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榕骨镇
贼眉鼠眼的王越秦最先发现沈吉醒了过来, 他瞬时浮现无耻的笑意:“别这样看着我们,怪只怪你自己多管闲事吧!不招惹齐欣然,没人会理你。”
刘盛在旁哼了声:“谁知道是不是回来害我们的。”
梦魁几乎声嘶力竭:“你快清醒一点!以后要注意去健身房了嗷!副本里的体力和现实是有关联的!”
沈吉气若游丝:“……”
虽然这系统总跟小孩子似的不靠谱, 但这回它一直不肯放弃的呼唤, 还真帮了大忙。
沈吉努力维持清醒,有些记不清自己被囚禁了几个小时, 他咳都咳不出来,只拧着眉头发出微弱质问:“你们……是要拿我……给人续命吗……”
续命这个词只是从大巫贤和夏柯那听来的片段, 但沈吉总觉得也是条重要的线索。
刘盛听到立刻变脸:“瞧瞧,我就知道他居心叵测!这小子果然什么都知道!”
郑容始终忙着调配色料, 并未分心此处,闻言她才好奇眨眼:“续命?还真有这回事?”
刘盛哼道:“不然大巫贤凭什么半辈子稳如泰山?当然是有人罩着!不过嘛, 那老头子今年也病得厉害,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郑容对一切巫术都感兴趣:“所以续命是真的吗?”
刘盛耸肩:“这谁清楚, 具体仪式都是老太婆操作, 我们只用抓祭品就行。不过上面那几个确实挺长寿, ”
郑容追问:“那有什么书和资料——”
刘盛助长她的本事:“好了, 先把这事弄完再说。”
沈吉默默地听着此番交流, 便知“续命”确有其事, 如果能拿到相关证据的话,是不是就更有机会把这些恶棍一网打尽了?
他正遗憾自己有些自身难保,忽又迟迟意识到异状:不对,为什么是他们三个在这里?大巫贤呢?
梦魁:“你的身体状况不好,千万别再——”
奇怪的电流声在沈吉脑海中响过, 看来是这能量不足的系统又阵亡了。
正思索时, 郑容已准备好色料,拿出冥婚刺青的图样放在旁边, 而后便直接剪掉沈吉上半身的衣物。
凉飕飕的空气让沈吉又醒了几分,他嘶哑喊道:“住手!你们连教徒都算不上,这么做就不怕遭天谴吗?”
王越秦是这几个人里最不信邪的,他只盼着赶紧用沈吉的尸体打发了宋德佑,所以立刻找来棉布,把这少年的声音堵了回去。
郑容全不顾沈吉如脱水的鱼般挣扎,用力按住他伤痕累累的脖颈,便毫不犹豫地朝那白皙而消瘦的后背刺去!
没有麻药的保护,尖锐的银针捅在皮肤上出出入入着实刺痛无比。沈吉禁不住发出了惨烈而含糊的惨叫。
此刻郑容全然忘记了现实中的学生身份,只顾着完成眼前的终极任务,以便快点继承巫贤之位,那不娴熟的手法,让鲜血流得比祭礼上厉害得多。
沈吉不愿坐以待毙,直接使用了久违的技能。
“自动触发侵入者技能:全域视界。”
“请维持专注。”
他闭上眼睛,几乎支离破碎的意识中出现了地下密室周围的空间结构。不知是不是身处地下的关系,这次沈吉反而有些看不清地面上有什么东西。
不过,只是这样便也足够了。
他不仅瞬间辨认出这房间的位置和通路,甚至……
那地道里左右徘徊的小小身影……
是白猫吗?
郑容仍在刺青,疼痛继续传来,图案都未开始成形,殷红的液体已经淌到身体之下。
滴答,滴答……
地上积起湿迹。
沈吉痛到眼前一片花白,在窒息感无比强烈的同时,生起了刺锐的耳鸣。
他顾不得思索小猫咪的问题,在脑海中找准了密室中冒出红光的蜡烛和瓶子,猛地暗自用力!
疏忽间,光灭了,容器也都接二连三的碎在地上。
沈吉趁机吐出棉布。
本就紧张的郑容吓得立刻停手,颤抖喊叫:“这怎么了?快帮我照亮!
“能量耗尽,全域视界自动终止。”
听到这通知,沈吉不由在眼冒金星中松了力气。
刘盛毕竟是在榕骨镇长大的,多少要信些鬼神见此异状,没跪下已算体面。
倒是王越秦哆哆嗦嗦地担起重任,在趔趄中用火柴重新燃起了蜡烛,照亮满地狼藉后也随之心虚了起来。
郑容决不允许自己失去机会,她努力咽了下口水,伸手探了下沈吉的鼻息,然后干笑出生:“见鬼了,还好没死,不然就影响刺青了。”
密不透风的地下空间显得阴气森森,此时刘盛已不想多待,催促说:“你搞快点。”
郑容对仪式倒是分外执着:“急不得,一会儿还有舞蹈和经文,怎么都得一个时辰。”
刘盛只觉得周身极为恐怖,立刻道:“那你忙。”
话毕便给王越秦使眼色。
王越秦一边有点发怵,一遍又泛起了大事将成的期待,赶快表态:“我得去你办公室,再给老板发个电报。”
刘盛随口答应着,便趁机待他逃离了这里。
失去关注的郑容自然不爽,她看到沈吉又在发抖,不由忐忑道:“你可不能怨我,这是大黑天的旨意,你是被选中的人。”
沈吉蹙眉:“他们……在利用你……”
郑容当然不心:“别以为你读过几年书就可以忽悠我!我又不是傻子,我跟他们是合作关系!”
而后她瞧见沈吉惨烈的样子又不自在:“你要怪就怪骆离,要不是他被救走了,没准你还能多活几天呢。”
沈吉从他们的话中多少推断出了些因果,看来是那胖老板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瞧上了骆离,所以这几个恶棍终于为了钱权对巫贤动了手,只不过夏柯本事大,自己才沦为替罪羊……
想到这里,他提议:“和我合作……找到续命的方法……我……不骗你……”
郑容哼笑:“瞧瞧你的样子!凭什么?”
而后她又自我安慰:“巫贤的遗产都在她房里,晚些时候我去拿就好,何须用你?”
万万没想到,这话刚说出口,换来的却是一记重锤。郑容还未有机会惊叫,便脚软摔倒。
袭击的人手疾眼快地将其捞住,轻轻地放到地上,而后才急走到床前:“你怎么样?”
沈吉努力分辨来者:“江之野……”
江之野打量过他的惨状,表情严肃中透出不忍。
沈吉感觉到束缚着手脚的皮带被割断,才迷迷糊糊地说:“首骨……我娘……骆离……”
江之野用旁边的毯子包裹住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又匆匆将桌上的首骨和沈吉的背包收好,进而把昏倒的郑容五花大绑。
待忙完这一切,他才道:“先不多说,我们走。”
不知为何,沈吉的思考能力有些迟缓:“续命的证据,大概在巫贤屋里……我可以帮忙看地图,去拿……”
江之野认真地捧着他的脸:“听话,先别想副本的事,你受伤了,意识被副本侵蚀,这非常危险。”
沈吉努力微笑:“我没事,不准功亏一篑……”
的确,剧情进展到现在,是无论如何都要勇闯大山了。但尽可能收集全证据,或会成功率变高。
沈吉虚弱地拉下江之野的胳膊,闭上眼睛:“快去。”
“自动触发侵入者技能:全域视界。”
“请维持专注。”
“额外奖励次数消耗完毕。”
骆家错综复杂的地道再度出现在沈吉的脑海中,尽管他已疲倦至极,却深知坚持的意义。
尽管由于技能受空间层次的限制,根本没法看到地面上的情景,但仍可凭借对骆宅的记忆猜测一二。很快,他便在地道中找到了通往大巫贤房间的路线。
江之野听到沈吉讲述的信息,终于下定决心,他紧了紧裹着沈吉的毯子:“十五分钟,一准回来,你先去密道里等着。”
沈吉颔首:“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猫……”
江之野微怔,也终于勉强微笑:“别惦记小动物了,它总比我们灵巧,而且,那又不是真的。”
的确,副本的猫猫,会随副本一切消失吧?那等待着的自己的现实,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沈吉生出迷茫与不舍的同时,便被江之野扛到黑黢黢的地道里,抱住那个恐怖的首骨包裹闭目养神了起来。
梦傀兴奋:“终于得救了,你还有机会!”
可沈吉已经用掉了所有的力气,心力一松,也顾不得回答系统,便沉沉地迷失在了梦里。
*
香甜的液体流进嘴里,引发了不自觉的吞咽,它瞬间便滋润了肿痛的喉咙,迷迷糊糊地喝进不少去后,沈吉终于再度睁开眼睛。
此时,他已靠坐在陌生林间的一颗大树旁,虽然披着毯子,却仍旧感觉全身剧痛,寒气入体。
江之野放下盛着蜂蜜水的葫芦,又塞过来点碎馒头和肉干,说:“你先吃些东西。”
沈吉嚼不动,气若游丝地问:“证据……”
少年如此执着,让江之野有些担忧,侵入者被副本侵蚀意识后,思绪会变得非常混沌,很容易便在偏激中走入了死胡同。但他现在还真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沈吉振作起来。
没有得到回答的沈吉努力拉住他的手腕,江之野这才说:“当然拿到了,我们现在已经出了镇子。那几个家伙想把你也卖给宋德佑,现在正四处找呢,吃饱了肚子我就背你上路,我们走去县里。”
终于要出发了吗?
可这队伍,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郑磊,江鹤,郑容……
真是尘埃散尽。
沈吉头痛地拧巴着表情,轻声问:“你之后,也没看到小白吗?它明明就在地道里。”
没想他还真挺在意猫咪,江之野愣住,定定地看了沈吉几秒,片刻后树梢上便跳下个雪白的身影。
沈吉顿时恢复了些元气:“小白,你也跟来了?”
白猫亲昵地蹭了蹭沈吉的手,那模样,可比平时正常许多,更像只标准的小猫了。
好在负伤的沈吉并未发现异常。
江之野说:“接下来会辛苦些,这个我们一人一半。”
话毕,他便掏出了保存完好的证据袋。
为了这东西,着实已经付出了太多代价,沈吉不由自主地郑重接过,将其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我还以为要被夏柯抢了,还好有你。”
江之野苦笑:“所以你还记得接口人是谁,对吗?”
沈吉缓慢点头。
江之野把防水布和个简陋的背包一起递给他:“那就走,再耽误下去,肯定会被刘盛他们抓住的。”
沈吉继续点头。
江之野皱眉:“他们有枪,千万得留神。”
这话终于让沈吉警醒,尽管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还是扶着树挣扎站起。
此时淅淅沥沥的雨再度落了起来,树上的红布条在风中摇摇晃晃。那是江鹤留下的捕兽夹记号,可惜……他人已经不在了。
前路危险陡峭、野兽横行。
尽管沈吉很希望能亲自毁掉这个副本,但他仅剩的理智还是提出了更合理的判断:“夏柯太狠,我这伤也许熬不下去……或者,你带上证据先走。”
虽然这样就要失去首骨了,但总比最后鸡飞蛋打,让副本彻底得逞要好。
没想江之野全不领情:“虽然我的确值得你托付,但我不会丢下你,要走一起走。”
沈吉微怔,而后苦笑:“何必呢,这没有意义……”
“有。”江之野说出奇怪的回答,“副本里发生的一切你都会永远记住,我不希望你的记忆里全是不好的事情。”
这话此刻的沈吉当然理解不了,但好在江之野也没再啰嗦。
他收拾好干粮后,便帮沈吉把证据包好、牢牢地绑在身上,转而便义无反顾地背起了这少年瘦弱的身躯,走入了充满未知的深林之中。
*
本就不够明亮的榕骨镇,很快又被黑暗笼罩,时间的变化似乎快了很多,但可惜当局者迷。
数十名男人端着火把和武器,又牵了几条恶狠狠的狼狗,从密林中吵闹地穿行而过。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头顶始终悬着两个黑色的身影,那是被救出来的骆离和救人者夏柯。
经历过这些折腾,骆离中毒未愈的身子更加虚弱,可他的丹凤眼眼里却似有火焰在燃烧。
夏柯多半能够理解少爷的心境,骆离自小眼高于顶,如今被郑容那臭丫头三言两语骗到失去一切,内心的愤恨自然难以轻易抹平。
但刘盛等人蓄谋已久,事态不断恶化,容不得什么任性。
等着进山的寻人的打手离开后,夏柯便道:“刘盛他们忙着追沈吉去了,现在是回去偷钱的好时机,那些都是大巫贤为你攒下的,足以让你在外面生活得很好。”
“外面……”
骆离重复这个词,脑子里空白一片。
也难怪,毕竟这角色自出生起从未离开过镇子半步,如今沦为丧家之犬,提起离开更是茫然。
他扶住完全被同化的大脑,陷入无谓的沉思,几秒钟后才道:“我不知道怎么离开,也不知道怎么在外面生活,你瞧瞧我的样子,真别白费力气了。”
那些无法掩饰的刺青,的确是原生罪孽的证明,夏柯叹息:“有我在。”
骆离继续唾弃:“再说老太婆根本不可能那么为我着想,哪怕她留下了财产……也跟我没关系!”
其实杀死大巫贤时,他已发现奶奶得了重病,如此一来,前因后果仿佛便清晰了。但骆离不想承认,自己每件选择最后都是错上加错。
夏柯从不多解释:“我知道,你在这里等着就好。”
他声音照旧冷淡,但望着骆离满脸刺青却像凝视着什么不可取代的珍宝。
骆离无法接受现实:“再说奶奶死了,你为什么不跑?用不着忽悠我跟你一起逃亡,我没什么用。“
夏柯的话向来少得可怜,他此刻也只回答:“困住我的,并不是榕骨镇。”
骆离陷入纠结的沉默。事实上,虽然他得救了,但并不完全甘心,脑子里仍有不死的念头在悄悄叫嚣,而眼前的丑陋独眼,是否能够被继续利用呢?
【主线任务:与夏柯返回骆家】
【杀了郑容】
【拿走财物】
毫无感情的电子音折射除了骆离的欲念。
夏柯已准备行动,又不放心地认真嘱咐:“刘盛他们已经被引到远处去了,你就留在这里不要动,否则被猎犬闻到气味就难逃走了。”
“等下,我也去。”
骆离立刻咬牙切齿:“我一定要亲手解决那个贱人!”
夏柯皱眉:“事已至此,何必呢?’
骆离任性不改:“只要郑容还活着,我就活不好,一分一秒都活不好!她把我骗得这么惨!”
夏柯不知如何回答。
骆离开始负气胡闹,作势要下树:“你不乐意,我自己也要去报仇。”
夏柯这才主动问:“大巫贤……真的是郑容杀的么?”
骆离立刻做出生气的表情:“不然呢?!”
事实上,自救他出来后,这已不是第一次闹着要回去报复了。夏柯最后无奈地答应:“好,那丫头现在应该还在骆家,但你得保证要听我安排。”
被遂了心愿的骆离立刻点头:“事不宜迟,出发。”
*
突如其来的闪电照亮了奢丽的卧房,正在盘点珠宝的郑容被吓得哆嗦,她忙跑到窗边往外窥视。
眼见雨越下越大,这姑娘不由再次打了个寒颤,因内心无法描述的阴寒,立刻紧了紧身上的狐裘。
守在外面的打手不由投来嫌弃的目光,他们只当这个大夏天穿皮衣的“新巫贤”是个跳梁小丑,态度全无半点尊重。
郑容被他瞧得恼火,立刻关紧了窗户,继续回到桌前清点那些昂贵的首饰。
虽然这次是她不小心弄丢了沈吉,但把她独自丢在地下室的刘盛和王越秦的确也有责任。故而郑容暂时并未落得被责怪的下场,眼瞧着男人们都进山去寻人了,她正落得个清净。
虽早就知道骆离过着极其富裕、无忧无虑的日子,但大巫贤所揽下的财物之巨依旧超乎想象。
摸着沉甸甸的金银与宝石,再想起父母死后自己和哥哥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郑容心中仿佛有火在烧,只遗憾自己没能亲手料理了姓骆的幸运儿。
正如此怨天尤人之际,院子里传来声闷响,似有重物倒地。
郑容抬头皱眉:“白痴……”
结果话音未落,紧闭的门便被人狠狠踹开,郑容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那边转瞬冲进来个黑影!
来者直接持刀扑住了她,像控制小动物一样,不容抵抗地把她拎了下来。
郑容吓得拼命挣扎的同时,终于迟迟地发现,竟然是夏柯和骆离杀回来了!
一日不见,自杀未遂的骆离更似怨鬼,他脸上半点人色都没有,只一双眼睛明亮而漆黑。
这少年手持了把匕首缓缓靠近,转而鄙夷地瞪向郑容脚下散落的金银珠宝。
郑容被瞧得火大,可惜被夏柯捂着回不了嘴,只能发出闷闷的哼声。
骆离吩咐:“她想说什么,让她说。”
夏柯犹豫后,缓慢地松开了手。
作为榕骨镇的一员,郑容深知夏柯的厉害,但她鬼使神差地没有率先呼救,而是骂出了极难听的话语:“怎么?想起回来报复我了?你个怪物,我哥就是这么说你的!对,他非常非常厌恶你,纯是为了利益才靠近你!他喜欢的人一直都是——”
夏柯听不下去,再度捂住了郑容的嘴巴催促道:“还等什么,等人发现吗?”
骆离被气得浑身发抖,但握着匕首的手却不够果决:又要杀人了吗……
【主线任务:除掉郑容】
【直取性命】
【放她一马】
听到电子音的提示,骆离低头瞧着手中的寒刃,他本就怨恨郑容方才的话语,再想起死在无法瞑目的奶奶,又想起这丫头与刘盛二人狼狈为奸的得意,不由横下狠心,猛地刺向了对方的心脏!
过于锋利的刀,捅破一个人的胸膛就像捅破了个西瓜。骆离被那手感吓得后退了半步。
然而残忍的种事对夏柯来说轻如鸿毛,他立刻冷漠地将手里的小女生丢弃到一旁,拿出袋子去装那些染血的金银,边忙着边安排说:“都找到了,准备离开。”
像骆离这种出身,对身外之物最无概念,哪怕已经落魄至此。他半眼都没多瞧,便跌跌撞撞地冲进大雨里,向着晦暗的天空张开双臂。
冰冷的雨水迎头浇下,骆离终于发出了极为夸张的崩溃笑声,像极了发狂的厉鬼。
夏柯见状连忙加快了动作,把金银飞速卷起装好后,便用力扯走了他,极怕被蜂拥而来的打手们拦住去路,断了最后的生机。
第32章 榕骨镇
雨势逐渐凶猛, 劈头盖脸的水滴砸在脸上,使得行路更加艰难。
尽管江之野身体强壮,但在这深更半夜间于大山里摸黑赶路本非易事, 更何况还背着发着高烧的沈吉。
倒是那只白猫奇乖无比, 它一直趴在二人的肩头,叫也不叫。
沈吉本是剧痛难忍, 脑袋里天旋地转,倒真因近在咫尺的小生命而得到了几分安慰。
往前行进的过程中, 江之野始终高度集中着精神,远远听到狗叫声, 更是努力加快步伐。
无奈暴雨松动了山石,他用于支撑身体的木棍忽然撬松了块土疙瘩, 不由一个趔趄。
沈吉顿时睁开眼睛醒了几分,周围的幽深和黑暗让他看不到希望, 又或者实在不想把全部压力留给眼前人, 他艰难地说:“放我下来……留我在这……带猫去江北火车站旁的……春晖旅馆……找个左眉上有痣的男人……他姓马……是省里的警察……”
事实上, 在故事中得到这个准确的信息后, 只靠江之野一个玩家的行动, 或也可以改变整个榕骨县的未来, 但这个男人仍旧坚持,皱眉说:“闭嘴。”
狗吠声越发鲜明,沈吉被雨浇得完全睁不开眼睛,只能努力劝道:“有人……说话……不远……”
那些打手的乡音,江之野当然早就听到了, 他知道继续这样盲目走下去, 是很难甩开他们的,只能借着偶尔亮起的闪电观察四周环境, 而后快冲了两步,把沈吉放在块大石头边上,低声道:“别出声,躲着。”
沈吉用力护住胸前的证据,点了点头。江之野这才拿下背后的铁弩,转而冲进了树丛当中。
*
虽都说要靠山吃山,但榕骨镇周围地势陡峭、野狼肆虐,那些村民们最多也只会在镇子附近采药采菌,绝不敢再往深里走了,所以此地古树群仍保留着最原始的样子,生得错综复杂,极难分辨。
两个打手在其中艰难穿行,一个举着防水的火把,一个端着把铮亮的土枪,他们边走边骂,怨气深重。
故事中早年的时候,猎户江家也拥有这样的武器,可惜后来连带整个镇的其它枪械,都被镇长以治安管理为名收走占为己用,江氏兄弟也是因此才无奈地学习使用弓弩狩猎。
此时此刻,江之野正抬着弩躲在树上,潜心瞄准,这种动作已经融入角色血脉了,只是朴实的猎人从未设想,竟会有把人类纳入准星的一天。
两秒之后,坚硬的弩箭狠狠地穿过持枪者的喉咙,几乎同时,江之野一跃而下,持猎刀朝另一人冲去!
能给刘盛做打手的也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对方生龙活虎,并没有想象中容易制服。
附身于角色的江之野不能使用太超额的力量,厮打之中竟猝不及防地被那家伙拼命蹬开!
那小子本想去捡枪,见江之野手疾眼快地扑住了唯一的武器,扭头便跑。
无奈眼前黑压压的树林打手本就不熟,加之刚死了个同伴,更是吓得慌不择路,他竟直接从块大石头上磕绊下去,狠狠地摔在坡下。
一双纯净而慌张的眼睛,投来紧张的注视。
打手意外发现失踪的沈吉竟然正蹲坐在自己面前,他没半点犹豫,马上便要冲上去挟持他。
幸好沈吉握着江之野给的猎刀,慌忙喊道:“你别动!”
那打手本就不是江之野的对手,眼见着终于有可以拿来做威胁的人质了,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几乎是加快速度猛扑了上去!
慌乱之中,沈吉不管不顾地挥动匕首拼命阻挡,混乱间,利刃竟瞎猫碰死耗子般划破了那家伙的脸。
而守在旁边的呆滞白猫也因此来神,它飞窜过打手的脸,再次留下深深的血痕。
接连受伤的打手惨叫着摔到地上,眼见于危急中要再度发起攻势,江之野忙喊:“不要对他客气,快动手!”
即便沈吉知道已然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境地,却依然没有办法立即抬起匕首去伤及对方的要害,杀人这种事,他这辈子想都没想过。
电光火石间,沈吉眼前闪过了张苍老而慈祥的脸。
外婆……
伴随着陌生而熟悉的称呼,更多的记忆蜂拥而至。
“他变成那个样子肯定不正常,跟被夺舍了似的!”
“还有罗老师为什么失踪,也和这事有关!”
“我查到了,榕骨镇,就是从这里回来出的问题。”
“您不是告诉我,朋友是最重要的吗?”
“再说,如果连环命案停不下来怎么办?”
“熟视无睹会让我良心不安的!”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努力试一试!”
“外婆……谢谢你包容我的任性……”
沈吉持着匕首的胳膊疯狂颤抖,幸好电光火石的瞬间,江之野已及时赶了过来,他直接一猎刀了结了已经扑到沈吉身上的打手。
温热的血喷到少年冰冷的皮肤上,不由让他回忆起了更多的往事,关于朋友,关于外婆,关于连环案,关于心印劫,以及……关于来到榕骨镇的一切契机。
但几秒过后,那些信息又在脑内飞速混沌了下去,转而分明起来的,是他在副本内的所有经历。
梦魁:“检测到能量异常波动,请平稳心情。”
沈吉咽下口水。
江之野用力将那打手拽开,扶住沈吉道:“你还好吗?”
沈吉的大眼睛清明了许多,他愣愣地点头:“我之前有点迷糊,只想送证据……”
“只怪他们下手太狠了些,你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些磨难,意识受到干扰很正常。”江之野言简意赅,“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必须得赶紧逃出大山,不然……”
不然这副本必然不会遭到破坏,到时候心印同化了外来者后成功逃脱,只会变得更难捕捉。
沈吉看向他腰间挂着的骷髅包裹,意会地点点头,尽管脑袋仍旧有些发晕,却还是拼命扶住他强壮的身体勉强站起,逞强说道:“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走了。”
话毕他便忍受着身体的剧痛,抱起乖巧的白猫来,一瘸一拐的地跟随着江之野的步伐,勇敢闯入面前被暴雨疯狂敲打的密林。
*
与此同时,另一对亡命人也不得不再度进入深林,躲避着刘盛手下疯狂的追杀。猎犬的狂吠和枪声此起彼伏,仿佛场围猎般的狂欢。
夏柯拽着步履蹒跚的骆离,边走边说:“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狠,从小到大你连只兔子都没杀过。”
骆离面无表情:“别忘了我是谁的孙子。”
而后又冷笑:“如果不是老太婆非要对郑磊动手,也许我也要重复她残酷的人生,杀个人算什么呢?……再说,郑容她活该去死。”
夏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表明立场,只道:“你走不动的话,还是我背你吧,今晚我们必须逃出他们的包围圈,若是被枪打到,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
“用不着,我能走。”骆离在他面前总是傲慢而倔强,为了将注意力从虚弱的身体上转移走,忽然问,“你真相信世界上有大黑天的存在吗?”
夏柯的回答表明了一切:“我相不相信并不重要,只要大巫贤需要它存在,它便存在。”
骆离立刻挑拨:“真不懂你的忠心从何而来。”
夏柯终于不再搭话。
骆离瞥他:“听说你爹娘活着的时候,也为奶奶做过很多事,结果后来被人杀了,就剩下你,案子至今未破。”
夏柯点头:“是,有仇家。”
骆离说:“后来奶奶把你养大,无非是想继续利用你吧?但凡清醒一点,以你的本事早就自由了。”
夏柯几乎没有对骆离发过脾气,此刻却略显严肃。
他停下脚步:“你若不了解一件事情的全貌,便不要随意去评价。你以为别人傻,也许傻的是你。”
如若是从前,骆离必会恼火,但此刻他想到无依无靠的现实,竟讪讪闭上了嘴巴。
夏柯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有些问题,又僵硬地安慰说:“先别想这些了,我们真能逃出去才是最重要的。我跟踪过江鹤几次,知道条近路,跟上。”
虽然已经失去了一切,但骆离现在并不想死,他自然而然会追随着夏柯努力往前走,只不过,眼前最重要的目的真是要逃出去吗?
骆离不易察觉地冷笑。
但凡想起刘盛那张得意的脸,他便怒火中烧,真渴望送那家伙和郑容一起下地狱!
凡是自己所恨的人必杀之而后快,这种扭曲的心理是大巫贤不知不觉留在这个少年身上的印记,在骆离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便已经深入骨髓了。
*
在有限的角色背景资料中,沈吉知道,自己这个角色从小便很怕下雨,因为在这山沟沟里,那铺天盖地的雨水真的很像世界末日般的灾难,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平时熟悉的一切所淹没,令他心生惶恐。
每每这时,母亲便会坐在他床边讲故事,虽然那些故事不自觉地充满了魑魅魍魉,却构成了少年记忆中温暖而奇怪的想象。
可惜,此时讲故事的人已经离开了,而那些故事也终将化为埋葬榕骨镇的泡影。
不知何时重启的梦傀啧道:“即将达成孤儿大结局。”
沈吉:“……真的快结局了吗?”
这次梦魁没再答话。
走山路的折腾,绝非平日徒步可比,沈吉颤抖着爬上爬下,后颈和脑部的针眼已经发炎,渗出来的血早就染红了衣领,煞是可怕。
江之野努力拽着沈吉,凭借角色丰富的野外经验,低声判断说:“不行,这雨若再不停,今晚必出事故。”
沈吉全身都湿透了,雨水冲刷着已然发起高烧的身体,钻入了那些被刺青针所搞出来的孔洞之中,又痛又痒,不堪忍受,他艰难地保持清醒:“那怎么办?”
江之野环顾后回答:“往高处去,来,我背你。”
虽然沈吉不想再添半点麻烦,拼命表现出自己的坚强和有用,但他实在没剩太多力气了。正犹豫的刹那,竟在于两人极近的地方响起了狼嚎和狗叫声,吓得他不由脸色一变,慌忙左顾右盼。
看来是那些打手太过吵闹,被兽群给盯上了,江之野不由分说地背住沈吉,朝山脊方向大步行进。
但不知是两人运气实在太差,还是心印在刻意阻止他们冲破故事的桎梏,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山体也开始传来令人恐惧的震动。
江之野皱眉:“水涨上来了,又要滑坡,抓紧我。“
这时沈吉不得不选择理智,挣扎说:“证据你拿着,带不上我就算了。”
江之野拒绝:“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说完他更加快了速度,拼了命地攀住树林边的陡峭山壁,朝更高处的地方努力行进。
正在这个时候,忽从黑暗中窜出两条巨大的狼狗,它们疯狂地咬住江之野刀伤未愈的手臂,惊得沈吉不由松了手,狼狈地跌落在地。
白猫吓得弓背四顾,而江之野想要拿刀反击,实难一心二用地相救。
混乱之中,沈吉刚抱住猫猫,便直接滚落了下去,他连头都顾不得护住,慌乱之刻不由松手,猫跑掉的同时,只觉得身体数次撞上了大树,摔得七荤八素不够,又迎上了狂涌而来的山水!
尽管整个过程中沈吉一直想努力抓住些什么,但那强弩之末的瘦弱身躯却还是被卷入了山洼处的泥沼之中,随水势无助地打起了怪旋儿。
江之野屠狗完毕:“别怕,面朝下游,保护身体!”
若不是处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沈吉还真想吐槽一句这过度科学的自救方法。
然而凌乱之中哪还分得清东南西北?他只觉得污浊的水时不时便淹没了头顶,尽管卯足了力气扑腾着,却还是直接被冲向了未知的低谷。
*
榕骨镇数百年的贫穷,一方面是人祸,另一方面也与天灾不无关系。这里潮热多雨,三不五时便会塌山淹了路,所以物资的传递十分困难。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榕骨镇长大的人对于泥石流和山洪并不陌生。
骆离和夏柯同样遇到了这场灾难,不过他们还算运气好,事发时距离高坡较近,双双攀住了个石头,终于没有被水冲走。
待到暴雨稍歇,两人方才顺着水游了下来,努力在黑暗中分辨着去路。
夏柯照旧冷静,抬头观察说:“好像月亮快出来了,跟上我,往南边来。”
骆离奋力扯断了拖后腿的长袍,露出两条血迹斑斑的长腿,在泥泞中吃力行走,边走边骂:“都发大水了,你还背着那些金子干什么?真是人为财死。”
夏柯并不想再讲若没钱便实在难以生存的事实,他宁愿省些力气为两人寻个活路。
而骆离心思并不在此,又骂道:”刘盛那个狗东西,不会直接被水淹死了吧?没落在我手上真是可惜。“
夏柯嘘了一声,阻住吵闹:”安静点,前面有人。“
骆离被他搞得紧张,眯住眼睛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水边浮着具瘦弱的身体,好像已经没了动静。
夏柯行动利落,三步两步凑过去检查,略感惊讶道:“是沈吉,他还没死?”
说着便搜出了那个被防水布包着的牛皮纸袋。
骆离凑近后毫不客气地一把抢过:“这是什么?”
夏柯直言:“应该是那个死掉的警察收集的证据。”
骆离这角色的性格虽可恶,但并不曾参与那些罪恶的勾当,以至于此刻有些疑惑:“你是说前阵子在火灾中被发现的那个?沈吉为何跟他混在一起?”
夏柯沉默。
此时,骆离打开了防水布的蜡印,借着刚刚飘出乌云的月光瞧了两眼,肯定道:“你猜得没错,还挺能找。”
夏柯皱眉:“扔了吧,这些没用。”
这个愚蠢的人,连命都不要,只为了保存这些陌生人留下的证据?
骆离深有不解的同时,又不完全想听话照做。
【主线任务:处理齐欣然的证据】
【毁掉】
【保留】
电子音结束后,骆离只是重新将文件包好,重新绑回沈吉身上,追问道:“这小子怎么样了?”
夏柯已经趁着聊天的功夫检查完毕,回答道:“虽然被刺了青又病着,但还有心跳。”
骆离皱眉:“有药吗?”
夏柯不解:“你想救他?”
骆离反问:“为什么不呢?有了这证据,榕骨镇就毁了,哪怕刘盛活着回去,也只能在深牢大狱里过后半生,我可真是喜闻乐见。”
也难怪他会这么想,毕竟那些犯罪事实当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为大巫贤同谋的夏柯心情复杂,却并没有在这节骨眼上跟骆离对着干,只从身上摸出了瓶能够恢复体力的药丸,掐着沈吉的嘴巴逼他咽下去。
就在两人于耳边吵闹之际,沈吉已经恢复了些意识,此刻喉咙受到异物的侵袭,导致他立刻咳嗽着张开了眼,吐出两口脏水。
骆离嫌弃地哼说:“真命大呀。被大水冲了都没事。”
沈吉根本说不出话。
骆离还没眼色地追问:“你身上这刺青是怎么搞的?”
沈吉仍旧痛苦的咳嗽,甚至开始干呕起来。
夏柯算是这里最有生存经验的了,立刻拎着他半坐起来,从后面猛压沈吉的腹部,轮番几次大力,终于让这少年猛地吐了个干净,就连刚吃的救命药也浪费了。
沈吉狼狈地抹了把脸,这才用沙哑的声音勉强回答道:“郑容……刺的……”
骆离顿时开始咒骂:“我就知道那个贱人没安什么好心,原来还真想当巫贤啊,他给你刺青干什么?难道想让你也成为引路使?”
尽管被害成这个样子,却当真怪不到骆离头上,沈吉并不确定母亲是被夏柯亲手杀掉的,却仍是非常害怕,躲避着这男人的眼神的同时吃力解释:“宋老板要买你的……尸体……给他儿子殉葬,你跑了……他们就想用我冒充……”
夏柯面无表情,就像他根本不曾用酷刑折磨过少年一样。
同时,年少挚友的话顿时惹的骆离勃然大怒,他握紧双手:“所以,刘盛和郑容,还有那个姓王的勾结在一起,就是为了这种可笑的目的?”
这话当然也让惯于维护少爷的夏柯非常不悦,但他却依然保持着平日的冷酷,提醒道:“先别纠结那些,我们已经逗留一段时间了,必须得走,这次的水发的并不严重,刘盛的人不见得都遇了难。”
不知该不该怪这个人是乌鸦嘴,就在他话音落下之际,寂静的夜内竟凭空起了一声枪响!
幸好黑灯瞎火,那一枪只打在旁边的石头上,但突如其来的声音,还是把他们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他们全部趴在地上,拼命地爬动着寻找掩体躲藏。
刘盛得意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骆大少爷,你快跟我回去吧。”
说着,西边便响起了恐怖的趟水声和脚步声。
尽管夏柯武艺高强,但他枪伤未愈,手里又没有任何现代化的武器,很难跟拿着枪的刘盛等人硬碰硬。
电光火石之间,这个罪恶满盈的杀手竟作出决定,他深深地望了骆离一眼:“你快走,我来掩护。”
说着,便要将那些金银塞给天真不经事的骆离。
骆离向来不顾夏柯的死活,更不会在意身外之物,方才被枪吓到,加剧了内心的无情无义,以至于他立刻不耐烦地将珠宝首饰全部推开,马上用黑衣掩藏着自己,朝更远的地方跑去。
沈吉当然也不想死,他只能不顾身体的支离破碎,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夏柯没有任何怨怒,尽管这两个年轻人已经搞出了极大的动静,但他已经同时持刀转身袭击了上去,让刘盛等人根本顾不得追击!
一时间,身后枪声和惨叫声四起,加之更遥远的狗吠疯狂靠近,吓得骆离加快了脚步。直至听见沈吉在身后摔倒,才皱着眉头回首瞪他一眼,意外地伸手拽住他说:“不想死就别拖我后腿。”
沈吉拼命点头,手脚并用地跟着骆离冲入了黑暗之中。
第33章 榕骨镇
水边的枪声和打斗声撕碎了雨夜, 它们持续了几分钟,或者更久,而后终归于沉寂。
骆离强拉着沈吉逃到了大树后的小石山后, 率先蹲在缝隙里躲藏起来, 紧张得拼命咽着口水。
沈吉已是强弩之末,跪坐在旁边喘息过许久。
此时光线昏暗, 骆离看不到他的伤,心里也并不很在意, 只嘲弄道:“没那个本事,却非要回榕骨镇, 呵。”
面对这个已经完全被同化的玩家,沈吉欲言又止, 等到耳畔再无半点动静,他才压低声音:“夏柯多半没了……那些人都有枪。”
尽管骆离根本想不起现实的记忆, 但他的性格却能跟角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依然自私傲娇, 态度极为不耐:“用你讲废话, 所以呢?”
沈吉蹙眉:“他们还会追上来, 我们必须得自救。”
骆离鄙夷而笑:“书呆子, 说得好听,纸上谈兵。”
沈吉不再跟他废话,集中精神冥思苦想。
与此同时,山坡下又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刘盛冰冷的话语在此刻显得格外恐怖:“别躲了,就凭你们两个还是早点投降, 少吃些苦吧。跟我回到镇子里, 怎么样不得比死在这里强呢?”
沈吉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搞出动静引来杀身之祸。
骆离亦然。
那刘盛带着王越秦继续往上攀爬, 屏息分辨,显然是越靠越近了。
听不到回答,刘盛又阴阳怪气道:“骆离,别抵抗了,这是你杀掉大巫贤的报应。”
沈吉立刻望向骆离,后者抿住嘴,仍旧不敢出声。
梦傀倒是在沈吉的脑海里不安分:“快想想办法啊!侵入者,临门一脚的功夫,你别放弃!”
沈吉何尝想放弃?这生死危急关头,他真的很渴望充当一个英雄,想出机智的办法,或者展现出过人的能力,让两人转危为安。
但方才一番折腾,仅有的刀具已经丢在了山水里,伤痕累累的身体,更有种随时要昏过去的虚弱晕眩,实在没可能与这两个持枪的恶人正面对抗了。
难怪这个心印代表的是恐惧,面对未知命运和过于强大的力量,绝大多数人类都很难表现出大无畏的勇气,包括此时此刻的他。
尽管明知眼前的绝境全是副本的诡计,沈吉却还是上下牙打着战,生怕那枪里的火药随时崩到自己身上。
恍惚间,他隐约望见前方的高树上有个红布条在飘荡,甚至来不及多加思考,便孤注一掷地丢过去个石子!骆离震惊扭头,满脸“你疯了”的表情。
谁知片刻,正跟着镇长奸笑的王越秦忽发出声惨叫,随之便是刘盛慌张的询问。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支冷箭从林中狠狠窜出!
王越秦的身影在黑暗中轰然倒地。
这突如其来的偷袭惊得刘盛立刻变脸,慌慌张张地淌水而去,紧张叫人来救。
形势在电光火石中得到逆转,刚才还在瑟瑟发抖的骆离,竟毫不犹豫地从石头后面窜了出来,捡起个木棍冲到事发地点。
原来那王越秦竟然被捕兽夹困了腿,左肩又中了一箭,正疼得满地打滚!
“玩家王越秦同化指数上升为80%”
沈吉靠近看清楚的同时,梦傀触发了播报。
骆离毫不手软,大笑着捡起跌落在旁边的□□,猛地怼住他不断哀求的丑脸。
沈吉顿时心惊,不由想上前阻止,幸而江之野及时从黑暗中走出,蹙眉:“住手!”
骆离转身便用枪对准了江之野,危机之时,那只白猫竟从树梢飞扑而下,毫无防备地抓向他的脸。骆离受惊,慌张走火的刹那,已被江之野牢牢地控制住手腕。
他只当这人是江鹤,气道:“放开我,你凭什么?”
但倒在地上的王越秦却知江鹤已死,被“冤魂”吓得更加崩溃:“你……你不是……”
沈吉怕引来追兵,趔趄着扑过去用衣服堵住了他的嘴,然后才气喘吁吁地抱起守在旁边的白猫,迟迟发现自己连胳膊都是抖的。
骆离满目狐疑。
沈吉轻声道:“别再杀人了。”
听了这话,骆离顿时回神,他显然已心态疯狂,努力夺枪未果,又挣脱开江之野的束缚后退了几步:“装什么好心!不杀他就等着被杀!”
江之野显然不停,缓缓抬起枪杆子。
骆离又怕又倔,不肯退让半分。
如果这个年轻人有机会摆脱副本的控制,会后悔吗?沈吉深吸了口气:“别,他刚和夏柯饶了我一命。骆离,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我们还有正式事要做。”
没想骆离虽已失去自我,却并不愚蠢,他怪笑着反问:“躲起来,然后呢?等你招来警察,把我带走审判?我虽然没去买卖尸体,但身上背的人命啊,可比你想象中多得多!”
沈吉不愿多跟他废话,在江之野持枪提防的同时,默默地把王越秦身上能用到的东西通通搜走,重伤的王越秦生怕横死,竟试图用血乎乎的手掐住沈吉。
但江之野就在身边,怎么可能让他得逞?枪托无情砸下的瞬间,这家伙立刻便失去了意识。
江之野冷静地分析现状:“不管是为了拦截证据,还是要得到你们的尸体,刘盛都不会轻易放弃。”
沈吉点头:“没错,镇长已经走投无路了,方才逃走只不过是躲入暗处再寻机会出手,得抓紧时间离开。”
说不清原因,骆离不喜欢看他们心意相通的氛围,他不甘心地握住拳头:“怕什么?我们三个人。”
瞧那满脸嗜血的样子,不得不令人感慨一声血缘的伟大。尽管大巫贤把孙子放在真空中养育,但他此时杀红了眼的样子,却丝毫不逊色奶奶的残忍无情。
江之野投去平淡的眼神:“刘盛还有一群打手,如今夏柯已经死了,你没那本事对付他们,我也不想帮你。”
骆离嘲弄:“你这么怕刘盛?他不过就是个酒囊饭袋罢了,再说你想帮谁?帮他?他已经活不了了。”
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沈吉的确是摇摇欲坠。
江之野知道把玩家赶尽杀绝没半点好处,所以他很想摆脱纠缠不清的骆离,难得说了几句剧情中该有的话:“我不是怕,我只不过不想变成你们这样,虽然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是他知道,我相信他说的话。”
沈吉平静地望向骆离,这份否定和排斥让骆离有些负气,尽管自己也虚弱至极,却仍旧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沈吉欲言又止,根本不知道当如何劝说。
江之野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直言道:“这家伙已经陷入心魔了,你讲的任何分析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他彻底变成了剧中人,现在只想报复回去。”
话毕,他便拿出绳子,把王越秦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用力一脚踢下了山坡。
沈吉瞧得心惊肉跳,恍惚之间,又被江之野强行抱起。猫咪顺势跳落在地,简直如玩偶般听话。
其实骆离判断得没错,此时的沈吉气若游丝,刚才那一番混乱后,已经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他努力表达自己的态度:“那半份证据还留在我身上……骆离没有毁了它,他或许还是有善念的。”
江之野没有心情再分析故事情节,他看得出沈吉故作镇定的背后,是完全超过其承受能力的痛苦与疲惫,只道:“这回我背你,你可不能拒绝了。”
沈吉苦笑:“要是想走出大山……得多久啊?”
江之野轻巧地换了个姿势,把他扛到背上,顺便回答:“顺利的话七天半个月,不顺利就是一辈子。”
“应该会顺利的,我可是榕骨镇唯一念过大学的人……我是最幸运的……”沈吉这么嘟囔着,便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
他伤痕累累的脸贴在江之野的脖颈上,肌肤相触,传递出了高到不正常的热度。
江之野眉头一皱,一边把他背得更稳了些,一边紧握着那杆破土枪,毫不犹豫地借着眼前的微光,朝既定的方向开始大步行进。
*
算下来,从榕骨镇离开已经很长时间了,虽然方才被小范围的山崩与暴雨耽误,但江之野通过赶路,仍逐渐与镇子拉开了距离。
走过最后一个已知的捕兽夹时,他忍不住表情严肃,因为前面的长路对于他这个角色来说,也变成了完全陌生而未知的存在,必须得加倍小心才行。
可惜,片刻不愿消停的追兵便又搞出了新的动静,东西两侧的口哨交流,显示出来者的组织力和决心,看来刘盛叫来了帮手,企图将他们一网打尽。
江之野意识到必须得面对这最终一战,忙背着沈吉找到处高些的山头,俯下身体准备静观其变。
刚才能够成功袭击王越秦和刘盛,一方面是运气好,一方面也是他们两个过于自大,毫无防备,但这次的状况显然更难应对。
若论故事中的角色个体,生死关头的江之野当然是应该紧张的,但那紧张和其他情绪一样,传递到他那并不属于人类的意识里,只会显得朦朦胧胧。
静静地观察过黑黢黢的树林,江之野决心开始行动,他先用袍子将沈吉虚弱的身体盖得更严实了些,才矫健地爬到远离少年的方向,在头名打手一露脸的片刻,便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虽然这土枪质量堪忧,但在江之野手中却似玩具,直接稳稳地命中目标!
开枪之后,江之野不着痕迹地将自己隐藏起来,屏住呼吸,继续往高处移动。
果然,那些打手很快便开始回击,火力与呼喊顺利地暴露了他们自己的位置。
单枪匹马有可能和这么多人作战吗?
当然没有。
但江之野深知这附近还有来自大自然的帮手,这是方才所能想到的唯一的机会。
说起来,树林子里有二三十年没怎么响过枪声了,嚣张惯了的野狼并不懂得畏惧人类手里的火器。它们在听到动静、闻见血腥的同时,便于头狼的带领下纷纷朝这片山区靠拢过来。
江之野找到了更利于隐藏的位置,再次射出冷箭。随着伙伴猛然暴毙倒地,有个打手忍不住报告:“镇长,别犹豫了!点上火把他们就藏不了,到时候直接将那三个人一网打尽!”
江之野细心判断着他说话的方向,在置换藏身地后,继续射出弩箭,这一回,发出惨叫的是刘盛本人!
只可惜这此箭并没有射中要害,刘盛很快便被那些打手拖入黑森林之中,虽呼吸急促、骂骂咧咧,但未有濒死的迹象。
江之野侧耳倾听,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狼嚎。
那些打手们平日里在榕骨镇狐假虎威,每次进山寻人也是成群结队、大张旗鼓,并未与野狼真刀真枪的干过,对付兽类明显经验不足。
此刻大战一触即发。
江之野忙踩着毫无声息的步伐,溜回藏着沈吉的位置,悄悄地背上他朝附近的高树上爬起。
此时沈吉已经完全醒了,面对着眼前的可怕境况,甚至横生出心力已尽的平静,只决定若是到了关键时刻,必须想办法保全江之野的性命、以求毁掉副本。
不想讨论原因,他就是非常信任这个男人。
野狼的行进速度极快,三五分钟后,刘盛的打手们便发现自己被包围了。其中领头的不知天高地厚,竟朝靠过来的野狼率先开枪。
听到同伴的哀鸣,野性十足的狼群不由被彻底激怒,在狼王的指挥下,凶残的动物们开始围攻这里的自大人类,毫不留情地扑倒一个便直接断喉!
纵有□□在手,但几名人类怎么是几十匹狼的对手?
江之野和沈吉趴在树上,听着不断传来的狗吠狼嚎和人类的惨叫,时不时因擦身而过的弹道而紧张到完全噤声,全程竟然没有制造出半点动静。
已经负伤的刘盛腿脚并不利落,眼瞧着形势不利,他终于露出脸来,在幸存打手的火力护送下,朝榕骨镇的方向仓皇退去。
而野狼们杀掉了其余人类后,也开始有意识的集结在一起制造包围圈,与其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万没想到,刘盛身后居然再次响起突如其来的枪声!剩下的打手们本能地回身反攻!
一声闷哼过后,转而便传来了惨烈而刺耳的尖笑。竟是消失了几个小时的骆离,天知道这家伙是怎么跟上来的。他现在自身难保,为什么执意要杀了刘盛呢?沈吉理智上勉强理解,但内心实在无法共情。
倒在地上骆离很快便没了动静,想必也再没机会能给出他的答案了。
*
骆离临死前的一枪直接打穿了刘盛的胸膛,那可恶的刽子手先一步倒在地上没了气。
这下子,几名打手彻底做鸟兽散,只顾着保命逃跑。伺机已久的野狼趁此一拥而上,直接将这几个人也化作獠牙下的亡魂,成了饲养野兽的肥美口粮。
江之野和沈吉默默地瞧着,动也不敢多动。
事实上,野狼闻不到他们的气味吗?继承了猎人角色记忆的江之野是不信的。但他自小便追随父亲狩猎,早已和野兽们达成了无言的默契,以至于狼群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它们吃饱喝足后,便成群结队地退往了熟悉的山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切都如噩梦一场。
待到江之野再背着沈吉爬下树来时,地上只剩下了大片残缺不全的人与兽的尸体。
此刻沈吉真该感谢周围光源不强,否则若是看清了那惨烈的场面,恐怕这辈子都忘不掉。
劫后余生,却有要事未了。
江之野叹了口气:“走吧。”
*
按时间来说,黑夜应当逝去了,但这大山却仍被笼罩于暗色之中,冷雨时下时停,山路滑脚,行进困难。
好在江之野并没有人类那么容易被情绪所困,其专注与毅力也纯粹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总而言之,他竟借着这个猎人角色的身体连续奔走了三十余个小时,饿了就啃些随身带的干粮和肉干,渴了就随处找些泉水或积水来喝,最后终在力竭之时,抵达了荒无人烟的官道附近。
这是大尧县和榕骨镇之间勉强修出来的古路,论宽度,能够勉强供四轮车单行。
郑磊就是沿着这条路为镇上运送货物的,而那些老板们,也是沿着这条路去购买引路使尸体的。所以只要沿着路一直走下去,肯定能够成功抵达外面的世界。
找到处树丛落脚后,江之野便将沈吉放了下来。
这少年面如碎纸,气若游丝。
白猫乖巧地趴在他手边,几乎一动也不动。
江之野知道生火会引来危险,便只能用力去搓他冰凉的手,完全没有任何温度的手心,实在惹人心疼。
久违的温暖让沈吉迷乎地睁开眼睛:“到了吗?”
江之野摇了摇头。
沈吉苦笑:“那些玩家都死了吧?只剩你活着,好在坏人也死了……只要坚持下去,一切就能结束,对不对?”
江之野又点头,抚上他的额头说:“睡吧。”
沈吉努力弯了下嘴角:“新冠都没这么难受,我还想看大结局呢,好像是……不行了。”
说着,他便用手去乱摸自己的背包。
江之野忙帮着递过去。
沈吉颤抖地摸出从山洞偷出的合照,那照片被山水泡得发皱,但上面的六名少年仍无忧无虑,眼神明澈,和现实的强烈对比真让人心疼。
他小声说:“我不喜欢这个故事的结局。”
江之野安慰:“你做了一切能做的,不必为此忧郁。或许你只是不喜欢这样的世界,不过无妨,至少你已经亲手把它打碎了,它不存在了。”
沈吉艰难地笑:“嗯。而且能在这里遇见你,很不错。”
江之野目不转睛。
沈吉又问:“离开副本之后,我不会忘记你吧?”
江之野这才开口:“不会。”
沈吉安心:“那就好。”
说完,他便又掏出从城里带回的礼物盒子。
谁知东西刚交到江之野手上,白猫却蹭地站起身来,江之野同时听到异动,蹙眉:“有车。”
沈吉:“不会是……宋老板……”
尽管他实在没有任何力气了,却还是闭上眼睛,努力其中精神,想用技能看清楚些。
“自动触发侵入者技能:全域视界。”
“请维持专注。”
上帝视角中,破败的官道上,果然气势汹汹地开来一辆大车,沈吉拼了命地使用自己的意志力,在隐隐看清司机的面貌时,猛地睁眼喊道:“老马!”
那右眉毛上的痣是不会错的!
江之野反应飞快,立刻背起沈吉爬上官道旁的土坡,果然片刻后便有辆陌生的老福特轿车朝这里驶来。
沈吉猛地释放技能的能量,直接逼的山道上冒着红光的石头纷纷滚落,溅起混乱泥点。
“能量耗尽,全域视界自动终止。”
车辆随之紧急刹住,四个男人从车上走下检查状况。
沈吉轻喊了声:“老马……”
细细的动静引得那些男人立刻抬头。
沈吉虚脱地拍着江之野说:“是齐欣然的同事,是那个同事呀……你快把东西给他……我们……”
话说到这里,他就像坚持到了长跑赛道最后一米的运动员,再也没有任何力气多发出半点动静,就直接昏昏然地闭上了眼睛。
江之野默默地从树丛里现身,但他没有立刻走上去,而是用拇指拨开了礼物盒子。
一枚银色男戒静静地躺在里面。
走神的刹那功夫,几个警察已经持枪靠近过来,平静而严肃地质问道:“你是谁?”
江之野抬眸:“给你们发电报的人。”
警察们面面相觑,而后便急着盘问起来。
“小齐呢?”
“榕骨镇现在形势如何?”
“市长昨晚去世了,这官道已快被肃清了。”
“带我们去找小齐!”
江之野瞧着他们拿出的警官证,这才把沈吉放在地上,拿出他怀里一直拼命保护的证据:“齐欣然被大巫贤的养子杀害了,这是他留下的。”
老马将牛皮纸袋接到手里,打开认真地翻阅过一遍,不由沉重地叹气,与此同时,蹲身检查沈吉的警察着急:“他没气了。”
江之野垂下长睫,神情变化莫测。
老马打量过两人脖颈上几乎相同的刺青,又问:“这年轻人又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他怎么了?”
江之野没有回答,只是欣然把那枚戒指戴在自己染着血迹的修长食指上,而后露出了赏心悦目的笑容。
<榕骨镇完>
第34章 东花市
2023年, 东花市。
消毒水的气味格外刺鼻,比病房的盈盈白光先一步唤醒了沈吉的神智,他睫毛微抖过几次, 才努力地虚弱睁眼, 床边有个鲁莽的家伙立刻扑了过来:“阿吉!”
沈吉看向他浓眉大眼的脸庞,虽然非常熟悉, 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迷糊道:“证据……”
另一双苍老但温暖的手摸住沈吉的额头:“好点了吗?还有哪里难受, 告诉外婆。”
……外婆?
沈吉将目光缓缓转到身侧的老人身上,对着她永远慈祥的双眼, 一秒,二秒……
封尘已久的记忆终于疯涌入脑, 那是远离榕骨镇的、本该属于他的真实人生。
*
自幼无父无母的沈吉在孤儿院凄惨度日,多亏被老画家宋丽娟收养, 才得到了在关爱中长大的机会。
十几年来, 祖孙二人守着个小小的年画店讨生活, 经济上虽不算顶宽裕, 但因宋丽娟精湛的记忆和口碑, 拥有批忠诚的老顾客, 故而也算衣食无忧。
或许是得自父母的优秀基因,沈吉很早就展现出了过目不忘的特殊天赋,这导致他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助学金拿到手软,加之容貌俊秀, 性格乖巧, 成长过程中始终是别人家的孩子。
受外婆的影响,沈吉的生活简单, 虽不至于寂寞,朋友却不算多,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在初中少年班内结识的李蜀。两人都因特殊性向而有些敏感,而且兴趣相近、志趣相投,早就成了掏心掏肺的年少知己。
方才第一时间扑过来便是李蜀,而他,也正是引得沈吉前往榕骨镇的契机——
约是一个多月前,终于考入心仪美术大学的沈吉刚刚展开全新的快乐生活,李蜀那家伙便接连倒起大霉。
他先是被男朋友骗走了所有财产,还未来得及伤心,又卷入对方留下的借债纠纷中,短短时间内,常被讨债者变着法子苦苦折磨,惶惶不可终日。
更令沈吉揪心的是,之后李蜀打着旅行散心的旗号无故消失了一周,回来后又像变了个人似的,成了活脱脱的中邪案例,让情况更加失控。
他原本热情中二的性格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残暴凶恶、惹事生非,只要稍微看不住便出门找茬斗殴,最后甚至把那几个逼债的直接揍到重伤住院!
沈吉自然苦口婆心的陪伴劝说,但李蜀什么都听不进去,时不时便表现得如同精神病人般激动,这于情于理,都只能用诡异来形容了。
放心不下的沈吉经过一番苦苦调查,终于发现事情和个叫榕骨镇的废墟探险地有关系,而后更离奇的,是又牵涉出一起连环凶杀案——
案子发生在沈吉就读的美术大学里。
半月之内,陆续有三名教授的尸体被发现,他们死时全身赤|裸,还被凶手用刻刀划满了类似刺青的花纹,而在案件中引起警方高度怀疑的,是讲师罗佩瑜。
无独有偶,这罗佩瑜自沈吉高中时就负责辅导他的艺术专业课,师生二人关系甚好。沈吉无法相信温柔的老师会成为杀人狂,而且他在李蜀事件的调查过程中惊讶确认:罗佩瑜……也在同一时间去过榕骨镇。
一个人会因一次旅行就性情扭曲吗?
不可能的话,那……两个人呢?
虽然这想法完全说服不了警察和外婆,但沈吉当时倔劲儿又犯,不仅十分相信自己的推断,更担心李蜀和失踪的罗老师会继续错上加错,便在倔强的坚持中告别了外婆,踏上了冒险的旅程。
位于临市荒山内的榕古镇只是个小众的传说,那边尽是原始古林和危险野兽,即便本地人也绝不敢随意靠近。野外经验并不丰富的沈吉吃了好一番苦头,直至在林子里结识了神秘又傲娇的骆离,方才找对方向。
未想就在两人快到目的地时,竟又遇上了野狼。当时沈吉十分热血,保护着骆离拼命逃窜的过程中不慎滚下了山崖,幸而野狼也因此放弃追击。
待到骆离扶着他赶到废墟后,沈吉就因流血不止而失去了意识,莫名奇妙进入了离奇副本。而再之后的事情,便是他自棺材中苏醒后所经历的全部了。
*
终于恢复记忆的沈吉只觉得经历荒诞,在面对干干净净的病房简直恍如隔世。
此时此刻,他已意识到自己太过鲁莽,险些酿成大祸,但望着李蜀恢复如常的真诚眼神,倒也并不后悔,只是于愧疚中用力回握住了外婆的手。
宋丽娟潸然泪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
李蜀在旁扶着老太太安慰:“都怪我,阿吉都是为了我才离家出走的,但现在总算是平安归来了。”
这位朋友向来聪明伶俐,瞧见沈吉困惑的眼神,便主动解释说:“你离开后整整四天音讯全无,阿婆担心得都快报了警,幸好今天医院打来电话,我们才知道你被救回了东花市,立刻打车赶过来了。”
沈吉终于发出声音:“谁送我来的……”
李蜀:“一个男的,很怪。”
宋丽娟在旁点点头,看向他的枕边:“对方也不愿意说自己姓谁名甚,留下这个东西就走了。”
沈吉艰难地扭动脖子,才发现那里有个毛绒猫咪。
在榕骨镇最后的记忆中,自己与江之野应该是遇上齐欣然的同事,上交证据得救了才对,那样副本应该算是侵入成功了吧?至少自己现在十分清醒正常,李蜀也不见了之前的诡异模样。
莫非是江之野送自己回家就医的?但怎么可能有人用“很怪”来形容他呢?明明帅的无与伦比……
沈吉不禁小声问:“送我来的人长什么样子?”
李蜀思索片刻,在手机便签上匆匆涂画。
(O_O)
最后屏幕上所展示的,约是以上这么张抽象的脸。
沈吉:“……”
李蜀挠头:“真长这样,你见了就知道。”
此时宋丽娟已经镇定下来,擦了下眼角的泪:“好了,能回来就是万幸,以后可不能这么胡闹了。”
话毕她就站起身:“我回家给你们做饭去。”
李蜀立刻保证:“那我来负责守护阿吉!”
宋丽娟应了声,又不舍地摸了摸沈吉的脸,方才离开了小小的病房。
……好奇怪,沈吉不由眉头轻簇。
即便外婆不是个热衷八卦的人,但自己已经搞成这幅凄惨的样子了,她怎么能对过程不闻不问?而且当真失踪四天都没报警?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或许猜到些什么了,毕竟进了副本的话,警察也无能为力。
留在病房里的李蜀态度截然不同,他等着老太太消失的刹那,立刻拖来椅子坐下打听:“到底怎么回事?你没醒前一直说胡话,什么巫贤、祭祀、证据之类的。”
沈吉接过他递来的吸管,默默喝水。
李蜀急不可待:“你快跟我讲讲啊!”
沈吉这才小声问:“你自己全不记得了吗?你去榕骨镇发生的事,还有回来后搞出的那些麻烦。”
李蜀挠挠头:“麻烦我当然知道,几个讨债家伙的刚接完骨头,医药费还没着落。至于榕骨镇的经历……本来应该是记得的,可是今天一早,却完全想不起来了。”
莫非随着副本结局逆转,傀儡的记忆也会消失?
沈吉疑惑了片刻,才言简意赅地描述起自己的所见所闻,毕竟他在朋友面前从无秘密可言。
李蜀一开始还听得兴致勃勃,到最后就只剩下满脸严肃,甚至开始愁眉紧锁地抿住嘴角。
沈吉疲倦地坦诚完毕,又小口喝起了水。
李蜀回神,忙给他削起个大苹果,同时有些魂不守舍的感慨:“天呐,竟然是这样,所以要不是你非去那里解决掉心印,我岂不是完蛋了……”
沈吉并不揽功:“那些玩家中有很厉害的人,没有我多半也可以捉住心印,不过这些事情,不亲自去又怎么可能想象得出来呢?反正我不后悔。”
李蜀缓慢点头。
沈吉苦笑:“难得你相信我的话。”
李蜀这才回神:“我不信你信谁?而且……之前两个月的记忆,确实变得模模糊糊,我自己也很困惑。”
沈吉知道他眼前还有一堆烂摊子,安慰道:“过去了就好,现在还是把力气花在正事上比较重要。”
李蜀顿时一脸头痛,深深地叹了口气。
*
多处磕碰。轻微脑震荡。脚腕扭伤。
沈吉在现实中的伤,竟和副本内的状况惊人相似,至于失联时期的不吃不喝,倒没产生任何不良影响。
可为什么只离开过四天?哪怕不算往返路程和江之野背着他赶路的日子,副本剧情也足足折腾了八九天。
沈吉心里小有疑问,但他并非过度纠结的性格,况且现在学校的功课拖延了很多,是得面对不可了。
住院当晚,手腕尚能活动的沈吉便已开始赶制素描课作业,他画着画着,因纸面上熟悉的线条技巧,而不由想起了不知所踪的罗佩瑜老师。
在旁织毛衣的外婆再了解他不过,见状不由摇头。
沈吉果然开始发问:“罗老师……还没消息吗?”
宋丽娟言简意赅:“没,不过警方都出悬赏了,应该也快了。昨天我看新闻上说,他那个院里又有个学生失踪了,多半和小罗脱不开关系,哎。”
沈吉担心着拧起眉头。
宋丽娟劝说:“别太过虑,这并不是你的错。”
沈吉望向外婆的眼睛:“您是不是有事瞒我?”
宋丽娟嗔怪:“我瞒你个小孩子干吗?画好了早点睡,养身体的关键时刻,可不能随便熬夜。”
说完,她就把织了小半截的袖子收起来,起身嘱咐说:“等会儿李蜀来陪夜,我趁夜把年画店的活收个尾,明天给你俩送早饭过来,想吃什么?”
沈吉向来懂事:“我又不是不能动,这里有医生护士呢,营养餐也不缺,你俩就别陪着我受累啦。”
宋丽娟苦笑:“阿婆还能陪你几年?”
老人家既已提起这种伤感说辞,也不好再对她的态度疑神疑鬼,沈吉忙安慰了几句,待送走外婆后,才愣愣地坐回床边,思索着扑朔迷离的一切。
正入神时,病房的窗外忽起了奇怪的沙沙声,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挠玻璃,但……这里可是五楼啊。
沈吉忙拄着拐杖起身过去,撩开窗帘一看,竟见圆圆脸的小白猫站在窗台上,正歪头瞧着自己。
他又惊又喜,立刻拉开窗户把猫抱进来,好奇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呀?摔坏了怎么办?”
白猫轻巧落地,先围着病房认真探索一圈,又跳到枕头边挠了挠痒痒,露出副全然不见外的自在模样。
沈吉拄拐靠近:“我就知道,你不是副本角色!”
白猫缓慢地眨动金眼睛。
沈吉梨涡微现:“因为你超级聪明的,又一直跟着我,咱们俩挺有缘是不是?”
白猫软软地喵了一声。
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
沈吉摆脱了阴云密布的副本,更无法抵抗小动物,他趴跪到床边,摸摸它的头:“你有主人没?”
白猫很有灵性地摇摇脑袋。
沈吉立刻开心:“那我养你吧!我可喜欢小猫咪啦!”
白猫立刻想从他面前溜掉。
好在沈吉早有准备,手疾眼快间,竟然一把按住小猫,在它头上连亲了好几下,然后又笑嘻嘻地揉乱了它的毛:“好香,是月光的味道。”
几乎凝固的白猫:“……?”
沈吉才不觉得自己的行为诡异,捏住它的小爪爪:“既然你主动来找我,那我就是你主人啦。”
接着他又思索:“不过小白这个名字太普通了。”
话毕,他竟然猛地掀翻白猫的身体无情窥视:“在副本里都没心情研究,有蛋蛋,是公的!”
白猫:“……”
沈吉笑眯眯:“那就叫阿野吧!”
白猫:“……?”
沈吉把脸贴在猫咪温热的身体上:“你说,那个江之野去哪了呀?他会来看我吗?”
白猫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吉忽又直起身子:“你认不得认得他?”
白猫歪头。
沈吉继续自说自话:“我猜你也不认得。”
正在此时,病房的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是大包小包的李蜀又回来了。
几乎完全没听到声音的白猫立刻警惕站起。
李蜀与其对视两秒,大惊小怪:“哪来的野猫啊?快打走!万一有跳蚤怎么办?”
沈吉不由变脸:“这是我的猫,可比你干净多了!”
李蜀和沈吉截然相反,他非常讨厌长毛的动物,闻言不由撇嘴:“从医院花园捡的吗?”
沈吉不想多啰嗦,只道:“不告诉你,而且我不需要陪夜,你还是回家休息比较舒服自在。”
李蜀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眼神变得兴致勃勃,掏出电脑来道:“没事,我有大发现呢!”
沈吉疑惑地抱起小猫,凑近观看。
李蜀手指噼里啪啦一通操作:“听完你给我讲的故事,我回去好生搜索了一番,果然找到了证据。”
这家伙是少年班的理科天才,十六岁就考上了首屈一指的计算机系,今年又主动停学开始做软件创业,所以对信息技术的确十分在行,是个隐藏大佬。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瞧见郑容真实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沈吉还是吃了一惊。
李蜀解释说:“按你的描述,我根据她的名字和年纪搜索了不少网络用户,最后在常州市某中学的贴吧发现的爆料,应该没找错人吧?”
沈吉迟疑颔首:“这的确是我遇见的女孩子。”
李蜀哼笑,介绍道:“她家属于典型的中产阶级,从小就被母亲逼着学钢琴,获奖不少但天赋有限。前些日子擅自报名演艺公司,因此和母亲发生矛盾,竟然在争吵过程中把她一刀捅,之后连续失踪多日,目前警方仍在寻找中,由于案情恶劣,已经当地传得沸沸扬扬了。”
这离谱的真相让沈吉听得皱眉,难怪那个郑容能在副本里害死亲哥哥,看来角色和现实身份是有一定重合的。所以心印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这么智能?
李蜀又调出王越秦的照片和新闻:“这个公众人物就更好查了,他是靠写悬疑小说谋生的,粉丝不少,收入也不低。但无奈因为父母早年欠下巨债,数年来不停地吸血他,导致他日子过得特别拮据,王越秦多半是不堪重负,上个月双方已经闹到法庭上了。”
沈吉点头道出结论:“副本提供的角色不是无中生有,多少跟他们的真实人生类似,方才容易共鸣。”
李蜀道:“这些足以说明,你讲的经历都是真的!赶紧发给阿婆看看,省得她老念叨我们乱讲。”
沈吉想到外婆微妙的态度,不由走神。
李蜀很有兴致:“所以你还会再进副本吗?”
这问题沈吉一时间给不出热血又肯定的回答,但他是真想搞清楚关于心印和侵入者身份的林林总总,否则很难心安理得地继续平静生活。
李蜀观察到朋友脸色迟疑,赶忙道:“我就是瞎打听,你别多想,现在养伤最要紧。”
沈吉回神:“楚天琪……有消息了吗?”
听到前男友的名字,李蜀的神采顿时消失不见。
被卷走创业资金,还被偷用法律上的名义借了八位数高利贷,哪怕是仇人也不至于如此狠毒,更何况他们两人的感情曾经羡煞旁人。
这事对李蜀而言,怕是毁灭性的打击。
沈吉不敢再多问:“会有办法的,我陪你。”
李蜀苦笑不语。
*
尽管两位好朋友之间没什么说的,但沈吉出于人道,还是没让李蜀陪自己在这小小的病房里过夜。
等他送走李蜀,再外卖来猫粮和猫砂之类的宠物用品,时间已经很晚了。
医院当然不允许留宿小猫咪,沈吉全靠卖萌换得了护士姐姐的宽容,才勉强得到破例。
虽然他从未养过猫,好在理论知识丰富,费力折腾好一切用具后,转而便缠着白猫追问:“你不饿吗?不要上厕所吗?来试试这个猫条!”
少年过度的热情让白猫频频后退,几乎有要逃走的架势,金色的大眼睛充满无奈之色。
沈吉听说猫咪很容易应激,只得罢休:“好吧,看起来你是懂得照顾自己的,请自便。”
话毕他才关了灯躺回病床。
这下子白猫终于卸下提防,猫猫祟祟地跳到枕边,轻闻沈吉额上的纱布,显出十足的好奇。
沈吉一把抱住它,闭眸轻哼:“阿野,你干嘛?”
白猫瞬间僵住。
事实上,沈吉此刻的身体十分虚弱,他苏醒后的强打精神,换来了此刻疲倦的昏昏欲睡,根本来不及多撸几下神秘小白猫,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
白金色的圆月被乌云遮住,如丝雾的黑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翻涌的波浪,几乎包裹住了住院部的大楼,像个没有完形的怪物,要将这里一口吞没。
血色脚印出现在走廊,朝着病房方向越靠越近,同时,卫生间内也传来滴答、滴答的冷声。
半打着盹的猫咪瞬间睁开了金色的眼睛。
脚印停在门外。
水滴凝在龙头口。
而黑雾,也被玻璃窗彻底阻挡在外。
这个小小的病房始终是无比安全的。
沈吉睡得很沉。
*
次日,宋丽娟很早便带来了外孙最爱的鸡丝汤面,由于白猫不知跑到了哪里,只在病床上留下了几根猫毛,导致沈吉对于墙角的猫砂和食盒百口莫辩。
宋丽娟无奈地将杂物收拾起来,唠叨说:“阿婆已经给你讲过了,想养小动物,就得做好照顾它一生的准备。而且医院有规定,你不准给人添麻烦,真会心血来潮。”
沈吉郁闷:“对不起……”
转而他又强调:“但我真的很喜欢那只猫,本来我已经找好兼职工作了的,都被这回的事耽误了……阿婆你放心,以后猫咪用品我自己出钱!”
宋丽娟不想解释“照顾生命要付出的远超于物质”,她只把喷香扑鼻的面和鸡汤拌在一起,捧给外孙说:“还没坨,赶紧吃了,走地鸡熬的。”
沈吉笑眼弯弯:“谢谢外婆!”
宋丽娟摸摸他的头。
这会儿沈吉的确是饿了,他狼吞虎咽了几口,方才小声问说:“能不能快点出院呀,最近的作业影响到明年的奖学金,我不想错过机会。”
宋丽娟表态:“身体重要,阿婆还养得起你。”
沈吉坚持:“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拒绝啃老!等我攒够钱,就带您去看全世界的美术馆。”
宋丽娟笑而不语,又开始鼓捣她的织毛衣大业。
眼见此刻氛围不错,沈吉方才捅破了窗户纸:“我有个问题你别生气啊。”
宋丽娟停住缠毛线的动作:“嗯?”
沈吉问:“您为什么对榕骨镇发生的事全不在意啊?是不是……您早就知道些什么?”
宋丽娟微怔,而后反问:“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沈吉说:“可您什么都没追问,什么都接受。”
宋丽娟依然淡定:“我知道你不会撒谎,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就当那是场噩梦好了。
沈吉顿时严肃起小表情:“外婆,你说过,我们祖孙间永远没有秘密,您肯定有事闷着没告诉我!”
宋丽娟不为所动:“怎么学会疑神疑鬼了?”
沈吉刚想继续说些什么,李蜀却又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开口就报道最新消息:“看你们学校贴吧了吗?你的罗老师发布犯罪预告视频了!”
沈吉叼着面条,愣过两秒才把它咬断:“啊?”
第35章 东花市
美术大学的刺青凶杀案已在东花市人尽皆知, 所以尽管罗佩瑜老师的视频一经发布便被官方删除了,但还是极容易就能找到备份。
视频中,他独坐在个昏暗的房间内, 镜头虽没有拍摄全脸, 但那尖尖的下巴和苍白的嘴唇确是本人无疑。
“你们只顾着审判我,却从不在意事情的起因如何。恶贯满盈的家伙们, 付出代价了才知道害怕吗?别再浪费时间破案了,如果三天内, 还没有人站出来承认你们的所作所为,那就和郝洁说再见吧。”
寥寥数语后, 视频便结束了,而他口中的“郝洁”正是最近失踪的大四学姐。
*
沈吉看得紧张而担忧, 同时不解:“心印都已经被抓到了,按理说, 成为傀儡的人类也都会恢复正常, 为什么罗老师还没有放弃犯罪呢?”
宋丽娟在旁默默收拾饭盒, 沉默不语。
倒是李蜀强行分析:“被吸引进副本的人都是有重大原因的, 就比如你讲的骷髅头, 他吸引的不都是在现实生活中有无法摆脱的恐惧的人吗?”
此话有理, 正如李蜀被高利贷打手苦苦威胁,年轻有为的罗佩瑜老师又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呢?
沈吉打开他的微信和朋友圈,苦思不得其解。
李蜀又道:“这是罗佩瑜失踪后第一次露面,你觉得他说话的神情语态和平时一样吗?”
沈吉努力回忆,而后点头:“只是多了许多恨意。”
李蜀:“所以他很可能已经摆脱了心印的控制, 但恨是真的恨, 而且确实已经回不了头了。”
面对朋友的推断,沈吉无法否认, 毕竟若连环杀人案真是老师所为,那他已犯下不可饶恕的命案,必逃脱不了被制裁的命运。
宋丽娟见两个年轻人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由开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路也都是自己走的。有时外物的影响只是推波助澜,并不能决定根本。”
沈吉颔首:“嗯,不过要是可以劝劝罗老师就好了。”
李蜀:“你不是有他微信吗?”
沈吉拿起手机:“早就不回啦。”
李蜀沉思:“也对,要是他敢上微信,警方立刻就能定位到了——不过,若你真有话想跟他说,我有办法!”
沈吉顿时抬起眼睫:“真的?”
*
当晚十点,东花市大街小巷的电子屏,都齐齐地播放起一段被处理过的电子音留言。
“老师,我知道你心里藏着无法摆脱的恐惧,和我们常人无法想象的苦楚。你做的那些事,全都必有原因。”
“我无权评价你的罪恶,也没立场劝你放下屠刀,但是……我想告诉你,不要成为恐惧的奴隶,哪怕那奴隶披着暴戾的外衣。”
“我永远记得你的画,和你笔下永不熄灭的热情与美,我相信那才是充满勇气的你,以及,真实的你。”
……
李蜀以来便利店买饮料为借口,推着轮椅带沈吉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显得满脸得意,但沈吉却目瞪口呆:这要是被警察叔叔追查到,岂不是要出大事?
然而始作俑者李蜀却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问题,一直盯着店里的小电视笑嘻嘻。
负责结账的店员也只在旁啧啧称奇:“这案子到底怎么回事?比电影里拍的还要扑朔迷离,那么年轻帅气的老师,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沈吉沉默垂眸:是啊,罗老师,你到底是为什么走到这一步的?就不能鼓起勇气说出来吗?
正走神时,一个毛茸茸的白影忽跳到了轮椅扶手上,沈吉回神惊喜:“阿野,你跑哪里去啦?”
白猫眨动着金色的眼眸,安安静静。
店员好奇:“这是你的猫吗?”
沈吉很是自豪:“没错。”
店员笑:“那它很喜欢你呢,猫朝人缓慢地眨眼睛,就是猫猫表达喜欢的方式。”
沈吉立刻把白猫抱起来:“真的吗?”
白猫满脸无辜。
接过购物袋的李蜀相当嫌弃:“你真要养这玩意啊?我倒是有个开宠物医院的熟人可以介绍给你。”
沈吉点头:“好啊。”
临走前,店员热情地递过张广告单:“圣诞节有联名盲盒活动哦,有兴趣可以看一看。”
沈吉这才想起今年已经快草草结束的事实,他礼貌接过后,边抱着白猫边问:“圣诞和新年你有什么安排?如果我出院的话,可以过来吃饭。”
李蜀父母常年待在国外,他独自飘飘荡荡,倒真把宋阿婆的年画店当成半个家,只不过现在这状况,是很难有闲情享受正常生活了。
这家伙帮沈吉紧了紧围巾,慢慢推着他离开温暖的店铺,走入了冷风之中,似是犹豫过后才回答:“有点事,得去趟澳岛。”
沈吉立刻投来狐疑的目光:“你不会又瞒着我……”
李蜀立刻笑:“没有,看我表姐去,早就答应的。”
沈吉将信将疑,再想起老师的状况,更是心绪难平。
白猫很有灵性地用头蹭了蹭他的手,沈吉终于露出笑意,用围巾盖住了它小小的身躯。
*
深夜,病房内台灯昏暗,沈吉靠坐在床边,用铅笔在本子上安静地涂抹个不停,眼神专注得仿佛不知疲倦。他每有烦心事睡不着,便会以这样的方式解压。
还记得高中时,始终在文科名列前茅的沈吉坚持要追随外婆学习艺术,引发了很多人的不解。
因为和文化课不同,沈吉在美术方面并非天才。幸好兜兜转转遇到了罗老师,方才找到正确的方向。而今能在山海美术学院读书,也多亏了他的帮助。
仔细算一算,自相识已过去将近三年了,曾照亮了自己的罗老师,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沈吉感觉很挫败,原来为榕骨镇画下句号,并不等于给所有问题提供出答案。
始终趴在旁边打盹的白猫看起来无忧无虑,沈吉忽用铅笔戳了戳它的胡子,白猫不满睁眼。
沈吉问:“阿野,你说罗老师会想通吗?”
白猫当然没有回答。
沈吉又说:“虽然生活很像要回归正轨的样子,但我总是放心不下啊。世界上是不是很有很多像那首骨一样可恶的心印,是不是有很多和罗老师一样的人深陷迷途?”
这问题白猫更不可能有所响应。
沈吉深深地叹息:“真想知道心印的存在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所谓侵入者的身份……必定不是无缘无故选中我的,我是不是有自己还没意识到的责任?”
这般自言自语完,他又苦笑了下,开始继续画画。
白猫好奇地凑到本子前面,竟见沈吉所绘的是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英俊男子,他神采不俗,那迷人心魄的笑意在纸上呼之欲出,笔触相当温柔。
沈吉轻轻地撸了撸猫咪的头:“完全想不出江之野在现实生活中是什么样子的,我可没在大街上见过那样的人……或许,他已经带走首骨,然后把我忘了吧?”
白猫抬起萌萌的圆脸。
时间已过午夜,再纠结下去也不是回事,沈吉用湿巾擦干净手上的铅粉,关掉台灯宣布:“睡觉,医生说我好转得很快,过两天就可以带你去年画店住了,到时候外婆的小花园全都是你的!”
白猫调整了个姿势,把脸靠在他的手上,乖乖闭眸。瞬间被治愈的沈吉顿时少了很多烦忧,脑子只恍惚了片刻,便又跌入了安宁恬美的梦乡。
窗外缓慢靠近的黑色雾气,就像被什么坚固的东西屏蔽住了一样,无论如何喧腾,都无法穿过脆弱的玻璃窗。
*
说也奇怪,自小沈吉的身体就算不上好,甚至可用弱来形容,但他这次的伤口愈合程度却远超平均水平,仅仅三天治疗,那些跌下山崖的擦伤和扭伤便有了显著起色,令医护人员啧啧称奇。
如此一来,出院自是顺理成章。
圣诞节当日傍晚,宋丽娟终于带着外孙子返回了久违的年画店。
夕阳温柔,晚霞浪漫,即便南国的冬风微凉,也算是天光尚好的一日。
店外照旧安宁至极,毕竟这年头愿意买年画的多半是些老人,他们通常只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出现,位于老街的店铺日日门可罗雀,算是清净惯了。
所以当有个纯白的快递箱正正准准地被放在门口时,自是十分突兀显眼。
沈吉拄着拐杖好奇靠近:“这是什么?给我的?”
宋丽娟开门进屋:“快递员真是越来越随意了。”
尽管沈吉完全不记得自己买过什么,但他急于给包里的白猫展示新家,马上把盒子抱进店内,随后便打开拉链介绍起来:“阿野,你快四处玩一玩,我马上就把你的东西布置好!”
多半睡了一觉的白猫打了个哈欠,它优雅爬出,而后便毫不见外地在店内店外徘徊参观了起来,仿佛真准备常住似的。
尽管宋丽娟对外孙子养小动物的事很不放心,但她毕竟善良随和,还是主动去厨房煮了几只罗氏虾,细心地切成小块端了出来:“咪咪,吃饭!”
说也奇怪,对猫粮看也不看的白猫立刻靠近,闻了闻就大快朵颐了起来,沈吉惊讶之余拍马屁:“就连小猫也喜欢您的手艺!”
宋丽娟失笑:“别油嘴滑舌,先去洗澡换睡衣吧。”
沈吉立刻宣布:“圣诞大餐我要吃香辣蟹!”
宋丽娟边答应着边进了厨房:“早买好了,馋猫。”
叼着虾的白猫瞬间抬起头来,溜进厨房观察起张牙舞爪的活螃蟹来。
*
尽管医院病房的条件不错,但能回到熟悉的地方休养,仍旧是非常放松治愈的事情。
饱餐过后的沈吉带着困倦之意坐在书桌前,终于想起了不知为何物的快递盒子,在收拾书包的同时顺手打开,结果里面竟躺着个带着水晶底座的精致人偶。
那人偶只有盲盒娃娃大小,穿着古典小裙,扎着双丸子头,紧闭的双眼睫毛纤长,手脚关节处都有明显的机械结构痕迹,看起来精致到根本不像个普通商品。
……难道是李蜀定制的稀奇玩意?
沈吉满心不解,继续翻了翻,才发现随这人偶同时躺在盒子内的,还有张圣诞贺卡。
“物归原主,天天开心。”
很潇洒的几个钢笔字,但无落款。
天天开心……
沈吉回想起自己在副本中给那几个剧中朋友准备的礼物,写的也是这个赠言,所以这东西的出现肯定和心印脱不了关系!顿时,他泛起种微妙的不详预感。
果不其然,水晶底座忽散发出盈盈微光,那人偶随之缓慢漂浮起来,睁开了圆溜溜的大眼睛,用微凉的童音主动打招呼:“哦呀,又见面啦,笨手笨脚的游客入侵者。”
沈吉震惊:“梦傀?!”
正在旁边瞧热闹的白猫被他的忽然大声吓了一跳,人偶也很不满:“是我是我,不要大惊小怪。”
沈吉怕引来外婆,立刻小声问:“怎么你在现实中也存在呀,你本来就是长这副样子吗?”
梦傀眼露嫌弃:“有没有可能我首先是存在于现实的,同时可以连接副本的伟大机器呢?”
然后它又低头打量自己:“好像刚刚被修复过了,都怪你在副本里拖延太久,后期我都没有能量来支援你了!”
沈吉眨眼:“机器……所以你是机器人?”
梦傀叉起腰来:“想知详情的话,可以跟我进行绑定,这样我就可以告诉你更多信息,还能帮你入侵更多副本!”
沈吉拒绝:“那倒不必,听起来不像是随意决定的事。”
虽然没得到应有的重视,但梦傀并不伤心,它自立自强,勤劳地把底座从箱子里搬出来,推到书桌上安全的位置,然后便漂浮上去闭眸宣布:“既然如此,我要继续充能了,永别!”
沈吉赶紧打听:“别啊,跟我说说是谁送你来的?有什么目的?你见过江之野吗?”
梦傀睁开圆眼睛,摇头说:“不知道,不认识。”
沈吉这才在沉默中开始沉思。
无论真相为何,梦傀的出现都说明那些事尚未结束。但自己真要全不知情地进行所谓绑定,以获取更多信息吗?这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未知全貌,倒不如静观其变。
至于这个东西……
沈吉伸手触碰水晶底座,只感受到融融的暖意。
……暂时放在家里,应当也无坏处吧?
正沉思时,院内传来微弱的动静,是宋丽娟端着刚摘的柿子从窗前经过,她似有似无地看过沈吉的书桌,并未有明显反应。
梦傀哼哼着安慰:“没关系,我来自高维世界,在非侵入者眼里只是个普通玩偶。”
沈吉这才松了口气,朝白猫露出无奈的笑意。
*
经历过副本折磨,日常生活乃是最佳治愈之法。
次日,沈吉回到大学上了几节专业课,教室里的热闹和同学的嘘寒问暖让他心情不由平静了许多,也不再时时刻刻惦记那些复杂的事情了。
唯独大家对连环杀人案的议论纷纷,仍是平静中不安的小小涟漪。
*
当晚,东花市少见地下起了小雪,宋丽娟怕外孙受寒,特意煮了他最爱的鱼汤和排骨。
美食热气氤氲,衬着碧盈盈的葱花,着实诱人,辛苦了整日的沈吉吃得头也不抬。
宋丽娟关心问:“见到辅导员了吗?这几天丢下的课程可以补上的吧?”
沈吉点点头。
宋丽娟倒真没因他的学习操过心,见状也便不再多问,只道:“下午就没见过咪咪了,明明门窗都关好了。”
沈吉早就找过好几圈猫,对此有些无奈:“阿野为什么总往外跑呢?难道是我准备不周?待我问问宠物医生。”
正说着话,他的手机忽响起接二连三的通知声,沈吉立刻打开来瞧,才发现是班级群炸了,无数条消息和视频蜂拥而入:竟是罗佩瑜带着那个失踪的褚姓学生出现在了学院顶楼!
宋丽娟满脸关心。
沈吉回过神来,忙将手机递到外婆面前。
宋丽娟扶正老花镜研究过一番,便安慰:“别着急,这么大的事,肯定有很多人在拍,怕是连电视台都要播的,你去现场的路上,消息也不会断掉。”
沈吉没想到她的反应竟是如此。
宋丽娟浮现出慈祥的淡笑,摘下老花镜道:“虽然不想让你和那种案子产生什么关系,但小罗可是你的老师,你这孩子知恩懂事,外婆明白,他出事你肯定要去的。”
即已得到亲人理解,沈吉也不再迟疑,立刻放下筷子站起身来说:“帮我先留着,我会尽快回来!”
*
“我从小学习美术,从山海附中一直读到研究生毕业,然后顺利从事了艺术教学工作,轻松体面、丰衣足食,在别人看来是相当幸福的人吧?”
“但只有这些禽兽,才知道我究竟经历了多么可怕的过往。导师和院长强|暴我,学生勒索我,他们甚至拿着我的隐私逼我去寻找更多受害人,只为了满足自己无穷无尽的私欲,我越是软弱、越是服从、就越深陷黑暗之中……对不起,走到现在这一步,我已经无法自拔了。”
“之前经历的那些痛苦往事,全部都已经发在了网上,我所犯下的案子,我也不会拒绝承认。最开始想要这么做的动机,只是想着那些堕入深渊的恶魔,是时候该付出代价了。但这段日子中我发现,即便反身把他们推进地狱,也没有让我得到一丝一毫的救赎。”
“百般纠结后,我现在只想把一切事情都说出来。我也希望你们能够直视自己的恐惧。千万不要变得像我一样,无论是跪地求饶,还是满手血腥,都没办法从恐惧中真的走出来,或许,击败我的并不是他们,而是,我自己……”
在视频中,罗佩瑜绑架着自己泪流满面的学生,站在图书馆的楼顶上,用扩音器讲出了这些话。
而后,他做出要把那女生推下天台的动作,现场围观群众惊呼连连,同时回荡着女生凄惨的尖叫和道歉。
好在最要紧的关头,罗佩瑜悬崖勒马,选择了住手。
早就伺机埋伏在旁边的警察立刻一拥而上,将其按倒在地,将这惊世骇俗的重大事件草草收网。
*
沈吉是在网友直播中看到这些的。
他一路匆匆,当然很希望能够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但风雪阻碍了本就不畅的晚间交通。
加之事件重大,此时的山海大学已经被看热闹的群众和媒体围堵得水泄不通。
终于抵达学校后,沈吉只能支着拐杖在拥堵的人群中艰难穿梭。他的鼻尖被冻得通红,额头却沁出焦急的细汗,待到终于靠近出事的大楼,又被警员拦住。
“喂,同学,这里禁止通行!”
沈吉很着急地请求:“罗佩瑜是我的老师,他被带走了吗,让我见他一面吧!”
警员当然无法通融,始终严肃劝说。
“受伤了还要乱跑。”
未料正在彼此僵持不下之际,混乱的吵杂中竟然响起了熟悉的磁性男声。
低沉、冷静而又清冽无比,就像这满天飘雪。
沈吉怔愣过好几秒,而后猛地惊讶侧头。
他先是瞧见个极高挑的白色身影,而后目光才定格在对方美到迫人的成熟面庞上,陷入了一双如有星辰轮转的深邃双眸。
书中总说:看到某人,时间都似静止了。今晚沈吉终于切身体会到这句话的悲喜。
男人身着线条流畅的风衣,漆黑的长发随意系着,五官比副本内更要精致,几乎已完美到了不真实的地步,他见这少年一直猛盯自己,便弯了嘴角:“不认识了?”
沈吉瞬间找回呼吸,红着脸回过神来:“江之野?”
虽然有太多问题想问,但此刻……
沈吉意识到他站在警戒线内,肯定不是像自己这般来看热闹的,便急说:“罗老师呢?已经被带走了吗?”
江之野没回答,只低声跟警员沟通了几句,然后他又挟着阵草木清香的寒气,靠近沈吉身边。
沈吉有些手足无措。
江之野却自然而然地扶着他的胳膊,把行动艰难的沈吉牵入警戒带内,一路绕到完全封锁的图书馆后门。
那里停着数辆警车,还有提前赶到现场的武警若干。大家行事匆匆,显然正在收队。
如做梦般的沈吉恍惚回神,因为他终于发现罗佩瑜正带着手铐坐在一辆警车之内。
老师清秀的侧脸从半扇窗户中微露出来,表情微淡。直至察觉心爱的学生沈吉正在不远处望着自己,他才不由自主地露出微微吃惊的神色。
第36章 东花市
见罗老师有意沟通, 沈吉缓慢靠近过去,然而物是人非,开口艰难。
罗佩瑜露出个难看的笑来:“发录音的人是你吧?”
沈吉眼神悲伤。
罗佩瑜低头看向手铐:“对不起呀, 让你看到老师这么可怕的一面, 很开心这几年教过你画画,我也像你一样, 非常享受画画的时光。”
他既没半句否认,多半也全无冤枉 。
其实沈吉这次来, 真想问问罗佩瑜究竟是怎么回事,又究竟被骷髅头影响了多少。但此时此刻, 望着那并不混沌的眼睛,他逐渐收起了所有的探究。
或许就像之前分析的那样, 副本绝不会随意选择玩家。玩家的遭遇本就是他们漫长人生中注定的因果,而并不仅仅是因为心印才成了失控的傀儡。
师生两人正相顾无言时, 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过来。他右腿微跛, 虽身着黑色皮衣, 但显然是警务人员, 先朝江之野点头示意, 然后便指挥道:“收队!”
玻璃窗缓缓摇上, 罗佩瑜悲伤的脸庞终消失不见。
沈吉抽了下鼻子,努力缓和情绪。
江之野在旁轻声问:“费这么大力气赶到现场,却一个字都不跟老师说?”
沈吉摇了摇头。
皮衣男子好奇打量:“这就是沈家后人?”
沈吉没听懂这话,不由张大眼睛。
皮衣男子立刻伸出手来:“你好,东花市局特勤部秦凯, 以后有机会多多合作。”
话毕见沈吉无意相握, 他毫不尴尬地收回胳膊,又坏笑:“抱歉, 我们还有正事要忙,江哥我就先带走了。”
沈吉终于开口:“等一下!”
江之野把手套摘下,很有耐心地戴在沈吉冻得泛红的手上,同时轻声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你想知道的那些,并不是见得是什么好事。”
沈吉感受到双手处传来的温暖,默默点头。
江之野微笑:“所以,当真想好了要面对现实的话,明晚十点来博物馆找我。又或者,你不想再卷入那些事情,不想再进入副本,也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此后继续正常生活便好。”
……博物馆?沈吉用过大的手套吃力按住他递来的小小名片,而后才呆望着他们二人钻入警车,在刺耳的鸣笛声扬长而去。
*
「江之野」
「东花市民俗博物馆馆长」
名片上的身份着实出乎沈吉意料。
由于宋丽娟是颇有名的年画师傅,所以他从小就接触了不少传统文化,对于所谓民俗或古董也有不少了解,却从未听说这博物馆的存在。
在网络上搜搜,也只有零星新闻,全不起眼,看来还是得深夜赴约才能一探究竟……
沈吉回想起现实中所见的江之野,心里泛起微妙的情绪,以至于罗佩瑜多带来的打击,和心印副本的扑朔迷离,也都没有那么灰暗了。
他伸手戳了戳那双大大的手套。
梦傀偷窥已久,忽然问:“傻笑什么?”
沈吉忙恢复正色:“你听说过一个博物馆吗?”
梦傀圆眼睛一转:“绑定。”
沈吉:“……绑定对你有什么好处?”
梦傀:“辅助你回收心印,然后分得能量。”
沈吉恍然:“原来是要提成啊……”
梦傀抱起小手:“我这么能干,不可能被白嫖的!”
沈吉不想评价它的工作能力,只托着下巴叹了口气:“还是等我去博物馆问清楚再说吧。”
梦傀立刻跳下底座:“你要回去?带上我!”
沈吉眯起眼睛:“为什么?”
梦傀开心地转了个圈:“那里是我家啊!还有,你不用非得开口对我说话,我能接收侵入者的脑电波,你自言自语的样子看起来不太聪明。”
沈吉:“……”
机器人应该不会故意说谎吧?为什么梦傀来自博物馆,却不认得馆长?
沈吉正琢磨时,虚掩的窗户忽被推开,是小白猫携着一身风雪跳了进来,径直到木地板上胡乱抖了抖湿漉漉的毛。
沈吉心疼地搬着暖风机靠近:“阿野,你又乱跑,东花市好多年不下雪,要冻病的。”
温热的风瞬间让猫咪舒服得眯起了眼睛,瞧它那故意充耳不闻的样子,沈吉忙打开李蜀给的宠物医院服务号,飞速打字咨询了起来。
尽管已是深夜,医生依旧回复得很快:“猫咪有绝育吗?如果是发|情期会比较容易乱尿或走失,可以带过来检查一下。”
沈吉拿着手机默默地看向白猫。
白猫:“……?”
沈吉展颜一笑,自是什么都不说。
*
圣心宠物医院。
次日傍晚,当沈吉背着猫包站到其门外时,本在满头雾水的白猫目瞪口呆。
沈吉感觉到它开始生气地挣扎,不由抱紧包裹:“别怕别怕,我问了所有养猫的朋友,大家都建议先来检查一下!顺便……切个蛋蛋。”
话音落下,猫包差点原地起飞。
沈吉着急按住:“不准闹脾气。”
白猫:“=口=!”
沈吉认真道:“别的事情都可以商量,为了健康还是要听医生的话,不然你以后要是生病了或失踪了,我一定会哭给你看!”
说完这话,他便忍不住在寒风中咳嗽了起来。
白猫:“……”
沈吉见猫咪不再折腾,这才满意一笑:“乖嘛,等会儿我还要去面试兼职,不出意外的话,要在医院睡一晚哦,明早我就来陪你上战场。”
白猫:“………………”
沈吉像每个强行狠下心来的主人一样,完全无视猫咪集幽怨震惊于一体的目光,大步走入了医院大门,那姿势着实义无反顾。
*
这晚的东花市依旧在反常飘雪,为了能够赚钱买猫粮,沈吉迅速确认了美术补习班的打工事宜,而后又艰难拄拐,直奔博物馆地址赴约。
穿越市中心的末班地铁照旧人满为患,沈吉身材纤瘦,被那些乘客推来搡去,丝毫没有因为美少年的颜值和受伤者的不便而受到优待。
他好不容易找到角落站稳,耳畔又炸起吵闹声,原是身边乘客为了踩脚之事互相辱骂,闹得厉害。
说起来这几个月的东花市的确混乱浮躁,社会新闻版面总是积满了坏消息。无论是李蜀的遭遇还是罗佩瑜的案件,都只是冰山一角。
莫非……是因为心印作祟吗?
沈吉拿出手机想关心下李蜀,又怕适得其反。
正犹豫时,附近再度传来喧哗惊叫,竟是吵架的男乘客掏出瑞士军刀,红着眼睛瞪向被他踩了脚的女人。天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把利器带上来的!
本还满口脏话的女人完全噤声,向周围投去求救的目光,但看客们只是硬生生地让出了片空地,生怕血溅到自己身上,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
男人怒气冲冲:“骂啊,怎么不骂了?”
不知为何,沈吉眼里的男女全变成了容貌扭曲的黏腻怪物,而观望着他们的人,则如傀儡般面无表情。原本崭新的地铁车厢仿佛遭受时间腐朽,飞速衰败的同时,渗出了斑斑血迹……
眼看男人真要抬刀便刺,他也顾不得许多,拼命挤上去大喊:“住手!”
与此同时,忽有位身材高大,容貌俊美如神、却用黑布蒙着双眼的和尚大步走来,他边走边声音洪亮地吼了句:“阿弥陀佛!”
不知为什么,沈吉被那声音一震,神志顿时清明,而同时受到影响的,还有那些陷入混乱的乘客。佛音落地,在场者再无人推搡。
和尚若无旁人地穿过拥堵的人群,停到男乘客面前,双手合十道:“这位施主,还请放下屠刀。”
男乘客仍旧是怒气冲冲的,但他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镇住,怎么也动弹不得,原本扭曲的脸不由气得通红。
和尚淡定微笑。
与此同时,两名安保人员终于赶到,他们几下便用电棍制住了闹事的男人。
随着和尚默默离去,沈吉眼前的诡相逐渐褪色,又化成无比正常的末班地铁。
……这也是心印作祟吗?还是怎么回事?
他暗自心潮起伏。
“现在的人都疯了吧?还好有大师出马!”
“遇到这种事,晦气,别耽误我下班睡觉。”
耳畔的聒噪人声再度喧沸,恰好地铁已到站,沈吉定了定神,支好拐杖,低头随人潮走了出去。
*
说句实话,直至赴约的路上,沈吉都仍不确定那博物馆是否真的存在,毕竟他已在东花市生活了十八年,当真从未听闻过这个地方。
下了地铁后,一路按照导航寻到终点,沈吉终于发现不仅确有其馆,门口还摆着售票二维码和几个自动贩卖机,看起来颇为正常,只是恰逢深更半夜,无人进出罢了。
暗淡的月色之下,古朴的红色外墙上开满了尚未凋落的绿樱三角梅,那景色在细雪中极为清雅,的确像是江之野会待的别致住处,再踮脚往里张望,则曲径通幽,看不真切。
沈吉紧张地拍了拍落雪的大衣,又整了整头发,正有些莫名紧张时,身后却传来冷漠的疑问。
“为什么不进去?”
沈吉猛回头,在风雪中望见个无比面瘫、肤色惨白的黑衣青年,不由吓得后退了半步。
然而对方却无过多反应:“我是这边的工作人员,江馆长说过你可能会来。”
他的语气没有半点感情,和表情同样机械呆滞。
沈吉渐渐回神,想起李蜀描述过的那个送自己去医院的“怪人”形象,不由惊讶:“是你……安排我住院的吗?”
青年:“馆长的任务罢了,跟我来。”
沈吉不敢怠慢,立即拄着拐杖吃力跟随,自我介绍后又问说:“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
青年:“花林晚。”
好生动好美丽的名字!
和本人实在是……
沈吉不敢吐槽,只得拼命控制住嘴角。
*
花林晚对博物馆自然熟门熟路,他闷不吭声地一路带领沈吉走到深处,由于途中穿行过大部分建筑,也算是顺势参观到了。
此馆似是园林改建,除员工居住的青色小公寓外,便只有几间古屋状的展馆。
馆内藏品多是些明清时期的瓷器和家具,虽然常规设施一应俱全,但总体来说并无特别。
倒是院内花卉和各式绿植如梦如幻,真希望突如其来的雪天,不要毁了这些脆弱的生命。
沈吉东瞅西看,无比好奇。
花林晚忽然说:“都是假象,不必在意。”
话毕他便停步在间会客室外:“请进屋稍等。”
*
会客室古典而温暖,完全隔绝了雪夜寒冷,被独留此处的沈吉不敢落座,一直站在沙发旁边。
约过了三五分钟,他满心惦念的男人才迟迟出现。
这次江之野只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长发随性散落,眉眼的精致依然惊魂动魄,看来之前的副本,实在是严重地压缩了他的颜值。
沈吉不知该说什么,结巴道:“你、你好。”
不知为何,江之野的表情有点不悦,淡淡地瞥过眼神说:“我就知道,你好奇心这么重,不可能不来。”
沈吉小声:“换作你,可以假装无事发生吗?”
江之野没回答,只示意他跟上自己。
沈吉立刻拄拐尾随。
江之野朝院落最深处的无名展馆带路,边走边道:“其实你已经知道心印和副本是什么东西了。”
沈吉眨眼:“但他们从何而来?最近东花市很不太平,是不是心印作祟?侵入者到底是什么?除了我还有多少?像你和骆离明明不是侵入者,又——”
江之野忽然回身打量他,眼神微凉。
沈吉不由闭嘴。
江之野哼道:“长得挺可爱,就是问题多。”
沈吉立刻展露笑容:“那你告诉我吧。”
江之野不答,随后继续迈步。
终于抵达目标展馆,江之野抬脚迈入,其内空空荡荡,只有月影留痕。
沈吉拄着拐杖趔趄跟上,环顾此屋工艺精湛的粱柱壁画,小声感慨:“这里真不错,但怎么……没什么东西?”
江之野忽抬起大手,两人身后的门砰地重重关了!
沈吉不由紧张地缩了下肩膀。
江之野似笑非笑地瞧他:“喜欢这里?送给你怎么样?”
沈吉愣住。
江之野再度伸出手来:“毕竟你也送了我东西。”
伴随着神秘的微光,他修长的食指上竟出现了枚戒指,正是榕骨镇中的那个礼物!
但只一瞬,戒指的幻影便又消失了。
沈吉顿时满脸通红。
江之野毫无预兆地靠近他,低头轻笑:“现在的小孩子,不至于不懂送戒指是什么意思吧?”
其实那个时候,沈吉只觉得自己真像要死了一般,最后替角色交出故事中的“遗物”,实属鬼使神差,可脱离危险后再面对这件事,真是——
他尴尬到脸似烧了起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少年一副慌张到快要昏倒的模样,江之野终于停止逗弄,只说:“我和你不一样,没那么喜欢说话,如果只允许你问一个问题,你最想知道什么?”
沈吉努力恢复镇定:“你是谁?”
江之野微怔。
沈吉重复:“那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江之野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如此选择,沉默过几秒之后,才回答:“告诉你也无妨。”
沈吉满心期待,没想江之野未再讲话,而是继续靠近,他刚想怂怂的后退,就被这男人捧住面庞。
江之野的手有力而温暖,他缓缓垂首,在这少年如鼓的心跳当中,将彼此额头相触。须臾之间,沈吉便像跌入记忆的深渊,被卷入到另一处完全不属于他的陌生时空,开始了段离奇的漫长经历。
*
—记忆空间—
—公元1977年—
眼前竟是古代的战场。
天空灰暗,万籁俱寂,写着陌生文字的旗帜东倒西歪地插在尸山之中,随风缓缓飘荡。
周身空气的血腥味比榕骨镇的深山还要浓烈几分,目所能及的范围内,似没有什么活人幸存了。
沈吉的意识是迟钝的,他努力挣扎了一下并不听话的身体,结果只看到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在颤抖?
我是谁?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是人类?而是动物吗?
……
沈吉努力想回忆出前因后果,大脑里却只有根本消散不去的雾气。除此之外,便是身体无法言说的虚弱感,仿佛曾经拥有的全部力量已经彻底瓦解,正在悄然流逝中无情消散。
我好像要死了呢。沈吉不由冒出了这个直觉,内心被濒死前的恐惧和迷茫缓缓淹没。
不知何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沈吉根本没有办法回头,只能又动了动小爪。
一个温柔到如玉器般剔透的声音响起。
“可怜的小家伙。”
声音落下,沈吉便被抱到了个温暖的怀中,他拼命动了动嘴巴,只发出兽类虚弱的□□,而后才迟迟望见来者清瘦而精致的面庞。
救他的这个青年,身体状况也并不怎么好,尽管虚弱,却还是不离不弃地抱着受伤的沈吉行动,受碍于混沌的意志,沈吉并不明白对方在做什么。
他只觉得身边发生了许多如梦似幻而又危险异常的事件,最终整个世界彻底分崩离析成无数碎片,全都钻进了一个青铜器里。
“这是非常可怕的心印,让它肆意妄为,人世间就会不断地发生战争。”那男子解释道,又疑惑,“但你怎么能够被我从副本里带出来呢?你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沈吉仍旧没有力量回答,他闻到了青铜器散发出的甜美味道,饥饿感汹涌而来,一时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竟然猛地扑上去拼命吸食起它的能量。
这举动让男子惊呆了,他不顾危险,立刻拽开了贪婪的沈吉:“你竟然可以吃了它?”
沈吉这才有力气讲话:“肚子好饿,身体好痛。”
是孩子般可怜的童音。
男人皱眉说道:“看来在搞清楚你的身份之前,先要帮你填饱肚子,但这心印尚且完好,不能就这样剥夺它继续存在的权利。”
这个时候的沈吉根本什么也回想不起来,当然也没办法完全理解男人的话,但因为感激对方救命之恩,还是努力点了点头,忍住了那种几乎要将他逼疯的饥饿感。
男人微笑伸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提议道:“真听话,不如你便跟我回博物馆生活吧。”
救了沈吉的男人名为沈聿青。
那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一切混乱已尘埃落地,饱读诗书的沈聿青算是个优秀的单身青年,独自在民俗博物馆内兢兢业业地工作,只不过,他的工作有些超乎常人所想。
博物馆只是掩人耳目的说辞,其实际功用,是收容一种名为心印的高维副本,这地方已悄然存在千年,为历代掌权者所保护。
沈聿青的日常,除了负责监管收容室外,便是协助政府的特勤部收集更多的副本信息,并将有可能制造危险和灾害的心印抓回来放进馆内。
据说这工作自古以来都能只由姓沈的人完成,那些负责抓捕心印的沈氏后人,都自称为侵入者,可惜到沈聿青这代,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尽管天赋异禀,但沈聿青性情温和,心地善良,他对任何事情都有超乎寻常的耐心,即便是照顾来路不明的小动物,也格外尽心尽力。
带着青铜器返回博物馆后,他足足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成功地收集到一些心印的尸骸。那些曾在器物中产生微小灵性的意识体已经消散了,但好在能量并没有完全消失,正好可以让饥饿的沈吉填饱肚子。
——不,不应该自认为是沈吉了。
在混沌的记忆中,沈吉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某个不太确定日期的午后,阳光正好,他莫名感觉到身体充满了力量,竟在一阵微光中化身成为人类的样子,偷窥博物馆的古镜,映出的是个圆脸的可爱小孩。
见多识广的沈聿青完全没有惊慌,他反而很是开心:“我早猜到你不只会说话,应该还有更多的本事,不过对于大部分人类来说,这种本事是不容易被接受的,所以如果可能,你要懂得掩藏自己的身份,而且别随便离开博物馆。”
沈吉本能地非常信服他的话,立刻点了点头,毕竟自己对这人世间本就没有多大好奇,每天当一只小兽,在博物馆的院子里晒太阳、捉蝴蝶、吃饭、打盹儿……便已经非常开心了。
沈聿青又道:“如果你还没想起自己的名字的话,不如我替你取一个?”
沈吉继续点头。
沈聿青合上手中的古籍,沉思道:“我是在副本中的江边战场捡到你的,叫你江之野怎么样?希望你能用开阔的心境来面对自己的一生。”
沈吉回答:“好啊。”
作为这段记忆的看客,他终于确认了“自己”的身份。江之野,原来是老馆长从副本带出来的、专门以吞噬心印为生的……异兽?
第37章 东花市
—记忆空间—
—公元1977年—
博物馆的日子的确相当惬意, 尽管那是一段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但沈聿青还是尽可能地为江之野提供了最好的生活条件。
更何况江之野本就不是个人类,他对现实生活从来没有复杂的要求, 能和值得信赖的朋友日日相伴, 便觉十分满足。
闲暇时,沈聿青经常讲述心印藏品们的故事。这个沈家传人, 坚信万物有灵的道理。
他总说:哪怕心印的存在之于所有人都是邪恶的,但它们既已诞生, 便成了人世间的因果。而菩萨畏因,众生畏果。
江之野永远都相信他的话, 更将这些记在心中。
多年间,饥饿感从未真正消失, 每每路过收容室,那香甜的气味都是极大的考验, 但他从来没有生出过吞噬心印的贪婪念头, 因为恩情与友情, 通通值得珍惜。
记忆时间的流逝似乎越来越快。
后来, 沈聿青机缘巧合认识了画家胡语微, 两年波折, 苦心追求,他最终凭借自己的真诚打动了这个美丽的姑娘,简简单单的婚礼,只有几位挚友在场。
次年夏日,胡语微便有了身孕。
那时的江之野由衷地为他们一家感到高兴, 在胡语微怀孕期间, 他常常恢复兽身,趴在她身边去聆听那肚子里隐隐约约的新生命的呓语。
沈聿青的女儿沈奈诞生于春天, 她是个美丽、活泼而又天真满满的孩子。
更为特别的是,她所继承的侵入者基因是前所未有的强大,以至于童年即可潜入副本而毫发无伤。
那几年,陆续有不少远房亲戚和圈内前辈前来探望。大家都对沈奈寄予厚望,仿佛她定能加固博物馆、回收更多心印,让没落的沈吉重新兴旺。
可惜,结果事与愿违。
事实上,沈聿青从来不带江之野进副本,江之野也从不擅自踏入收容室半步,所以他并不是很清楚沈奈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
只是作为更高维的异兽,江之野本能地感觉到那孩子身体内原本纯净的能量,渐渐变得格外复杂。
中学时沈奈的意志便开始混乱,总在清明和疯癫间反复横跳。她常只念了半天书,便被胡语微心事重重地接回,有时身上带了伤,有时沾了旁人的血迹,无论如何,都让全家人忧心忡忡。
沈聿青因此离开博物馆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似乎在调查非常危险的秘密,在其有限的住家时间,也总显得心事重重,身为一名父亲,沈聿青年轻时的神采消失不见,仿佛只是在瞬间而已。
江之野当然追问过不止一次,可惜沈聿青并没有给过他明确的答复,最后也只是说了句玄而又玄的话。
“以前根本不相信命运,现在却觉得,人一生的命途走向并不能完全自主,但逃避从来不是我愿意接受的答案,我要尽最后的努力。”
沈奈十三岁时,改变彻底发生。
某日沈聿青夫妇仓促决定,带着女儿离开博物馆。
“以后这个博物馆就由你看守了,收容所被沈家的力量封印,是绝对安全的,你无需像我一样四处捕捉心印,若是那些人需要你的帮助,帮帮也无妨。捉到心印后,将它们放在书房的盒子中便好,现在……我也只能信任你了。”
嘱托匆忙琐碎,但江之野从未忘怀。其实他的思绪比人类简单许多,当时年少,只单纯的认为既然沈聿青对自己有恩,这等托付必然要办到。可没想这一答应,竟让他足足守护了博物馆几十年春秋。
自离开之后,沈聿青便没有再传回半点音讯,反倒是特勤部和政府常反复来人求助。
九十年代末,江之野终于答应任职馆长,这个合理的社会身份更便于行动社交,归根结底,是为了帮人类处理心印带来的麻烦。
最初,出现在世间的心印并不是很多,大概一年出差一两次便足矣。
但最近几个月,博物馆的封印力量明显衰弱,世界各地也新生出了越来越多疯狂作乱的副本,江之野感觉自己的努力犹如螳臂挡车,无论他怎么奔波着去把那些逃走的藏品收回来,都赶不上博物馆崩塌的速度。
直到前些日子的某夜,整个收容所的能量禁锢都短暂地消失了,短短几分钟内,偌大的博物馆变得空空如也,直至如今的此时此刻。
*
漫长的记忆在虚拟的时空中只是一瞬,沈吉眨眼过后,所看到的仍是黑暗中的空荡展厅。
恍惚对视上江之野依然深邃迷人的双眸,他终在认知层面理解了这男人和老馆长发生过的往事,可那过量的记忆,难免冲击得这少年头晕目眩。
江之野安抚地摸了摸沈吉的短发:“满意了吗?”
沈吉艰难回神,而后猛地后退半步,瞠目结舌地不敢面对现实:“你、你——”
虽然在江之野的记忆中,他不假装成人类的时候,多半是种闻所未闻,巨大而优雅的白色兽类,但偶尔博物馆来客、或是想溜出去玩耍时,就会幻化成只金眸闪闪的白色小猫。
江之野显然知道沈吉在害怕什么。
他慢慢卷起衬衫袖口,露出手臂上数个新鲜的针眼,垂眸轻笑了声:“请问,我哪里表现得像只普通的猫?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你可真是油盐不进啊。”
沈吉刚实现的猫奴梦被宣布彻底粉碎,再回想今天为对方定下的人气绝育套餐,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没想正怂头怂脑时,安静了整晚的手机忽然响起。
圣心宠物王大夫。
看到这个来电名称,沈吉差点心梗。
江之野看他:“接啊。”
沈吉笨拙地拿稳手机,小声:“喂……”
“沈先生,阿野不见了!”
对方的语气很焦灼。
沈吉:“那个……”
王医生保证:“保安正在查监控,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把它找回来——”
沈吉顶着压力说:“没关系,它已经回家了。”
王医生愣住:“啊?”
沈吉语速飞快:“是的,所以您别担心了,我改变主意了,那手术算了,还是让它的猫生完整一些比较好。”
王医生无法接受:“可是从健康角度考虑——”
沈吉再次打断:“真的不做了,我明天去医院聊!”
话毕,他才心虚地挂断了电话。
江之野慢条斯理地系好衬衫袖子:“呵,猫生完整。”
沈吉眨了眨大眼睛,开始故技重施,可怜兮兮地说:“怪只怪你长得太帅了,个子又高,力气又大,完全和小猫咪联系不到一起去啊!而且我分明记得在副本最后,你和猫猫是同时存在的!不知者无罪,我真的不是故意折腾你的,那手术费可是我的全部财产呢!”
江之野抬眸看他。
沈吉眼巴巴地双手合十。
江之野这才又笑了下,面色稍显温和。
见对方多半是原谅了自己的鲁莽行为,沈吉的注意力终于回到正事上:“所以,这个博物馆就是心印的大本营,只不过它们都逃掉了,所以才空了?”
江之野颔首:“古时候这里叫无相博集院,这个年代为了掩人耳目,才改了现在的名字。”
沈吉又问:“那个沈聿青就是我……”
江之野:“你答应了只问一个问题的。”
沈吉蹙眉,悲伤道:“你知道的,我从小就离开妈妈……”
江之野瞬间捏住他的脸:“别撒娇了。”
沈吉只能闭嘴。
“其实我也不确定你的身世。”江之野回望空荡展馆,“但沈奈是我所知的最后一个侵入者。”
沈奈……
从来没听过的名字。
江之野又道:“或许你外婆更清楚真相。”
沈吉迟疑点头。
这时,禁闭的大门忽被敲了敲,花林晚冷淡的声音响起:“馆长,茶点准备好了。”
“走吧,去歇一会。”
江之野这般结束了谈话。
*
茶具是价值连城的古董茶具,但茶汤和手作点心的味道却难以形容,重新坐回会客室的沈吉吃得很艰难。
江之野不觉有异,花林晚也一脸坦荡,寂静的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杯盘相碰的声音。
沈吉当然不至于相信对方已经讲出全部实话,他默默整理过思绪,忽问:“梦傀是你给我的吗?”
江之野慢悠悠地放下茶杯。
花林晚立刻代之发言:“那东西坏了几十年了,一直在仓库丢着,直到最近才有了反应,看来是跟你有因缘,馆长这才亲手修复了一番。”
沈吉点头:“难怪它不认得你……又傻傻的。”
江之野说:“其实,直至此刻,你仍可以选择抽身而退,毕竟沈家人半个不剩,你也只是个小孩而已。”
沈吉:“我读大学了!”
江之野淡笑。
沈吉有点郁闷地低下头:“逃走的心印会酿成大祸吧?只靠你自己的话,怎么一个个捉回来?”
江之野总是很淡定:“我自有我的办法。”
沈吉很敏感:“收容室明明是用沈家力量封印的,如果封印消失,是不是意味着……”
这回江之野倒没否认:“或许是他们都死了。”
沈吉顿时满眼悲伤,尽管那些亲人他根本素未谋面。
江之野主动道:“沈聿青的东西我都还留着。”
沈吉摇头:“你说得对,我得先跟外婆问清楚。”
而后又补充:“还有,考虑好自己的选择。”
江之野并没有丝毫强迫他的意思:“好,时间不早了,这次让小花送你回年画店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沈吉忙摆手。
花林晚全不在意他的意见:“走,根据当前路况判定,三十四分钟就可抵达年画店。”
……这家伙,是人类吗?沈吉难免冒出疑惑,毕竟就连在家中躺平的梦傀,都要比他生动上几分。
*
虽然江之野的态度很含蓄,但沈吉不是不懂他,对方之所以愿意见面和坦诚,全是因为沈聿青,而非看重自己的身份和能力。
但在博物馆里,沈吉却并没有多打听,一方面他仍不是很确定自己确是所谓沈家后人,另一方面……他从小就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很难马上接受如此离奇的现实,轻易消解掉内心的苦楚。
此外,还有更重要的——
宋丽娟知不知道这些事呢?如果知道,为什么要隐瞒?如果不知道,之前又为什么躲躲闪闪?
烦恼的想法疯狂缠绕心头,以至于他刚进年画店就冲进了宋丽娟房间。
“外婆,我问您个事,您可不能撒谎!”
沈吉脱口而出。
正在桌前刻着年画的宋丽娟扶了扶老花镜,无奈反问:“我跟你小子撒什么谎?”
沈吉双手支到桌上:“那您认不认识沈奈?”
这句话立即让宋丽娟陷入沉默。
瞧着外婆没有半丝疑惑,答案昭然若揭。
果然,片刻之后宋丽娟便放下了手里的刻刀,叹息道:“你去那个榕骨镇,不仅找到了心印,也遇见了无相博物馆的人吧?”
沈吉惊讶气恼:“外婆!您全都了解!”
宋丽娟摇头:“道听途说,那些事我没有经历过。”
沈吉着急:“我的问题您还没有回答!”
宋丽娟静静地望向外孙。
沈吉急着拧巴起了小表情。
宋丽娟最终叹息:“沈奈是你亲妈,你亲生外婆胡语薇是我最好的朋友,小奈不得已才把你托付给我的。”
沈吉终于崩溃:“那您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让我一直以为自己不被父母所爱?
又为什么要让我从件莫名其妙的冒险中知道真相?
宋丽娟逐渐严肃:“你也不小了,难道想象不出这身世不会给你的成长带来任何好处吗?而且我答应过沈奈,要保护你远离那些麻烦。”
沈吉语塞,转而又道:“可您最终没有阻止我去榕骨镇,如果我不去,至少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宋丽娟摇了摇头:“我阻止你好使吗?你已经长大了,不管是你妈妈的期望,还是我的期望,对你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你自己的路应该自己走啊。”
这坦荡的话,瞬间让沈吉失去了所有质问的动力,他呆呆地跌坐到椅子上,脑袋很乱,心里很空。
宋丽娟打量了外孙几秒,方才娓娓道来:“我只是个普通人,沈家的事非常隐秘,我的确只了解些皮毛。你亲生外婆结婚后极少与我联系,就连沈奈……我也只见过三两面而已。”
沈吉难免显得茫然,认真听讲。
宋丽娟回忆:“大概是九二年的夏天,他们一家三口离开东花市,去了其他的地方。到二零零八年沈奈独自归来时,你外婆和外公就已经失踪了。”
沈奈不甘心:“后来一直都没出现吗?”
宋丽娟又道:“她当时找到我时,状况也不怎么好,说自己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必须把你交给我,然后便又走了,直至今天也没有任何消息。我隐瞒的就这么多,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当真没有骗你。”
这席话语隐藏了很多的悲伤和无奈,沈吉想起自己刚才气急败坏的愚蠢样子,不禁愧疚地低下头:“什么亲生外婆……您才是我的外婆啊。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跟您说话的,我太急了。”
宋丽娟苦笑:“你的感受我都理解,我也想象过无数次,有朝一日你不小心走进了博物馆,或是进入了心印的世界,会不会怨恨我从来没有提醒过你。但是……我觉得,我之前做的所有选择都没有错。”
沈吉赶紧表态:“您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宋丽娟又道:“其实我多半能猜到,最近社会上乱糟糟的,是那些叫心印的怪东西搞出来的麻烦,但你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去做那些……好似只因你姓沈,就必须由你承担的事。”
沈吉怔愣。
宋丽娟又补充:“除非是你自己觉得有价值,当真愿意,否则不要听从任何人的劝说,你有权利答应,也有权利拒绝,无论如何,外婆都陪着你。”
这席话,完全是站在外孙立场上的肺腑之言,它一下子就让沈吉从混乱的情绪中清醒了过来。
沈吉缓慢点头,内心竟已恢复了平静。
*
午夜,窗外的风雪已极凶猛。东花市位于珠江附近,本是四季温暖的气候,故而这百年难遇的怪异的天象,难免登上了微博热搜。
失眠的沈吉翻了会儿新闻评论,又打开微信呆看,半晌,他重新掏出江之野的名片,犹豫再三,终于添加了对方号码。
可惜等过好几分钟,都没有通过申请。
梦傀在旁边百无聊赖,把猫薄荷老鼠踢来踢去,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显得有点恼人。
沈吉忽一把抓过它:“你帮助过多少沈家人?”
梦傀眨着无辜的眼睛,声音有点心虚:“百余个?不过没存档了。”
沈吉又问:“那你还记得,自己怎么就坏了吗?”
这次梦傀沉默了更久,就连温度都上升了。
沈吉紧张:“喂,你可别再坏掉!”
梦傀终于回答:“巨大的副本……爆炸了……”
它捂住小脑袋:“侵入者……玩家……都死了……”
此后,它便开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沈吉安抚:“好了!我不问那些了!”
梦傀缓慢地恢复正常。
沈吉语出惊人:“我要绑定。”
梦傀愣住,转而惊喜:“真的吗!真的吗!”
沈吉认真点头:“我想把我妈他们找回来。”
梦傀显然不是很在意这少年的亲情纠葛,它立刻从裙子里摸出了块非常迷你但华光四溢的石头:“把你的血滴在上面就可以啦。”
沈吉:“……这么原始?”
梦傀生气:“你懂什么?这是最先进的基因锁!”
沈吉笑了下,先深吸了口气,而后才咬破自己的手指,挤出鲜红的血滴。
梦傀十分虔诚地用石头接住,瞬时间,红光立刻笼罩了它的小小身体。
同一个刹那,沈吉耳畔接连响起通知。
“恭喜您成为无相博物馆第一百三十任小主人!”
“目前博物馆藏品数量:0!”
“请您尽快侵入副本,收容心印!”
“梦傀将全程为您提供协助!”
什么叫小主人?这个疑惑一闪而过,沈吉回神惊讶:“零个?那个骷髅头也不在?”
梦傀美滋滋地收好石头:“只有沈家的侵入者才能进出收容室,没有被收容监管的心印,仍旧处于不稳定状态,不能算是藏品。”
沈聿青在时,江之野的确从不进那房间,看来是至今没有越雷池半步,还得找机会去问问他才行啊……
沈吉这般想着。
梦傀狐疑:“你只是想找借口去看帅哥吧?”
沈吉惊讶地望向它。
梦傀笑嘻嘻:“我们绑定了,自此心意相通。”
沈吉:“忽然有点后悔……”
梦傀赶快扶住他的胳膊:“不开你玩笑了,我们快去捉心印吧,时不我待啊。”
沈吉:“现在快凌晨一点,我腿瘸着,外面大雪。”
梦傀颓然倒在被子上:“你的事业心有点弱。”
沈吉无语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在地铁上看到的奇怪画面,努力描述后询问:“那是不是跟心印有关?”
梦傀予以肯定:“没错,侵入者能分辨傀儡。”
沈吉顿时起疑:“可是怎么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状况,这肯定不是巧合……”
梦傀点点头:“心印毕竟力量强大,惦记它们的人和组织自古以来都不少,你得小心别嘠了。”
沈吉悄悄把窗户拉开条缝隙,然后缩进了被子里面发了个抖:“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晚安。”
梦傀吐槽:“你到底是冷还是热啊?”
沈吉迷迷糊糊:“万一它……还愿意回来的话,进不了屋子怎么办?”
梦傀:“谁啊?臭猫?”
沈吉没再出声,显然是一秒入睡了。
梦傀无奈地关掉台灯,爬回充能座上,嘟嘟囔囔地嫌弃:“看来这届侵入者可不怎么顶用啊。”
*
夜色愈深,风雪暂停,东花市终于恢复了久违的平静,但年画店附近却有汹涌黑雾张牙舞爪地靠近。
直至一个高挑的白衣身影款款出现,那些黑雾才如触碰到什么危险似的,瞬间停止侵袭,猛如海浪退潮般烟消云散了。
*
次日清晨,竟是风和日丽。
沈吉带着睡意艰难起床,最终找到了个装盲盒娃娃的透明钥匙扣,把吵着要跟随的梦傀放进去,挂在书包拉链上,然后才胡思乱想着走去餐厅吃饭。
“上课快迟到了吧?赶紧吃!看咪咪多乖。”
宋丽娟将馄饨放在桌上,顺口念叨。
沈吉顿时清醒,这才发现白猫已站在茶几上平静地瞧着自己,同时腮帮子嚼得圆圆鼓鼓。
宋丽娟很慈爱:“咪咪多吃点,这牛肉好。”
沈吉:“它真不叫咪咪……换个名字吧外婆。”
宋丽娟不是很喜欢外孙取的那个:“阿野?”
沈吉咽了下口水:“江哥。”
第38章 东花市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画室, 空气里满是油墨香气,沈吉赶在下课前把稿子完成,揉了揉肩膀。
梦傀忽然出声:“我们去找心印呀。”
沈吉吓了一跳, 左右环顾不见异状, 同时暗想:”那也得等到放学,而且行事不要太盲目, 给我点时间。”
这般思考完,他随手打开手机。
“江之野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
“江之野:小孩, 干吗?”
沈吉望着两个小时前的微信,赶忙把外婆的坦诚和自己的决定告诉他, 然后发出请求:“你再多教我些好不好?”
江之野回复很快:“嗯,晚上带你去个地方。”
尽管他是因沈聿青才如此友善的, 沈吉仍旧微笑,没想正走神时, 老师忽探头瞧他:“谈恋爱啦?”
*
经一场风雪, 年画店外的植物冻得冻, 折得折, 宋丽娟心疼地收拾了整个下午, 她专心致志, 完全没察觉有人靠近。
江之野停步几秒后,不禁轻咳一声。
宋丽娟这才抬头怔愣:“你是……来找阿吉的?”
江之野礼捧起茶点礼盒,微笑道:“我是来看望您的。”
这下子宋丽娟更为惊讶:“我?”
江之野言简意赅:“我来自博物馆。”
宋丽娟恍然大悟,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礼物继续打量:“就是你把阿吉从榕骨镇带出来的。”
江之野勾起嘴角:“没想到他都告诉您了。”
“胡语薇是我最好的朋友。”宋丽娟没有兜圈子, “她从前提过……家里借住了个姓江的孩子, 应该就是你。”
心印出逃前,江之野很少离开博物馆, 从来不问世事,亦不接触故人。其实很难想象,沈聿青的后代就在东花市长大,所以此刻得见宋丽娟,当真值得感慨。
他态度诚恳:“是我,这些年您辛苦了。”
宋丽娟十分直率:“阿吉是我外孙,都是应该的。你有什么话就进门说吧。”
*
小小的年画店内摆着很多精美的老物件,衬着深深浅浅的彩叶芋,干净而又温馨。
江之野开门见山:“我知道您不想我出现。”
老太太沏上绿茶,引着他坐下,叹息道:“阿吉跟着我长大,过得就是普普通通的日子,单纯鲁莽,和沈聿青截然不同。”
江之野道:“但姓沈意味着什么,您明白的。”
宋丽娟的眉眼间有些许抵触。
江之野索性将心里话铺开:“从前不知道真相还好,现在稍微了解过现实,以沈吉的性格,不可能不去探究亲人的遭遇,也不可能无视制造灾难的心印,我们根本拦不住他。”
宋丽娟并不畏惧这个神秘人物:“所以你就不该告诉他,你是故意的。”
江之野:“他是个成年人,他有权知道。”
宋丽娟顿时沉默。
江之野又道:“倒不如顺了他的意,守在旁边看着他。毕竟心印背后牵扯着巨大的利益,人世间的钱权名利,无一不与它们有关,稍不留神就会着了道。”
宋丽娟仍旧不语。
“用不着生我的气,从我这里知道,远比从有心人那里知道要好的多。”江之野轻笑,“这次沈吉出现在副本绝非巧合,后面肯定还有意外,我来也只是想拜托您,要多注意他身边的人和事,虽未搞清原因,但小奈放心把儿子交给你,定有特殊原因。”
宋丽娟听得表情严肃,同时意外表态:“好,你的心意我听懂了,但也请你不要小瞧了阿吉。这孩子看着软糯,实则坚强无比。我当然盼着他一生顺遂,但他若决定去做危险的挑战,也一定可以做到。”
听到老人家的回答,江之野才明白沈吉的外柔内刚从何而来,他顺势递过名片:“这是自然,总之您遇到任何不对劲的状况,都请立刻联系我。”
*
暮色不知不觉便笼罩了东花市区。
沈吉虽不再用拐杖,但走路仍有些艰难,他下课后慢慢挪出教学楼,果然看到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
本那么神秘而陌生的江之野,竟因坦诚的记忆而变得无比熟悉亲近,沈吉没办法无视内心已萌芽的好感,小心靠近的途中,便脑补了一百种打招呼的话题。
没想江之野主动走出驾驶位,体贴地为他打开车门。沈吉有点受宠若惊:“谢谢,我们去哪里呀?和心印有什么关系?那个花先生不来吗?”
江之野帮他系好安全带,动作停滞片刻。
气氛微妙,沈吉眨眼睛。
江之野这才发动汽车,轻笑摇头:“十万个为什么。”
沈吉只得安静。
虽然他当真好奇不少问题,但故意表现得话多,也是因为这安静会让心情莫名紧张。
好在江之野把车开到主路上,便主动开口:“自从博物馆失守,副本的消息就满天飞。我还没决定先去处理哪一件,考虑着你一知半解,索性带你亲眼看看。”
沈吉听的云里雾里:“看什么?”
江之野浮出冷笑:“看人类究竟是怎么对待心印的。”
*
此行的目的地,是郊区的一处中式私人会所,白墙青瓦,门童考究,定是处极高奢的地方。
可一从车里出来,沈吉便瞧见那大宅之上笼罩着无法忽视的蒙蒙黑气。就像有什么怪物在其间张牙舞爪。
梦傀激动地趴在塑料壳子上:“心印!有副本信号!”
江之野轻声嘱咐:“无论看见什么,都别轻举妄动。”
说着他便拉起沈吉微凉的手,朝门童点了下头。
肌肤相处,心飘飘然,可惜现实烦恼无数。
沈吉暗自抿住了嘴角。
门童表情木然地打开电子锁:“天字一号。请入内。”
*
看起来如此体面的会所,其内理当活动着些衣冠楚楚的客人才对,可沈吉跟随着江之野穿过回廊时,却与各式男女老少、奇装异服者擦肩而过,他们无一例外都走得目不斜视,似对环境全不在意。
江之野当然照旧淡定,一路牵着沈吉走到了回廊尽头的神秘电梯间,搭乘至三楼后,迎面便是个古典奢华的包厢。
手被松开的瞬间,沈吉忙把它插回衣兜。
梦傀:“……假公济私,快调查心印!”
沈吉赶紧动身观察。
包厢尽头有处小小的围栏,靠近即可俯看其外神秘的木台和台下的宾客席位,已经落座的奇怪客人,每位都拿着个号码牌。
陆续有两名旗袍美女送上茶点,同样一言不发。
沈吉等到周围无人,终于小心发问:“拍卖会?”
江之野示意他坐到身边的龙纹圈椅上,耐心介绍:“除了侵入者,世界上还有很多组织和人觊觎心印。这地方就是专门供心印猎人们交易信息和心印本体的。”
沈吉眨眼:“心印猎人?和沈家有关系吗?”
江之野淡笑:“也许在你看来,副本是很可怕的东西,但副本的力量同时意味着巨大的利益。有利益,就有逐利者。猎人中当然有沈家旁系,但他们能力和玩家无异。”
沈吉努力吸收着完全陌生的知识。
江之野又道:“猎人立场各异,亦敌亦友,但有两个组织,需要格外留神。”
沈吉忙提起精神。
江之野说:“一个是港岛的喜福会,他们认为心印是危害世界稳定的灾难,必要得而毁之,经济和科技实力很强,但从不借助心印的力量。”
沈吉蹙眉:“不由分说的毁灭,并不是最好的答案。”
江之野不置可否:“但至少还算磊落。”
而后又补充:“喜福会的人你不是没见过。”
沈吉更觉疑惑,努力回忆过自己在榕骨镇前后接触过的特殊对象,最终张圆眼睛:“骆离?”
江之野颔首:“他是会长的外孙,比你大一岁而已。”
难怪那年轻人傲娇跋扈,原来有如此背景,沈吉这才明白骆离为何拥有那么多榕骨镇的资料,又为何行事那般草率粗暴。
江之野继续介绍:“第二个需要警惕的,便是东京吴家。他们和喜福会恰恰相反,十分依赖心印的力量,家族成员和其下猎人,基本上都是傀儡。”
沈吉愣住:“傀儡还能形成组织?”
江之野笑意微冷:“在副本中死掉的傀儡当然神志失常,但那些顺利活到最终的,却极善于在现实中掩藏自己,当然,他们的能力也更加危险。”
只这么介绍,实在有些抽象,沈吉一时很难想象出吴家人是怎样三头六臂的怪物。
正琢磨时,已有位粉发少□□雅地走上木台。
她双眸弯弯,笑意盎然:“欢迎各位贵客光临,今晚赤月山庄的拍卖会正式开始,我们第一件拍品,是昨日刚刚送回东花的晚清嫁衣,如果得到它的力量,则可永生永世把自己所爱之人牢牢地拴在身边哦。”
沈吉望向被抬上台的玻璃器皿,其内果然有件污渍斑驳的绣花大红女裙,泛着血气的黑雾自裙间缓缓飘散,气质极为不详。
梦傀馋到流口水:“真不能抢回博物馆吗?”
沈吉摸住伤腿:“你评估一下呢……”
梦傀:“没有用的家伙!”
沈吉:“……”
尽管沈吉也好奇那嫁衣的心印之力,但听着对方如此满不在乎的介绍,内心仍旧不适,毕竟副本给予的力量实在邪恶,怎么可以用来交易?
江之野知道沈吉在想什么,淡声道:“水至清则无鱼,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这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罢了。”
沈吉些许郁闷:“知道了,我不会惹麻烦的。”
而后又气:“可惜心印被卖掉,就回归不了博物馆了。”
江之野点了点桌上的竞价牌:“这些小物件,想买便买,但没那么重要。”
梦傀:“买呀买呀!”
沈吉更想听到对方的打算:“那什么重要?”
江之野说:“像生成榕骨镇的骨首灵纹,所制造的傀儡暴力血腥,回收那种级别的危险品才是最紧急的任务。”
沈吉立刻打起精神:“所以有什么新消息吗?”
江之野看向他的伤腿,笑而不语。
此时台下已开始热火朝天的竞价,吵闹声衬托的包厢内格外安静,沈吉拿起竞价牌,却因不清楚要花多少钱而迟疑。
转瞬间,安静已久的侧门忽被人打开,伴随着服务生的阻挠,有位丹凤眼的年轻人毫不客气地闯入,整理黑风衣的动作极不耐烦。
沈吉惊讶起身:“骆离……你没事吧?”
江之野没太大反应,抬手挥退了服务生。
虽然骆离仍旧是满脸不加遮掩的傲气,好在眼神清澈了许多,显然已经摆脱了心印的控制,他语气不耐烦:“你都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沈吉松了口气:“那就好。”
而后又笑:“我撞到脑袋所以在副本里失去记忆了,不然我会多帮你——”
骆离立刻打断:“谁要你帮啊!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被心印迷惑不是因为我比你弱!而是我不拥有你的血统罢了。你别想拿天生的能力来跟我比较!”
最近之前,沈吉从未想过自己会拥有什么特殊身份,所以当骆离表现出对沈家事的了解,他难免感觉意外。
骆离看懂这少年的表情,故意哼了声:“有什么稀奇?沈家后人的消息已经在圈子里传开了。”
沈吉尬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骆离上下打量:“看来伤得也不是很严重——你喜欢那种心印啊?你买得起吗?”
沈吉顺着他的目光看看手里的竞价牌和台上继续标价的血色嫁衣,刚想否认,又被对方无情打断。骆离:“总之,小心姓吴的找你麻烦,祝你平安!”
话毕,他警惕地瞧了江之野一眼,走得头也不回,沈吉被这风风火火搞得欲言又止。
江之野轻笑:“喜福会和吴家都有同样的问题,那就是掌权者的年纪都大了,所以这些后代总想独当一面,在外面故意张牙舞爪,不足为怪。”
沈吉缓慢点头,当真因为今晚的经历长了不少见识。
*
拍卖会一直进行到很晚,所出心印无几,情报倒是满天飞,看来博物馆的清空已变成了那些人的狂欢。
江之野牵着沈吉走出大门,会所的侍者立刻把车挪了过来。
两人正打算离开时,有位带着银边眼镜的大叔步履生风地走路过来。他身后两位旗袍美女抬着巨大的礼盒,搞得气势惹眼。
“沈先生,这是骆少爷送您的礼物。”
眼镜大叔如此说。
旗袍美女掀开礼盒,血红嫁衣赫然在内。
梦傀开心乱跳:“好棒好棒好棒!”
沈吉惊道:“骆离?这太贵了,我不要!”
如果没记错的话,最后似乎已经飚到小八位数了。
眼镜大叔笑笑:“您在榕骨镇外救过少爷,少爷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而且这对少爷来说并不算什么。”
沈吉被那一口一个少爷搞得发晕,他还没想好怎么拒绝,江之野却用遥控打开后备箱:“好啊,那就多谢了。”
沈吉:“……?”
旗袍美女立刻把礼盒放了进去。
眼镜大叔又问:“江先生,不知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最近的事情,老爷很想找您谈谈。”
江之野微笑:“没空,很忙。”
说着他便指挥沈吉:“上车。”
沈吉赶紧给大叔和两位美女连声道谢,顺势钻进了副驾驶座内。好在喜福会的人没多纠缠,转而告辞了。
*
轿车在夜晚的高速上飞驰。
江之野扶着方向盘说:“心印被带回喜福会总部后,就要被彻底分解掉。收下,也算是救下这心印了。”
沈吉眨眼:“它也可以被放进博物馆吗?”
江之野没回答,只笑:“不如你明天再来一躺?”
沈吉自然不会拒绝,只问:“骆离也要我小心吴家人,他们真的很危险吗?会去抢博物馆的藏品吗?”
江之野颔首。
沈吉着急:“那我该怎么做才好?”
江之野表情神秘:“如果我猜的没错,现在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那些事情……也自然会围着你发生。”
*
旋转闪烁的彩灯光影陆离,在昏暗的地下室内尽情地狂欢,但些围在牌桌前大叫或疯笑的人,却没空在意它们刺目多变的颜色。
李蜀拎着筹码箱穿越拥堵的宾客,他很想揉揉墨镜下酸痛的眼睛,却因紧张不敢擅动,毕竟手中的盒子缝隙里,正运行着针孔摄像机。
靠近个牌桌,李蜀趁着假意挑选玩法而环拍,没想忽有群凶神恶煞的打手拨开人群而来。
李蜀瞬间僵住动作,好在对方猛拽出个瘦弱干瘪的中年男人。美丽的荷官面不改色,笑出八颗牙齿:“王先生,这次你又输了,履行约定吧?”
中年男人吓得挣扎着乱爬:“饶了我,求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再借我一点钱,我肯定可以——”
荷官没兴趣等他啰嗦,干脆地朝打手使了个眼色。
打手半点不含糊,为首的竟然直接掏出把利刀!
其余几名打手立刻会意,直接将中年男人的手强按在牌桌上,二话不说便剁了下去!
随着手指头一起滚落在地的,还有李蜀的筹码箱,他满脸恐惧地连连朝周围鞠躬,趔趄后退,捡起箱子的同时,立刻后退开溜。
打手心生怀疑,怒道:“喂!站住!”
*
风雪已逝,百花未杀。次日再入无相博物馆,竟与上次的心境天差地别。
沈吉还未参透江之野的话外之音,当然更没想到他找自己来,竟是要自己做心印搬运工。
两人穿过空荡寂静的展馆,最终停在处青铜门前,而门外,则立着面无表情的花林晚,和数以百计、大小各异的神秘金属盒。
梦傀瞬间双眼放光,在塑料盒子里蹦跳:“哇!发财啦!你放进去就等于你捉的!你的就是我的!”
江之野拿起其中一个盒子:“这就是从榕骨镇带回来的首骨灵纹,其余都是我这些年外出所获。收容室从来只有沈家传人能进,所以,全部交给你了。”
沈吉伸手接过:“你是进不去,还是不想进?”
江之野笑而不语,只朝青铜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门雕刻着非常抽象而神秘的刻纹,但并未上锁,甚至虚掩着缝隙,透出隐隐的微光。
沈吉慢慢伸出手去,一下子便把它推开了,没想到,强大的力量直接逼着这少年冲入其中,根本来不及半分犹豫,紧接着身后便响起重重的关门声。
沈吉惊讶环顾:这广阔的室内空间,绝非博物馆的古屋所能容纳。光可鉴人的地板,高达几十米的立柱和周围美丽的古典中式石雕,让这里犹如一个宫殿般令人惊叹,而房间内那一排排完全透明的柜子里空空荡荡,难道正是盛放心印的地方?
梦傀催促:“不然呢?快点!”
完全懵了的沈吉抱着首骨盒子呆滞前行,许久之后,终于个角落找到了属于灵纹的金属牌。
他回头望向大门,见江之野真的没有跟过来,只好打开玻璃柜,将恐怖的骷髅头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片刻间,柜子便自动关闭了,与此同时,那骷髅上缓慢地飘出黑红相间的诡雾,渐渐组成一个黑袍白骨的怪影,它猛地冲撞到玻璃柜上,发出震耳的响动。
怪影骂道:“原来你是个侵入者,混蛋,放我出去!”
事到如今,沈吉并不怕它,而是反拍了下玻璃:“再吵就让门外那位把你吃掉!”
黑雾抖了抖,竟真的瞬间烟消云散。
……有只大灰狼可以吓唬小孩可真好使啊。
梦傀超级满足:“博物馆藏品数量:加一!”
而后它又催促:“快快,外面还有很多个呢!”
“梦傀,逃走的心印……真的能都找回来吗?”
沈吉没有响应,只是如此发问。
梦傀自信:“那当然,你可有我帮忙哦!”
沈吉叹息:“那消失的沈家人,也可以找回来吗?”
这下子,梦傀没有再说话,或许是这问题它毫不关心,又或许是答案只能让沈吉失望罢了。
*
夜风轻柔地穿过画室,真是凉爽而温柔的晚上。
搬运完心印的沈吉准时来此报道开课,这是他首次离家打工,态度自然十分认真。
沈吉指导过每个小朋友的握笔方式,见大家都画起来了,才走到房间角落喝了口水。
负责陪伴的江之野正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安静看书,他闻声抬头:“人类的孩子还真是辛苦。”
闻言沈吉忙嘘了声,只差没敢捂住他的嘴。
江之野依然带笑。
沈吉稍有不解:“你干嘛来看着我上课?”
江之野:“你外婆不放心,让我检查下环境。”
沈吉惊讶:“你什么时候跟她——”
这时,艺术补习班的女老板辛燃推门而入,打工人沈吉立刻站直身体,恢复了端庄的姿态。
结果辛燃非但没有批评他的意思,还热情地端了盘葡萄放在桌边,笑眯眯地说:“辛苦啦,你男朋友真帅。”
沈吉差点被口水呛到:“不是男朋友。”
辛燃:“嗯嗯。”
江之野仍旧笑盈盈的样子:“正在试着做朋友。”
辛燃:“嗯嗯。”
沈吉:“……这样说话人家会误会的。”
“老师,你看我画的小猫咪!”
班里性格最外向的女孩子跑来拉住沈吉的胳膊,沈吉忙跟着她走过去,蹲到画架前耐心应对起来。
辛燃趁机搭讪:“帅哥,有兴趣做模特吗?我朋友开广告公司的!”
江之野对人类的温度的确浮于表面,他虽接过了对方的名片,却没心思细瞧,反倒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沈吉身上。
为什么第一次在古镇遗迹见他,却没有认出来呢?还是后来就进入副本,才感知到侵入能量。
或许是沈吉像父亲更多些吧?但仔细看,其实他的大眼睛与沈奈如出一辙,那笑露浅淡梨涡的样子,又极似年轻时的胡语微。江之野不知不觉便将沈吉的身影和故人重叠了起来。
所以,沈吉的父亲到底是谁?竟和其他人一起消失了吗?会不会有一天,沈吉也……
在萌生好奇的同时,江之野的心中徒生出了不忍。
他本从不干涉人类的命运,哪怕沈聿青那样决绝的离开,也未曾劝过半句,但此刻却莫名地浮出了强烈的控制欲,就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半天没等到答案的辛燃态度讪讪,只好说:“有兴趣了随时找我。”
江之野回神,再度恢复了温和友好的模样。
跟学生聊完天的沈吉回望这边。可惜连话都没来得及讲,就被更多叽叽喳喳的孩子们簇拥着叫走了。
*
课一直上到九点多,那群小学生才被父母接回家,沈吉从补课班揉着脖子走出来,也忍不住感慨现在的教育实在太卷,简直突破人类极限。
江之野淡笑:“人类的确喜欢为难彼此。”
沈吉叹息。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江之野忽然停步。
沈吉疑惑,顺着他的目光张望,竟是李蜀那家伙出现在了马路对面。
他赶紧一瘸一拐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啊?不是去澳岛了吗?干吗不先给我打电话?”
李蜀失魂落魄的,脸色有点难看。
他张开嘴,抽了下鼻子,才好不容易讲出声来:“我终于查到楚天琪是在哪消失的了……你说,他是不是已经……被那些人杀了啊……”
沈吉顿时严肃:“什么人?你慢慢说。”
李蜀眼底泛起不加掩饰的恐惧:“遭到心印控制的傀儡……唯利是图!求财害命!”
第39章 金银舫
深夜的清吧很空荡, 唯一的调酒师在柜台前昏昏然地打扫,过程中不时便望向头顶的电视屏幕公然摸鱼。
江之野亲自给两个年轻人倒了温水:“这里是特勤部的一处联络点,很安全, 说说你所谓的心印新消息吧。”
李蜀仍旧定不下神来, 但没纠结这陌生男人非要跟来的问题,甚至很容易就接受了那博物馆的存在。他扶着杯子皱眉:“经历过榕骨镇后, 我很清楚傀儡被夺舍一般的感觉,所以就更加在意楚天琪——就是那个骗了我钱的前男友到底发生了什么, 会不会也是成了心印的傀儡才一错再错……”
沈吉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毕竟他没法相信身边会同时出现那么多受害者。
江之野只问:“楚天琪是什么样的人?”
沈吉主动解释:“他之前的确乐观开朗, 而且家境很好,父母慈爱, 又快从音乐学院毕业找工作了,怎么想都不应该有做那种事的动机。”
江之野虽不是人类, 但看多了人间荒唐事, 他又问:“骗钱动机是因为欠高利贷?赌钱?”
李蜀愣了愣, 拼命点头。
江之野似有所悟:“这回又是怎么有新发现的?”
李蜀猛喝了口水, 开始重头讲述自己的经历。
“天琪最后给我发的微信里, 本就提过‘翻盘就还钱’的话, 最近我联想到心印的事,更相信他忽然变成赌狗必有原因。我重新打开他电脑和手机的数据备份,拼命研究后,终于发现天琪好像去过澳岛……你们知道的,那边可以经营赌博生意。”
沈吉耐心听完:“这和心印有什么关系?”
李蜀蹙眉:“前两天我到澳岛找见了那个地下赌坊, 首先那里根本就不合法!所有的赌徒都特别疯狂, 而且他们还有各种血腥的惩罚,殴打、电击、剁手……可即便赌场里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 客人们却丝毫不害怕,还在流连忘返,肯定是心印所为啊!”
闻言沈吉不由怔愣,因无法定夺而望向江之野。
李蜀着急地抓住沈吉的手:“我知道我只是个普通人,如果没有证据,一切都可能是胡思乱想,但我真没有半句虚言,阿吉,你不是可以抓住心印吗?只要你跟我去瞧瞧,一切就可真相大白了!”
江之野轻松扶开李蜀的胳膊:“既然你知道那是个生死不由自己的可怕地方,为什么还让沈吉以身涉险?你们不是朋友吗?”
李蜀僵住,而后痛苦地拧巴起五官。
沈吉主动安抚:“没事,我知道你担心天琪。”
李蜀低下头:“对不起,是我的提议太自私了……但,我真的很喜欢他……虽然他做出这种事后,我没可能和他在一起了,可总得让我确定,这人是生是死吧……”
沈吉此时最相信江之野的判断。
江之野对视到少年的眼神,决意道:“把你拍到的视频发给我,明天下午两点,刑警队特勤部见。”
沈吉顿时松了口气:“你愿意帮忙?”
江之野说:“也该让你看看找心印的正确方法了。”
*
所谓特勤部,是政府设立的秘密心印部门,常年和江之野对接的部门领导,便是那晚出现在大学里的便衣警察。他名为秦凯,曾是心印猎人,头脑了得。
这些都是沈吉通过江之野的记忆了解到的。
次日他与李蜀准时准点地拜访警局,虽被礼貌接待,但难免有点紧张,好在会议室内十分清净,一副少有人来的样子。
“警察叔叔,你的脚怎么了呀?”
李蜀这个离谱的家伙,竟然刚见面就如此发问。
沈吉不禁心生尴尬,慌瞪向李蜀一眼。
秦凯本人倒是大方,笑着拍了拍伤腿说:“前些年追踪心印时,不小心滑落山崖受的伤,现在不方便外出行动了,所以才找到这个工作,继续做点贡献。”
李蜀怼了下沈吉:“和你一样。”
江之野瞥向两个亲密少年:“说正事吧。”
闻言秦凯打开投影仪,密密麻麻的网状资料瞬间显示出来:“技术科连夜分析过视频,这是结果。”
沈吉看得惊讶:“能解释下吗?”
秦凯道:“通过人脸识别,收集归纳的赌徒档案,能精准对应上的共六十三人,其中有一半来自大陆。再整理他们的网络社交信息,可以看出被亲友公开劝说‘像变了个人、希望能改邪归正’的比例不低,而且有两位现在已经失踪立案了。”
李蜀在旁认真听着,像个拼命学习的学生。
秦凯继续解释:“横向对比其它案例的社会调查数据,我们推测心印存在的概率很大,而且这个心印的危险级别,多半超越了那个头骨。”
沈吉听得心塞,不由回想起榕骨镇的暴雨与死亡。
但李蜀却显得迫不及待:“所以阿吉确实该跟我去调查赌场对不对?不能让这么危险的东西胡来啊!”
江之野目光冷静地打量他。
秦凯微微一笑:“不急,要先搞定件事。”
李蜀追问:“什么?”
秦凯:“控制住楚天琪。”
话毕,他又调出张相片。相片是偷拍视角,上面确是衣着暴露的楚天棋,他正在鱼龙混杂的城中村内匆匆走着,看起来瘦弱了不少,皮肤上还带着些青肿伤痕。
沈吉不由蹙眉,李蜀更是笑不出来的样子。
秦凯道:“你们消息很准确,楚天琪正躲在澳岛,他使用假身份在那边混迹风月场所和赌场,据调查欠了不少钱,日子过得极为糟糕。”
沈吉不解:“怎么会这样……”
他有疑问很正常,毕竟楚天琪家境不错,哪怕真的债务缠身,不至于沦落至此。
李蜀深吸口气:“我去劝他。”
事已至此,沈吉必须表态:“我陪你。”
江之野问:“真想好了?如果可以,周末出发。”
由于正赶上新年假期,两少年双双点头。
*
漫长的殖民历史使得澳岛的风土人情十分独特,有跨年加持,更是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可惜楚天琪的案子扑朔迷离,一行人无心情去欣赏美景美食,他们从港口出来后,便直接驱车绕过繁华的街区,赶往此行目的地。
城中村附近熙熙攘攘。
说服逃犯的工作,适合让熟人出面,江之野为避免自己的出现引起楚天琪的应激,只能选择和特勤部便衣留守巷外。秦凯为此嘱咐个不停:“几个路口已排控完毕,他跑不了,你们尽量稳住他的情绪,最好劝他自首。要是发现有那种东西的存在,马上给我们微信。”
沈吉头一次身涉这般行动,自然十分紧张,态度认真地点头:“没问题。”
而后便拉上同样忐忑的李蜀,按照导航的指示走进了摩肩接踵的小街。
此时的太阳很是明亮,李蜀却在微微发抖。这家伙边走边犯傻:“其实我有想过……算了。”
沈吉惊讶:“钱不要了?”
李蜀点头:“事也不想追究了,只要他愿意改邪归正。”
沈吉欲言又止:“你的钱很大部分是家里支持的。”
李蜀表情沮丧:“确实,我没资格不计较。”
沈吉尽量理智表达:“而且……赌博成瘾性很高,不做追究不见得真就是帮他,你想各自安好是不可能的。”
李蜀烦闷地揉了揉短发,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沈吉安慰:“没事,交给我来沟通。他好像就住前面。”
话音还未来得及落下,便被附近居民的惊呼淹没,与此同时,一个瘦弱的黑影如落叶般从高处飘下,而后变成了猛然落地的洋柿子,瞬间摔得稀烂!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所有的反应都变成了戏剧化的慢动作。
沈吉惊恐地张大眼睛,率先看向完全石化的李蜀,紧接着他又不管不顾地挤过人群,冲到了事件的中心。
坠楼者的肢体奇异地扭曲着,身下缓缓流出的鲜血,将其浸上了恐怖的颜色。尽管如此,还是很容易分辨,这正是失踪已久的楚天琪。
沈吉有些魂不守舍,按住抽搐的胃,他缓步上前,轻声喊:“天琪。”
尸体当然没反应。
这可是现实中曾活生生的人,沈吉不敢,却又不得不去确认结果。深呼吸了几次,他才艰难地伸出手指,去试探那怎么看都不可能再有的鼻息。
就在几乎快要触碰到的极近距离,忽有一团黑雾从楚天琪身体中腾空而出,化成了个数米大的恐怖怪虫扑向沈吉,又在他身边撞得烟消云散。
梦傀惊叫:“是心印!好大!”
沈吉被吓得往后趔趄,直接靠上个结实的胸膛。
是飞速奔跑来的江之野,他喘息着扶住沈吉的肩膀,蹙眉望向怪虫飞走的方向,表情难得严肃起来。
*
嫌疑人楚天琪忽然坠楼,当场死亡,这意外出乎了所有人和警方的意料。
调查一直持续到深夜,根据监控和人证基本可判断,他是主动选择轻生。而其间始末,及其本人在澳岛的具体经历,则还需要些时间才能确认清楚。
忙飞了的秦凯大半夜终于赶到酒店,在江之野的带领下进到两名年轻人的房间,刹那就闻到股非常强烈的酒气。
沈吉放下画夹,无奈起身迎接,同时指了指抱着啤酒瓶倒在床边的李蜀,小声说:“醉了。”
“我没醉!”李蜀立即大声嚎叫。
喊完这家伙又转过身去,不知是哭是笑地哽咽。
秦凯见怪不怪地摇了摇头,先是打开窗户透气,随后落座,报告最新进展。
“我刚跟澳岛的同事了解过一番,最近因赌博引发的各项治安和刑事案件数量确有攀升趋势。”
“而且这个楚天琪所牵涉的赌场乃后起之秀,原本生意不温不火,近几个月赌客却成倍增长,让老板赚了个盆满钵满,很难说不是大有问题——别担心,我已经在铺垫面见老板的方法了。”
沈吉专注地听完,才展示起方才所画的速写:白纸上正绘着一只体型怪异的大虫。
他解释说:“在天琪弥留之际,我看见这东西从他身体飞出来,应该和心印有关。”
江之野沉默观察两秒,脱口而出:“青蚨虫。”
听到这个名字,沈吉不由恍然大悟。
倒是秦凯感觉疑惑:“什么?”
沈吉耐心地解释:“小时候外婆跟我讲过,古代人会把钱叫做青蚨,据说把这种虫子的血涂在钱上,即便花掉了,钱也会再飞回来。”
江之野:“没错,而且我已经知道这个心印是什么了。”
在场两人立刻看他,就连李蜀都呆坐起来。
江之野眯起深眸:“当年沈誉青为它废过好大力气。”
秦凯想起些什么,用电脑翻查起来:“琥珀骰子?”
江之野颔首:“心印名为珀琅,藏身的器物是个琥珀骰子,其内封印着只金色的青蚨虫,诞生于一间传奇赌舫之中,因在数百年间见证了人类被贪婪所裹挟后的种种丑恶的嘴脸,而产生了自我意识。珀琅喜欢吸引那些赌性强烈的人堕入深渊,是个非常受欢迎的心印。”
沈吉不能理解:“这么可怕的东西,为什么会受欢迎?”
江之野回答:“因为被珀琅同化的人,会在赌局中获得非常奇特而强大的运势,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沈吉会意,厌恶蹙眉。
秦凯翻着语焉不详的记录,表情十分拧巴。
沈吉疑惑:“怎么啦?”
秦凯:“想不明白呗,如果楚天琪得到了这种能力,应该会赢到不少钱才对,为什么混得如此落魄呢?刚才我了解过他的近况,卖身还债就不提了,又染上了棘手的传染病,最近甚至开始尝试违禁药品,人生简直烂到了不能再烂的地步。”
江之野说:“那是因为他并没有成功被同化。”
沈吉思索后问:“死在副本里了?”
江之野:“或许连进副本的资格都没有,你要明白,能进入副本的人,与心印共鸣是非常强烈的。”
他们聊这些话的同时,原本醉醺醺的李蜀已经逐渐清醒,满脸都是痛苦之色。
沈吉非常能够共情朋友的感受:当初楚天琪可是校草般的存在,外形条件优秀,家世良好,性格开朗,怎么瞧都将拥有颇为璀璨的人生,结果竟然……
那心印究竟怎么找上他的?如果今天不去见面,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心酸之意在沈吉心内不知不觉的酝酿,他不由陪着李蜀眼眶微微发红。
可惜江之野并不在意人类的多愁善感,直言不讳道:“无论是赌钱还是跳楼,都是楚天琪自己的选择,这个珀琅的确可恶,但它只是赌性的诱因,不可能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扭曲成疯狂的赌徒。”
沈吉生怕朋友受到二次伤害,赶忙按住对方手腕。
李蜀苦笑:“不用掩饰,我明白的。”
沈吉合上画夹保证道:“但它的确属于危险的催化剂啊,而且既然是这么抢手的心印,以后由它而起的惨案只会比想象中更多。李蜀,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它捉回博物馆,以告慰天琪的在天之灵。如果你还记得他的好,就别浑浑噩噩的,陪我一起找线索吧。”
李蜀明白沈吉的安慰,领情地苦笑:“好,我再去研究下他的遗物,还有……叔叔阿姨听到这个消息肯定要崩溃了,我得先回东花陪陪他们。”
沈吉拼命点头:“别的就交给我吧。”
秦凯在旁默默观察,心里有些感慨。其实他因为沈吉的年纪和身世,并没有多少信任,毕竟像沈聿青那样对特勤部做出巨大的贡献是很难的。
但现在看来,虽然这年轻人没有丰富的经验,也没有过人的资源,但的确心念正直、坦坦荡荡。很多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人都难剩下这份本心,当真值得尊重。
思及此处,秦凯清了清嗓子,没有再八卦楚天琪的事情,而是主动发出邀约:“无论赌场中是否有人被心印同化,关联案件都会继续调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最好能和江哥一起去赌场帮忙掌掌眼,具体线人和计划特勤部来安排。”
闻言,沈吉不由大喜过望,立刻答应道:“好啊,只要能通过线索定位到副本位置,我一定能把琥珀骰子捉回博物馆,清除大家的心魔!”
对这份乐观,江之野不置可否,只露出微妙的笑来。
*
成长过程中,沈吉始终在宋丽娟身边过着最循规蹈矩的生活,对澳岛的纸醉金迷自然无比陌生。
“计划很简单,这心印能量强大,已经形成了区域陷阱,赌场正在替它不断引诱猎物。通常一个现世区域的负责人就是傀儡,你们明晚就去见老板,沈吉想办法触及对方身体,侵入者是肯定能分辨出傀儡的黑气的。”
秦凯安排的“卧底”任务难免让沈吉慌了手脚,他半点不像去找楚天琪那么勇敢,特别是换上一身过于考究的三件套西装后,简直紧张到连路都不太会走了。
这少年忐忑发问:“不是我不敢去,但我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要和一位赌场老板聊天,怎么可能不露馅呢?”
“不知道如何应对的时候,就闭上嘴巴。”
江之野从卫生间系着领带走出来,如此淡定说道。
他亦换上了极为考究的白色西服。修长挺拔的身姿让本就漂亮的打扮更加出彩,更不要说那张人类当真很难生出来的绝美面庞,着实光彩照人。
沈吉呆呆地看了半响。
江之野挑眉。
沈吉赶紧靠近,毫不遮掩地称赞道:“好像在你旁边,说服力就强了许多。”
江之野弯起嘴角,抬手整理过他因换衬衫而微微弄乱的发丝,淡声道:“走吧,那里确实危险,别离开我身边。”
*
此刻澳岛的天色刚刚暗下,但赌场内便已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了。
第一次身处这种环境的沈吉不敢多瞧,他亦步亦趋地追着江之野,心里打鼓似的狂跳不止。
江之野倒是淡定,一路款步而行,路过美丽的侍者时,他顺手自托盘中拿下两杯酒,转而将其中一份递给沈吉:“装装样子,不准喝。”
向来遵纪守法的沈吉心神不宁,低声道:“门口写着未满二十一岁禁止进入,我才十八呀。”
江之野:“忘了李蜀的录像?你真当这地方讲规矩?”
沈吉仍旧不安:“老板真的会见我们吗?”
江之野颔首:“等着。”
沈吉:“那等着的时候该做什么?”
江之野望向繁华的赌场大厅,忽而展露笑意。
*
想象中□□会面的情景并未发生,茫然跟到牌桌边的沈吉满头都是问号:他亲眼看着江之野刷卡换了不少筹码,而后便如诚心要赌钱一般,选了最显眼的位置落座,潇洒地对荷官抬手下注。
馆长玩的好像是……二十一点?
沈吉用从电影上学来的贫瘠知识小做判断,虽然昨晚已偷偷在网上恶补过赌场热门的玩法规则,却还是因为缺乏实战经验而瞧得心惊肉跳。
说来奇怪,江之野全身上下都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但他偏偏好像能看透对手的思想一般,每次判断都非常自信,频频下注,小输大赢,如此自然很快就成了众人围观的焦点。
幸好沈吉并不了解那些筹码价值几何,否则真要当场吓出心脏病来不可。
很快,又有两名赌客气急败坏地空手离桌,江之野拿起筹码,终于出现了位衣着笔挺的服务生,他主动靠近,恭恭敬敬地说:“江先生,高老板有请,久等了。”
江之野颔首,表情堪比去买奶茶那般轻松,他示意沈吉跟随自己,起身便走。
那侍者命人帮江之野收了筹码,快步赶到前方带路,仿佛自己接待的真是什么不能怠慢的大人物一样。
*
金碧辉煌的纯中式茶室,内焚古香,气氛幽静,地毯柔软到仿佛要将人陷进去一般,关上门便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喧哗与吵闹了。
坐在沙发中央的是位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
不知秦凯帮忙编了什么瞎话,以至于他见到江之野竟然两眼放光,热情地起身伸出双手。
江之野淡淡相握,侧身轻声介绍说:“这是我弟弟,最近刚从国外回来,家父希望他能多学一点做生意上的经验,所以随我一同拜访,您别见怪。”
“欢迎欢迎。”中年男子能屈能伸,又朝明显面向稚嫩的沈吉伸出胳膊,“金灿公子?真是面若中秋之月啊。”
……《红楼梦》看多了吗?
沈吉心里吐槽,面上尬笑。
他暗想,到了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必须支楞起来,故而立刻鼓起勇气,努力淡定地跟大手相触。
沈吉本已做好看到巨大飞虫幻影而临危不乱的准备,没想一切却平平静静,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
……啊?老板竟然没有被同化?那为什么楚天琪等一众赌客是在这里出的事?
综合多方证据,不管怎么看,这赌场都非常像是强势心印所营造的陷阱。
沈吉陷入了巨大的疑惑。
第40章 金银舫
和江之野出门, 沈吉本是有些社交压力在的,毕竟男神不食人间烟火也就罢了,甚至连人类都不算。
没想这次面对赌场的高老板, 江之野竟游刃有余, 他不动声色地落座,宛若生意老手般侃侃而谈。
见状沈吉放下心来, 眼见自己扮演的角色本就是个四六不懂的小年轻,自然乖巧地守在旁边倾听, 只拼命让眼神显得不那么空洞智障罢了。
喝过了两杯闲茶,高老板好似被勾得更加兴起, 他满脸贪婪,就连坐姿都向前靠了几分。
江之野:“说实话, 集团的合作首选并不是贵公司。”
高老板并不气,仍旧乐呵呵地倒茶。
江之野又道:“但您赌场的最新财报着实惊艳, 所以家父才派我来亲自详谈。”
高老板美滋滋:“我们绝不会让令尊失望的。”
听到这话, 江之野抬起眼眸:“哦?不知道高老板方不方便透露下, 您提升业绩的方案和对未来的规划?”
高老板倒是坦荡:“其实啊, 我更多时候是从事资本面的决策, 最近几个月生意火爆, 是我侄子经营有方。”
“侄子?”江之野已从秦凯那里得知高氏集团的详细资料,进而温声确认,“您说的是高鹤翔吗?”
高老板点头:“今天我本想叫他来跟您一起见个面,可惜阿翔的签证出了点问题,最快也得明后天才能赶回来, 实在遗憾。”
江之野轻笑了下:“看来的确该跟他见个面。”
全然不觉异样的高老板很得意:“阿祥跟您年纪相当, 一直是个很有想法的孩子。这回我把赌场的经营权交到他手里,可以说是做了极正确的决定, 当时好多人反对,但现在,您瞧?”
江之野:“早有耳闻,他最近在外面赢了不少钱吧?”
“嗨,小赌怡情嘛。”
高老板不在意的敷衍了声,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又将聊天拉回了集团合作计划的宏图之上。
*
好一番令人窒息的社交表演,却换来个空手而归。
待到终于从那会客室出来后,沈吉松了口气,环顾四周后小声道:“没想到真把他忽悠住了。”
江之野不在意:“只要带上了诱人的头衔,就是牵条狗来,这种家伙也会客客气气。”
沈吉若有所思地点头:“接下来要等那个高鹤翔?”
江之野:“他的确很可能是心印傀儡。”
沈吉回想自己看过的资料:“可那人沉迷赌博,满世界乱飞,分析他的行踪很没有价值,因为根本看不出副本入口在哪里呀。”
江之野微笑:“没错,所以我还有个备案。”
沈吉眨眼。
江之野顺其自然地拉起他的手:“跟我来。”
*
虽然又被牵手了,沈吉却难以冒出旖旎的想法,因为江之野带路去的,是藏在数道铁门之后,有着重重把手的地下赌场。
昏暗的密闭房间内空气浑浊,不时闪过的彩光灯将每个赌徒的脸都照得近似妖魔。
进到这里后,沈吉才意识到李蜀的胆子是真的大,他究竟偷拍了多么可怕的地方啊!
梦傀东瞅西看:“有心印的气息!小心啦!”
身边不时挤过吵吵嚷嚷、双眼通红的赌徒,沈吉另一只手也不由紧张地拉住江之野的衣袖,垫起脚来问道:“我们来这里,高老板一定能知道吧?会不会遇到危险?”
江之野低头在他耳边道:“知道又如何?高氏叔侄本就是核心嫌疑人,后面还会深入调查,该怕的是他们。”
话是没错,沈吉只得劝自己淡定。
此时又几个目光疯狂的男人冲过身边,江之野为了护住沈吉,几乎快把这少年抱进怀里。可惜沈吉眼瞧着打手们拖走了满身是血的赌客,嗅到那难闻的血腥之气,全无心思去害羞脸红了。
其实他多少猜到了江之野的意图,来前秦凯所提供的资料显示:赌场楼上大厅的生意早就半死不活,这秘密赌场才是让高氏发财的新宝地。
既然这里多半正是心印陷阱,能够影响那么多人,那么除了高鹤翔以外,一定还有其他低级傀儡活动。而侵入者分辨黑气的能力,就是最好的搜查器。
走神的功夫,江之野已把沈吉带到稍微安全的地方,轻笑道:“现在要指望你了。”
沈吉被温热气息搞得耳朵痒痒,小声问:“可我四处触摸别人,会惹麻烦吧?”
江之野提起沉甸甸的筹码箱:“心印骰子控制的傀儡都是大赌鬼,钓他们。”
*
这秘密赌场的玩法确比上面疯狂许多。
明面上沈吉在牌桌操作,江之野却始终于旁边低声指导。故而赢钱的计划还算顺利。
真不知江之野是从哪里学来的技术,竟能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做到十赌八赢。随着沈吉面前堆积的筹码越来越多,观者愈发眼红,几乎把他当成了众矢之的。
身边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沈吉当真快赢麻了,直至牌桌上悄然多了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局势才开始突兀逆转,竟痛痛快快地连输四局。
沈吉有点惊讶,动作也不自然了些,毕竟这筹码全是江之野的钱,他多少有点在意。
然而江之野却照旧淡定地支着牌桌,在他耳边道:“别怕,想办法碰他一下,我在这里。”
沈吉会意,再一次下注之后,见那男人又要挑选筹码自信跟上,竟忽然推开身边的人,猛地按住了他的手背,故作着急:“慢着!让我想想!”
男人抬起兴奋泛红的双眼,刹那间,巨大的青蚨虫自男人的脖颈后挣扎腾起,它膨胀得越变越大,几乎要挤掉赌厅全部空间了,才似力量不足般地渐渐消失。
梦傀急得差点冲出盒子:“就是这个!超大心印!”
竟然真找到了!沈吉来不及惊喜,便被男人怒骂:“干什么啊你?懂不懂规矩?”
他忙道着歉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江之野又在旁边吩咐:“把钱输掉,我们马上走。”
失去了帮助之后,输钱对新手可是件极容易的事情。尽管沈吉头脑灵活,试图通过计算牌面和输赢概率缓和局势,却仍在半个小时的内变得一穷二白。
赢到钱的赌徒们自然兴奋,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悄然离去的身影……
终于回到了安静清爽的街边,沈吉只觉得这空气格外珍贵,猛吸了几口,才顾得上郁闷:“这样一来你的本金也没了,真的没关系吗?”
江之野笑:“没花多少,意外之财不得也罢。”
这话倒是不假,沈吉蹙眉:“可我们为什么非要输钱,现在有办法抓到那个傀儡吗?”
江之野低头发微信:“那就要看小秦的演技如何了。”
*
仍被蒙在鼓里的沈吉回到酒店,发现李蜀已经赶回大陆去处理楚天琪的丧事了。
他心神不宁,独自在偌大的房间里久未熟睡,结果刚至后半夜,又被突兀的铃声猛地惊醒。
沈吉头疼地接起来,立刻听见秦警官兴奋的声音:“那家伙招了,你想知道怎么去副本吗?还是想继续睡觉?”
少年瞬间清醒:“在哪见?”
*
视频是在一个环境逼仄的仓库内拍的。
那个被心印同化、赢到江之野大部分筹码的傀儡被五花大绑地逼跪在地上,旁边几个壮汉手持武器围着他,表情凶神恶煞。
带头欺负那人的“恶棍”竟然是秦凯,他故意打扮得如不良混混,语气嚣张:“说不说,你到底是怎么出的老千?连高老板的贵客都敢招惹?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吗?”
男人显然已被恐吓了一番,吓得浑身发抖:“我真没出老千,我就是运气好,真的,不然你们你们去查监控!我若撒谎随你处置!”
秦凯装出不耐烦的样子:“你当我是傻子?谁运气好能好一晚上?今天你要不说实话,就带着你的好运去见阎王爷去吧!”
说着他竟然拿枪指住了男人的脑袋。
男人惊叫:“我真没撒谎!我是被高人指点过了才有这体质的!饶命!”
秦凯凶恶:“什么高人能教人转运,你倒是说说看。”
男人双眼中满是迷茫,冷汗直流:“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没办法跟你讲清楚。”
秦凯不耐烦地摆摆手:“算了,处理掉。”
眼见左右几个打手真要来抓着自己往麻袋里塞,男人彻底崩溃,大喊大叫道:“只要你去过就明白了,以后你也可以像我一样好运气的!”
秦凯追问:“去哪?”
男人迟疑了片刻,回答了三个字:“金银舫。”
秦凯皱眉:“怎么去?”
男人小声说:“只要你能收到船票,就知道怎么去了,你若收不到,天王老子都帮不了你呀。”
……
沈吉看完秦凯展示的战绩,真觉得他装成流氓的样子有些可怕,同时也生出不少疑惑。
江之野却很平静:“原来是这样。”
秦凯抱怨:“都怪你当年不多问问沈聿青,不然也不用费功夫了,关于骰子的事他肯定印象深刻。”
江之野摇头:“这种级别的心印,每次副本都不同。”
沈吉插嘴询问:“所以那金银舫就是副本所在了吗?能通过调查傀儡行程的来确定地点吗?”
秦凯解释道:“确定了也没用,这种心印行事谨慎,它知道有侵入者的存在,所以只给与自己共鸣的人类发放信物,你现在想要进去,必须得借用船票的能量。”
梦傀煞有介事地点头:“这次不能伪装NPC了,必须得伪装玩家,难度升级。”
“可只有与心印共鸣的人才能收到船票吗?那几乎不可能得到啊。”沈吉有些苦恼,“如果世界上真有地方能让赌徒运势长虹,他们怎么可能愿意把票让出来呢?”
江之野不置可否:“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们得到好运气的同时,也有可能会失去人生中更宝贵的东西。”
秦凯笑了下:“别急,先交给我来处理吧,现在高家相信他们真被财团看上了,行事还算方便,不过……”
沈吉被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打量得发毛:“不过什么?”
秦凯问:“你真的要去吗?以今晚的办案录像分析,你玩牌的技术跟小学生也差不了许多。”
如此直言不讳,真叫沈吉难以回答。
不料江之野却维护:“他很聪明的,多教一些便好。”
秦凯哼笑。
江之野认真:“而且赌这件事,靠的是洞悉人性,不是经验技术。”
……说的我有多么会洞悉人性一样,沈吉心里苦笑的同时,难免有些不自信,但他并未生出退却之意,反倒暗自决定开始恶补赌术,誓要把那骰子抓回来才行!
*
尽管李蜀已经趁夜离开,但他显然十分牵挂此事,竟次日一大早就给沈吉发来张神奇的照片。
照片上是张非常精致的金箔卡片。卡面刻画了艘古典大船,并以骰子和骨牌元素作为装饰。
“4399电竞选手:这是我在天琪的手机里看到的,之前以为是他买的什么周边,如今想来,很可能这就是金银舫的船票,可惜已经用过了。”
沈吉忙把消息同步给江秦二人,才又苦恼回复:现在事情相当难办,据说这种设置门票的副本极其少见,短时间内能找到两张票的概率非常低。”
“4399电竞选手:如果没有两张票你还能去吗?”
沈吉不知如何作答,他不想让朋友失望,好在李蜀也没多说什么,只顺势鼓励了两句。
现在该怎么搞到票呢?这问题实在是超纲了,沈吉正握着手机走神,忽有个奇怪的号码拨来电话。
不会是诈骗吧?
他警惕挂断。
谁晓得对方却锲而不舍,最后还发来短信骂道:“立刻接电话,你不要不识抬举!”
……这熟悉的傲娇口吻。
沈吉赶忙按下通话键。
骆离声音立刻传来:“别纠结了,今天你收到请柬后迅速来港岛。船票我给你搞定。”
沈吉被说的一头雾水:“啊?”
谁晓得骆离这般讲完,竟然直接挂断。
沈吉正考虑着打回去问清楚时,酒店的房门已被人从外面敲响,他只觉得奇遇应接不暇,立刻前去打开。
一位非常动人的旗袍女子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见面便双手递上来张银色请柬,微笑说:“沈先生,我们会长想见你一面,欢迎你到访喜福会。”
沈吉不由自主地将其接到手里,那旗袍美女又鞠了一躬,姿态不乏优雅地离开了。
喜福会……港岛……
就是那个以毁灭心印为己任的神秘组织?他们怎么会知道船票之事的?现在邀请自己去又要干什么?是骆离面冷心热地想帮忙?又或是因为自己是沈聿青的后代而有什么陷阱?
问题大王沈吉吉摇了摇头,立刻直寻江之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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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因为你外公的面子,他们才想尝试接触你,难道是因为你这个大一新生吗?”
江之野听闻详情后,不由笑着反问。
沈吉语塞,而后征询他的意见:“所以你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江之野:“现在能进副本最重要,有票不算坏事。”
沈吉:“你真相信骆离能解决船票问题?”
江之野认真与他对视:“你自己觉得呢?”
沈吉思考:“你昨天那句话很对,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就算是骆离想报答相救之恩,上次的嫁衣心印也够了。这次他们肯定是对我有所求,我要是搞不明白原因,还是别贸然行动的好。”
江之野微笑:“不错。不过去也无妨,就算你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也不会伤害你。”
沈吉不解:“为什么?”
江之野:“因为喜福会的会长和沈聿青渊源很深。”
沈吉:“多深?”
江之野:“他叫沈聿白。”
沈吉目瞪口呆。
江之野这才放下手中的书,解释道:“喜福会的会长是你外公的亲弟弟,我并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和沈聿青不一样,那位会长并没有继承侵入者的基因,完完全全就是个普通人,他们两位很多年之前就决裂了,这个沈誉白,就连我都没有见过,只是个传说中的人物。”
前尘往事听到沈吉的耳朵里,难免显得如梦似幻,他努力消化过这些信息,接着又问:“那你怎么确定他不会伤害我呢?”
江之野:“因为决裂并不因为利益,而是因为理念。”
沈吉瞬时理解:“外公想监管心印,他却想把心印们彻底毁灭掉,对吗?”
江之夜表示肯定:“不过沈聿青虽不同意喜福会的所作所为,但他对沈誉白本人却评价极高,说自己的弟弟是个非常光明磊落、正直勇敢的人,所以我想,沈誉白绝不会伤害你这个后辈,甚至有可能施以援手。”
就像江之野永远都相信沈聿青的话一样,沈吉也对他的所言毫不怀疑。
听完这些后,他马上凑到江之野旁边问:“行,那你陪我去不?”
江之野轻笑:“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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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新年假期的经历比想象中更要跌宕起伏。
虽离东花不远,但沈吉还是第一次来到港岛,当他跟随江之野通过海关,看到那些只在港片中才会出现的熟悉地名时,不由泛起种奇妙的感觉。只可惜这并非什么浪漫旅行,前路实在扑朔,他心绪难宁。
正当沈吉人群中匆匆寻觅之际,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骆离忽然现身。他似乎想拍下沈吉的肩膀,又在江之野的冷淡目光中刻意保持了距离。
沈吉迟了两秒才发现:“骆离?”
骆离哼说:“傻乎乎的瞅什么呢?快我走。”
这少年换上了休闲卫衣,照旧是冷漠傲娇的表情。
尽管沈吉有很多问题想问,可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见江之野毫无反对之意,他立即跟上骆离的步伐,七拐八拐的步入了地下停车场。
等在辆豪车旁边的仍是位旗袍美女,她恭恭敬敬地打开车门,请三人先行坐稳后,而后才动作利落的进到驾驶位,将车子驶上了港岛永远熙熙攘攘的公路。
沈吉好奇开口:“喜福会里大部分都是女孩子吗?”
那旗袍美女倒不似骆离坏脾气,边打着方向盘边笑说:“少爷年纪还小,交给那些臭男人照顾可不行。”
沈吉好奇:“可上次有位大叔……”
美女笑嘻嘻:“那是我们的管家爷。”
沈吉似懂非懂地点头,他看向副驾驶坐的骆离。
骆离从后视镜瞥过眼神:“干吗?”
沈吉问:“所以喜福会是在监视我吗?为什么我昨晚刚需要船票,你今天就打来电话?”
骆离不屑一顾:“哼,秦凯四处在找那东西,闹那么大动静,难道我们喜福会就没有情报部门吗?”
而后他又道:“你们还真是置身事外啊,那个能提升赌运的心印大家都盯很久了,昨天特勤部的消息放出成了重要信号,最近准备争夺它的人肯定不少。”
始终没讲话的江之野淡淡开口:“既然喜福会愿意把船票给沈吉,就是不会另外派人去的意思了?”
骆离顿时显得有些郁闷,沉默了几秒钟才说:“具体的事你们问我外公吧,我做不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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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车一路驶到港岛风景宜人的山上,最终钻入了一处偌大的庄园。
这里的草坪比美术大学的面积还要宽广整整齐齐的浇花装置喷出一簇簇晶莹的水雾,空气中隐约有彩虹的影子,忽闪忽现,霓光宜人。
沈吉对这喜福会这神秘组织的了解仅限于江之野的只言片语。此刻见识到他们的财力,多少受了些震动。
骆离在旁得意:“怎么样?比你住的地方强多了吧?”
震动归震动,倒不值得羡慕,沈吉闻言笑而不语。
骆离没趣地指挥开车的美女:“就停在前面好了,外公在花园等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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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血缘真是很奇妙的东西,虽然沈吉只在江之野的记忆幻境中,瞥见过沈聿青一家的模糊模样,可一看到站在玫瑰丛前的白发老者,他依然瞬间就能感觉到来自于亲人的微妙熟悉感。
沈吉迎着对方专注的目光走上前去,离得稍近后,脚步才稍有迟疑,只因不知该如何称呼才算礼貌。
骆离倒是大方:“外公,人我给你带来了,你们聊。”
话毕他立刻离开。
沈吉不信他不好奇,多半是喜福会规矩严格,这少年才不敢随意旁听。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刻站得更加规矩了些,露应对出长辈的专属可爱笑脸:“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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