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虞昭正昏迷着, 对水下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更不知男人的瞳孔微缩。
那柔软冰凉的菱唇胜似世间最清甜的蜜饯,仿佛巨大的旋涡般勾魂夺魄, 此刻正在太子殿下的心湖掀起惊涛骇浪。
萧胤结实有力的手臂瞬间揽紧她的腰,女子玲珑有致的身段贴在他宽阔的胸膛前。
其实他本有见死不救的权利,如此一来,便不存在东楚女子是太子妃的事情了……
然而这等权利, 早已被
他自行放弃。
两人唇间溢出些许气泡,萧胤很快渡气给虞昭,旋即他单手抓着她的腰, 带着怀中纤弱的女子向上游去。
“是太子殿下!”
“殿下带着太子妃浮出水面了!”
“……快快,还不给两人准备披风!”
此刻湖心已有四艘小船在此接应, 萧胤游出湖面后, 依旧抱着昏迷的虞昭。她此时依然未醒, 那娇美的唇瓣已然被冰冷的湖水冻得发紫。
他伸手探了探虞昭的鼻息,发现她气若游丝,幸亏暂无性命之忧。
萧胤遂将她脑袋按在自己怀内, 用湿漉漉的宽大衣袖遮挡住虞昭的身子,这才抱着她上了其中一艘小船,随后他动作极快地自宫人手中接过干净的披风, 将虞昭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 自始至终不让外人窥见分毫。
宫人见此低垂着视线,恭声道:“殿下, 奴才这就带您和太子妃去更衣。”
萧胤沉声吩咐:“直接去岸边,动作要快。”
宫人们听后自是连忙照办, 并使出吃奶的劲头划船,终于在不久后将小船停在了岸边。
萧胤在众目睽睽之下, 亲自抱着虞昭就近寻了间偏殿闯进去。
偏殿的院内两个侍女正坐着嗑瓜子,此刻她们见着太子殿下,只见他浑身湿漉漉地抱着怀中女子出现,侍女们纷纷惊慌失措地起身行礼道:“参见殿下……”
萧胤径直走过这两人,他一脚踢开偏殿的大门,沉声吩咐道:“去传太医!”
随即他便大步流星地走进去,迅速将虞昭放在床榻上,用被褥紧紧地裹好。此刻萧胤也浑身湿透,衣襟和袍角正不断地滴下水珠。
方才的两名侍女,其中一人跑出去请了太医,另一人此刻抱着干净的女子衣物,小心翼翼地跟了进来,朝萧胤福了福身子道:“启禀殿下,可要奴婢替太子妃更衣?”
萧胤听后颔首,随即自床榻上起身。衣裳湿透之后黏在身上,致使他行动不便。这儿应当是后宫的一处偏殿,故而只拿得出女子的干净衣裳。
他遂走到屏风后自行整理衣袍,简单拧了拧袍角,顿时冰凉的水珠如瀑布般砸在地砖上。
那侍女还算机灵,此刻忙不迭给虞昭换下了湿漉漉的衣裳,随后又整理更换了一番被褥。做完这一切后,她才向萧胤福了福身子:“这偏殿没有男子的干净衣裳,奴、奴婢这就去取,还请太子殿下稍候……”
萧胤简略应了声,并未出言责怪。
等那侍女走后,他走到虞昭床榻前,用指腹替她拨开额前碎发,露出那张苍白隽美的容颜。
虞昭双眸紧闭,眼睫浓密宛如鸦羽般,两道秀眉微蹙。
纵使是此刻,她依旧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萧胤看了眼她虚弱的面容,此刻四下无人之际,萧胤不必再作任何掩饰,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上,眼底戾气纵横交错,面色极其阴沉,周身仿佛都缠绕着千丝万缕的黑气。
显然他已是动了怒,与先前的寡淡冷漠判若两人。
居然有人敢动他的太子妃。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袁瑞那焦头烂额般的催促声:“快点!快点儿,张御医……哎呦,人命关天哪!”
事实上袁瑞自太子下水救人之时,他便已想法子下船去寻太医,此刻带着年事已高的张御医先一步赶到。
张御医跑得都快喘不上气儿了,还被袁瑞往殿内拖拽着拉过去,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就在眼前了,容微臣整理一番仪容,这才好面见太子殿下……”
袁瑞听后气得面色发白,一路拽着张御医过来,他也感到头晕眼花。若非此人医术高明,今日又恰好在太医院轮值,说什么他也不会带这冥顽不化的医痴过来,当真是费劲得很!
此刻他绕到张御医身后,猛地将人给推了进去:“你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整理什么!”
旋即,张御医便跌跌撞撞地来到萧胤眼前,“扑通”一声恰好跪在地上。
等张御医回过神来时,他眼前便是太子殿下湿漉漉的墨靴,他禁不住摸了摸鼻子,只觉自己老脸都要丢光了,索性接着说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萧胤自床榻上起身,此前那等阴沉神情早已然消失殆尽,他面容恢复了往常的寡淡,此刻冷声吩咐道:“还不替太子妃医治。”
“微臣遵命。”张御医颤着身子自地上起来,取出药具替虞昭把了脉,只见他沉吟片刻,立即提笔开了两道方子,一边嘴里喃喃说道,“幸亏太子妃平日里身子康健,否则怕是挨不过这一关。”
袁瑞听后忍不住啐了口:“呸,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张御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将开好的方子交给袁瑞道,“此刻先煎这道方子,之后按另一道方子调理半月,再把脉看看情况即可。”
袁瑞接过那两道方子,连忙派人去煎药。他对张御医的医术很是信得过,毕竟此人素有医痴之名,自进宫以来便从未开错过方子,就连抓药都是信手拈来。
此刻袁瑞眼看太子殿下衣衫湿透,便让张御医给萧胤也把了脉。
没过几时,张御医便笑道:“殿下正值壮年,身子龙精虎猛,自是并无大碍。”
袁瑞顿时放下心来,他并未在意对方的用词,连带对张御医的态度也缓和不少:“那你再开副方子,免得咱们殿下受凉,这大冬天的湖水可不是好受的。”
不料张御医却是断然拒绝道:“你这就不明白了,是药三分毒,殿下只需喝些姜汤便是。”
袁瑞瞪直了双眼,以他之见自是觉得让御医开副方子更为稳妥,此刻便恭声向萧胤询问道:“殿下,您觉得如何?”
萧胤抬手道:“就依太医所言。”
张御医笑着看了眼萧胤,赞叹道:“殿下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随即他不等萧胤开口,便收拾起药具道,“微臣大功告成,这便回太医院了。”
袁瑞看了眼张御医的背影,忍不住说了句:“这老太医当真不知谦卑为何物。”
萧胤并未在意,只起身打算去换干净的衣裳,却在此时听见床榻上的虞昭喃喃念了句:“承素……”
他突地止住步子,想起此前在她书房瞧见的南山斋记,作者名叫苏澄。
承素,苏澄……
萧胤顿时沉了脸色,朝身旁的袁瑞问道:“承素是何人的名字?”
袁瑞听后微微一愣,想起他此前搜集的太子妃相关情报里面,确实有这么个人名,此刻想也未想地就说了出来:“应当说的是谢承素,东楚谢宰相家的次子,太子妃此前定过亲的……未婚夫婿。”
……
事后青玉和葶花二人皆被带到了凤桐宫,由皇后亲自审问。
此刻皇后看着跪在地上的两名侍女,她柔声道:“本宫听说,你们自幼与太子妃一同长大,主仆情谊深厚,如今太子妃居然在你二人的眼皮底子下落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葶花原本便心里难受,觉得自己没能尽到护主的职责,此刻一听皇后娘娘问话,就忍不住哭了出来:“皇后娘娘明鉴,当时风太大,奴婢便用手遮住了眼睛……奴婢什么也没瞧见,就听见一阵落水声,睁开眼才发现主子落水了,那地方除了奴婢与青玉,其余连个人影都无呜呜……”
青玉跪在葶花身侧,此刻亦红了眼眶,垂着头缓缓说道:“奴婢当时也闭上了眼睛,以致于什么都未瞧见。此事确为奴婢二人失职,奴婢们对不起太子妃平日的悉心教导,请皇后娘娘责罚。”
“都起来吧,眼下太子妃那边还需要人照顾。”皇后微微一叹,眼见二人都哭成了泪人,她也愿意相信青玉和葶花并未加害虞昭。
遂让二人当场发了毒誓,并在证词上签字画押,之后便把人放走了。
此刻身后传来一阵声响,皇后禁不住回眸望去,见建文帝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纵使是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帝王,此刻面色也有些难看。
只听他沉声问道:“依皇后之见,今日之事是否为老四所做?”
堂堂太子妃竟在万寿节落水,其幕后之人不仅是在针对太子,无疑也是在打建文帝的脸面。
而最有可能行此事的,便是前不久被罚的四皇子萧桓,因嫉妒太子受到嘉奖,一时激愤便对太子妃下手。
皇后轻声答道:“此事两个侍女都不知情,除去这二人在场,当时太子妃身侧并未发现旁人,无法指认任何幕后主使。陛下怀疑四皇子并无证据,没准儿是旁人栽赃陷害也未可知。”
建文帝面色并未因此有所缓和,他沉默片刻,突地轻声叹了口气:“你就是太纯善。如今朝堂局势波澜诡谲,温宰相一派日渐势大,就连朕也不得不暂避其锋芒,以致于对老四都缺乏管教。有时朕也在想,立储过早,或许对太子并无益处。”
皇后听后款步上前,她握住建文帝的手,轻笑着摇了摇头道:“胤儿是陛下和臣妾唯一的孩子,他自当替陛下分忧。若是人人都只晓得趋利避害,这天下可有安宁之日?”
此言一出,建文帝终于淡淡展颜一笑,他轻拍了拍皇后肩头,旋即道:“今日虽是万寿节,可朕还得处理些公务,晚间再来凤桐宫陪你用膳。至于太子妃那儿,你派人好生安抚着,别让她觉得受了委屈。”
“臣妾晓得,陛下且去忙吧。”皇后笑着说罢,神色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帝王离开,见他高大挺拔的背影逐渐远去,她眼中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人。
……
等虞昭睁眼醒来时,殿外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唯有灯火笼罩着一圈圈光晕,隐约透进窗棂。
她微微蹙眉,察觉到自己正躺在宁华殿的床榻上,浑身虚弱无力。纵使殿内温暖如春,暖炉的炭火烧得极旺,她却还是觉得有些冷,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寒意刺骨的湖水中。
彼时几乎是刚一落水,她便失去了抵抗的力气。此刻回想起那等骇人的场景,虞昭不禁有些后怕地抱起双臂,又有些庆幸于她竟能捡回一条命。
也不知是何人救了自己,事后得好好答谢一番才是。
青玉听闻帐内传来些微动静,连忙跑过来,此刻满脸欣喜道:“主子醒了!”
葶花跟在青玉后面,但见虞昭虽然面容苍白虚弱,却还是朝二人展露笑容,她顿时红了眼眶,扑在虞昭床榻前道:“主子,呜呜……”
虞昭满脸无奈,柔声安抚道:“好了,我没事儿。”
葶花一听,主子都卧床不起了,这哪叫没事,顿时哭得愈发大声。
最终还是青玉忍不住劝道:“你这嗓门大的,被殿外的人听见了,还以为发生何事呢!”
葶花这才止住哭声,她回头看了眼身后暖炉,哑着嗓子问道:“主子这会儿觉得如何?可要再把暖炉烧得旺些?”
虞昭往被褥里面缩了缩,轻声道:“再烧旺些吧。”
葶花此刻连忙去加炭火,青玉则立于床榻前询问道:“主子可要喝些温水?”
“等会儿吧。”虞昭如今听见这“水”字便心里发怵,连忙拒绝了,旋即她想起自己无缘无故被推入湖水中,而并非是意外失足落水,不禁拧眉问道,“可查出当时是何人推了我?”
青玉顿时惊讶道:“主子确信是有人推了您?”
虞昭方才应了声,不料下一瞬就见青玉和葶花慌忙跪了下来,二人纷纷惭愧道:“彼时风大,等奴婢二人睁开眼,就见主子落水了,并未见到旁人。事后皇后娘娘传唤奴婢二人去了凤桐宫,奴婢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之后便回了宁华殿。”
“皇后娘娘命奴婢们发了毒誓,绝不是奴婢二人推了您!”
虞昭听后微微沉默了瞬,随即柔声朝二人道:“起来吧。”
她与青玉葶花自幼情同姐妹,在没有确凿证据前,断然不会怀疑这两名贴身侍女。虞昭只是觉得,这幕后主使当真好歹毒的心思,让她对周围人都不得不保持一分警惕。
此刻虞昭突然想起一事,她连忙问道:“对了,可知是何人救了我?”
话音方落,青玉和葶花二人对视一眼,旋即坦白道:“……是太子殿下。”
“太子?”虞昭眉梢微扬,她从未想过竟是萧胤救了自己,着实是有些出人意料。
葶花心中惭愧,她和青玉二人皆不识水性,此刻唯有小声道:“主子当时昏迷不醒,您有所不知,落水后是太子殿下第一个从船上跳了下去。没过多久他便带着主子浮出水面,还用披风将您裹了起来。随后太子殿下将您送往偏殿,又传召了太医,最后才将您送回了东宫。”
这番话落入虞昭耳中,她有些不敢置信,此刻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反问道:“你所言当真?莫不是被太子给收买了?”
青玉在旁边适时开口补充道:“葶花所言皆是实话,这次主子能平安无事,多亏了太子殿下。”
虞昭依旧尚未回过神来,事实仿佛和她所想相反一般。她原以为萧胤待自己十分冷漠,此前会在晗哥儿的事情上出手相助也是因她相求,否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救自己才对。
若是她在湖水中没了性命,太子妃的位子便空了出来,萧胤该十分庆幸才是。
此刻殿外侍女进来传话道:“主子,孔嬷嬷要从辛者库回来了,说是不一会儿就能到宁华殿。”
虞昭听闻此言,顿时瞳孔一缩:“什么?”
糟糕,她居然把孔嬷嬷给忘了。
……
且说孔嬷嬷在辛者库待了一个月,那管事的是个不好相与之人,害得她脏活累活全干了一遍。那破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多待,这才深夜赶了回来。
虽说能平安回到东宫已是幸事,可孔嬷嬷依旧满腹怨气,觉得她会受罚全拜虞昭所赐。
若是虞昭此前争气些,西祈太子自是不敢轻易惩罚她。
不料就在此时,宁华殿当值的西祈侍女向孔嬷嬷打趣道:“嬷嬷有所不知,自从太子妃落水一回,咱们这宁华殿的地位可谓水涨船高,如今就算是长定殿的人见了咱们,也不得不绕道走,都生怕把咱们给得罪了。”
孔嬷嬷听后察觉到不对劲,此刻她边放下包袱,边忍不住问道:“此话怎说?”
侍女们纷纷掩嘴而笑:“原先外头的人都说,太子殿下对咱们主子无意,可主子一落水,殿下可是第一个跳下去救她的。这大冬天的,湖水又这般冷,可太子殿下还是毫不犹豫地救了主子。之后更是把主子当成个宝贝,亲自拿披风裹着她,把人给抱起来送去了偏殿。这般举动,怎能说太子殿下对主子无意呢?”
“依我看,分明是有意得很呐,太子殿下迟早会是主子的裙下臣!”
“咱们可算出了一口恶气!原先那些看好戏的贵女,如今都不知躲在哪哭呢,还有外面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他们也不瞧瞧主子何等美貌,岂是寻常庸脂俗粉能比得上的?”
宁华殿侍女们越说越起劲,却不知这番话落入孔嬷嬷耳中,无异于五雷轰顶。
孔嬷嬷在原地愣神片刻,直到侍女们察觉到她面色有些不对劲,纷纷面面相觑地停了下来。她们刚欲开口询问,突然见孔嬷嬷扔下怀中包袱,疾步走了出去。
“嬷嬷,都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儿?”
……
虞昭自落水醒来后,一直按照张御医此前开的方子,在宁华殿调养身子。
皇后娘娘亲自来探望过虞昭一回,之后凤桐宫陆续几日都派人送来名贵补品。虞昭心知这是皇后娘娘有意补偿自己,何况以她的身份,也拒绝不了赏赐,便吩咐青玉和葶花都收入库房去。
孔嬷嬷从辛者库回到东宫后,至今未在虞昭面前出现过,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
虞昭心底隐隐有些不安,毕竟孔嬷嬷是东楚皇室派来的人。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怕孔嬷嬷对晗哥儿动手,可想起萧胤此前曾说过,如今晗哥儿身边有侍卫保护,她料想应当出不了岔子,索性便先按兵不动。
如今拖着这副病体,她委实也做不了什么。
至于萧胤,他一次都未来探望过自己,虞昭并未派人去长定殿询问,也不想知道此前他为何会救自己,她一个人待在宁华殿乐得清闲。
除去每日必喝的药太苦之外,其余一切都好,青玉葶花将她伺候得极是妥帖周到。
然而就在今日,孔嬷嬷未经通传便进了宁华殿内室,随后也并未行礼,只是朝虞昭不冷不热道:“太子妃恢复得如何了?敢问何时能下地?”
虞昭原本坐于床榻上,正蹙眉喝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此刻见着孔嬷嬷,她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笑道:“嬷嬷总算来了,我知晓您回到东宫已有数日,怎迟迟不来见我?”
孔嬷嬷却是毫不客气道:“这事该问太子妃才是。”
虞昭放下手中那碗药,扬眉问道:“此话怎讲?”
孔嬷嬷冷笑一声:“此前依太子妃之意,西祈太子对您十分不喜。如今老奴倒是十分好奇,短短一月之期,太子妃是如何扭转乾坤,让西祈太子心甘情愿为你跳入冬天的湖水,亲自将你救上来的?”
虞昭听后面容淡定,她先是屏退了左右,独留青玉葶花二人在身侧,随后才不疾不徐道:“嬷嬷此言何意?莫不是认为我此前和你说的,都是在诓你?”
她这话说得极其无辜,可孔嬷嬷昔日在东楚宫中阅人无数,又岂会被虞昭三言两语蒙蔽,此时孔嬷嬷只是冷笑着说了句:“太子妃心知肚明。”
虞昭见孔嬷嬷并无真凭实据,断定不了自己此前诓骗了她,不禁于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可下一瞬,便听孔嬷嬷凉薄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老奴今日过来,无意与太子妃争辩过去之事,只是见太子妃伺候太子的进展缓慢,只好再添一味猛药。”
旋即,孔嬷嬷向虞昭举起一个白玉小瓷瓶,她扬声问道:“太子妃可知,这里面装的是何物?”
虞昭看了眼那小瓷瓶,光看其表面并无任何稀奇之处,她自是看不出端倪,便道:“还请嬷嬷明示。”
“这是来自北疆的一种蛊虫,名叫子母蛊,只要母蛊不灭,则子蛊不死。如今子蛊已在虞家小少爷体内,起初只是偶有不适罢了,可若是他没按期喝到解药,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孔嬷嬷语出惊人,她此前已通过飞鸽传书传信给东楚,派人对一介幼童下了蛊毒,面上丝毫不见羞愧。而萧胤派去东楚的只是护卫,而非精通蛊毒的医者,自是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此刻说到最后,孔嬷嬷每说一个字,虞昭的面色便苍白一分。
而孔嬷嬷自始至终只是冷漠地看着她,她本就是在东楚宫中踩着尸骨往上爬的人,残忍无情的本性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下一瞬,虞昭突然自床榻上起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孔嬷嬷手中的小瓷瓶,立即摔在了地上。
然而那小瓷瓶内空无一物,此刻地上唯有几块碎瓷片,根本没有什么蛊虫。
反倒是虞昭此前按照太医吩咐,已然许久未下地行走,如今骤然起身,她立时跌坐在地。
虞昭呆呆地望着那些碎瓷片良久,终于认识到此前梦境的预兆并非空穴来风,真正的母蛊只怕早已被孔嬷嬷藏了起来,此刻根本找不到。
一想到晗哥儿小小年纪便被下了蛊毒,她忍不住捂着面容抽泣起来,泪水仿佛断线的珠子般落下:“嬷嬷,你为什么要这样,晗哥儿他还那么小……我没有不听你的,你吩咐我的每一桩事,我明明都尽力去做了……”
孔嬷嬷丝毫不为所动,任由虞昭坐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可惜效果不佳,而且那都是老奴想出来的法子,从今往后,太子妃当自己想法子才是,老奴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让西祈太子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甚至不理朝政,你听明白了么?”
“下月末,若是东楚线人没收到老奴的传信,便是虞晗的毒发之日,届时东楚那边便会传来他的死讯。你这个做嫡姐的好自为之吧。”
说罢,孔嬷嬷再不顾虞昭面上是何神情,直接离开了宁华殿。
“嬷嬷!”虞昭下意识起身想追出去,不料再次跌倒在地,双膝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
青玉葶花二人见状,连忙将自家主子从地上扶了起来。
……
翌日,萧胤照例在长定殿书房处理公务,桌上案牍堆积如山。有些实则是他代建文帝处置的,萧胤早已习以为常,此刻快速批阅着,下笔宛如行云流水般。
袁瑞沏了盏热茶端进来,刚欲换掉萧胤手边的那盏,冷不防见外面守门的宦官进来禀报道:“启禀殿下,太子妃在外求见。”
萧胤笔势一顿,旋即继续往下批阅,只随口问道:“她来做什么,身子恢复好了?”
宦官垂首低声答道:“……奴才不知,太子妃只说想见您。”
袁瑞眼看外头正下着雪,便在旁轻声提醒道:“殿下,不如让太子妃进来再说……这大冷天的,别又给冻着了,兴许太子妃是有何急事呢?”
话音方落,萧胤只冷然瞥了他一眼,并未开口说任何话。
袁瑞连忙低下帽檐,冷汗涔涔道:“……是老奴多嘴了。”
萧胤犹在介意此前虞昭昏迷间喊出“承素”二字之事,此刻被袁瑞这番打岔,他索性搁下手中狼毫,起身走到窗边。
眼见那抹雪中摇摇欲坠的柔弱身影,萧胤顿时拧眉,险些就要走出书房,却还是克制住了。
此刻虞昭被青玉扶着,她身子还没养好,便急忙过来找萧胤,想和他商量晗哥儿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这副身子着实虚弱,她快支撑不住了,腿脚都开始发软。
没过几时,虞昭身子一歪,倒在了雪地里。
书房内的袁瑞只觉眼前一花,等他回过神来时,殿内早已没了萧胤的身影。
青玉一手撑着油纸伞,此刻根本扶不住虞昭。正当她想叫人过来时,冷不防见萧胤出现在眼前,他单手便揽着虞昭的腰,将她从雪地中抱了起来。
旋即,萧胤大步流星地回到书房内,还屏退了所有宫人。
虞昭此时微微睁开美眸,发觉她正靠在萧胤怀内,一时菱唇微启,她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止住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劳烦他,她心中其实也很过意不去,此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书房内暖意融融,炭火燃烧的爆裂声不时响起。
萧胤将虞昭轻轻放在官帽椅上,他微微俯低了身子,将她圈禁在这张椅子上,又伸手拂开她头上的雪花。萧胤见虞昭的面容苍白无比,沉声问道:“谁允许你下床的?”
虞昭低垂着眼帘,他说话时热气喷洒在她脸上,弄得她两颊微微发烫。
她不敢上来就提晗哥儿的事情,此刻虞昭小心翼翼地看了萧胤一眼,攥紧身上披风一角,轻声说道:“我……只是想来道谢,殿下先前多次救我于水火,于情于理我都该来一趟。”
萧胤探究的视线打量着她,突地问道:“又发生何事?”
虞昭一怔,她抬眸望着萧胤,未料到他竟这般料事如神。
萧胤见她这副模样,顿时心中了然,此刻他直起身道:“若非急事,过阵子再说,孤还有公务。”
虞昭察觉到他话中的推托之意,她这般拖着病体来找他,自是急事,可他却不愿施以援手。虞昭一时心凉了半截,却还是咬牙开口道:“殿下……能否再帮我最后一回?”
萧胤却是未曾理会她,回到书案后,径直开始批阅公文。
事实上他还在生虞昭的气,此前那本南山斋记,他见她如此宝贝,竟好心还给了她,怎料却是谢承素之物。早知如此,他就该把那破书撕烂了踩在脚底。
此前虞昭和谢承素之事远近闻名,萧胤作为西祈太子,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他知道两人曾经定过亲,除此之外便毫不知情。
如今她还私藏此物,分明是念着旧情,然而虞昭却从未跟他提过只言片语。
那个男人的东西,就那般值得珍视么?
虞昭浑然不知萧胤这些心思,此刻她咬了咬唇,费力地自官帽椅上撑起身子,向萧胤告辞道:“叨扰殿下了,是我的不是。”
旋即她扶着墙壁,一步步缓缓地向门口走去。
眼看着殿门就要被她打开,此时虞昭浑身都快没了力气,险些就要滑倒。冷不防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还未来得及回头看去,便被男人一把揽住了腰。
他将她的身子转过去,虞昭的后背顿时抵靠在殿门前,两人四目相对。
虞昭清晰地在萧胤眼底看到怒火,一时微微疑惑,不明白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值得他这般动怒,而且毫无遮掩。
没料到萧胤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谢承素就是苏澄,对么?”
第26章
虞昭乍然听见这名字, 顿时怔在原处,险些便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 谢承素的名字会被萧胤说出口。
此刻虞昭不禁开始回忆起来,原先萧胤看到那本南山斋记时,她谎称这是生母遗作,并未解释那“苏澄”二字是谢承素用的化名, 怎料萧胤如今竟然知道了这个秘密。
难道他因着名字倒过来的谐音,就能猜到苏澄和东楚宰相次子谢承素是同一人?
他是何时发现的?又为何要来在此时质问她?
这和她所求之事分明毫无关系,太子问这个又有何意义……
虞昭抿了抿唇, 她眼睫低垂,突然发觉此时两人姿势颇为暧昧, 便避而不答道:“我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既然殿下无意出手相助, 我便先回宁华殿了。”
说罢,她有些艰难地往侧边挪动身子,不料右手腕被萧胤一把捉住。
萧胤凤眸望着她苍白的容颜, 凉声嘲讽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放开我。”虞昭微微蹙眉,极力想甩开他的手,可无奈她这副身子大病初愈, 使出的力气也软绵绵的, 仿佛只是在假意挣扎罢了。
事实上她此时浑身都有些脱力,纵使后背倚靠在殿门前, 却已逐渐往下滑去。
萧胤见此,将虞昭方才被捉住的手腕向上抬起, 高举过头顶,他用另一只手扶住她的细腰, 骨节分明的大掌稳稳撑住虞昭的身子,免得她失去力气跌坐在地。
然而在这个姿势下,她整个上半身都被迫迎向他,虞昭低头瞥了眼在她腰间紧抓不放的大掌。
若是萧胤再靠得近些,甚至都能碰到她胸前。
思及此,虞昭轻咬菱唇,苍白的面容微微浮现红晕。她连忙抬起纤细的手臂挡在身前,娇软的嗓音轻斥道:“我说了放开。”
萧胤却是不为所动,甚至愈发欺近于她敏感的身子。
如此近距离的亲密之下,虞昭双腿逐渐发软,连带身子也开始打着颤儿。
这种陌生的酥软感让虞昭很是无措,她尝试着扭动右手腕,偏偏又反抗不了,只好侧过脸不去看他。
萧胤仿佛察觉不到他有多过分一般,他继续俯下身,甚至用力在她耳尖上咬了一口,语气不容置疑道:“回答孤,苏澄到底是不是谢承素,否则你别想出去。”
“你!”虞昭愈发侧过脸躲着他,她的面容宛如煮熟的虾子,连带耳尖都红了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被咬的,还是羞的。
此刻虞昭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她纤细发白的指尖按在萧胤胸膛前,暂且阻止了他进一步靠近。
突地,她想起孔嬷嬷此前所言,是要自己继续勾引萧胤。既是勾引,便断不能拒绝萧胤近身。
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如今看来只是她一厢情愿。
虞昭又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晗哥儿,还在等着孔嬷嬷口中的解药。那么乖巧讨人喜欢的孩子,自幼都懂事得让人心疼,又与她一母同胞,虞昭自是不敢拿晗哥儿的性命做赌注。
就算孔嬷嬷是在假意威胁自己,她也要尽快知晓晗哥儿如今的情况。
此前虞昭心中便已有了盘算,既然赌不起,最好是能做两手准备。
不仅要想法子求萧胤帮她,更要按照孔嬷嬷的吩咐勾引他。如此一来,既稳住了孔嬷嬷,又能让萧胤帮她去解决此事,可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若是再用书信联系徐太傅,虞昭觉得不够稳妥,如今最方便帮她的人就是萧胤。况且舅父那边也有自己的计划,只是此刻火候未到,还不能轻举妄动,否则此前她与舅父商量的一切便都前功尽弃了。
因此,虞昭咬了咬唇,她终于说服自己放弃挣扎,抬眸向萧胤确认道:“若我此刻说了,殿下是否会帮我?”
萧胤挑眉看着她,他沉声道:“这取决于你的回答,以及态度。”
此言一出,虞昭料想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不禁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随即她低垂着眼帘,向萧胤轻声承认道:“那本南山斋记……是谢公子的,我之前骗了你,对不起。”
萧胤听后顿时怒不可遏,他知道她隐瞒是一回事,听见她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此刻眼看着就要发怒。
虞昭连忙道:“殿下帮帮我,晗哥儿他……”
却不料萧胤毫不留情地反问道:“虞晗远在东楚,你找谢承素求助岂不是更方便?何必到孤这儿来多此一举。”
随即他冷漠无情地松开虞昭的手腕和细腰,转身就要回到书案后去批公文。
第27章
虞昭从萧胤身后想扯住他的衣袖, 不料萧胤早有所察,竟是抬手避开了。
殿内明明烧着炭火,气氛却冷得能凝结成冰一般。
眼看萧胤背对着自己, 虞昭没有别的法子,只好上前伸出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腰,她娇软的嗓音哀求道:“求你了。”
萧胤察觉到身后柔软的身子贴上来, 他立时一怔,身形顿在原处。
此刻挣脱她的怀抱,于他而言易如反掌, 萧胤却并未如此。
虞昭见他终于没再拒绝,她将脸贴在他后背上, 想起彼时得知晗哥儿中毒的绝望, 她连嗓音都带着哭腔:“晗哥儿被人下了蛊毒, 光凭我一人如何能帮他解毒?求殿下再派大夫过去瞧瞧,晗哥儿的性命如今都在殿下手中了……”
萧胤拧眉转过身,见虞昭眼尾已微微泛红, 一行清泪恰在此时落在她苍白的面容上。
所谓美人落泪,端的我见犹怜。只怕世上男子任谁见了,都要忍不住将她揽在怀内呵护。
此时萧胤不知为何, 他的心口也开始跟着泛疼, 面上却依旧保持矜贵道:“别哭了,说说怎么回事。”
虞昭见太子愿意听自己所言, 暗中松了口气,随即就开始编故事:
“……昨晚我梦见晗哥儿, 他七窍流血地站在我面前,说自己中了蛊毒, 已没几日可活,今后怕是再也见不到我了,特地托梦过来,让我善自珍重。”
萧胤没料到是这事,一时冷声道:“梦境岂能当真?你未免把孤的人看得太儿戏了。”
虞昭咬了咬唇,她自不会单凭一个梦境就来这找他,此刻晃着萧胤的手臂就开始撒娇道:“可是这梦着实不吉利,殿下不如就帮我去瞧一瞧,若是晗哥儿无事自然皆大欢喜。”
萧胤视线落在她摇晃自己胳膊的手上,此刻牢牢抓着他的衣袖,生怕他抽身离开似的。
最终他只好答应下来:“……成吧。”
若是不答应,只怕她又要哭了。
如真按她所言,虞晗中的是蛊毒,那便要找北疆的巫医去东楚承恩侯府,又不能伸张。
她倒是会给他出难题。
虞昭听见萧胤终于答应下来,顿时笑弯了眉眼,她连忙松开抓住他衣袖的手:“多谢殿下。”
萧胤冷睨了她一眼,仿佛将她的小心思全部看穿,只是他并未点破。
虞昭大功告成便不欲久留,虽说腿脚还有些发软,可她依旧打算强撑着病体回去,便开口说道:“那我这便回宁华殿了。”
说罢,她继续伸手扶着墙壁,虽说步子轻快了些,却依然走得很慢。
萧胤凤眸在她背后看着这一幕,突地他大步上前,径直将虞昭拦腰抱了起来。
虞昭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忍不住惊呼一声,小手瞬间攥紧他的衣襟。她眉梢微扬地看着萧胤,眼见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就在眼前,虞昭垂下眼帘,轻声说道:“……我自己能走。”
萧胤目光凉凉地扫在她身上,他视线落在她唇上一瞬,料想虞昭应当不知此前水下发生的事儿,便面色如常,不容置疑道:“你这般慢吞吞地回去,不知道的瞧见了,还以为孤性情残暴,虐待了你。”
说罢,他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虞昭被他抱在怀内,男子热烫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来,她苍白的面容微微泛红,却别无他法。萧胤骨子里性格强势,虞昭之前便领教过,此刻唯有咬着唇,将脑袋缩在他怀内不敢抬头。
从长定殿到宁华殿不远,两人半途遇上了不少东宫的宦官侍女。
此刻他们纷纷恭敬垂首行礼,瞧着一副不敢多言的模样,私底下却很快炸开了锅。
太子妃这哪叫不得宠,分明是得宠得很,竟能让素来矜贵自持的太子抱着她出来!
不久后,连耳房内的孔嬷嬷都听说了此事,此刻听着侍女们叽叽喳喳围坐在一起议论纷纷,禁不住冷笑了声。
她早就猜到,虞昭生得那般貌美出众,世上没有哪个男子见了会不动心。此前虞昭定是在敷衍了事,如今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一旦开始认真勾引了,竟勾得西祈太子将她亲自抱着送回去。
……
自那日后,虞昭便一直待在宁华殿养病,再未强撑着身子下过地。
原先颜蓉送来的那些话本子,她正巧都看完了,如今再翻看只觉索然无味,况且还有晗哥儿的事情。此刻虞昭命青玉搬了张矮桌在床榻上,提笔给舅父徐太傅写了一封新的家书。
如今她身在西祈,这封家书随时都会被拦截,因此信中用词免不了极为隐晦。
至于东楚承恩侯府,既然未有回信传来,那她便不再多写。
就在此时,外间传来通报声:“皇后娘娘驾到!”
虞昭一时微怔,随即将家书藏在枕头下,又命青玉连忙将矮桌撤了。
待皇后娘娘进来时,宁华殿内室一切已收拾妥当。
虞昭不知皇后娘娘为何第二趟亲自过来,此刻掀开锦被便起身相迎道:“儿臣参见母后。”
“快起来。”皇后知晓虞昭大病初愈,此时还不宜下床,她连忙上前扶住虞昭,嗔怪道,“你这孩子,怎这时候还如此守礼?本宫又不是那等恶毒长辈,你且安心养病便是。”
虞昭被皇后扶着坐回到床榻上,青玉在一旁见此,连忙替虞昭盖好锦被。
此刻皇后瞧了眼虞昭的面容,禁不住莞尔一笑道:“看你这面色,倒是比前几日好多了。”
虞昭抿了抿唇,面对皇后娘娘的关心,只好轻声说道:“劳烦母后记挂儿臣。”
皇后看着乖巧懂事的太子妃,她自是越看越满意,便吩咐身后的殿内侍女道:“如今太子妃身子还未痊愈,你们作为下人自当万分仔细服侍。若是之后太子妃落下病根,本宫唯你们是问。”
话音方落,满殿的侍女皆连忙跪在地上,恭敬应道:“奴婢遵命。”
皇后敲打完宁华殿的侍女,便屏退左右道:“你们都下去吧。”
侍女们纷纷鱼贯而出,待殿门重新关上后,皇后这才笑意盈盈地看着虞昭,询问道:“本宫听说,前不久太子亲自抱着你出了长定殿?”
虞昭原本还有些不明所以,此刻眼看皇后娘娘并无责怪之意,她约莫猜测到了对方的几分来意。
此前太子那般抱着她招摇过市,竟把风声都传到了凤桐宫。
偏偏虞昭还不好否认,否则便是在欺骗皇后,她唯有微微颔首应道:“……确有此事。”
皇后见此笑了笑,还以为虞昭和萧胤如今浓情蜜意,此刻还在害羞,她作为过来人,自是要提点虞昭几句:“你和本宫说实话,太子近日待你如何?”
虞昭怔了怔,她心想自己总不能在皇后娘娘面前说太子的坏话,况且萧胤待她并无不妥之处,可谓有求必应,她犹豫了番才回道:“……殿下他挺好的。”
反正说多错多,讲太子坏话自是不妥,讲好话也未必不会穿帮,她索性就这般答吧。
皇后听了笑意愈浓:“既然你们夫妇二人相处得不错,那之后可要把该补的补上了。”
虞昭微微沉默,她不知皇后所言为何意,便问道:“母后的意思是……?”
“本宫说的自然是合卺酒,以及元帕之事。”皇后见虞昭还未开窍的模样,十分好心地提醒她道,“你嫁入西祈已两月有余,至今未与太子有夫妻之实,本宫看着都替你着急。太子虽洁身自好,但保不齐将来不会纳侧妃,届时你若有了子嗣傍身,自是能安枕无忧。”
虞昭听后垂下眼帘,一时未答。
事到如今,纵使孔嬷嬷让她去勾引太子,可她从未考虑过这些,就算太子娶十个侧室都与她无关,她也没有与萧胤喝合卺酒的心思。
她只想保住晗哥儿的命。
皇后见太子妃突然沉默下来,她挑眉看着虞昭,温声问道:“可是有何难处?你大可告诉母后。”
虞昭定定看着神色温柔的皇后,只觉若皇后娘娘并非她的婆婆便好了。
她思忖片刻还是答道:“容儿臣考虑一番。”
皇后听后眉梢微扬,不禁有些讶异。她本以为问题都出在太子身上,怎料此刻看太子妃的情状,提起此事时面上毫无羞赧之意,原来虞昭竟是不愿与太子圆房的。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皇后并未觉得虞昭是在嫌弃太子而过多苛责,她只当虞昭还未适应在西祈新婚后的日子,一时微微叹了声气道:“定是太子待你还不够好,回头本宫便去说他。”
虞昭听后哭笑不得,她可不想承受太子待她的好,便委婉说道:“母后,现在这般也挺好,儿臣心底并无任何不满。”
岂料皇后娘娘一句都未听进去,只当太子妃是在出言安慰自己,一时愈发心疼这个懂事的儿媳。
她握住虞昭的手,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母后断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虞昭怔了怔,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皇后已然起身出了宁华殿,留下不少名贵补品。
事实上,皇后接下来便去了长定殿,恰好见萧胤正坐在书案后,一副朝务繁忙的模样。
她如今见到太子便愈发生气,想起虞昭还在宁华殿卧床不起,他这个做夫君的居然未陪在身边,还有心思处理政务,皇后顿时咬着牙问他道:“胤儿这是在忙什么?”
不料萧胤面色寡淡道:“母后莫非忘了,后宫不得干政。”
皇后都要被他给气笑了,当即疾言厉色道:“太子妃那儿,你为何不去瞧瞧?”
萧胤有些不明所以,又不好对皇后说虞昭此前求他的事儿,此时便沉默下来。
不过,自从虞昭落水被救之后,他确实未曾去过宁华殿一回。
莫非是她使了小性子,在跟自己赌气,这才借母后之口向他传达?
第28章
皇后眼见萧胤沉默, 以为他无话可说,直接下令道:“待会处理完你的劳什子公务,你就去宁华殿一趟, 太子妃养病期间最是容易觉得无趣,你作为夫君,自当多陪陪她解闷才是。”
萧胤看了眼书桌上那些堆积如山的案牍,他并未多说什么, 只道:“儿臣遵命。”
皇后见萧胤答应下来,她这才缓和了神色:“你该对太子妃的事儿更上心些,俗话说新婚燕尔, 你们已成亲两月有余,别事事都要本宫来操心。”
袁瑞在一旁听着皇后训话, 他有心为自家殿下婉言解释几句, 却被萧胤用眼神制止了。
后来待萧胤忙完朝务, 时辰已近深夜。
他派人去宁华殿看了眼,得知虞昭已然安置,便未去打扰, 随后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
且说四皇子在万寿节领了二十杖,虽说慎刑司的人不敢对他下多重的手,可二十大板子打下去, 着实够萧桓休养数日, 至今日勉强才无大碍。
此刻他正坐在四皇子府的书房内,盘算着如何报复虞昭, 不料外头却传来宦官的声响:“四殿下,温相府的嫡小姐派人传了信过来, 说约您今日午时三刻在锡云茶馆相见。”
萧桓微微挑眉,他并不知温晴云约自己何事, 可念及她是温贵妃的侄女,也是他母妃看中的四皇子妃人选,不出意外就是他将来的妻子,此刻萧桓唯有答应下来:“知道了。”
等他的马车到了位于主城中心的锡云茶馆,何掌柜见是四皇子亲临,连忙出来热情迎接道:“四殿下,真是稀客,您这一来,咱们茶馆顿时蓬荜生辉啊。”
萧桓知晓这锡云茶馆是太子名下的产业,然而他不知已被萧胤送给了虞昭。此刻萧桓一路打量着这家茶馆的内外陈设,确实极为雅致出众,难怪是邺京达官贵人在外品茶论道的首选。
而这间茶馆的核心,其实只有一人,那便是眼前的何掌柜。
纵使是萧桓,亦十分欣赏何掌柜的才能,此刻便笑道:“何掌柜过谦了,你将这锡云茶馆上下打理得如此妥帖,太子该对你十分放心才是。”
何掌柜听四皇子提起萧胤,他一边带着萧桓往里走,一边依旧谦虚道:“承蒙太子殿下赏识,草民才有机会打理这间茶馆。早先温小姐定了二楼的雅间,草民这就带您过去。”
萧桓并未在意温晴云的事儿,此刻看着茶馆内生意兴隆的模样,他忍不住开口道:“锡云茶馆地段上佳,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其实我在附近也有间铺子,不知太子给你多少月钱?若是何掌柜愿意过来,我这儿给你翻上一番,再让利分红于你,你看如何?”
他原以为商人皆重利,只要许诺几分好处便能随意使唤,怎料何掌柜却是笑着拒绝了:“四殿下抬爱,草民受宠若惊,只是太子殿下对草民有知遇之恩,草民还没报答完他的恩情,此时尚不敢离开。”
“哦?”萧桓挑眉看了眼何掌柜,未料到太子在收买人心上倒是颇有一套。
恰在此时两人走到二楼雅间前,萧桓遂笑了笑没再多说,推门走了进去。
温晴云临窗而坐,见着萧桓走进来,她缓缓起身行礼道:“臣女参见殿下。”
“免礼。”萧桓坐于她对面,他面如冠玉,此刻姿态随意,指间把玩着两个成色上好的核桃,“说吧,你约我出来有何事?”
温晴云见四皇子开门见山,她索性亦不再遮掩道:“四殿下,臣女能帮你报复太子妃。”
此言一出,萧桓顿时冷了脸,眼底戾气一闪而过:“你都知道些什么?”
先前他威胁虞昭打听太子准备的寿礼,结果却被虞昭欺骗之事,萧桓后来只与温贵妃说过原委,此外再除了郑昌祥,便无旁人知晓。
如今温晴云竟知道他与虞昭有过节,还说要帮自己报复虞昭,难道是母妃告诉她的?
萧桓顿时面色难看起来,若是温晴云将此事放出风声,定是对他不利。
温晴云听后只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她随口解释道:“殿下不必如此紧张,臣女是站在殿下这一边的,自然不会乱传消息出去。那日一品园兰宴前,臣女见你和太子妃两人一同出去,便偷偷跟在了后面,这才听见了。若臣女有心想害四殿下,早已将事情告诉陛下。”
怎料萧桓面色阴沉,他看着眼前的温晴云,第一个念头竟是动手掐死她。
然而温晴云乃宰相嫡女,说来也是萧桓的表妹,她毕竟不同于那日无权无势的小宦官。且若是他在锡云茶馆动手,若被太子萧胤知晓了,第一个不会放过他的把柄。
萧桓最终收敛起面上神情,他笑了笑,故作轻松地问道:“你跟踪我?”
温晴云丝毫未察觉到方才的危险,她对此仿佛颇有自信,此刻信誓旦旦道:“臣女是想帮助殿下,这才如此。”
萧桓挑眉看着对方,突地想起此前万寿节上发生的事儿,他禁不住询问道:“你为何想报复太子妃?她落水那事,是你做的?”
温晴云不置可否:“太子妃罪有应得。”
萧桓听后嗤笑一声:“她哪儿惹你了?”
据他所知,虞昭和温晴云并无过节,只除了在一桩事上,那就是温晴云想嫁给太子萧胤,此事她那点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虞昭才是太子迎娶的太子妃。
温晴云沉着脸色道:“此事殿下不必知晓。”
事实上,温晴云一直以为,若是没有虞昭,太子妃的位子便是自己的,她也就不用退而求其次,嫁给四皇子萧桓。自虞昭出现在西祈,温晴云一直以来的所有幻想都破灭了,便将所有缘由都推给了虞昭。
此前被萧胤拒绝,她都觉得是虞昭的存在阻碍了自己,可谓将满腔怒火都想发泄到虞昭身上。
萧桓略带好笑地看了眼温晴云,思忖片刻后道:“我暂未想好如何报复她,不若改日再说。”
……
过了阵子,虞昭的身子终于病愈,如今她既想去一趟长定殿问晗哥儿的情况,又要想着如何勾引萧胤,一时心中万分纠结,只觉无论怎么做都不太妥当。
恰好孔嬷嬷今日难得过来,虞昭遂起身问道:“嬷嬷怎么来了?”
孔嬷嬷知晓如今虞昭已无需养病,遂面容不咸不淡道:“老奴来给太子妃送一物事。”说罢将手中册子递给她。
虞昭伸手接过那册子,刚翻开看了一眼,便立即合上。她禁不住面露为难之色,朝孔嬷嬷询问道:“嬷嬷给我看避火图,这是何意?”
孔嬷嬷本是试探虞昭,此刻眼观虞昭面上神情,她登时反问道:“事到如今你怎还如此害羞,难道就从未想过要与太子圆房?”
虞昭听见这“圆房”二字便心弦紧绷,尤其是从孔嬷嬷嘴里说出来。
偏偏她还不好反驳,此刻唯有口是心非道:“……我自是考虑过的,只是如今时机未到。”
孔嬷嬷此前就是听信了虞昭的鬼话,结果被罚去辛者库一月,如今只怕她要永远记住这个教训,便不耐烦道:“老奴过来提醒下太子妃,你弟弟的性命还在老奴手上,下个月的解药也并非一劳永逸,只是延缓子蛊发作的期限。等你大功告成之时,虞晗才会得到真正的解药。”
虞昭听孔嬷嬷又在威胁自己,忍不住问道:“何为大功告成?”
孔嬷嬷冷笑道:“这你就不必管了,太子妃只需将你夫君迷得神魂颠倒便是。”
说罢她转身欲离开,却听见虞昭在身后淡声开口道:“我听说太子殿下用兵如神,这才引得东楚皇室忌惮。你们既不敢对他动手,只好以我的美色让他色令智昏,这般温水煮青蛙,是么?”
话音方落,孔嬷嬷登时沉下脸色,她心知虞昭猜到了大概,只得转头丢下几句话道:“太子妃最好别自作聪明,知道太多对你并无益处。你还是把老奴给你的避火图仔细看看,别到时候太子要与你同房,你都不知如何服侍他。”
虞昭眼看着孔嬷嬷离开,视线落在手边那本避火图上,她沉默良久,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终还是坐下来翻开瞧了眼,她只觉面上羞臊,心想自己青天白日为何要看这个,便随手扔了那书,往内室走去准备休憩一会儿。
不料就在此时,外间传来一声:“太子殿下驾到!”
虞昭愣了愣,她回眸看去,只见方才丢下的那本避火图,此刻就躺在萧胤脚边。
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掌将那书捡起来一看,顿时意味不明地望了眼她,尤其是想起虞昭此前还拒绝过自己。
事实上他今日难得空闲,便来了趟宁华殿,岂料竟会碰上这一幕。
此刻萧胤挑眉问她:“怎么?”
虞昭脸上仿佛火烧一般,她都不敢抬眸看他,唯有讷讷道:“……把书还我。”
“自己来拿。”萧胤淡声道,旋即坐于身侧的椅子上。
虞昭见他不肯递给自己,唯有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不料她的手刚碰到那书,下一瞬眼前便天旋地转,竟是被男人抱着坐于他腿上。
第29章
虞昭心头一窒, 她没料到萧胤会有这般举动,指尖紧紧攥住那本避火图,险些要将其捏烂。
犹记得她独自度过的那个新婚夜, 仿佛就在昨晚,如今虞昭依旧对萧胤未动心思,反倒是萧胤对她的态度却愈发暧昧。
此刻虞昭禁不住在萧胤怀内挣扎起来:“你、你突然之间干什么!”
萧胤大掌紧紧扣住她的腰肢,以不让虞昭起身, 他挑眉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绝色姿容:“孤倒是要问问太子妃,光天化日之下,你翻避火图做什么?”
虞昭听着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念出“避火图”三个字, 她面容噌地一下就红了,甚至开始惧怕被守在门口的侍女听见, 然而她又不知该作何解释, 只能咬着菱唇不敢接他的话。
萧胤凤眸倒映着她慌乱的模样, 他语气平静道:“你若想要,大可直说,不必一人钻研。”
虞昭听闻这话, 若非被太子按住,险些便要自他怀里跳起来,她红着脸道:“……我没有!”
萧胤遂问她道:“那你作何解释?”
事实上虞昭压根说不出缘由, 此刻只好避而不答道:“……事情不是殿下想得那样, 你先放我起来。”
萧胤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似在掂量她话中究竟几分是真。
虞昭推了推他精悍结实的胸膛,她满脸绯红地望着萧胤, 声音细如蚊吟道:“放开,殿下这般白日宣淫, 又比我好到哪儿去?”
殊不知,她这般害羞娇怯的情态,落于男人眼中,又是怎样一番诱惑。
萧胤揽着她腰身的大掌一紧,既然她不肯承认,那他唯有自个儿在她身上索取。
于是他嗓音暗哑道:“看来太子妃的胆儿是愈发肥了,孤今日便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白日宣淫。”
说罢,萧胤低下头,一口咬在她白皙娇嫩的颈子上,很快便留下一处暧昧的红印。
“啊……你……”虞昭仰头就想避开,腰肢却被太子死死地扣住,在他怀内动弹不得。
她一时又羞又气,虽知晗哥儿之事还得依靠萧胤,此刻却顾不得什么夫为妻纲、男尊女卑,虞昭抬手就打向萧胤的肩膀,想把他推开,奈何她那点力气对习武之人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
此刻萧胤上半身纹丝不动,大掌从她腰间移向后背,将她紧紧按在怀内,进一步加深动作。
半响后,萧胤方才抬起头,凤眸意犹未尽地看着虞昭,他发觉她连耳尖都红了,不禁哂笑了声。
虞昭一手捂着颈子,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方才被他咬的地方,此刻似乎还湿润着。一想到这儿,她就觉得愈发羞耻。
萧胤看着虞昭这副害羞的模样,心中顿觉好笑,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孤与你是夫妻,做什么都正常。”
虞昭咬着唇不敢说话。
等晗哥儿的事情解决了,她势必要躲得他远远的!
此时萧胤终于松开了她,虞昭连忙起身,这才发觉自己腿脚都有些发软,她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将那本避火图收进抽屉的底层,随即“啪”一声迅速关上。
萧胤薄唇微启,突地在她背后说了晗哥儿的事情:“巫医寻到了,正赶往东楚。”
虞昭一听,连忙竖起耳朵,转过身询问道:“晗哥儿之事可有眉目了?”
“没那么快。”萧胤看着她心急的模样,淡声道,“北疆人极擅巫蛊之术,故而在东楚和西祈都不受欢迎,如今还得费心思给巫医易容,遮住脸上到处是的图腾。”
虞昭乖巧颔首道:“原是如此。”
萧胤再次看了她一眼,目光满是探究:“你这般求着孤,当真只因一个梦?”
虞昭默了默,轻应一声:“……嗯。”
恰在此时,袁瑞自外面得知了个消息,连忙脚不沾地赶了过来:“殿下,此前把太子妃推入水中之人,方才认罪了!”
虞昭愣了愣,想起此前皇后娘娘来探望她时说的,因着在场没有人证,故而难以指证对方究竟是谁。
连皇后娘娘都查不出来的人,如今竟已然认罪了?
萧胤见虞昭满脸疑惑之色,遂向她解释道:“孤命人在你落水之处暗中把守,前不久又放出消息,说在那处地方发现了沾着泥土的脚印,昨晚便有侍女去试图销毁痕迹,被捉住后如今在慎刑司,想来是受不住严刑拷打,这才招认了。”
袁瑞笑着在一旁补充道:“殿下为了太子妃的事儿,昨晚可是一宿没合眼呢。”
话音方落,萧胤却是冷睨了袁瑞一眼,似是在嫌他多嘴。
袁瑞却是有些委屈,自家殿下对太子妃的事儿如此上心,合该让太子妃知晓才是。
虞昭有些惊讶地看了眼萧胤,她没料到太子会帮她找到推自己落水之人,此刻轻声道:“……多谢殿下。”
萧胤微不可察地应了声,随即朝袁瑞问道:“那侍女可曾招认,是受何人指使?”
袁瑞笑着恭声回道:“暂未招认,想来也是早晚的事儿。”
……
然而到了当晚,袁瑞却得到消息,说是那名侍女已然自尽。
袁瑞未料到事态会如此,这下幕后主使怕是难以查明,他连忙去了长定殿书房,将此事禀报给萧胤:“……那侍女说是服毒而亡,毒药不知从何而来,慎刑司那帮饭桶真是无用,连个人都看不住!”
岂料萧胤听后,只是淡声说了句:“继续查。”
袁瑞心中一惊,忍不住询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连慎刑司的人一块查?”
“慎刑司出了问题,自是查慎刑司的人。”萧胤此时依旧在批公文,虽说都是些琐碎之事,可他依旧不曾落下任何一件,“难道因为慎刑司总管是温贵妃的人,就没法儿查了?”
袁瑞听着额上直冒冷汗,他心知殿下为了太子妃,这无疑是要打温贵妃的脸面,他忍不住开口提醒道:“殿下,如今连陛下都不敢深究贵妃一派之事,上回罚了四殿下,也只是因为他着实出了大错……”
萧胤却骤然搁下笔,凤眸凌厉地望着袁瑞:“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太子话音不响,然而袁瑞听着只觉重若千钧,他知道自己方才失言了。虽是好心提醒,可袁瑞作为奴才,自不该冒然干涉主子的决定,此刻慌忙跪了下来:“老奴适才多嘴,愿自行去领罚,还望殿下恕罪。”
萧胤见袁瑞知错,面色这才缓和几分,只听他沉声道:“你若不想让旁人日后轻视东宫,便去办吧。”
袁瑞此时只当太子一心为了维护东宫的颜面,忙不迭应道:“老奴明白了,殿下英明。”
待袁瑞下去后,萧胤起身行至窗边,只见外头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他望了眼宁华殿的方向,凤眸深暗如潭,身形挺拔如松。
须臾后,萧胤随手折下一枝兰草,嗤笑了声扔在地上。
区区一个贵妃罢了,就算是她身后的四皇子和温宰相,他亦从未惧过。
既然有人敢动他的太子妃,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第30章
翌日, 虞昭坐在梳妆镜匣前,仔细看着她的颈子,发现昨日萧胤在她身上留下的红印犹未消去。
她拧了拧眉, 只好吩咐青玉盖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在那处。
葶花好奇地看了眼,心知这是太子殿下昨日弄的,便立在一旁不敢多嘴。
“这便无碍了,主子瞧瞧。”青玉一双巧手抹匀了虞昭颈部肤色, 此刻笑着道,“今日出宫应当不打紧了。”
虞昭轻应了声吩咐道:“咱们早些去,正好先买点如意冰花酥, 上回听颜姑娘提过,说是趁热最好吃。”
青玉和葶花二人皆笑着应了。
此前锡云茶馆的何掌柜特意传信过来, 他已然知晓了萧胤把地契交给虞昭之事, 便请太子妃亲自去一趟瞧瞧账目, 毕竟将来要收银子的可是太子妃。
等虞昭收拾妥当后,便带着贴身侍女去往宁华殿院门口,东宫备好的马车正停在那儿。
却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坐在马车前头, 对方今日一身侍女装扮,见着虞昭过来,便跳下马车向她行礼道:“见过太子妃。”
虞昭见此眉梢微扬:“忍冬?你怎么来了, 莫非是……”
忍冬笑着答道:“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说今后但凡您踏出东宫一步,皆必须由忍冬跟着。”
虞昭微微愣住, 没料到萧胤会如此安排,他竟未曾知会她一声, 果真是霸道。
此刻虞昭看了眼身后的两个贴身侍女,她知晓这二人都想出宫, 如今忍冬一去,青玉和葶花便只能去一人,可手心手背皆是肉,她一时倒是犯了难。
青玉不禁笑了笑,颇为识大体道:“主子带葶花去吧,下回再带奴婢便是。”
“好。”虞昭颔首答应,旋即带着忍冬和葶花出了东宫。
马车先是停在了如意阁前,随即忍冬便下去买如意冰花酥,这是如意阁的招牌糕点。此刻门口等候的人群已排起长龙,一直到街巷的尽头还拐了个弯。
然而忍冬去了没多久,便提着三盒如意冰花酥回来了,放入此前准备的食盒中温好。
虞昭原以为要等上许久,此刻禁不住疑惑地问道:“怎这么快就买到了?”
“奴婢用了太子妃的令牌,方才青玉给的。”忍冬笑着解释道,“您有所不知,太子殿下是西祈赫赫有名的人物,在百姓眼中从无劣迹,可谓地位崇高。您作为他的太子妃,自是能这般行事,无人会提出异议。若是换了寻常官家小姐,只怕这令牌就不好使了。”
虞昭听闻忍冬这一席话,顿时失笑道:“原是如此。”
随后马车便一路去往锡云茶馆。
因着此前省去了排队的功夫,故而虞昭到茶馆大堂的时辰尚早,并未碰上何掌柜。
店小二面带歉意地解释道:“掌柜的出去了,说是一会儿就回,客官您不如先坐坐?”
虞昭听后便应了,跟着店小二走进大堂内,顺带看了眼周围陈设布局。
店小二见虞昭头戴面纱,依旧掩不住她惊人的美貌,何况其通身气度矜贵非凡。他料想是何掌柜约见的贵客,又因此时雅间已满,便客客气气地将人请到大堂内清静的位子上坐下,还给虞昭上了一壶店内的好茶,这才退下。
恰好今日温晴云和颜蓉就在二楼雅间,和几个世家小姐在此品茶交谈。
此刻颜蓉往下随意一瞥,便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虞昭,她飞快地眨了眨眼,随即向温晴云笑道:“瞧,今日太子妃也来了锡云茶馆,真是巧了。”
温晴云听后亦往下看去,果然见着了虞昭,只见纵使对方戴着面纱,依旧是人群中最受瞩目之人。
她心底陡然窜上一股怒火,又见虞昭独自带着侍女坐在下面,温晴云遂冷笑着讥讽道:“堂堂太子妃,竟连个雅间的位置都定不到,看来她果真是失宠了。”
此言一出,其余几个世家小姐纷纷笑了,她们一贯以温晴云马首是瞻,此刻便语带恭维道:“她一介东楚女子到西祈来,只怕连路怎么走都不晓得,哪比得上温小姐这般贵气。”
“将来等温小姐成了四皇子妃,那阵势定比太子妃成婚时还要盛大,到时你可要再好好请咱们一回才是。”
温晴云听后唇角高高翘起,显然很是受用,只见她志在必得地笑道:“我去会会她,你们且等着瞧。”
说罢,温晴云便走下二楼雅间,径直来到虞昭面前:“见过太子妃。”
虞昭原本正吩咐忍冬,去马车那儿取方才买的如意冰花酥来,此刻乍然见到温晴云,她在脑海中回忆一番,终于想起对方就是当初在凤桐宫站着看牌的那位温小姐,遂浅浅一笑道:“温小姐今日也在这儿?”
忍冬见着温晴云,只要是外人,她顿时警觉起来,便示意葶花去取如意冰花酥。
温晴云此刻并不知忍冬的身份,又见虞昭桌上的茶水不及她雅间的那壶,遂扬起下巴笑道:“本小姐约了几个知己好友在此小聚,太子妃若不嫌弃,可去二楼雅间一起品茶,里面沏了一壶上好的金骏眉。”
忍冬眼见这温家小姐趾高气昂的模样,顿时拧了拧眉,心想对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以为堂堂太子妃,东宫如今独一无二的女主子,竟喝不起一壶上好的茶叶不成?
虞昭也觉得有些好笑,但她并未点穿温晴云的小心思,只是淡声道:“不必了。”
温晴云本有意请虞昭上楼品茶,以便让她在几个世家小姐面前丢人现眼,料想眼前这位太子妃也没用过什么好东西,此刻听闻虞昭一口拒绝,温晴云登时挑高了眉梢道:“太子妃这是何意?看不上本小姐的金骏眉么,你可知此为何物?”
她说这话时的嗓门极大,在较为安静的茶馆大堂响起,声音连二楼雅间都能听见。
那几位世家小姐顿时在楼上哄笑,她们不加掩饰的笑声也能传入大堂,一时众人视线纷纷集中在虞昭这边,有不知内情的已然开始窃窃私语。
虞昭挑眉看了眼雅间的方向,顿时明白过来。
只是她还未开口,便听见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响起:“这位莫不是太子妃?草民此前等您许久,今日终于能与您见上一面,真是荣幸之至。”
虞昭见着来人,心中猜测出对方的身份,便朝他微微颔首。
温晴云听闻这道声音,她顿时回眸望去,发现竟是锡云茶馆的何掌柜。
事实上温晴云已然来了这儿许多趟,但何掌柜与她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料到对方竟对虞昭毕恭毕敬。温晴云一时很不服气,便开口道:“何掌柜,你莫不是讨好错了人?本小姐才是经常来此的贵客。”
何掌柜轻瞥了眼温晴云,面不改色地笑道:“温小姐,您有所不知,如今这整间锡云茶馆……都是太子妃的,而您仅仅只是其中一名客人。”
他说话声不大,却刚好够二楼雅间那几个世家小姐听见。
此话一出,顿时震惊四座。
先前那些窥视虞昭的目光,此刻纷纷流露出敬意,甚至有些已然收回了视线。毕竟对方可是锡云茶馆真正的主人,他们若日后还想来茶馆品茶相聚,定是不能得罪虞昭的。
温晴云不敢置信地反问道:“你说什么?!这间茶馆可是邺京地段最好,生意也最好的一间!”
她心想虞昭怎么可能买得起锡云茶馆?就算虞昭买下来了,也定是把那些嫁妆花了个精光吧?
“此前锡云茶馆一直是太子名下的,如今被他送给太子妃了。”何掌柜笑了笑,见虞昭一直未开口解释,他便继续回答下去,末了还故意反问了句,“您难道不知?”
温晴云对此自是丝毫不知,她顿时哑口无言。
事实上萧胤一贯低调,此前从未在众人面前说过锡云茶馆是他名下的,温晴云也没机会知晓。此时她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仿佛打翻的染缸般精彩。
居然是太子殿下送给太子妃的……对方竟然没花一文钱,就成了锡云茶馆的主人!
为什么偏偏要送给太子妃?!
忍冬此时忍不住,也在一旁嘀咕道:“还说什么金骏眉,东宫库房内堆满了世间珍奇至宝,太子妃想要什么没有?更别提区区茶叶了,真是可笑!”
温晴云听后,脸上几乎都要挂不住了,她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虞昭眼见温晴云面色极其难看,便轻声开口道:“好了,何掌柜,带我去瞧瞧账目吧。”
何掌柜笑着看了眼温晴云,恭声朝虞昭抬手示意道:“太子妃,您请。”
……
待几人出了锡云茶馆,忍冬依旧禁不住嘟囔道:“太子妃可真好性,换做奴婢碰到了那温小姐,早扇几个大耳刮子上去了!”
葶花拎着手中的如意冰花酥,她并未瞧见先前那一幕,此刻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方才发生何事了?”
虞昭笑着打断道:“忍冬已经出过气了,咱们也无需再揪着不放。”旋即她在人群中看了眼,便准备坐东宫马车回去。
然而就在此时,虞昭却发现了薛宁的身影。
只见对方衣衫极其单薄,连个袄子都没穿,瞧着似乎还是秋季的衣裳。身边跟着侍女采香,两人皆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虞昭低头看了眼自己,怀中揣着暖袖手筒,里面还有一个小暖炉,身上穿着暖和精致的兔毛披风,正是入冬时的皇室贵族打扮。
她微微一愣,不自觉之际便快步走了过去,在薛宁身后唤道:“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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