哥的手后,扬起小奶音质问他:“你,哥哥你,你刚刚就是这个意思,你有了万黼弟弟,就不要我了!”
看见两个小崽子吵了起来,不继续闹腾她了,叶芳愉心满意足地绕过他们,迈着轻松愉悦的步伐回了寝殿。
眼下天色已晚,叶芳愉不准备折腾宫人再起来给她烧水,准备沐浴的一应事宜,便只让紫鹃给她端过来一盆温水,往里边放了些柚子叶,在身上洒了一些柚子叶水后,重新换过一盆新的,躲在寝殿里面,用拧干的帕子在身上到处擦了擦,这才换上一身轻便的家居服。
她出来时,院子里的两个小崽子刚吵完一架。
——以小娃娃心虚地道歉求饶,连带着答应了三个不平等条约而告终。
之后,两个小崽子很快恢复如初,甜甜蜜蜜地手拉着手,肩并着肩,蹦蹦跳跳进了叶芳愉的梢间。
小娃娃先帮着弟弟往榻上爬,帮着他脱了脚上的鞋鞋后,自己才爬了上去。
四条同样肉肉的小脚丫垂在边沿晃呀晃的。
看起来十分潇洒和惬意。
叶芳愉刚从寝殿出来,便看见了这一幕,手心当即就痒了起来。
要说脚丫子的手感,还是万黼最佳,小太子次之,小娃娃最后。
毕竟小娃娃现在已经五岁了,脚丫上的肉肉虽然还有一些,却也没有两个弟弟那么多,两个弟弟的脚脚还是断成一节一节的莲藕状,他的却是脚是脚,腿是腿的,界限十分分明。
两个小崽子看见她出来,圆圆的眸子像是按下了开关一般,登时就亮了起来。
“额娘!”
“那拉额娘!”
叶芳愉笑着应了两声,走到另一边榻上坐下。
还未伸手给自己倒杯热水,小娃娃和小太子就已经把脚脚从榻下同时收了回来,手脚并用,扑通扑通地爬了过来,小娃娃的两只小手一把抱起茶壶,小太子心领神会地从旁边架子上拿下来一个杯子,放在牙桌上。
小娃娃抱着茶壶,开始倒水,倒了个八分左右满,这才把茶壶放下。
小太子双手并用把水杯端到叶芳愉跟前,四颗同样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叶芳愉心下便嘀咕了起来。
不过还是先接过小太子手中的水杯,饮了两口,解解唇齿间的渴意以后,才清了清嗓子,云淡风轻地开口:“说吧,要求我什么事?”
两个小崽子同时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脸。
叶芳愉:“……”
她放下杯子,略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不成,你们的弟弟此刻怕是已经回到延禧宫了,外头又已经落了钥,你额娘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把你们的弟弟抢回来。”
小娃娃摇摇头,“不是万黼弟弟。”
小太子指指自己,“是我这个弟弟。”
叶芳愉看了他一眼,你这个弟弟,你这个弟弟怎么了?
她刚要问,忽而意识到了什么。
桃花眼微微一缩,哦,她明白了。
她好笑道:“行了,你们汗阿玛说了,今儿他耽误了大半天功夫,乾清宫里头还有许多折子没有批,今晚大约是要熬夜的,担心会影响保成的睡眠,故而便将保成放在翊坤宫留宿一晚。”
“明儿你们便一起从翊坤宫去武英殿吧。”
“至于保成的衣裳,晚些时候自有乾清宫的宫人送过来。”
她话音刚落,榻上两个小崽子同时用手掌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咚咚咚”地在榻上跳了几下,表情十分明媚灿烂,拍着手笑道:“耶耶耶,太好啦!”
“太好了!太好了!我今天可以跟哥哥睡觉啦!”小太子也笑。
两个小崽子蹦蹦跳跳的举动看得叶芳愉有些触目惊心,连忙走了过来,伸出手虚虚地护住他们,同时嘴里还说着:“别闹,别跳了,再跳,额娘这就派人把你弟弟送回乾清宫去。”
她这话比“狼来了”还有用。
两个小崽子当即就停下了蹦蹦跳跳的动作,手掌也拍不动了,两人对视一眼,转过头,同时朝叶芳愉扑了过来,“额娘最好啦!”
“那拉额娘最好啦!”
叶芳愉:“……”
她的腰!
她的腰差些就被两个小崽子扑折了。
还好紫鹃和青缇两人在身后托了她一把。
叶芳愉被扶着站直以后,霎时间黑下了脸,一手扶着自己的“老腰”,揉捏按摩了几下,心中同时在盘算着,是不是该打孩子了?
太久没打,只怕小娃娃都要生疏了!
第212章
时间匆匆如流水,转瞬即逝。
过完中秋,昼夜温差一下大了起来。
小娃娃开始学会赖床,不仅不爱跑步跳操,连着武英殿都不想去了。
对此,叶芳愉乐见其成。
那日慈宁宫的事情了结之后,皇后的身子眼见着一日日好转了起来,虽然还有些咳嗽,但至少能够从床上爬起来料理宫务了,叶芳愉和皇太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手中宫权交还了回去。
其他几嫔也都温顺地听从皇后的安排,一一做好交接。
唯有佟贵妃,至今还在拉拉扯扯。
只之前顾忌着中秋佳宴,很多事情都没有闹到明面上去。
后宫看起来便依旧风平浪静,好似万分和谐一般。
而前朝那边,三藩之乱也有了新的进展。
历史上,吴三桂于康熙十七年,在衡州称帝,国号大周。称帝不久,同年秋,吴三桂病死,群乱无首,其孙吴世藩虽然很快即位,但到底没能力挽狂澜,很快为清军所攻陷,之后,清军又花了两年多时间,一一收复失地,于康熙二十年,彻底平定三藩之乱。【1】
如今还是康熙十六年,历史上的这个时候,清军的兵力还主要集中在湖南的外围之地,正处于相持阶段。
也不知皇上是从梦中得到了什么启发,现实中的削藩进程要比历史上的略快一些——
吴三桂还来不及在衡州称帝,便于前段时间的某个夜晚,忽然暴毙于床榻之上。
皇上得知消息要比军报早上一日,他第一时间就冲进了翊坤宫,拉着叶芳愉的手,满脸激动,絮絮叨叨说了好长一大段话。
叶芳愉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却又飞快地转身离去,步伐急促而匆忙,走下台阶的时候没有注意脚下,踉跄了几步,差些摔倒,将身后的梁九功生生吓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皇上同叶芳愉说完话,又冲进了慈宁宫与太皇太后报喜。
不出半个时辰,整个后宫便传遍了皇上的失态之举。
翌日,军报传到前朝,后宫众位妃嫔也耳闻了此等惊天大喜。
皇后喜得想办庆功宴,佟贵妃第一时间便赶往了乾清宫,想亲自与皇上道喜。
而宜嫔和安嫔等人的反应却大不相同——安嫔大赏了整个景仁宫的宫人半年例银;腾寻裙罢八叁灵气七五散六更新漫画音频呜呜视频宜嫔带着通贵人和万黼正在翊坤宫做客,得知消息后,开心地冲到了孩子堆里面,跟几个小崽子手拉着手,跳起了圈圈舞,乐得几个小崽子咿呀乱叫,稚嫩的童音险些冲破天际。
敬嫔第一时间跑来找叶芳愉打听消息,即皇上昨儿为何要来找她说话,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隐情?
吃瓜的心情竟然比叶芳愉还要迫切好多好多倍。
唯有荣嫔以及整座钟粹宫,像是置身事外一般,一直处于静悄悄的状态中,宫门紧紧闭着,也不知里头到底出了何事。
*
后宫狂欢了一下午。
翌日,叶芳愉得知钟粹宫的异状,心中十分惊讶,“可是荣嫔那儿出了什么事?”
杜嬷嬷半蹲着摇摇头,“老奴探听不出,钟粹宫的宫人嘴巴都紧得很,想是这两年已经被荣嫔娘娘训练出来了,目前只知,三日前,钟粹宫延请了太医,是为长生阿哥看病去的。”
“看病?”叶芳愉喃喃重复了一句。
她一手撑着额头,柳眉轻蹙,桃花眸里水波流转,满满都是深思和好奇之色。
虽然猜测不出什么具体的原因,但她心底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纤长的指节敲了敲红木桌子,声音清洌道:“再查,不论查出什么,事无巨细,都要回报于我听,知道了吗?”
杜嬷嬷恭谨点头,“老奴知晓了。”
另一边,叶芳愉的话音刚落,玉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立在角落里的身形微微一晃,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
叶芳愉只顾着陷入思索当中,没有留意到玉莹的动静。
反而是青缇看出来了些什么,当即便发问了:“娘娘说了,事关钟粹宫的,无关巨细都要汇报,玉莹你之前可是发现了什么?”
叶芳愉看了过去。
玉莹只得面带犹豫地站了出来,先朝叶芳愉屈膝行了个礼,才缓缓开口:“奴婢想起来,这两日路过钟粹宫时,常能闻见里头好像有烧东西的味道。”
“烧的,好像还是布料……”
烧布料?
几人一愣,旋即便把目光朝叶芳愉望了过来。
叶芳愉被看得有些不明所以,“然后呢?”
杜嬷嬷低声道:“娘娘,此事,是否要告知给太皇太后知晓?”
叶芳愉还是不明白,“为何呀?”
杜嬷嬷微微一怔,“娘娘不明白?”
“不,不太明白,嬷嬷你还是说仔细些吧。”叶芳愉有些无奈,她对于宫斗什么的,敏锐程度是真的很低。就好比上回纳喇常在的事情,她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想法,便是与自己无关。
旋即便关起了门来与几个小崽子专心玩耍,谁能知道,其他妃嫔居然会在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便齐齐赶到慈宁宫去了呢?
说到底,还是吃瓜人的心态扭转不过来。
杜嬷嬷只得给她解释,“宫中禁止明火,能叫荣嫔娘娘关起门来烧毁的,必然是什么禁。忌之物。”
“而布料有什么好禁。忌的呢?除非是……”杜嬷嬷话只说了一半,沧桑的眉眼便忽然阴沉了下去。
叶芳愉催促她:“是什么?”
杜嬷嬷:“……”
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怎么娘娘还是一副恍若未觉的模样?杜嬷嬷咬了咬后槽牙,下了狠心,压着声音说道:“除非是,宫人有人染了重疾,且这疾病有传人的趋势,才不得不将病人穿过的衣裳全部烧毁。”
杜嬷嬷的话刚一说完,叶芳愉脑中不期然浮现出两个大字:天花?
她倏地捏住了桌角,精致小脸瞬间苍白下来,口中似不敢置信一般,“不,不能吧?”
若真的是天花,太医三日前去诊脉时,缘何没有上报?
还有荣嫔,她一向爱子,钟粹宫里头除了雅利奇、雅尔檀和长生外,还有个刚出生没几个月的胤祉,就算是为了他们,她也不可能隐瞒不报。
除非……
叶芳愉还没“除非”完,忽然又想起来自家胖宝宝,扭头就厉声询问紫鹃:“保清呢?”
紫鹃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半个时辰前,大阿哥拉着太子殿下和四阿哥一起出去了,说是要去景仁宫找三格格玩,路上会经过钟粹宫,也不知大阿哥会不会忽然转道……”
“快派人把他们喊回来!”
叶芳愉声音紧张地吩咐了一句。
说完便起身换衣,乘上轿辇朝皇后的坤宁宫去了。
叶芳愉到坤宁宫时,皇后刚好在喝药。
见了她来,皇后匆匆将剩下几口喝完,把碗递到一旁的大宫女手中,拿起手帕擦了擦唇角,面上表情淡定得就跟没有喝过药一般,声音温婉地询问叶芳愉:“靖贵妃来找本宫何事?”
叶芳愉语速飞快把之前的猜测与她说了。
皇后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飞快派了人去钟粹宫问话,又将之前去过钟粹宫的那位太医喊来,细细盘问了一番,得知三日前,钟粹宫里的三阿哥忽然夜发高烧。
太医前去诊脉后,未觉不妥,便开了一副降低体温的方子,眼见着三阿哥的高烧褪下,这才回了太医院去。
前去钟粹宫问话的宫人也很快回来复命:“回皇后娘娘,回靖贵妃娘娘,钟粹宫那头好似并未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宫人当值照旧,无丝毫紊乱之处。荣嫔娘娘的面色有些憔悴,说是这几日夙夜照顾三阿哥导致,休息一段时间便能养回来。”
“奴婢去的时候,二格格刚好与四格格在后殿玩得累了,就在布贵人处小憩,奴婢便未能亲眼确认二格格的状态。三阿哥宿在正殿暖阁里,许是因着生了病的缘故,暖阁外多增加了一倍宫人看顾。”
皇后又问:“那五阿哥呢?”
“五阿哥?”那宫人怔了一下,“奴婢,奴婢没来得及问,就被荣嫔娘娘赶出来了,荣嫔娘娘大约是心急三阿哥的病情,语气十分不善,还反过来质问奴婢,皇后娘娘可是因为病情好了,就想要……想要插手她宫中的宫务……”后面几句,宫人说得断断续续。
皇后拧起了眉。
叶芳愉也觉得荣嫔有些反常了。
趁着皇后在思索对策,叶芳愉把原主的记忆翻找出来,模模糊糊忆起,原主小时候好像得过天花,后来有幸治好了?
她侧过身,小声问了一下杜嬷嬷。
得到杜嬷嬷肯定的答复后,叶芳愉这才放下了心,上前同钮祜禄皇后请命道:“娘娘,不若臣妾过去看看吧?”
皇后还沉浸在思绪当中,闻言就是一惊,“你去?”
“这如何使得?”
皇后想也不想否决了叶芳愉的提议。
叶芳愉:“娘娘莫急,臣妾小的时候也曾染上过天花,有幸治好了,身上自带了抵抗力,由臣妾前去查看,是目前最为稳妥的办法。”
皇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由着叶芳愉去了。
叶芳愉便从坤宁宫走,抄近道,无需绕过御花园,很快就来到了钟粹宫的宫门之外。
路上期间,紫鹃悄悄同叶芳愉禀报:“娘娘放心,大阿哥和太子殿下贪玩,路过御花园时,被几只蓝色的蝴蝶吸引去了注意力,恰好胡永安派人去找,已经将他们带回翊坤宫去了。”
叶芳愉还提着的另外半颗心这才终于落了地。
感谢那几只蓝色的蝴蝶,也感谢胖宝宝的“活泼”和“多情”。
叶芳愉做了个拜佛的手势,在心里默默感谢了一番后,示意杜嬷嬷上前去敲门。
……
有了叶芳愉亲自出面,这下荣嫔不敢再推脱。
捏着手帕,战战兢兢很快就把事情全部交待了。
——那日太医诊出来只是发了高烧,喝过药后,长生的体温很快降了下来,也能安稳入眠了。孰知翌日傍晚,他竟然又忽然哭闹了起来。
不仅如此,伺候长生的嬷嬷还在他的后脖子出发现了几粒红色的小疙瘩!
等荣嫔骤然得知消息,不亚于天都塌了下来,险些昏厥过去。
等她意识清醒一些,第一反应便是紧闭宫门,又将雅利奇和胤祉托付给了布贵人去照顾,布贵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小长生的病情忽然转恶。
问都不敢多问,生怕会触及荣嫔的伤心事。
也是直到叶芳愉登门,布贵人这才了解事情的真相,瞪大了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看向荣嫔:“姐姐,你,你怎么敢,你糊涂啊!”
只为了一个孩子,荣嫔这是要整个钟粹宫的人都去陪葬不成?
荣嫔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十分难看的笑容来,“我,我确实是糊涂了……”
她话没说完,叶芳愉紧跟着发问:“那长生现在如何了?”
荣嫔:“……后来,那红色的疙瘩很快蔓延了长生的全身上下,宫人都被吓坏了,我便把她们都锁进了,锁进了暖阁里,连着我也一同进去。”
“我身边的老嬷嬷是个会医术的,她说天花与水痘一开始的症状都很类似,叫我,再观察两日,我便答应了下来。”
“好在,上天还是怜悯我的长生,昨儿夜里开始,他身上的红色疙瘩便慢慢消退了一些,嬷嬷便有了八分把握,不是天花,而是水痘!”
说到这里,荣嫔的面颊忽然红润了起来,原本布满疲倦之色的眸仁里,也倏地绽放出诡异而璀璨的光芒来,直勾勾盯着叶芳愉,“靖姐姐,长生没事,他只是得了水痘,很快就能好了!”
叶芳愉:“……”
她冷着声音道:“是与不是,还是要太医说了才算。”
说完,便命人去延请太医。
好在她从坤宁宫出来时,皇后便早早让人往太医院递了话。她下令之后没多久,大约只过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有几个太医拎着药箱赶了过来。
每个太医的手里除了药箱外,还整整齐齐地拿着一块白色的棉布,捂住口鼻,瓮声瓮气同叶芳愉几人行了个礼后,小声问道:“敢问娘娘,三阿哥现在何处?”
叶芳愉指了指暖阁的方向。
太医们看过之后很快出来,捂着口鼻的棉布也消失了,异口同声道:“娘娘万幸,三阿哥身上得的是水痘,而非天花。”
这就好。
叶芳愉点了点头。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沉闷的“砰”响,她急急回头看去,发现荣嫔在大喜之下,竟是眼前一黑,彻底昏厥了过去。
叶芳愉:“……”
还是想骂人!
怎么办?
然而始作俑者都已经晕了过去,她也没办法把人摇醒过来痛骂,只能冷着脸,吩咐钟粹宫的宫人照顾好荣嫔和三阿哥后,扶着杜嬷嬷的手走出了正殿。
“娘娘等等。”
布贵人却忽然追了过来,心有余悸地对叶芳愉说道:“娘娘,您也瞧见了,荣嫔娘娘她现在真是越发糊涂了,奴婢在这钟粹宫里住着实在是害怕……”
“还有二格格和五阿哥,娘娘想必也很心疼她们,是吧?”
叶芳愉定定看着她,问道:“你想说什么?”
布贵人攥了攥手帕,朝殿内望了一眼,再看回来时,眸色坚定,好似已经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奴婢想求靖贵妃娘娘,到时候能在御前帮一帮奴婢,奴婢不想在这钟粹宫里住着了……”
叶芳愉问她:“你就不怕,到时候荣嫔清醒过来找你算账?”
布贵人只说:“她犯下这样的滔天大过,即便是膝下养育了三位皇嗣,只怕皇上也是要恼了她的,斥责,闭宫思过,亦或者是降位……”
“不管是其中哪一样,都足够她焦头烂额了,想必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找奴婢算账。再往后的日子,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叶芳愉点了点头,原本紧绷的表情变得柔和了几分。
轻声对她说道:“那你便与本宫一起去坤宁宫吧。”
“坤宁宫?”布贵人皱了皱眉。
叶芳愉:“皇后才是后宫之主,不去坤宁宫,难道我还能直接去乾清宫不成?”
布贵人连忙摇头。
她向来聪明,又惯会审时度势,三两下便想明白了叶芳愉的用意何在,浅笑着说道:“是该请皇后娘娘做主的。”
叶芳愉便带着布贵人回了坤宁宫,将前因后果与皇后细细解释了一遍。
听得皇后勃然大怒,捂着胸口又剧烈咳嗽了好一阵,才让人去准备轿辇,她要去乾清宫。
叶芳愉与布贵人只得告辞,各自回了自己的宫里,静候皇上的圣意裁决。
当日,乾清宫便传出了圣旨:“……钟粹宫荣嫔失察在先,隐瞒在后……褫夺封号,暂不降位,幽宫思过三月,罚俸一年;布贵人护佑皇嗣有功,着升为嫔,封号依旧,另迁入永和宫为主位……”
荣嫔虽然被夺了封号,又幽宫禁闭,但念及她诞育有功,一应待遇不减,为免有人刻意怠慢,命靖贵妃专门负责钟粹宫的份例发放一事。
除了这道圣旨之外,另外还有两道嘉奖的圣旨一并从乾清宫传出,一给坤宁宫,一给翊坤宫。
就连太皇太后都赞叹,说皇后和靖贵妃有勇有谋,行事果断而坚决,且进退得当,不失大将风范。
这下后宫便又热闹了。
只是还不等后宫热闹几天,忽然传出两个小道消息,一说皇上怜惜五阿哥小小年纪就经此磨难,有意效仿大阿哥当年,欲为其在宫外择选可堪信赖的大臣托付——意思就是想把胤祉送到宫外去抚养几年。
二说是皇太后在寿康宫的日子过得孤苦,只有大格格一人也很寂寞,有意在皇嗣中挑选一位,送至皇太后膝下抚养。
“小道消息”传出之前,皇上特意来找叶芳愉商量过。
他觉得荣嫔现在眼中只有一个长生,担心她照顾不好雅利奇和胤祉,这才生出了此等念头。
皇上是中意于把二格格也交给皇太后抚养的。
叶芳愉却知晓,历史上的皇太后除了大格格外,确实还抚养过另外一个孩子,便是宜嫔膝下所生的五阿哥胤祺。
她不免暗忖,自己穿越一遭,竟是连这个也被蝴蝶掉了吗?
不过她治是默默思索了片刻,就很快将在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去——皇太后抚养过多少个皇嗣关她什么事?
她现在才没有心情担忧这些呢。
也是经过荣嫔一事,叫她忽然跟着想起来,历史上的小太子,好像就是在康熙十七年的时候经历过一场天花。
当时还是康熙自己亲手照顾的,也算是父子情深的另一佐证。
眼下小太子已经满了三岁,年后便是康熙十七年了,叶芳愉不知道历史上的那场天花还会不会如约来临,故而便有些紧张。
命人翻找了一些相关古籍和资料来看,这才知晓,皇上自登基开始,便到处寻找克制天花的办法,前几年终于找到了一种叫做人痘接种术的办法,便是用天花病人的痘痂磨成粉末,再用银管吹向人的鼻孔。【2】
方法虽好,但是其中的危险程度却很大,不及牛痘稳妥。
听说皇上现在还在命人加紧研究,不知何时才会正式给几个小崽子种痘。
叶芳愉便想着,她身上不是有个“金手指”么。
皇上每次留宿于翊坤宫时,就会时不时梦到一些现代的养生常识。她虽然没有做过类似的梦,却对现代的常识知之甚多。
用这些东西忽悠了皇上两年,竟叫他也以为,自己是因为做过类似的梦,才会有了这些相关的经验。
所以,她是不是可以假借梦境,把牛痘之法写于纸上,递交给乾清宫那边?
不过……牛痘之法是怎么做来着?
叶芳愉感到十分头疼。
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始终不得其法。
只能暂且搁置,在外头小娃娃的声声呼喊中,放下毛笔,走到了殿外,皱着眉头没好气问他:“怎么了?”
小娃娃仰着脑袋,双手神神秘秘地背在身后,不知揣着什么鬼主意,圆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小奶音脆生生地问叶芳愉:“额娘,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你蹲下来好不好?”
他的小奶音除了清脆,还带着几分软糯和谄媚。
叶芳愉被他用这样的声音灌了好几年迷魂汤,虽然还是有些难以抵抗,却能在第一时间升腾起无尽的警惕心,故而板着脸往后退了两步,声音清冷地道:“不好!”
“你有话就直说。”
“还有,身后拿着什么东西,是不是想故意搞怪额娘?”
小娃娃顿时就撅起了小嘴巴,不开心地道:“怎么会呢?宝宝明明是天底下最乖的宝宝了……”
“额娘竟然这样想我,我好生气好生气的!”
说着,重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第213章
叶芳愉板着脸不为所动。
立在原地,只用一双水润的桃花眸静静看着小娃娃表演,而没有丝毫哄他的意图。
小娃娃的眼睛便又转了转,知道自己是吓不着额娘的了,一时有些兴致阑珊,又重重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背着手转身就要离去,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抓着什么东西。
他这一转身,直接将手上的东西在叶芳愉面前暴露了个彻底。
——那竟是一只几乎有小娃娃的胖脸蛋大小,背壳泛绿,腹部发黄,轮廓圆润,没有脑袋和尾巴的小乌龟!
叶芳愉第一反应就是,小娃娃在御花园里用小木棍一连钓了两年,竟然还真叫他钓到乌龟了?
旋即又下意识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小娃娃今儿根本没有出过翊坤宫,他是从哪里捉来的?
叶芳愉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小娃娃正背着双手,闷闷不乐地低下脑袋朝院子里玩耍的两个弟弟走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额娘熟悉的脚步声,他好奇扭头往后瞅了一眼。
就看见果然是额娘跟了上来,他便停下了脚步,小奶音沉闷地问道:“额娘?”
说话的时候还是背对着叶芳愉,只圆脑袋转了九十度。
叶芳愉“嗯”了一声作为答应,同时朝着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探去。
小娃娃这才意识到自己今日新得的“小伙伴”还在自己身后呢,小脚丫灵活的往旁边跳了跳,让叶芳愉伸出手却扑了个空。
小娃娃把背后的乌龟拿到自己身前,黑漆漆的圆眼眸倏尔亮了起来,“额娘喜欢这个?”
叶芳愉说:“没有,额娘不喜欢这个,只是好奇你从那儿得来的。”
小娃娃一手抓着那只缩头乌龟,另一只手伸出一根短短胖胖的食指,在小乌龟的背壳上点了几下,故意拖长了尾音说道:“这个呀……额娘是想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吗?”
叶芳愉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是叫张顺安去御花园抓来的吧?”
小娃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继续慢悠悠道:“是,也不是……”
这小崽子,什么时候还学会故弄玄虚了。
叶芳愉默默地磨了磨牙,没说话,一双桃花眸依旧定定地看着小娃娃。
眼神里一派和气,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唇角微勾,仿若一副很好说话,温柔似水的俏丽模样。
然而小娃娃就是从额娘的眼眸里生生读出了几分杀气。
吓得他小屁股上的软肉肉都抖了几下。
忙不迭张开小嘴,三言两语就交待了,语速放得飞快:“是张顺安在御花园里捡来的。”
“捡来的?”叶芳愉一愣,御花园的锦鲤池不怎么深,四周都是由石雕栏杆围起来的,从栏杆上往下望,足有一两米的高度。
这小乌龟是会跳啊还是会飞?还是说,张顺安为了讨好小娃娃,自己下去捞的,竟也能被他硬生生说成是在御花园里捡的?
叶芳愉沉思了片刻,忽而又意识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会不会是有人看小娃娃在御花园锦鲤池边钓了两年都一无所获,便派人去锦鲤池中捞了一只乌龟上来,又故意放在张顺安回宫的必经之路上,想要借机讨好小娃娃呢?
可……那人目的何在?
讨好小娃娃能有什么好处?
叶芳愉拧着眉,很是想不通。
小娃娃站在额娘跟前,看见她忽然皱起了两条好看的眉毛,目光转而变得幽深,唇瓣紧抿,嘴边浅笑的弧度也不见了。
他……他心里不知为何,突然也有些怕怕的。
难道额娘不喜欢这只小乌龟吗?
可是,为什么啊?
这只小乌龟多好看呀,它是锦鲤池里面最好看的一只小乌龟了!
又圆,又绿,背壳也大,厚厚的,手手敲铱錵上去,发出来的声音咚咚咚的,好玩又好听!
就是胆子小了点,一来到翊坤宫,就吓得脑袋和尾巴都缩了起来,直到现在都不肯出来呢。
小娃娃想着想着,见额娘始终没有理会他,干脆屈膝往地上一蹲,把手里的小乌龟放在地上,伸出一根手指,眼看着就要探进小乌龟脑袋消失的那个孔洞里。
……这跟伸手捅插座有什么区别?
不怕被咬吗?
乌龟只是胆子小,又不是没有牙齿。
叶芳愉虽然在全神贯注想着事情,眼神却从来没有从小娃娃身上离开过,见他蹲下来,伸手就要“作死”,连忙把他几根小肉手指一起捏住。
小娃娃明显也被吓了一跳,打了个嗝,脸上肉肉跟着颤抖了一下,“额娘?”
叶芳愉瞪他一眼,“想被咬么?”
小娃娃立时就瞪大了一双黑曜石般的圆眼睛,“哇,小乌龟会咬人呀?”
“是呀,小乌龟是吃肉的,你要是把手手伸进去了,它以为是肉肉怎么办?肯定会咬你的,小乌龟咬人都可疼可疼了,而且啊,到时候他要是不松口,你这根手指只怕就要剁掉才行……”为防止小娃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再做出这种危险的事情,叶芳愉故意恐吓他。
小娃娃果然被吓着了。
黑漆漆的眸仁瑟缩了几下,很快就变得水润汪汪的。
他吸了吸鼻子,哑着小奶音保证道:“那,那我不敢呐,以后都不会这样子了!”
叶芳愉点点头,松开他的手,继而又嘱咐道:“宝宝保护好自己的同时,也要记得保护好两个弟弟呀,要看好他们,不许他们伸手指到小乌龟的眼前,知道吗?”
“几道呐。”
小娃娃显然是还没有从方才叶芳愉恐吓他的话中回过神来,点了点小脑袋,声音含糊得有些萌趣。
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小宝宝似的。
叶芳愉牵起唇角,莞尔又笑了一下,抬手在他光滑的圆脑袋上摸了摸,声音安抚道:“好了,小乌龟不能离水太久,就先放在额娘这里吧,额娘会叫人弄个水缸安置它。你先去跟弟弟们玩耍好不好?”
小娃娃眨了眨眼睛,“额娘的意思是,我可以养着它吗?”
叶芳愉说:“当然可以的呀!”
小娃娃闻言,沉重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雀跃起来,踮起脚丫在原地蹦跶了两下,捏着两只小拳头,软糯糯地说道:“真的吗?额娘,太好了!我的额娘真是太好啦!”
“我可以养乌龟啦!我有乌龟啦!”他拍了拍手,声音清脆地夸完叶芳愉,忽而又想起来还没有跟两个弟弟炫耀呢,迈开两条小短腿哒哒哒又往院子里跑去了。
一边跑,一边喊:“太子弟弟弟弟弟弟,万黼弟弟弟弟,我,我有乌龟啦!就是刚刚那只乌龟,额娘允许我养它,不用再放回御花园里去啦!”
一连串弟弟弟弟的,叫叶芳愉恍惚之间,还以为是什么小螺号在吹响呢……
她精致眉眼间划过几分无奈,摇了摇头,从地上站起,居高临下睨了一眼地上那只正把脑袋小心翼翼往外探的小乌龟,轻声对紫鹃吩咐道:“去查查,这个到底是怎么来的。”
“若是没有问题,便给它找个水缸,放些水草石子什么的养起来吧。到时候就放在保清的暖阁里头好了。”
“若是有问题,”叶芳愉顿了顿,继续下令,“就把这乌龟交给猫狗房的人去处置,再从锦鲤池中捞一只差不多的回来,给保清养着。”
紫鹃默默地应了,弯腰捧起地上的小乌龟就往外走。
走的时候被院子里的三只人类幼崽看见了。
小娃娃骑在半米多高的木马背上,晃了晃脑袋,伸出一根手指遥遥地点了点紫鹃的背影,表情很是神气地对两个弟弟说道:“看见没有,紫鹃姑姑一定是带着小绿去找内务府的人要水缸去了!”
“小绿”是他电光火石间给那只小乌龟取的名字。
在这之前,还没有人听见过这个名字呢。
小太子便疑惑:“小绿?”
小万黼跟着重复:“小绿?”
小娃娃就说:“就是那只小乌龟的名字呀,是你们的哥哥,我,方才取的!好听吗?”他喜气洋洋地又晃了晃脑袋,笑得眉眼弯弯,一副煞是满足的小模样。
小万黼才一岁多,哪里会有正常的取名审美?
当即便跟着点了点头,“好听的!”
“哥哥取的,什么都好听!”
小太子却是忽然皱起了眉毛来,“不好听!”
小娃娃大为吃惊:“哪里不好听了?”
小太子伸出手比划了一圈,划出一个大大的圆来,“我从前听人说过,乌龟长大以后,会变得这么大,这么大。”
“它小小的时候,可以叫小绿,长大以后就不小了,还能叫做小绿吗?”
“所以这个名字不对,不严,不严,不严明,不是不是,是不严确,不严……”小太子脑子里忽然短路一般,“不严”了半天,迟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小娃娃从高高的木马上面爬了下来,试探问道:“不严谨?”
“对!就是不严谨!”小太子重重一点脑袋,表情十分认真。
小娃娃向来很听从他这个弟弟的意见,当即就拉着两个弟弟的手,回到了自己的暖阁,打开小书房的门,哗啦啦一下将书柜上的十多本书都划拉到了地上。
再拉着两个弟弟的手,三个小崽子同时往地毯上一坐,肃起白嫩。嫩的小包子脸,眼神里都写满了认真,他指着地上的那些书,“那我们就从书里好好找找吧,一定要给小乌龟取一个又好听,又威武的名字才行!”
听太子弟弟说,小乌龟以后能长得跟院子里的圆石桌一样大,他立时也觉得“小绿”这个名字配不上小乌龟了。
必须要有一个威武不凡的名字才可以!
如果,如果书里面没有威武的名字,那他就去乾清宫,跪下来求汗阿玛给他的小乌龟亲自取名!
第214章
此时的叶芳愉还不知道,单只为了一只小乌龟的名字,小娃娃打算兴师动众到何种地步。
她正在为了牛痘的事情发愁。
提着毛笔想了又想,还是无从下手。
别说牛痘了,她连现有的种痘技术流程都不甚清楚呢,如何能写出一份完成的新疫苗计划?
是以苦思冥想了半日,一直到晚上就寝时,她紧蹙的眉毛也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
倒叫紫鹃她们也跟着担忧了起来。
几人围在叶芳愉的寝殿外讨论了许久,也没能讨论出什么结果。
翌日清晨,紫鹃干脆直接问叶芳愉:“娘娘这几日,都是在为何事烦心呢?”
叶芳愉微诧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摇摇头,淡声道:“没什么。”
她又问紫鹃:“保清已经去武英殿了?”
紫鹃态度恭谨地答道:“回娘娘,是的,大阿哥约是辰时三刻出门的。”
“辰时?”叶芳愉疑惑地低喃了一句,问道:“今儿怎么辰时就出门了?平时不都是即将巳时的时候才出门的么?”
紫鹃努力憋笑:“大阿哥出门时,把那只乌龟也带上了,说是想请几位格格帮忙集思广益,为那只乌龟取个威武霸气的名字。”
叶芳愉:“……”
紫鹃接着道:“昨儿大阿哥携着太子殿下和四阿哥,在小书房里翻书翻了许久,想出来三个名字——大阿哥想出来的名字是’博多布‘,在满语里意为强大和权威;太子殿下想出来的名字是’安巴‘,在满语里意为’大‘;四阿哥还没有读过书,想不出来什么好听的名字,大阿哥和太子殿下又非要他提出个名字来,所以四阿哥便……”
紫鹃说到这里,几乎克制不住心里想笑的欲。望,嘴角的弧度一时间有些扭曲,好半晌才调整过来,努力用平静的音调说道:“四阿哥取的名字是’大强‘。”
什么和什么?
叶芳愉脸上的表情空白了半瞬。
紫鹃见她眼神疑惑,连忙解释道:“大阿哥取名是冲着威武不凡去的,想要一个强壮的名字,太子殿下不知为何,取的几个名字都与’大‘有关,还言必称那只乌龟将来一定会长得很大很大,必须要大大的名字才能衬得上它。”
“四阿哥或许就是考虑到了大阿哥和太子殿下的心情,才将他二人说过的话,稍微,那个,结合,综合了一下吧?”紫鹃说得断断续续,想是连她自己也不太能确定。
叶芳愉眨了眨桃花眼,又眨了眨。
之后,静静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久久未能言语。
她是真的被震撼到了。
*
紫禁城的几个小崽子,在这日之后,便围绕着这只小乌龟的名字,商议讨论了整整三日,也没能确定下来到底要管它叫做什么。
最后只能暂时决定各叫各的,小娃娃叫它“博多布”,小太子叫它“安巴”,小万黼叫它“大强”。
大格格文静一些,不怎么喜欢乌龟,没有参与取名。二格格活泼好动,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性子,大手一挥,说要叫它做“巴图鲁”,却被几个男宝宝联手反对,最后气急败坏之下,干脆也不取名字了,就“龟龟”“龟龟”地叫着。
三格格看看两个哥哥,再看看两位姐姐,秀气的小眉毛一拧,先谨慎地问:“靖额娘取的名字是什么呢?”
旁边几个小崽子同时一呆。
小娃娃挠了挠后脑袋,呆呆地道:“额娘才不管这些呢。”
额娘管宫里的事情都管不过来,哪里会管他的小乌龟要叫什么呢?
他敢拿“给小乌龟取名”这样的小事去烦汗阿玛,却不敢劳累自家亲亲额娘一分一毫。
三格格便鼓了鼓颊腮,软软地说道:“那我也不取了,我都听靖额娘的。”
小娃娃眼睛便是一亮,指了指自己说道:“乌希哈妹妹可以听我的,我是额娘的孩子,额娘最喜欢最喜欢的人就是我了,她肯定是听我的。”
三格格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点了点头,继续软哒哒地说道:“那就哥哥的名字吧,听大哥哥的。”
小太子慢了小娃娃一步,没能争取到三格格投的票,霎时间委屈得手里的班戟点心都不香了,小肉手捏了捏班戟的外皮,把它重新放到盘子里,撅着嘴巴吸了几口气,等心中的委屈劲儿过去之后,便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四妹妹。
四格格被他盯得有点儿怕怕的,挪动小脚步往二姐姐的方向避了避,小小声说道:“我听二姐姐的,就叫’龟龟‘。”
二格格当即就开心得把两只眼睛笑成了漂亮的月牙儿形状,笑眯眯把自己的盘子往四格格的方向一推,说道:“给你吃,都给你!”
小太子看看四格格面前的餐盘,又看看自己盘子里被捏得有些扁扁的班戟,半晌,张着小。嘴巴幽幽叹了一声。
好气哦。
……
另一边,叶芳愉苦思了几日,眼瞧着气温一天天凉爽了下来,害怕皇上哪日一时兴起,要拉她的小娃娃去种痘,干脆把心一横——裸考算了!
于是直接派人递了一封帖子去乾清宫,要求面圣。
乾清宫那边的回复很快,说是皇上此刻正闲,下午也没有旁的大臣要接见,靖贵妃娘娘若要过去,即刻便可动身。
叶芳愉收拾收拾便上路了。
哦不,是步入“考场”。
一路上,她在心里把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
而等她真正到了圣驾面前时,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犹豫半天,只来了一句:“皇上近来可是有让保清去种痘的想法?”
皇上喝茶的动作便是一顿,诧异地扭头看她:“你为何会这么想?”
眯了眯眼睛,他又问:“可是近来在宫里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有人在你面前嚼了什么舌根?”
叶芳愉闻言便沉默了下来:“……”
半晌,磕磕巴巴再次开口:“臣妾没,没听见什么风声,只是有听说,太医院这两年在研究一种叫做种痘的技术……”
她话还没说完,对面的皇上放下了手中茶杯。
伸过手来,带着几分安抚地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
“太医院那头确实有在研究种痘的方法,只是久久未有任何突破,朕暂时还没有让保清去亲自测验风险的想法,你放心就是。”
叶芳愉便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就听皇上又漫不经心地说道:“半月前,太医院的院正来报,说此种方法危险重重,若是痘苗没有筛选好,种痘的过程便无异于去鬼门关走一遭。”
叶芳愉点了点头,她这段时间也是查了些资料的。
现有的技术就是用天花病人的痘痂磨成粉末,再用银管吹向人的鼻孔。若是足够幸运,能够选到症状稍轻的天花病人的痘痂,则种痘过程中的风险便会大大降低。
而若是不幸选到了症状严重的天花病人的痘痂,则种痘过程中的危险便大大增加,期间的痛苦也会翻倍。
皇上自是不愿她家胖宝宝去遭受这样的罪,故而在院正前段时间上报成果时,得知太医院正卡在痘苗筛选这一步后,皇上便想也没想,申令他们继续研究。
叶芳愉沉默的时间有点儿久。
皇上大约也是看出来了些什么,见她一直没有回话,语气带了点期盼地问道:“贵妃可是这几日里梦见了些什么?”
叶芳愉恍然回过神来,飞快点了点头。
她此刻也顾不了许多了,语气沉重地说道:“臣妾梦到,其实牛也会得天花,但牛得了天花之后,并不会死亡,患病过程中也几乎没有什么症状……”
顿了顿,她继续说:“牛在得了天花之后,会将病状传染给养牛的人,但是养牛人在感染牛痘后,症状虽与天花类似,却会轻上许多,身上也不会留下任何疤痕,并且,感染过牛痘的人,今生都不会再被天花传染……”
叶芳愉叹了口气,语气十分愧疚:“臣妾只梦见了这些,但是具体是如何操作的,细节,原理,这些臣妾一概不知,也或许是梦醒后不小心忘记了……”
其实不是忘记,是压根没有记住过。
就连这些,都还是她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
她以前生活的年代,天花早已灭绝,几乎只存在于历史当中,她又如何会想着去了解,牛痘是何时被人发明出来,又是怎么被发明的呢?
只隐约记得好像是个外国人发明的……
不过这些就不必要说给皇上知晓了。
叶芳愉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面上的愧疚之色愈浓几分。
好在皇上也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反而是安抚地又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两下,温声说道:“朕知晓了,会叫人去宫外查探情况的,若是情况属实,你便是立了大功!”
哪怕是册为皇贵妃也不为过!
最后这句话,他只隐在了心间,而没有说出口。
毕竟眼下宫里有皇后坐镇,前朝又有个钮祜禄家,实在不宜册立皇贵妃。
而另外一层原因,也是考虑到了太子。
那拉氏身为皇长子的生母,在太子彻底长成、于朝堂之上正式站稳脚跟之前,不宜有过高的位分,贵妃,便是他能给的极限了。
想到这儿,皇上心中忽而又隐隐有些遗憾,总觉得自己亏欠了那拉氏许多。
只能留待日后,再慢慢弥补了。
*
从乾清宫回来,叶芳愉自觉卸下了一桩心头大事。
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也不再整日拧着眉了。
她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杜嬷嬷她家胖宝宝去哪儿了。
杜嬷嬷回答的时候面色有些为难,纠结了半晌,才哑着声音说道:“回娘娘,大阿哥去了御花园,说他实在是气不过……”
叶芳愉听得很是迷茫,去御花园和气不过有什么关系?
就听杜嬷嬷继续说道:“所以大阿哥决定,再去锦鲤池中捞几只乌龟上来,给太子殿下、四阿哥、二格格、三格格和四格格,每人都送上一只乌龟。”
“这样,他们想叫什么样的名字,便自己给自己的乌龟取去,这样便不会妨碍他给自己的乌龟取名了……”
叶芳愉:“……”
她霎时间觉得有些荒谬。
连忙追问杜嬷嬷:“什么取名?之前不是说,让几位小格格,从那三个名字中投票选出一个来就好了么?”
杜嬷嬷也叹气:“是啊,当时大阿哥也是这么决定的,可谁能料到,二格格会有自己的主意呢。”
三个名字出去,四个名字回来。
也幸得大格格稳重一些,没有跟着几个小的瞎闹,要不然就是五个名字回来了。
杜嬷嬷说完,又用眼神悄悄觑了觑叶芳愉,低声说道:“大阿哥本想让娘娘站出来做个决断的……”
叶芳愉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这个我真决断不了……”
她最接受不了这群小崽子的哭闹和撒娇了。
躲都来不及的。
思及此,叶芳愉又问杜嬷嬷:“保清去多久了?出门的时候,带的是他那根小木棍,还是捞网?”
要是只带了小木棍,一无所获怎么办?
岂不是回来还要找她决断?
叶芳愉已经想要出门去躲躲了。
杜嬷嬷正想开口,这时候忽然从宫外跑进来一个眼熟的小太监,好似是宜嫔宫里的人。一进来便拍着两边的袖子,喜气盈盈地跪下来给叶芳愉行礼:“给靖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大喜!”
“奴才是受了宜嫔娘娘的吩咐,特来通知贵妃娘娘一声,延禧宫的勒常在,方才被徐太医诊出,已经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叶芳愉闻言便十分震惊!
历史上的海蚌公主,不是康熙十八年五月才出生的么?!
勒常在怎么会提前大半年就有了呢??
第215章
延禧宫勒常在传出喜讯当日,来自乾清宫、坤宁宫和慈宁宫的丰厚赏赐便如流水般进了延禧宫的大门。
宜嫔欢喜得想在延禧宫大门的牌匾上挂红布绸。
好悬被通贵人和勒常在联手劝了下来,只赏了延禧宫宫人一年例银作罢。
而又因为有纳喇常在的例子在前,延禧宫传出喜讯的翌日,皇上便以关心为由,派遣了十多个宫人并四五个太医,将勒常在这段时间常用的东西器物一一检查了一遍。
慈宁宫的太皇太后甚至还亲赐了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嬷嬷过来伺候勒常在的身子。
皇后思来想去,实在没有自己能插手之处,便干脆将甄选奶娘和稳婆的差事交予了宜嫔和勒常在两姐妹自行去打理,又加赐了五百两雪花银,以及一小筐碎银馃子给勒常在,方便她打点宫人。
那筐碎银馃子赐下之后,叶芳愉去看了一眼,粗粗估摸着能有个四五百两之多,足够勒常在打赏宫人用两三年的了。
谁知她只是带着几个小崽子在延禧宫里坐了不过一下午,几壶茶的功夫,那筐碎银馃子就被小娃娃等人携手瓜分走了一小半。
原因竟是勒常在太过于喜爱这几个人类幼崽了!
——她大约是受到了孕激素的影响,亦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本就娇艳俏丽的脸庞愈发丽色光耀,周身像是时时散发着盈盈如流水的婉润气质,眼角眉梢处尽显温柔。
看见小娃娃他们几个有模有样地捏着胖手指头给她行礼,眼底的喜爱之情几乎要化作实质,不仅亲自走过去一个个将他们扶了起来,甚至还眼巴巴地把那筐碎银馃子捧到了几个小崽子的跟前,连声催促着,叫他们一人抓一把。
小娃娃当时的圆眼睛瞬间就亮如星星,咬了一下嘴巴,鼓着腮帮子萌嘟嘟地问:“勒额娘,真的可以吗?”
勒常在笑着点了点头,一点没有脾气的模样,甚至还有些喜闻乐见,开口催促了两声。
叶芳愉只能在旁边咳了咳,对着几个小崽子吩咐道:“一人只许抓一把。”
这筐碎银馃子是皇后娘娘赏给勒常在打赏宫人用的,要是被这几个小崽子抓光了,算是怎么回事呢?
再一个,叫外头人瞧见了,还以为是她翊坤宫养不起这些个孩子呢,连点碎银馃子也不肯放过……
小娃娃听见额娘也这么说了,懂事地点了点头,眨巴着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小模样郑重地对勒常在竖起了一根短胖的手指头,脆生生说道:“一把,就一把哦,我肯定不多拿,勒额娘和额娘就放心吧!”
话音刚落,便迫不及待地低下了脑袋,弯起嘴角,笑眯眯朝着那筐碎银馃子伸出了一只手,他在即将触碰到那些碎银馃子时,先谨慎地张开手指,把几根手指头张到最大,快准狠地对着那堆碎银馃子抓了下去,连手背上的肉肉都绷出了紧张的弧度。
然后动作快速地把手往回一抽。
叶芳愉的嘴角也跟着抽了两下,没看出来,小娃娃抓银子的功夫这么厉害,他这只小肉手一下去,竟是给他抓出了约有二三十两之多。
小娃娃抓出碎银馃子后,开心地想在原地蹦跶。
可谁知道手指忽然之间脱了力,也或许是碎银馃子之间打起了架,他才刚刚跳起来,胖手掌里的碎银馃子就哗啦啦全都掉到了地上去,发出了玉石碰地的清脆敲击声。
小娃娃傻了眼。
他看看肉肉手掌中只残留的三两颗碎银馃子,又看了看地上四散的那些,须臾,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对着叶芳愉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问道:“额,额娘,这些,还算是我拿上来的吗?”
不等叶芳愉开口,勒常在果断点头,“算算算,怎么不算呢?即便是掉到了地上,也已经脱离了筐子的范围,只要没有掉回到筐子里,那便是算的!”
一边说着,一边挥手吩咐宫人把地上洒落得到处都是的碎银馃子捡起来,仔细装进一个绣着金黄色小老虎的荷包里,又给小娃娃绑在了腰带上。
小娃娃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心疼了,笑眯眯退出勒常在跟前的位置,把太子弟弟推了上前,开心地说道:“弟弟,到你啦!”
他刚说完,就看见旁边大姐姐和几个妹妹还在呢,于是歪着脑袋挠了挠头,又伸手把小太子拉到了一边,“不对,应该大姐姐先的,要按年纪长幼顺序来才对。”
小太子骤然被哥哥拉走,初时还有些不满,下意识噘了噘小嘴巴,等听见哥哥说的理由后,大约是觉得哥哥说的有道理,猛地又把高高噘起的小嘴巴压平。
跟着点了点头,“我比大姐姐和二姐姐小,合该是两个姐姐先抓的。”
跟在小太子身后的宫人,本还有些不愿,但见小主子都这么说了,张开的嘴巴迅速又合了起来。
也罢,不过是些碎银子,还能叫太子殿下得了谦让友爱的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小太子便拉着哥哥的手走到了一边。
眼睁睁看着大姐姐十分矜持地,从勒常在手中的碎银筐筐里,拿了两颗不大不小的碎银馃子出来,托在掌心上亮了亮,旋即双手合拢在腰间,姿态盈盈地朝着勒常在行了一个礼,“伊尔哈多谢勒额娘的关怀。”
她没说赏赐,只说关怀。
毕竟勒常在即便有了身孕,也不过就是个常在的位分,腹中的皇嗣又还没有出生,哪里有资格赏赐于她呢?
大格格行完礼,甩着帕子,步伐缓慢地走到了一边。
轮到二格格站在了勒常在的身前。
小太子这个时候忽然扯了扯他哥哥的袖子,踮着脚尖凑在他哥哥耳边用气音问道:“哥哥,你有没有发现,大姐姐好像没有从前那么爱笑了,也安静了好多,还,好像还变好看了一点点……”
他捏捏食指和拇指,比划出“一点点”的范围给小娃娃看。
小娃娃飞快把弟弟的手捏在掌心,垂放了下来,眼睛眨也不眨,同样用低低的气音回复道:“因为大姐姐开始学化妆和打扮了呀。”
小太子不解:“为什么要化妆和打扮呀?”
小娃娃其实也不太懂为什么,但他想了想,还是找了个理由:“不为什么,大姐姐喜欢呗,女孩子都喜欢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这样她们自己也会很开心的。”
小太子悄悄指了指正在抓碎银馃子的二姐姐:“那二姐姐以后也会为了美美的,而变得文静吗?”
小娃娃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呀,要看二妹妹以后的喜好吧。”
他眼眸认真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弟弟,努力同他解释:“额娘说了,女孩子就跟花花一样,有喜欢生长成红色、黄色、白色、绿色、粉色的花花,自然也有喜欢生长成黑色的花花,可是不管是什么颜色,花花都很好看,都需要人精心爱护。”
这些小太子就听不太懂了,表情懵懂地眨了眨眼睛,猝不及防问了一句:“哇,还有黑色的花花呀?”
“有呀,墨菊,墨色牡丹,都是颜色接近黑色的花花,都很好看很好看的。”小娃娃说着,捏了捏他太子弟弟的手指头,指着不远处的勒常在,小声道:“到你了,弟弟你快去吧,等你回来了我们再讨论。”
小太子兴致勃勃就去了。
他到底年纪还小,私库又颇丰,不怎么在意这些银钱之物,便没有学着哥哥的模样一抓一大把,而是十分随意地伸出小肉手,在碎银馃子筐筐里捏了七八颗。
抽回手时,袖子一个不经意间便带出了十来颗碎银馃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小太子当即就愣住了。
勒常在则反应十分迅速地把筐子往后抱了抱,远离小太子肉手手的范围,才放心把筐子放到了桌子上,又蹲了下来,亲手将地上的碎银馃子一颗一颗捡起。
连着小太子手中的七八颗碎银馃子,一起如法炮制装进荷包后,不敢直接把荷包挂在小太子的腰间,只能递给了不远处的李嬷嬷,以方便她去做检查。
李嬷嬷从善如流地接过荷包,面不改色地揣进了袖子里。
小太子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又看了看李嬷嬷的袖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扁着嘴巴回到了哥哥身边。
拉着哥哥的手,委委屈屈地吐了一句:“被,被李嬷嬷拿走了……我肯定没有了。”
小娃娃不由得大惊,连忙安慰道:“别伤心,等李嬷嬷回去了乾清宫,一定会还给你的。”他想不通,只是些碎银馃子,李嬷嬷又不是个贪心的人,怎么会不还给弟弟呢?
小太子却还是委屈:“李嬷嬷不会给我的了,她只会锁进库房里,说是等我长大了以后再还给我……”
“可是,我才三岁,我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大的呀?”
这可真是一个连五岁的小娃娃都解决不了的世纪大难题呀!
于是两只小崽子,胖手拉着胖手,一起苦恼了起来。
还没苦恼多久,忽然,小娃娃感觉自己的衣角好像被人扯了扯,他惊讶地抬眸望去。
就见三妹妹、四妹妹、万黼弟弟连带着好久没有一起玩耍的长生弟弟,不知何时齐刷刷地围了过来,四双同样闪烁熠熠的圆眼睛,眨巴眨巴着看向他,似是在恳求他什么一般。
小娃娃当即就变成了个小结巴,“弟弟,妹,咦,怎么,怎么了呀?你们找哥哥什么,什么事呀?”
拉着小娃娃衣角的那只手属于小万黼。
他见哥哥看了过来,飞快收回自己的手,指向另外一边,正抱着一筐碎银馃子安静等待的勒常在,小奶音软软地说道:“哥哥,帮,帮我。”
啊?
小娃娃脸上的表情顿时更迷茫了。
这时候,三格格也用糯唧唧的小奶音求他:“哥哥,可不可以帮我们抓抓呀?”
四格格伸出自己那双白白净净、肉嘟嘟的小爪子,亮在哥哥面前,跟着说道:“我们的手手,小小,抓不动,抓不多,哥哥手大,哥哥可以抓多多。”
小万黼跟着点头:“对,哥哥厉害,哥哥可以多多,”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二哥哥,“要比二太子哥哥多多多。”
长生许久未出来走动,一时间还有些羞怯。
但是见着姐姐们和弟弟都开口了,他也不好意思不说话,鼓起勇气伸出手,拉了拉大哥哥的袖子,等他看过来以后,长生却又害羞地低下了头,面颊有些红红的低声说道:“哥哥,好不好帮帮我们呀……”
“我,我,我还可以分给哥哥一半!”
他的声音虽小,但是小崽子们彼此之间凑得极近,互相都能听见对方说了什么。
于是他这话一出口,小太子和四格格就同时惊讶地朝他看了过来,好呀,原来长生弟弟这么狡猾的呀?
第216章
小太子已经抓过碎银馃子,没有了机会,虽然对长生弟弟说的话很是惊讶,但也只眨了眨眼睛,默默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四格格就直接多了,连忙捏起自己的几根小手手,楚楚可怜地对小娃娃说道:“我,我也可以分给哥哥一半,哥哥只要帮我拿多多就好了。”
三格格也快速跟上,“我也分哥哥一半。”
小万黼转动着小脑袋,看过来又看过去,最后把视线定在大哥哥身上,“那哥哥就是,我们里,最多多多的了。”
三格格就劝他:“可是哥哥拿走一半,也比我们自己拿的多呀。”
小万黼挠了挠后脑勺,眼神逐渐迷茫,是这样的吗?
思索了片刻,脑子里一团乱糟糟,忽然也想不起来自己原先的目的是要比太子哥哥多多多了,跟着点了点头,软软地说道:“那我也分。”
六个小崽子围成了一团,彼此肩并着肩,脑袋靠得极近,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叶芳愉便同宜嫔、勒常在兴致盎然地边喝茶边等待。
隐约可听得他们在讨论什么“手大手小”,“拿得多多多”,“分你一半”之类的话句。
心下旋即有些了然,这是想要比赛?
还是有什么别的玩法?
叶芳愉和宜嫔正猜测间,勒常在轻声给她们报了几个数字:“目前大阿哥拿走的碎银数量是二十七两,太子殿下是三十四两,大格格五两,二格格十八两。”
言下之意,第一名是小太子。
——他先前拿的那一小把碎银馃子虽然颗数不多,可其中有好几颗都是超过五两重的,故而总金额加起来倒是要比小娃娃的还多一些。
但若是按照这几个小崽子的分法,小娃娃岂不是能一举超过小太子?
叶芳愉和宜嫔同时意识到了这点。
宜嫔借着喝茶的动作,趁机侧过身子,低声同叶芳愉担忧地说道:“若是等会儿比较了起来,伤了和气可怎么办?”
叶芳愉摇摇头:“应该……不至于吧。”
她心下茫然地想着。
那头几个小崽子很快商量好。
小娃娃将作为几个幼崽弟妹的代表出场。
自答应下来后,他的两只小胖手便不自觉大大张开,呈爪子的形状放在身前,动作紧张而又僵硬,迈着小小的步伐挪到勒常在跟前,怯怯地说道:“勒额娘,我能不能,帮弟弟妹妹们抓呀?我,我是大哥哥,弟弟妹妹们求我,我不好推脱的!”
“我也不想叫弟弟妹妹们失望……”话说到最后,音量竟是一点点低沉了下去,时不时还用一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珠看向叶芳愉,眼底布满了请求之意,两只张开的爪爪也在衣摆的遮掩下纠缠在了一起,食指对着食指,快速地转动圈圈。
衣摆下便有些鼓鼓囊囊的。
在场几个大人哪还能看不清?担心点破之后会伤了小娃娃的面子,故意装作没有看到罢了。
叶芳愉当即就清清冷冷地移开了视线,端起桌上袅袅升烟的茶盏,放在鼻翼间浅嗅了两口,转过身,同宜嫔说了句:“这茶可真香啊。”
宜嫔也端起茶盏,笑眯眯地回她:“娘娘喜欢,等下回宫的时候,我叫人打包一些给您带走?”
“那敢情好。”叶芳愉也没有推脱,牵起唇角盈盈笑了笑,姿态落落大方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看见额娘没有斥责的意思,小娃娃眸底的紧张之色顿时褪。去了大半,复又变得亮晶晶起来,一眨一眨地望着眼前的勒常在。
勒常在早已经被小娃娃故意卖萌的小模样萌得心肝直颤,又哪里会拒绝?抱着竹筐连连点了几个头,“可以可以,当然可以的!”
她甚至还夸了一句,“咱们大阿哥可真懂事啊!”
帮助弟弟妹妹们抓碎银馃子就是懂事吗?
小娃娃被夸得迷迷糊糊,脑子里仿佛茫然意识到了什么。
而后,他拼尽最大的努力,小牙牙都咬酸了,费劲巴拉地把自己的小肉手撑到最大,才帮着弟弟妹妹们各自抓了二十多两碎银。
他抓的时候,旁边几个小崽崽都凑过来给他加油鼓劲,包子般的小胖脸,一个赛一个的鼓,每只幼崽还都捏着自己那白白软软的小拳头,眼神专注认真,连大点儿声音加油都不敢,生怕会惊扰了大哥哥的表铱錵现。
用小小的气音接连喊着:“哥哥加油!”
“哥哥最棒了!”
“哥哥多多多!”
小太子被他们几个喊得有些不明觉厉,歪着圆脑袋看来看去,忽而心里变得有些闷闷的,好像是生了气。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气什么,只默默看着哥哥背后站了四个小崽子,把自己挤得连根脚脚都塞不进去。呆呆伫立了一会儿后,有些失落地跑到了角落的小亭子里,手脚并用地爬上石头圆凳,从桌子上拿了块白色的牛乳点心捧着吃。
另一头,小娃娃还不知道太子弟弟生了气,正万分专注于给弟弟妹妹们帮忙。
有多专注呢?
第一把开始的时候,他的额角就浮现出了些许细汗,等第三把开始的时候,脑门上的汗水开始缓缓往下滑落,第四把终于结束时,他圆圆的包子脸已经因为憋气变成粉红色的了,还带着湿漉漉的汗气。
却也丝毫顾及不上,只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黑眼睛亮晶晶地跟几个弟弟妹妹报喜:“二十六!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我都抓完了!”
三格格和四格格开心地拍着手笑,“哦哦!哥哥抓到了,哥哥太厉害了!”
长生站在旁边,也露出了个害羞的笑容,“嗯,哥哥真棒!我分,分哥哥一半!”
万黼是其中最小的崽崽,就算两只手手都并到一起,捧着那堆碎银馃子时也有些艰难,两条细细的眉毛都纠结到了一起,小心翼翼地不想让手心里的碎银馃子掉下来,故而没有鼓掌也没有笑。
只低声地说了一句:“哥哥真腻害!”
想了想,飞快补充:“我也分哥哥一半!”
“一半一半!”三格格和四格格也跟着想起来这件事,连忙转身朝自己的奶嬷嬷要小荷包,想要从中掏出一半的碎银馃子来分给哥哥。
小娃娃被她们众星拱月地拥簇在正中间,小胖脸立时就羞得愈发红润了起来。
他连连摆手:“不要不要,不要分,这是我作为哥哥应该做的!”
可话没说完,胳膊就被万黼略有些粗莽地撞了一下,掌心里的碎银馃子哗啦啦又落了一地,小万黼呆呆看着自己手手中残存下来的三两颗,扁了扁嘴,“我,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想给哥哥,分,分这些……”
“我知道呀。”小娃娃善意地朝他眯起眼睛笑了笑,弯下腰,认真地帮他把地上的碎银馃子捡起来。
另一边,勒常在已经帮着系好了小长生的荷包,递给小长生身后的奶嬷嬷后,跟着蹲了下来,一颗一颗地帮忙捡。
小娃娃见状,愣了愣,倏地意识到了什么,把手中已经捡起来的四颗碎银馃子随意往地上一丢,迈开小短腿噔噔噔跑过去扶她。
“勒额娘,您肚子里不是有小宝宝吗?”
他神色紧张地说了一句,肉嘟嘟的小手抓着勒常在的手腕不敢放,“您应该小心才是呀,不然小宝宝躺在您的肚子里该不舒服了。”
叶芳愉坐在一旁,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清凌凌的目光望过来,带着几分隐隐的怜悯。
小蠢娃。
勒常在现在才一个多月的身孕,肚子里的孕囊也才一厘米多,连颗葡萄都算不上呢,又怎么会不舒服?
但是思及自家胖宝宝难得细心一次,她抿了抿唇角,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侧过身,又同宜嫔低声吩咐了起来,“你和你姐姐都没有过怀孕的经验,第一次的时铱錵候,难免会手忙脚乱的,不若叫勒常在搬去通贵人的后院一起住?”
她知道,勒常在现在的位分不高,尚且还没有资格居住在延禧宫的侧殿和后殿,眼下还居住在后院的耳房中,虽是两间屋子打通成一间,但难免狭小逼仄,居住时间长了,心情肯定不好。
而孕妇又最忌多思多郁。
叶芳愉这才多嘴了一句。
好在宜嫔也没有计较的意思,反而很感激她的提醒,点了点头,说:“姐姐说得极是,我先前还没有注意到这点呢。”
她说完,又侧过身,问一旁默默嗑了许久瓜子的通贵人,“纳喇姐姐意下如何?”
通贵人连忙停下磕瓜子的动作,“我没问题,下午就可以叫人去收拾间屋子出来,只是后殿我一个人住久了,有许多布置和摆放都是按着我心意来的,也不知勒妹妹的喜好和习惯,下午还需得妹妹亲自过去看上一看,宫人们也好重新布置。”
“这个倒是不急,我姐姐喜欢……”宜嫔点了点头,侧过身子同通贵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起来。
叶芳愉淡淡收回目光,重新把视线对准几个小崽子,数了数脑袋数量,忽而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少了一颗小光头!
她目光立时就急切了起来,匆匆在院中梭巡了一圈,才在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发现了小太子的身影。
他正坐在圆圆的石头凳子上,垂着两条小肉腿,一晃一晃的,而脸上的小表情却无端显得有些落寞,面颊鼓鼓,目光幽幽,正一眨不眨地望向另外一头,被几个人类幼崽团团围拢起来的小娃娃。
叶芳愉不免有些迷茫。
这又是怎么了?
她定睛又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小太子手中还捏着块白色的糕点。
却没有吃,而是放在手心里,无意识地捏得稀巴碎,糕点屑屑窸窸窣窣地洒了他一身。
叶芳愉:“……”
好像闻见了一股熟悉的酸味是怎么回事?
第217章
依照叶芳愉过去两年多的经验,小太子这绝对是吃醋了。
而且吃的还是大醋!
偏偏小娃娃到现在还一无所觉,正被其他几个小崽子的软言软语哄得心花怒放,乐不思蜀,早已经忘记了今夕是何夕……
又哪里会记得他心爱的太子弟弟在哪里呢?
叶芳愉就看着不远处的小太子,默默盯了一会儿他哥,旋即慢慢低下脑袋,小表情看着是委屈的,可小肉手却骤然用力,把最后一小块糕点也捏了个“死无全尸”。
一旁的李嬷嬷连忙上前给他拍打衣裳上的点心屑屑,又拿出帕子,细致认真地将他的每一根小肉手指擦得干干净净。
端起茶盏,问了一句什么。
小太子摇摇头。
李嬷嬷便又把茶盏放下了。
神色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熟悉的荷包递过去,小太子看也不看一眼地推开。
李嬷嬷表情便有些讷讷了起来,默默直起身子,站到了小太子的身后,眼眸中含着几分担忧。
叶芳愉:“……”
她有些惊讶,这得生多大气啊?才会让小太子连刚刚抓出来的碎银馃子也不稀得看一眼了?
她满眼同情地看了一眼到目前为止,尚且还一无所觉的自家胖娃娃那边——
就见小小的万黼一歪一扭地走到他身边,小奶音萌哒哒说了句什么,小娃娃当即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拍了拍手,走到小万黼的跟前,两手一拢,就把小万黼抱了个双脚离地。
四格格站在一旁,拍着手一直笑:“哥哥力气真大呀!”
三格格也凑热闹:“哥哥可以一直抱着弟弟,抱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吗?”
“那是当然啦!我可是五岁的大孩子了!”小娃娃一脸理所当然,甚至还有多余的力气,颠了颠怀中的小万黼,把他颠得发出几声清脆的“咯咯”笑。
看见弟弟脸上的笑容,小娃娃脸上的喜色更深,他动了动小鼻子,忽然埋下脑袋,在他万黼弟弟的身上深深吸了一口,“哇,弟弟身上好香呀,是那种奶奶的香,闻得我都快饿了……”
叶芳愉:“……”
她围观完这一幕,默默又把视线对准了不远处亭子里的小太子,就见他脸上又黑了几分,脚脚也晃不动了。
一双褐色眸仁直勾勾的……
有些可怜又有些渗人。
叶芳愉连忙轻咳了两声。
小娃娃飞快放下他怀中的弟弟,啪哒啪哒跑到她的跟前,小表情紧张兮兮,“额娘怎么咳嗽了,是嗓子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太医伯伯来看看呀,额娘不要生病好不好……”
他拉着叶芳愉的手,神色是说不出的担忧。
叶芳愉一怔,目光下意识看向不远处,与小太子的褐色眼眸对了个正着。
小太子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鼓了鼓脸颊,转过脑袋不看她。
叶芳愉:坏了,她家胖宝宝还学会祸水东引了。
她连忙牵起唇角朝一脸担忧的小娃娃笑了笑,眸色清润,表情柔和,声音不疾不徐道:“额娘没事,你快去跟弟弟妹妹玩耍吧。”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小太子挺着个圆肚子,伸出脚脚试探性地往地上够了够,从石凳子上哧溜两下滑下来以后,眨着眼眸朝她们这边又看了几眼,转头跟李嬷嬷说了几句什么,就带着何柱儿往延禧宫外走了。
李嬷嬷过来同叶芳愉等人致歉:“太子殿下说他身子有些不太舒服,便先回乾清宫休息去了……”
叶芳愉还没说话,宜嫔姣好的面容上顿时划过几分担忧,“太子殿下是怎么了?可要派人去请太医给他瞧瞧?”
李嬷嬷连忙摆了摆手,“无事无事,就是有些困倦,回去睡上一觉就好了。”她打好招呼,匆匆朝叶芳愉几人行了个礼,步伐急促地朝外走去,身影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延禧宫大门口。
叶芳愉一点点收回视线,眸色沉了沉。
宜嫔几人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围绕着小太子说了几句担忧的话,话题很快转移开。
而另一头呢,她家小胖宝宝依旧无知无觉,红着一张包子脸,羞答答在他万黼弟弟的脸上“啵叽”亲了好大一口,“弟弟真可爱,我以后要跟弟弟做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兄弟!”
叶芳愉闭了闭眼睛,心里暗想:还好小太子走得快。
要不然……
*
从延禧宫回来,小娃娃还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当中,洗澡的时间都比往常多了一倍。
洗完澡后,没有如从前一般跑来正殿找叶芳愉说话,而是背着两只小手,蹦蹦跳跳朝他自己的私库走,美其名曰要给长生弟弟和万黼弟弟搜寻一些好玩的玩具和礼物!
找好玩具和礼物后,他一头钻进叶芳愉的书房,找了几个精美的盒子,把礼物郑重其事地放到盒子中,外头用洒金梅花封条细细封上。
叶芳愉手拿话本子,静静看他做完了这一套流程,装作不经意地问他:“要送你长生弟弟和万黼弟弟的?”
小娃娃摇摇头,“还有大姐姐和三位妹妹的呢。”
叶芳愉便用眼神数了数,他面前确实摆着六个盒子。
叶芳愉伸手翻了一页,面上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神色,继续问道:“那你太子弟弟的呢?”
小娃娃“啊”了一声,表情有些茫然,“太子弟弟?”他想了想,说道:“我以前都送过太子弟弟好多好多礼物了,连私库的钥匙都给了太子弟弟一份,如果弟弟想要什么东西,是可以直接来拿的,哪里需要我送呢?”
叶芳愉捏着书脊的手指紧了紧,她也是第一回听说钥匙的事情,表情不免有些惊讶,音量不自觉往上扬了扬,“钥匙?”
小娃娃点头,“是呀,就是今年弟弟生日的时候,我把钥匙送给了他一份。”
叶芳愉旋即哑然,历史上的太子与直郡王关系有这么好过?
因着沉思,柳眉蹙了蹙,小娃娃敏锐察觉到她微表情的变化,立马就挺直了腰板,盘坐在贵妃榻上朝她看来,“额娘,怎么了吗?”
叶芳愉被他的声音惊扰,瞬间回过神来,把手中的话本子放下,走到小娃娃的身边,动作轻柔地把他往自己怀中搂了搂,问他:“可是你每个弟弟妹妹都送了,唯独没有送给你太子弟弟,他要是不开心了怎么办?”
小娃娃歪着脑袋,表情愈发不解:“可是我都送了好多了,实在不知道要送什么了呀,”顿了顿,他继续道:“而且这两年,额娘给我做玩具和衣裳的时候都是做的双份,我有的,弟弟都已经有了呀。”
“还有还有,钟粹宫的胤祉弟弟那边,我也没送,因为他都不会跑,也不会说话,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所以就没有办法送他玩具和礼物呀。”
小娃娃说得振振有词,叶芳愉一听,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自皇上下旨让她照看小太子以来,她便努力做到一碗水端平,小娃娃有的,小太子必定也有。而皇上和两位老祖宗那边就不一样了,毕竟尊卑有别,小太子既是中宫嫡出,又是一国储君,即便他们想要做到一视同仁,宫规也不允许。
故而小太子的私库与小娃娃的比起来,只多不少。
叶芳愉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就听见小娃娃靠在她怀里,声音清脆地又说了一句:“而且呀,我跟太子弟弟是天下第一好!小的时候好,长大了会更好,所以太子弟弟一定不会怪我的,额娘您就放心吧!”他说得誓旦旦。
叶芳愉虽然还有些踟躇,到底还是半信半疑地同意了。
翌日,小娃娃便意气风发带着几份包装好的礼物去了武英殿,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长串小萝卜头。
叶芳愉站在檐下,眨眨眼睛有些不解。
紫鹃自发上前同她解惑:“今儿有几位宗室王爷入宫给皇上请安,顺道把府中的子嗣也带来了。娘娘您瞧,那边那位与大格格说话的,便是与大格格同年同月出生的永绶阿哥,他只比大格格年长了十来日,站在他身旁的是满都护阿哥,今年三岁,恭亲王府中还有一位去年刚生的小阿哥,因年纪尚小,今儿便没有入宫来……”
“……恭亲王府中还有几位格格,因着都是庶女,也不得入宫。站在不远处的那位,是康亲王的长子尼塔哈阿哥,今年六岁;那位是显懿亲王的幼子伽兰保阿哥,今年八岁,显懿亲王去后……由府中四阿哥丹臻袭爵,伽兰保阿哥便是同显亲王入宫来的……”
紫鹃语速不疾不徐,将院中几个新来的小萝卜头通通介绍了一遍。
叶芳愉却还是不解。
紫鹃有些着急,只得凑近过来提醒她:“娘娘忘记了?年后,咱们大阿哥便要去上书房了,可是这哈哈珠子却还没有挑选呢……皇上今儿命几位王爷把府中适龄的小阿哥们叫进宫来,便是想让您掌眼看看。”
叶芳愉这才恍然大悟过来。
那边,院子里。
小娃娃一脸兴奋地对着几位堂哥堂弟介绍完了翊坤宫院中的情形,正想领着他们去给自家额娘请安,谁知小胖脸一转,就看见自家额娘已经从书房里出来了,眼下正站在大门静静看着他们呢。
“额娘!”
他一脸明媚地朝叶芳愉挥了挥手,步伐雀跃,三两步上了台阶,扑过来一把抱住叶芳愉的细腰,包子脸有些红红的,眼睛亮晶晶,开口便是一句:“额娘额娘,今天宫里忽然多了好多个哥哥和弟弟,我真是太开心了,就把他们都带过来给您请安了!”
叶芳愉被他扑得往后仰了仰身子,好不容易稳住步伐,听见他这句话,表情顿时有些无语。
她家小娃娃好像一直很热衷于带人给她请安?
这难道是什么很有意思的活动吗?
真是,好生令人费解啊……
第218章
然而叶芳愉不解归不解,请安还是要继续。
就在小娃娃朝她扑过来时,院子里的几个小萝卜头也先后注意到了台阶上的叶芳愉,连忙收敛起面上的欣喜表情,理了理衣襟,各自站好,拱起手,恭恭敬敬地朝叶芳愉行了个礼,“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清脆的童音循规蹈矩,异常整齐,一看就是先前排练过的。
叶芳愉扶着自家小胖娃站好,对着院子里的小萝卜头们颔了颔首,轻声道:“免礼。”
“免礼免礼,你们快起来吧。”小娃娃牵着叶芳愉的袖子,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望向院中的几位堂兄弟,心里别提有多欢喜了。
他第一次去武英殿的时候,汗阿玛就派过几个堂兄弟来陪他,可是那些人的年纪都比他小,私下里也不怎么爱同他说话,总是围绕在太子弟弟身边,你一言我一语说地着他听不懂的话。
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
他便不怎么想靠近,也不想同他们玩。
万幸还有太子弟弟粘着他,不论他走到哪里,玩什么,太子弟弟都愿意跟他一起。
久而久之,他也就不觉得那些堂兄弟好了。
——他甚至还觉得,天底下再也没有其他小宝宝,能比自己的这些弟弟和妹妹们更可爱,更乖巧,更棒更好!
可是呢,今天来的这些堂兄弟却与之前的不一样。
……他其实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只知道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睛,是黑黑闪亮,带着笑,好看,而且还不奇怪的。
态度呢,也很好。会主动与自己说话,会跟他介绍宫外好玩的事情,有趣的玩具,美味的点心,还有外城的首饰铺子、玉石铺子、布料铺子、兵器铺子等等,皇庄田野、郊外温泉、西苑冰嬉……
永绶大哥哥知道他将来想当大将军,主动说要送他兵法有关的书籍,还说他阿玛打过仗,下次可以请他阿玛给他讲一讲打仗的经过、行兵的细节……
回宫这几年,他也曾在少数的几次宫宴上见过这些堂兄堂弟们,可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同他们说过这么多的话。
永绶哥哥可真厉害啊,懂得那么多的知识,读过那么多的书,听说他还去过大草原,猎过海东青呢!尼塔哈哥哥也厉害,虽然有点黑,有点儿胖,可是他去过军营!还跟军营的将士们一起训练了三天三夜!伽兰保哥哥也厉害……
小娃娃同叶芳愉站在一块儿,黑葡萄般的圆眼睛熠熠生辉,看看这个哥哥,又看看那个哥哥,很快便眼花缭乱,看都看不过来了。
此刻的叶芳愉还没有察觉到自家胖宝宝一反往日的安静,同院中几个萝卜头们打完招呼后,细声细气地询问了他们的名字。
萝卜头们一一拱手做了回答。
另一边,紫鹃凑过来用气音低低地提醒她:“娘娘,万岁爷的意思是,只从宗室中选择一个孩子作为咱们大阿哥的哈哈珠子,另一个哈哈珠子的人选则从一般大臣的子嗣中挑选……”
叶芳愉一边听着,一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示意紫鹃自己知晓了。
要她说,其实也是这么个道理。
她家胖宝宝虽说是皇上的长子,但到底嫡庶有别,若她家胖宝宝的两个哈哈珠子都是宗室王爷的子嗣后代,叫小太子以后要怎么挑选呢?
小太子是中宫所出,外家又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赫舍里一族,所以小太子的哈哈珠子名额,赫舍里氏必须占去其中一个位置,那么另一个位置大约是要从宗室王爷的子嗣中挑出的。
她家胖宝宝不能在这方面越过小太子。
所以按照她之前的设想,能得两个位高权重的朝臣之子来作为小娃娃的哈哈珠子,便已然能够证明皇上对她家胖宝宝的看重之心了。
故而这段时间,她狠补了一番前朝的局势和格局,希冀于能从中选出两个人品淳厚,老实善良的孩子跟在她家胖宝宝身边。
最好是身份贵重一些,却又没有什么野心的。
说不定就能直接从根源上解决掉历史上的九龙夺嫡祸端……
没成想,皇上今儿居然送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砸得叶芳愉脑子里晕乎乎,久久回不过神来。
同几个小萝卜头们说完话后,便一直找不到新的话题。
初秋的黄昏午后,骄阳依旧带着几分炎热。
一群小萝卜头们刚在武英殿内玩闹了一下午,又浩浩荡荡地成群结队步行至翊坤宫,顶着还未完全落下的夕阳余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很快便口干舌燥了起来,几颗光秃秃的脑门也浮现出了几丝绵密的细汗。
叶芳愉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没有察觉。
她旁边的小娃娃乐呵呵在心中夸完几个堂兄,很快发现了堂兄们的不对劲,于是晃了晃叶芳愉的袖子,仰着小脑袋,可可爱爱的用软绵绵的声音问她:“额娘,我们留他们在宫里用膳好不好?”
“还有哦,您看,他们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打湿了呢,等到太阳伯伯下了山,外面就要凉快起来了,他们穿着湿答答的衣裳,很容易生病的!”
“要不然,我们顺便留他们在翊坤宫里洗个澡吧!”
“多兰嬷嬷前几天给我打了一个巨大大大大大的澡盆,我想要跟几个堂兄一起洗澡!”
叶芳愉刚被小娃娃的声音唤回神智,便听见了他这番石破天惊的话。
她下意识看向院子里的几个小萝卜头,不出意外地看见他们纷纷捏起了拳头,把低垂的脑袋又往胸口处埋深了几分,从站立姿势到细微动作里都透露着斩钉截铁的拒绝之意。
也是,都是八岁十岁的大孩子了,平日里在府中多半都是单独沐浴的。
谁要跟你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坦诚相见”啊……
大概也只有三岁的满都护小阿哥愿意了吧。
叶芳愉低低叹了口气,没有第一时间同意小娃娃的要求,只低下头同他说了一句:“那你也要问问哥哥们愿不愿意呀。”
小娃娃飞快扭头看向几位堂兄。
却只看见了他们……那一颗颗光滑的圆脑袋。
小娃娃旋即怔住,歪了歪头,咦,哥哥们怎么这个样子,之前不是很喜欢他的吗?
在五岁小娃娃的心里,他喜欢哪个弟弟,愿意同哪个弟弟一起玩,就会邀请他一起来洗澡,再把额娘给他做的漂浮小鸭子分他一半,让他带走,这样他每次洗澡的时候,就都会想起他这个哥哥了。
这次见到了喜欢的堂兄们,他本打算如法炮制。
却没成想,堂兄们居然不愿。
虽然有些不解,但是看见堂兄们站在院子里那副汗湿津津的模样,他懂事的没有多问,只乖巧地点了点头,同叶芳愉说:“好哦,那就下次吧,下次,就是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再同哥哥们一起洗澡澡。”
叶芳愉当即欣慰无比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弯起柳叶眉,眯起桃花眼,笑容和蔼又可亲,周身气质温润如流水。
她家胖宝宝真的太太太乖啦!
而底下的小萝卜头们呢,却是丝毫不能理解叶芳愉的欣慰之心,一个两个在心里使劲疯狂地摇头,没有下次!更没有以后!
他们永远永远都不会同大阿哥一起洗澡的!
……
事实证明,小孩子永远喜欢跟大孩子玩耍。
一次单独的拜见并不能让叶芳愉和皇上很快拿定主意,故而皇上便格外开恩,允许这几个孩子常进宫玩耍。
同时悄悄往武英殿那头多增派了一倍的人手,将武英殿围得那叫一个密不漏风,就连树上都强行躲藏了几个人。
有了这些堂兄们的陪伴,小娃娃很快就将“曾经发过誓言要同他们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弟弟妹妹们无情抛到了一边。
像是一只殷勤的小蜜蜂一样,成日里跟在永绶和伽兰保几人身后跑,不是端茶就是倒水,无论他们讨论什么话题,不管他懂与不懂,都要强势地插入一嘴。
也好在永绶几人牢记自己入宫的使命,话题被打断了也不见半分恼怒,小娃娃问什么他们便答什么,不仅陪聊陪吃还陪玩。
直接将小娃娃哄得忘记了东南西北,有好几次连翊坤宫都不想回了,不是扯着永绶的袖子,就是扯着伽兰保的腰带,死活要跟人出宫回府……
还言之凿凿称,反正都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弟,他们又不会将他拐走发卖了去,就让他去见识见识堂兄们从小生活的王府又怎么样,况且他们第二日又不是不回宫来了……
叶芳愉温声好气地劝了几次,不料小娃娃“离家出走”的决心却更甚。
明明只是个不到六岁的小娃娃,执拗叛逆起来却不得了,叶芳愉第一次去劝他回宫时,便被他气得生生掰断了右手尾指上戴着的一副鎏金镂空护甲……
彼时护甲刚从她掌心凄惨地滑落,掉在地上碎成几瓣,小娃娃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叶芳愉不虞的心情,软萌的包子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旋即飞快把手从永绶的袖子上收回来,背在身后。
七倒八歪的站姿也变成了规规矩矩的笔直站立。
眼神飘飘忽忽,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她。
见他神色心虚,又已经打消了先前的念头,叶芳愉这才在心中偷偷松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把人拎回翊坤宫寝殿,直接把他往角落里一推,命他面壁思过一刻钟。
一刻钟后,小娃娃“刑满释放”,期期艾艾地同她道歉说再也不敢了。
叶芳愉也就信了。
孰料还没过两日,张顺安又哀声切切地过来同她请罪,说大阿哥在午休时串通了满都护小阿哥,要扮作满都护小阿哥的贴身小太监溜出宫去……
叶芳愉:“……”
第219章
这边,叶芳愉专注于跟忽然起了叛逆心的小娃娃斗智斗勇。
另一边,延禧宫。
新收拾出来的一间侧殿修葺一新,窗明几净。
以小太子为首的几个人类幼崽此时正双手抱着胸口,表情闷闷不乐地围坐在厚实绵软的地毯之上,似乎在商讨什么重要大事!
小太子今儿穿了一声明黄色的衣裳,头戴同色系的瓜皮小帽,他盘腿坐着,腰板挺直,圆润的包子脸上眉宇微蹙,长睫慎重,眸仁幽幽,而嘴唇紧抿,像是在为什么事情烦心且生气。
他平日里态度温和时,脸型是平缓稍尖的胖瓜子形状,而一旦生起气来,就会不自觉绷紧下颌的线条,鼓起腮帮子,瞪着眼珠子,脸型会从胖瓜子的形状变成一个圆圆的白玉盘。
更形象一点的描述便是——已经被气成了一只圆鼓鼓的河豚!
二格格坐在他的左手边,穿着一声娇俏的嫩粉色旗装,发型精致,簪着团花和步摇,手捏两块积木哒哒地相互敲击,同样面色阴沉,显然是在因为什么而心情不虞。
再过去便是三格格和四格格,她们两个一向喜欢仿效二姐姐的穿搭,今儿同样穿了一身粉粉。嫩。嫩的绯红色旗装,头发只规整地梳起,没有团花,只插了几根素银掐丝珐琅的簪子,表情没有那么生气,只红扑扑的嘴唇嘟起,看起来有些不太开心。
而小太子的右手边便是小万黼。
他才一岁多,穿衣只以舒适为主,虽只是初秋,然通贵人因着担心他会着凉生病的缘故,在单薄中衣的基础上,给他内外又搭了两层衣裳,里层薄,外层厚,脚上还穿着一双圆滚滚的虎头小鞋,头戴同款虎头小帽。
裹得严严实实往地上一坐,像极了一颗汤圆丸子!
只是此时,小小的汤圆丸子正因为犯起了懒倦,有些歪歪倒倒地支撑不住,在原地晃悠了一会儿后,吧唧一声,脑袋靠在了小太子的肩头,眼皮往下耷拉着,欲睡不睡。
他这一倒,将小太子从沉沉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回过神后,小太子先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弟弟,松了松肩膀,好叫他能在自己身上靠得更舒服一些。
岂料弟弟很会顺杆往上爬,见哥哥没有把自己推开,开开心心地把脑袋继续往下垂,最后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小太子的大。腿上,又寻了个舒舒服服的姿势,两眼一闭,直接会周公去了。
小太子显然有些无措,抿了抿嘴角。
伸手想要去推他,可看见他已然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小的奶鼾声,踟躇了片刻,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只把脑袋一扭,看向他旁边的二姐姐,小声问她:“二姐姐,然后呢,哥哥后来跟你去玩什么了?”
二格格鼓着颊腮:“然后保清哥哥就走了,之后两天都没来找我玩!哼,大骗子,说好了陪我去御花园摘花玩的……”
三格格也在旁边搭腔:“对,哥哥现在坏坏的,没有以前好了,我滑滑梯他都不来扶我……”
四格格:“哥哥也没有扶我,我说我要去爬树,他只让我小心一些,然后也走了……”
——显然,这是一场专门针对于小娃娃,也就是她们口中“保清哥哥”的讨伐大会。
小太子听完了两个妹妹的话,诧异地瞪圆了褐色大眼睛:“那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这几日同哥哥怄气,故意没去武英殿,原以为哥哥会如以前一样,捧着大堆大堆的点心玩具来哄自己,便在乾清宫规规矩矩地候了五天。
可谁知,哥哥就像是把他完全遗忘了一样,一连好几日都没想起他来。
不仅没有来乾清宫哄他,甚至连他去不去武英殿都不关心了。
他悄悄问了李嬷嬷,这才知道,近几日,翊坤宫的靖贵妃额娘在忙着给哥哥挑选哈哈珠子,招了好多个宫外的大孩和小孩,来宫里陪哥哥玩。
他心里顿时更酸了。
哥哥这都还没有去上书房呢,就已经喜欢上了新的哈哈珠子,不喜欢跟他玩了,要是去了上书房,岂不是要连他是哪个弟弟都忘记了?
于是着急忙慌地来找他最好的万黼弟弟商量办法。
可来到延禧宫后,刚一对上万黼弟弟的视线,小太子便猛然察觉到了不对,万黼弟弟还这么小,连两岁的生日都没过,话也说不明白,又哪里能懂哥哥和他之间的矛盾呢?
幸好有二姐姐带着三妹妹和四妹妹过来救场……
小太子忙不迭同宜额娘要了一间安静的屋子,几个小崽子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一合计,这才讶然得出结论——哥哥是真的不要他们了!!
小太子立马捏起了两只圆圆的小拳头,努力遏制住要哭的冲动,小奶音哑哑地说道:“哥哥现在一定是在跟那些人一起玩,所以才不跟我们玩的,都是他们抢走了哥哥!”
二格格从生气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怔愣了半瞬,旋即摇了摇头,“可是我听奶嬷嬷说,宫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过完年后,哥哥就要去上书房了,要是他身边没有哈哈珠子陪着,上书房里的人会笑话哥哥的……”
三格格和四格格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不由有些诧异,“哥哥要去上书房了?”
“上书房是什么呀?”
“哥哥去了上书房,是不是更不能跟我们一起玩了?”
二格格便耐心地同她们解释了起来。
三格格和四格格听得一知半解,不断发出“哇!”“啊?”“原来是这样呀!”之类的声音。
而小太子则是依旧捏着两只小拳头,模样愈发不开心。
二格格见状便安慰他:“你跟哥哥差两岁,再过两个年后,你也能去上书房读书,到时候你还是可以跟哥哥一起玩的呀。”
小太子:“……”
小太子吸了吸鼻子,更想哭了。
他想要蹬腿做耍赖的动作,可是脚丫子刚一晃动,就猛然想起了弟弟还枕在自己的腿上呼呼大睡呢,于是飞快定住了脚丫子,不敢再有任何大的动作了。
他干脆用两只拳头捶了捶地毯,“我不要!”
二格格虽然生气,但同时也很冷静:“你不要也没有办法,这是历代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汗阿玛也没办法改的,我听说哥哥去了上书房以后,每日都要寅时起,卯时开始读书,读到了午时才能休息呢。”
“午时是用膳和午憩的时间,等睡醒之后,哥哥还要去乾清宫给汗阿玛请安,去坤宁宫给皇额娘请安,去慈宁宫给乌库玛嬷请安,再去翊坤宫给靖额娘请安,要跑好多的地方,磕好多的头。”
“等全部都请完安以后,哥哥就要去教武场学习拉弓和骑射,一直到日落才能回去阿哥所休息,用膳,洗漱,完了还得做功课,做完功课要背书,一直背到睡觉的时间。第二天继续寅时起床,卯时读书,每个月,每年都不能间断……”
二格格掰着手指数了一圈,忽而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于是飞快又补充了一句:“不对不对,一年还是有五日能够休息不读书的,就是过年的时候,端午、中秋,万寿节以及哥哥生日那天。”
三格格和四格格已然惊呆了,张着红润的小。嘴巴,许久,才发出一声惊叹的“哇——”
旋即,两人又同时回过神来,异口同声说道,“哥哥真是好辛苦啊!”
忽然就不觉得哥哥不陪她们玩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了。
只有小太子依旧耿耿于怀,小奶音都沙哑了几分:“那哥哥……哥哥一定很快就会忘记了我们的……”
三格格和四格格倏地看向他,还是异口同声,很惊讶地问道:“真的吗?”
小太子点点头,吸着鼻子,“真的,哥哥有了新的朋友,一定就不喜欢跟我们玩了……”
二格格叹了口气,“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呀,谁叫哥哥长大得那么快呢。”
她看了看小太子,觉得他看起来蔫哒哒的实在可怜,忍不住劝说道:“太子弟弟不要伤心,你想啊,你跟哥哥一样,都是男孩子,等你到了岁数以后,还是能去上书房跟哥哥见面玩耍的。”
她指了指旁边的两个妹妹:“我们就不行了,女子不能去上书房,所以以后,除了哥哥不读书的时间外,我们怕是很难再见到哥哥的了……”说着,声音也有些莫名低沉了下来。
她也想吸鼻子了。
可是不行,她现在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宝宝了,她是四岁的大孩子,距离保清哥哥只差了一岁,要懂事才行。
便将喉间的那股酸涩咽了回去。
一旁的三格格和四格格听见姐姐也这么说,顿时有些着急,三格格忙扯住了姐姐的袖子,“真的吗?以后都见不到哥哥了吗?”
四格格也问:“去翊坤宫也见不到哥哥吗?”
二格格点头,“见不到了,等到明年二月,过完哥哥的生辰以后,哥哥就要搬去阿哥所自己住了,听说阿哥所好远好远的,我们也过不去……别说我们了,靖额娘都不一定能够时时见到哥哥呢……”
“呜呜……”三格格当即便低声抽泣了起来。
四格格连忙扑过去哄她:“哭什么呀,离哥哥生日还有好久呢……”
她说完,悄悄觑了一眼地上正睡得香甜的万黼弟弟,把三姐姐拉远了一些,两个崽崽就这么躲在角落里嘀嘀咕咕地说着悄悄话。
二格格也跟着看了一眼万黼弟弟,旋即把视线对准小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弟弟别难过了,等你也去了阿哥所,还可以天天跟哥哥睡觉觉呢……”
“我,我不去阿哥所住……”小太子声音闷闷的。
二姐姐跟两个妹妹科普期间,他悄悄地低下了脑袋,到底没有忍住想哭的冲动,偷偷滴了两滴眼泪花花,害怕被二姐姐看出来嘲笑,一直到现在都不敢抬头呢。
他说:“汗阿玛说了,明年过完我的生辰以后,就让我去毓庆宫住,因为,因为我是太子……”
“……可是,毓庆宫是哪里呀?”二格格听完了有些迷茫。
小太子便给她解释,“就是毓庆宫,是新的宫殿,汗阿玛已经叫人去收拾了……牌牌,牌,牌匾已经写好了,等到收拾完就挂上去……”他说得有些结结巴巴的。
但二格格还是听懂了。
然后指了指北边,“我听额娘说,现在的阿哥所在御花园那边,你的毓庆宫也在那边吗?”
小太子愣了愣,继续结巴:“好像,好像,好像不在的……”
“那是在哪里呀?”
“我,我也不知道铱錵……”
话音落下,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又过了好一会儿,二格格凑过来拍了拍小太子的肩膀,“不怕不怕,两年很快就会过去的。到时候你还能跟哥哥在上书房见面的呀,你们还能一起学拉弓,一起学骑小马呢。”
小太子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二格格便继续劝:“现在距离明年二月还有好几个月呢,等这几天过去,靖额娘挑选完了哈哈珠子,那些人就不会再进宫来了。所以哥哥还是能再多跟我们玩几个月的呀。”
小太子:“……”
他被勾起了伤心事,接而又重重地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
这场“讨伐大会”就在一片貌似和谐的氛围中落下了帷幕。
小娃娃刚回宫的时候,三格格和四格格都还被奶嬷嬷们抱在怀中,且还不会走路和说话呢。
那时候后宫的氛围也没有现在这么和谐与友爱,各宫庶妃都是关起了门来自己照顾孩子,极少走动。
一岁之前,她们见得最多的就是自家额娘;一岁之后,多了一个圆圆脸,笑容明媚的大哥哥,天天逗她们玩,给她们送礼物,喂她们吃好吃的点心和果汁,等到她们会走会跑以后,又带着她们成日里在紫禁城上蹿下跳,小日子过得充实又刺激。
她们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陪伴。
骤然之间得知,这样的生活很快就会结束时,两个小崽崽都是万分不舍,在角落里说着说着就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哭声将小万黼惊动,他乱着一头碎发从太子哥哥的腿上爬起来,睁着一双朦胧的大眼睛朝两个姐姐看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径直到门外找奶嬷嬷继续睡觉去了。
二格格也只能把两个妹妹的奶嬷嬷们叫了进来,命她们把两个妹妹送回宫中。
自己则是陪着太子弟弟又说了一会儿话,见他没有那般伤感了,这才牵着奶嬷嬷的手回了钟粹宫。
小太子在侧殿里继续盘腿坐着,李嬷嬷放心不下他一个人待着,很快也跟了进来。
小太子看见她,忍不住扁了扁小。嘴巴,表情看起来很是委屈,伸出两条肉呼呼的胳膊朝她说了句:“嬷嬷,抱抱。”
李嬷嬷满眼心疼地将他抱了起来,柔声询问:“太子殿下现在是要去武英殿,还是回乾清宫呢?”
小太子趴在她的肩头,小奶音沙哑:“回,回乾清宫吧。”
回去路上,他似乎又想起来什么,忙不迭掀开轿帘,同李嬷嬷说了一句,“嬷嬷,嬷嬷,回去以后,我想去找汗阿玛,你帮我传句话好不好?”
李嬷嬷急忙应了一声,“好的,太子殿下,老奴一回宫便去帮您传话。”
小太子这才放心地放下了轿帘,捏了捏腰间悬挂着的一枚玉佩,不服气地喃喃自语道:“才不要两年呢……”
他要跟哥哥一起去上书房!
他也不要什么毓庆宫了,他就要去跟哥哥一起住阿哥所!
汗阿玛如果不同意,那他就去求乌库玛嬷,求皇玛嬷,他,他可以跪在地上求,再不行就使劲哭,天天都在乾清宫哭,就蹲在乾清宫前面的大台阶上哭,一直哭。
就不信汗阿玛不答应!
*
叶芳愉还不知小太子即将要做的“壮举”。
她正头疼于自家胖宝宝这几日非同寻常的叛逆行为,一时倒也没有留意到其他几个小崽崽的动静。
在连续五日把欲要“逃宫出走”的胖宝宝从武英殿拎回来后。
他活像受了多大委屈一般,还不等叶芳愉实行惩罚措施,他竟直接往地上一跪,又把裤子退到膝盖处,抱着她的腿:“额娘你打吧!”
“给你打!”
“打一百下,换我跟永绶哥哥出宫玩一天好不好?”
叶芳愉:“……”
她冷着一张俏脸,心中默默掏出来一只毛笔,将恭亲王府永绶从小娃娃的哈哈珠子名单上划去了名字,并且还将每个字都彻底涂黑,黑到看不见为止。
叶芳愉瞪着地上的小娃娃:“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小娃娃被她清凌凌的视线一瞪,立马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须臾,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声道:“额娘,我就是玩腻了……武英殿不好玩,御花园也不好玩,小乌龟,就连小乌龟也不好玩了……”
“永绶哥哥说,外城有会喷火的人,还有会钻圈圈的小猴子,我长这么大都还没有见过呢……”
叶芳愉:“……”
她狠狠地闭了闭眼睛,“想看喷火的人?”
小娃娃点头。
叶芳愉:“想看钻圈圈的小猴子?”
小娃娃继续点头,声音清晰地补充道:“还有变捻。”
“变脸?”
小娃娃怔愣一瞬,飞快点头,“应该是变脸,额娘好生厉害啊,这都能猜得出来!”
叶芳愉缓缓露出个危险的笑容来,笑意根本不达眼底,旁边紫鹃和玉莹几人见了,连忙踱着小碎步往后退,心里莫名害怕。
杜嬷嬷这时候把茶水间的鸡毛掸子拿了过来,恭恭敬敬地递到叶芳愉手上,“娘娘,请!”
叶芳愉接了过来,放在掌心颠了颠。
小娃娃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黑漆漆的圆眼睛里划过几分害怕,但很快被坚定所代替,眼巴巴地瞅着她:“额,额娘打完我的屁股,就会同意了吗?”
叶芳愉嗤笑:“怎么可能。”
小娃娃飞快用手捂住自己的屁股,“那不给打了!”
说得她有多稀罕一样。
叶芳愉翻了个白眼,但还是用手中的鸡毛掸子敲了敲桌子,喝令道:“把他裤子脱了,按到榻上去!”
杜嬷嬷和紫鹃一接收到指令就飞快行动了起来。
小娃娃那边动作也不慢,捂住屁股之后,火速起身,两只手慌慌忙忙地提起裤子,只是还没穿到一半,就被杜嬷嬷和紫鹃姑姑同时架了起来,脚脚悬空,身子一转,朝着梢间而去。
不多时,榻上多了个露着白花花屁股和双腿的胖宝宝。
他的上半身被杜嬷嬷不轻不重地按在榻上,紫鹃则是帮忙控制住了他不断乱蹬的脚丫。
叶芳愉走上前,十分不客气地扬手挥下,鸡毛掸子在空中发出“呼呼”的啸声,小娃娃“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然而哭声并不能制止叶芳愉的动作,只听清脆的一声“啪”,小娃娃的屁股上就多了一道红红的印子。
辣辣的痛觉慢半拍传来。
这下小娃娃的假哭声顿时变成了真的。
他从来没有被额娘这样打过屁股,之前虽然也脱了裤子,但额娘都是用手心不痛不痒地轻拍几下,声音看似吓人,但实则并不怎么痛。
原以为这次也是如此,他才放心大胆地脱了裤子“求揍”。
可谁知额娘竟然用上了鸡毛掸子!
鸡毛掸子打屁股还这么疼!
这下小娃娃终于知道害怕了,哇哇叫了几声后,担心额娘真的会用鸡毛掸子打他屁。股一百下,扭过一颗圆圆的脑袋看向叶芳愉求饶:“额娘我错了!”
“额娘我不敢了,以后再也再也不敢了!”
“我不出宫了,不看喷火和变捻了……我乖乖的,就在宫里陪着您好不好?”
“呜呜呜额娘我真的错了,以后都不会这样了,您就绕了宝宝吧好不好呀呜呜呜呜呜呜……”
叶芳愉:“……”
她悄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小娃娃肯递台阶就好。
到底是全心全意疼了好几年的小娃娃。
要不然真让她打第二下,她只怕也是下不去手的。
叶芳愉飞快把手中的鸡毛掸子丢到了地上,忍着上前安抚的冲动,依旧板着一张俏脸,冷声道:“若你明日再犯怎么办?”
……还假扮成小太监溜出宫去,你以为你这是演电视剧呢?
叶芳愉喋喋地心里吐槽了几句。
榻上的小娃娃看见额娘把那个可怕的鸡毛掸子丢掉,就知道额娘这是不会再打他了。
他也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神经不再紧绷,屁屁感觉也没有之前那样火辣辣地疼了。
他忍不住动了动脚脚,旋即又发现紫鹃姑姑早在不知何时松开了他的脚,于是眨了眨眼睛看向蹲在榻旁的杜嬷嬷,“嬷嬷?”
杜嬷嬷愣了愣,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小娃娃看清她脸上的不舍,有些幽怨地咬了咬嘴里的小乳牙,原来杜嬷嬷才是最坏的坏人啊!
他可没有忘记,刚刚那个鸡毛掸子就是杜嬷嬷拿来递给额娘的,要是没有杜嬷嬷,额娘肯定还是用手心拍他屁屁……也就不会那么疼。
……所以,都怪杜嬷嬷!
这般想着,他又磨了磨牙齿。
嘴里旋即有股腥锈的味道弥漫开来,下一秒,嘴巴里像流过一道什么热热的液体,传来一声小小的“咔”,像是有什么东西断掉。
小娃娃就这样维持着呆愣的动作趴在榻上。
叶芳愉走过来,没好气地在他脑袋上胡噜了一把,道:“还不把裤子穿好?”
小娃娃眼神呆呆地看向她,好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嘴巴一张,吐出个什么东西,又有鲜红的血液从他嘴角滑落。
叶芳愉桃花眸重重一缩,眼前顿时冒出了几颗闪耀的星星,她把自家胖宝宝打出血了??
这个认知叫她恨不得直接晕了过去!
第220章
叶芳愉身形微微一晃,旁边紫鹃立刻过来扶她,表情同样紧张兮兮,眼睛都有些不知该往哪儿看了,先是瞅了瞅她,见她面色并无不妥,眼神旋即又游移起来,带着无尽的担忧,不住地往榻上的大阿哥瞧。
而榻上的小娃娃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的嘴角还淌着鲜红色的血液,口中吐出来的白色颗粒被他下意识用掌心托住,带着几缕口水,浸湿了袖子,而黑亮的圆眼睛里已经失去了高光,看起来有些愣愣无神。
他动了动嘴,想要说话,无奈舌头一卷,不小心舔舐到了嘴里某个部位,有些麻有些疼,还有些热,腥锈的味道不减反增,吓得他整个人重重一抖。
而后视线下移,这才瞧见手心里托着的是什么东西。
“额,额凉……”小小的奶音里带着大大的惊讶和迷茫。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这是牙牙吗?
他的……他的牙牙掉了?是被嘴巴里的虫虫咬掉的吗?
虫虫,虫虫,原来虫虫咬人这么疼啊,连牙齿都能咬掉,接下来会不会把他的嘴巴都咬没啊?那他以后还能吃东西吗?
呜呜呜呜虫虫,他嘴里的虫虫……他有虫虫了……
想到这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迅速积蓄起了一汪晶莹的泪花,少顷,顺着圆鼓鼓的脸颊不住往下滑,稀释了唇角的血液,滴在袖子和衣袍处,另有少数几滴则是滴落在了胖乎乎的大腿之上,挂不住一般,继续往下,滴滴答答地汇聚在踏板之上。
小娃娃动了动指尖,想把手心里的牙牙放下来,又不知该放在哪里。
身子转了转,最后茫然无措地看向叶芳愉。
想要说话,可是舌头一动,嘴巴就疼疼的,像是虫虫在警告他,不许跟额娘告状。
心里不由得更加害怕了,汤圆一般滚滚的身子重重颤抖起来,任由杜嬷嬷如何安抚都无法平定。
那厢,叶芳愉在经过一瞬间的晕眩过后,立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视线才重新恢复光明。她立刻担忧地朝小娃娃看了过去,发现——
嘴角……嘴角好像已经不流血了?
手里的是牙齿?
小娃娃开始换牙了?
叶芳愉的手藏在袖间,动作隐晦地揉了揉指腹,脑子里还是一片晕乎乎,于是便掐了一把自己,脑子这才像是被清理过缓存,继续转动了起来。
是了,小娃娃已经满五岁,很快就要到六岁的生日。五六岁这个阶段,是该开始换牙了。
这是好事。
这么想着,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再一回头,发现玉莹已经把人都带了出去,有去小厨房烧水,准备给小娃娃沐浴的,有直接奔赴小娃娃的暖阁找换洗衣物的,也有人快速打来了一盆凉水,兑过一壶刚烧开的热水,并几块干净的棉布,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打算伺候小娃娃先把口中的血液清理了。
叶芳愉抚着胸口,静静往旁边挪了一步,让开空间,不想干扰宫人的动作。
谁知榻上的小娃娃却错以为她是要走,顾不得虫虫的“警告”,“呜哇”一嗓,嚎哭出声,一边哭,还一边伸着手,口中哀切地叫喊着“额娘”。
直将叶芳愉心疼到不行,连忙快速踱了过去,把小娃娃的脑袋搂紧自己的怀里,温声喋喋,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叫他止住了哭声。
然而他今日大概是受惊太过,哭声停下以后便打起了嗝来,一下接着一下,脑袋顶着叶芳愉的手,像是主动求安抚一般,可怜得很。
令在场所有宫人都不自觉软化了心肠,擦嘴的动作愈发轻柔。
“额,额娘……痛,通通……”他吓得话都说不好了。
叶芳愉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抚道:“痛就别说话了。”
说着,又转过了头,让杜嬷嬷去冰窖里拿一小块冰,用菜刀切成一小颗一小颗可以入口的形状,再拿过来。
杜嬷嬷毫无异议便下去了。
紫鹃站在一旁,好奇问道:“娘娘要冰块做什么?”
小娃娃兀自沉浸在悲伤当中,想是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小花苞,蔫哒哒地靠在叶芳愉怀里,根本无暇去理会紫鹃问了什么。
叶芳愉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回答紫鹃:“让保清含在嘴里,可以止血,也能止疼。”
小娃娃不知怎的又哆嗦了一下。
叶芳愉连忙把他搂得更紧。
杜嬷嬷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瓷盘,上有几颗晶莹剔透的圆圆冰球,每一颗都只有桂圆大小。
杜嬷嬷道:“知道是大阿哥着急要用,小厨房的人紧急切了几颗出来,让阿哥先用着,那头还在继续切着呢。”
叶芳愉接过瓷盘,漫不经心道:“不用了,几颗便够,叫小厨房的人不用忙活了。”
话音刚落,垂落的袖子被小娃娃用软软的几根手指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叶芳愉动作一顿,继而又吩咐道:“罢了,冰块都拿出来了,不用也是浪费,就叫他们做成冰碗,放些果酱和牛乳便端上来吧。”
捏住她袖子的几根小手指倏地一下又收了回去。
叶芳愉眸底不禁盛满了盈盈的笑意,都到这时候了,还惦记着吃呢。
真是个长不大的小娃娃。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耽搁,用盘子上自带的一根银质小勺,舀起一颗冰球送到小娃娃的嘴边。
小娃娃犹豫了片刻,张开嘴巴吞了进去。
但他脑子大概是还没有转过弯来,吞到嘴里以后,舌头一卷,就想一口咬下去,被叶芳愉捏着肉肉的下巴制止了,“不能咬,含着,哪里疼就把冰球贴在哪里,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小娃娃眨着眼睛,“呜呜”了两声。
叶芳愉便松开了手,小娃娃忙小心翼翼地把冰球推到虫虫所在的地方,冰了一会儿,牙牙不疼了,可是嘴巴碰着冰块的地方却疼了起来。
他心疼地用舌头舔了舔嘴里冰凉凉一片的地方。
叶芳愉用手指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了脑袋,旋即凑近上前,温声说道:“乖,张开嘴巴给额娘看看,是哪颗牙牙掉了。”
小娃娃原是不想张嘴的,他害怕自己一张嘴,虫虫就从他嘴里爬出来了,要是咬到了额娘怎么办?
虫虫那么厉害,额娘要是被咬了,一定也会疼到哭哭的。
他不想让额娘哭哭,还不如让虫虫继续咬他呢。
于是紧紧闭上了小。嘴巴,无乱叶芳愉怎么哄逗,他都不肯张开嘴巴。
叶芳愉旋即一怔,有些疑惑,小娃娃这又是怎么了?
她揉了揉小娃娃的下巴肉肉,耐心十足地继续哄着,“宝宝乖,让额娘看看,是哪颗牙牙掉了,下面的牙牙有没有长出来,要是没长的话,就得让太医来给你瞧瞧了,额娘还要看看其他的牙牙是不是也快掉了,如果其他的牙牙也松动了的话,那你接下来几日的膳食就得调整调整了……”
她话音刚落,小娃娃动动嘴巴,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虫虫……不好,不看。”
叶芳愉:“……”
掉牙的事,怎么又扯到虫虫去了?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羽上下煽动,诉说着主人的不解。
还是杜嬷嬷经验丰富,思索片刻就反应了过来,“娘娘,阿哥应是担心嘴里的牙虫……”
牙虫是什么虫?叶芳愉还是不解。
此刻的她,已然忘记了自己从前为了不让小娃娃多吃糖果而哄骗过他的话。
杜嬷嬷便戳了戳她的纤腰,小声提醒她:“糖,糖,娘娘,您忘记了?糖吃多了,就会有牙虫,还会蛀牙……”
叶芳愉闻言便沉默下来:“……”
说实话,她是真的忘记了。
叶芳愉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小娃娃身上,安抚道:“额娘看看就好,牙虫不会爬出来的,宝宝放心就是。”
真的吗?
小娃娃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只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澄澈的眼底分明写着这三个大字。
叶芳愉只得继续安抚:“真的,牙虫是很小很小很小的虫虫,用眼睛根本看不到,只在牙齿上面,而且只有晚上才会出来活动,宝宝你看,现在还是大白天呢,所以不会有牙虫的,先让额娘看看牙牙好吗?”
她一番解释,有理有据。
稚幼如小娃娃,才五岁的年纪,根本想不到额娘会编出这样一段话来哄骗他,比核桃只大一点点的脑仁接受了这样的理论后,很快顺从地张开了嘴巴。
叶芳愉连忙低头朝他嘴里看去,数了数,发现是右边的一颗大牙掉了。
她把手指洗干净,伸进小娃娃的嘴里,在牙牙掉落的位置轻轻按了两下,能摸到牙龈底下有一点小小的凸起触感,心终于彻底落到了实处。
再一看小娃娃的表情,已经紧紧拧起了眉毛,好似十分害怕的样子。
叶芳愉收手站立,看见他口中大牙的位置又溢出丝丝血线,忙不迭又塞了一颗冰球到他嘴里面,“再含一颗,说不定能把虫虫冻死掉。”
她一边洗手,一边漫不经心地哄骗了一句。
小娃娃却似好像当了真,趁她背过身去,动作飞快地从桌子端起白瓷盘,小脑袋一仰,就将盘中剩下四颗小圆球全都吞咽进了口中。
等叶芳愉洗完手转过身,面对的就是一个口含五颗冰球,两边脸颊肿肿鼓鼓,犹如是含了几颗小笼包在嘴里的小娃娃。
叶芳愉:“???”
她就随口一说,怎么会有人当真啊?
哦,原来是小娃娃啊,那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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