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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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几点?”许芳仪看看手表:“快中午了, 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小傅,一起吧。”
傅哲云望向老师。明崇晖点点头:“去吧, 你师母待会儿会过来的。”
与昨天同样的情形,明微和许芳仪在医院大楼外等,傅哲云去开车。
明微随口问:“叫上他做什么, 又不熟,多别扭啊。”
“就是不熟才要多接触呀。”
“什么意思?”
“傻女儿, 你没看出他喜欢你么?”
闻言明微嗤笑:“喜欢我的人多了去。”
许芳仪语气淡淡:“有他条件好吗?集团公子, 家境就不提了,品性也是得到你爸肯定的,昨晚我们聊了聊, 一致觉得和你很般配。”
明微拧起眉头:“我不喜欢他,你们别插手我的私事。”
“没相处过怎么知道不喜欢?父母又不会害你。”
“可是我……”她想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可话在嘴边却纠结犹豫, 不知如何开口。想想看,只要说出来就会遭到无止境的追问:他是谁,住哪里, 做什么工作,家庭背景如何……
随之而来的将会是多大的阻力,她可以预料得到。
于是明微沉默了。
许芳仪忽然压低声音:“薛美霞也想要这个女婿, 可你爸向着你,好的给你留着呢。”
明微一听倒很意外:“我爸?”
“对呀,说来说去,亲生的就是亲生的。要不我今天才懒得来见他。”
难得啊难得, 竟然偏爱她一回。
“你老说你爸偏心嘉宝,关键时刻才看出来吧?”
明微眨眨眼睛, 这话倒是听得十分舒坦,忽然间反感的情绪也没那么强烈了。
傅哲云开车过来,母女二人上了车。
“想吃什么?”许芳仪问。
明微随口答:“鱼头火锅。”
许芳仪闻言蹙眉,转而询问傅哲云:“小傅能吃辣吗?”
“我可以,没问题。”
两人顺着话题又聊起来。明微低头掏出手机,发现邵臣刚才发来一条信息。
“中午一起吃饭吗?”
明微磨蹭屏幕,回复:“中午我陪妈妈吃饭。”
“好。”
那边竟然秒回。
明微有点诧异,接着敲字:“下午我去找你。”
这次等了会儿:“下午我有点事。”
“什么事?”
又等了会儿:“复查。”
明微屏息沉默片刻:“我陪你。”
“不用。”他回。
“我很有空。”
“真的不用。”
明微发了个噘嘴委屈的表情。
他回复笑脸。
呃,明微愕然看着屏幕,心想他应该很少使用表情包,加上鲜少接触社交网络,所以不知道这个笑脸有多阴阳怪气。
“邵臣,以后别发这个,吓人。”
“……”
明微想到他此刻茫然不解的样子,抿嘴乐了。
这时身旁的许芳仪忽然问:“你在和谁发信息呢?”
明微回过神:“朋友。”
许芳仪:“别玩手机了,跟小傅聊聊呀,同龄人,应该很多话题的。”
“你们聊吧,我看你们话题更多。”
许芳仪啧一声,轻拍她大腿。
到餐厅,母女俩先去占位子,傅哲云找地方停车。
许芳仪忍不住埋怨:“问你想吃什么,你还真不客气,就不能挑一家优雅的餐厅吗?给人留个好印象。”
明微有些无语:“吃个饭而已,能不能简单点儿?”
“不都为了你?人家傅哲云这么优秀的条件,一点骄躁都没有,彬彬有礼,你什么态度?真是被惯坏了,仗着自己漂亮,为所欲为,你爸爸为什么喜欢嘉宝,你没反省过吗?”
明微瞬间被点炸,胸膛充满戾气,好似被捅了几百刀,伤口未愈,又被同一人撕开了疤。她疼得龇牙咧嘴,对方却一脸失望地质问:你怎么变成这副难看的样子?
“傅哲云性格好教养好,一定是因为他父母言传身教吧!”明微挑眉。
“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耸耸肩:“反正我品性差,丢的也是你们的脸,我很乐意这么干。”
许芳仪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神经病:“行,我真是多余管你!”
拂袖而去。
傅哲云停好车子进餐厅,看见明微一个人坐在桌前点菜:“许阿姨呢?”
她头也没抬:“被我气走啦。”
傅哲云愣了下:“怎么了?”
明微没有直接回答,忽然想到什么,抬眼看着他:“你觉得我爸妈怎么样?”
他被问得猝不及防,其实以今日所见,他觉得这家人感情是很好的,但眼下肯定发生了什么争执:“我对许阿姨不太熟悉,明教授是我最尊敬的老师,我想他们作为父母一定是希望你好的。只是长辈和年轻人之间有一些观念的差距,可能会造成沟通的障碍。”
明微点点头:“所以你认同父母都爱他们的孩子吗?”
傅哲云默然思忖:“是的吧,毕竟血肉至亲,很多时候如果相互体谅一下,应该可以避免许多摩擦。”
明微笑了笑,不再言语。
傅哲云不确定她的笑意是哪种意思,心里倒忐忑起来。
她安静地吃鱼头。
傅哲云满脸冒汗,眼眶都红了。
明微终于留意到他的异常,淡淡询问:“你吃不了辣呀?”
“没关系,为了陪你,我可以坚持。”
下一秒明微的注意力却拉走,也没管他被辣出眼泪,自顾起身,绕过几张餐桌,来到斜对面靠窗的位子。
这桌三个客人,其中一个短发女人稍显面熟,像在哪儿见过。
“嗨,明微,真巧,你也在这里吃饭?”
“你刚才在拍我吗?”她直接问。
短发女愣了下:“没有,我是拍这家店,可能不小心让你入镜了吧。”
“麻烦删掉。”
“……”对方撇撇嘴,僵硬地笑了笑:“哦,行啊。”
明微转身走了。短发女人向朋友使眼色:“拽什么啊。”
傅哲云见她回来,问:“那是你朋友?”
“不是。”
他忽然问:“你下午有空吗?我们可以去看一场电影。”
“我约了朋友。”
“那明天……”
“明天也没空。”
傅哲云放下筷子,无奈苦笑:“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明微冷静地看着他:“你是想追我吗?”
他显然不太习惯异性如此直接,这种毫无羞涩的自信和自我让他措手不及:“嗯,应该说,我正在做这件事。”
明微点点头:“那我也趁早跟你说清楚,我有男朋友,只是父母还不知道。”
傅哲云闷了会儿:“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因为这是我的私事。”
“可他们……是你父母啊。”
“是吧。”明微笑笑,眼底却是冷的,擦擦嘴角,抬手召唤服务员:“我先买单,你慢慢吃。”
“……”
她付完账就走了。
——
邵臣的车子缓缓停在红绿灯前,手机震动,他点开消息,是王煜发来的一张图片。
“群里看到的,我同学遇见明微和一个男的约会。”
他扫了眼,退出来,没有回复。
“中午我陪妈妈吃饭。”
失神的当头,急躁的喇叭声不断催促,绿灯亮起,他不知道自己发愣的时候在想什么。
从医院复查完回去,已近黄昏。老城区一切都是旧的。日复一日的俗世生活,放学的孩子,下班的大人,热闹嘈杂的菜市场,琐碎,杂乱,但充满生命力。
他走进巷子,经过那棵茂盛的苦楝,看见树下空荡荡的秋千,正如空旷的心房。
上三楼,走到家门口,没想到明微竟坐在楼梯边,疲倦地靠着墙壁,满脸困顿。
她应该已经在这儿坐了很久,所以才会不介意把头抵在灰扑扑的墙面。身边放着一些零食,可乐、蛋糕,还有堆在纸盒里的瓜子壳。
邵臣开门,将昏昏欲睡的她抱起来,抱进卧室放到床上。
“你怎么才回来呀?”明微困得睁不开眼,声音哑哑地,带几分嗲,说完就没了力气,很快沉入梦乡。
邵臣轻手轻脚帮她脱掉鞋子,又出去把楼梯收拾干净。
半小时后他做好晚饭,尝试喊明微起来,但没叫醒。
她好像一只羔羊。
夜幕深垂,城市的疲倦淹没在黑暗中,喧嚣暂停,十点过,明微从昏沉中苏醒。她来到小小的客厅,迷迷糊糊,双膝跪上沙发,手臂抱住邵臣的脖子,整个人歪到他身上。
刚睡醒,异常粘人。
邵臣将人抱个满怀。
她今天似乎兴致不高,眉心浅浅蹙着,纹路极淡,像两只小蝌蚪。
“中午和我妈吵架,烦躁。”
邵臣用手指轻抚她眉间的愁索,低声说:“没事。”
明微哑着嗓子:“我真的是一个不称职的女儿吗?”
邵臣说:“这个世界上不称职的父母更多。”
“你不认为做父母的天生爱孩子?”她对这个问题很执着。
邵臣说:“如果真有那么多爱,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快乐的人。”
“或者他们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对?”
邵臣平静地反问:“感受不到的爱,真的有价值吗?”
明微愣怔,接着莞尔一笑,心中阴霾扫净。她身边很多人说教,大道理一套一套,无比正确,但从来没有站在她的立场感同身受的。
不过现在有了。
明微情绪得到安抚,转而不正经起来:“没错,所以快让我感受一下。”
她将他拉近。
邵臣瞳孔晃动,低头压住她柔软的嘴唇。
明微像只快乐的小鸟,肩膀舒展,吃到糖一样欢喜。
“我饿了。”她双眸迷离。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随便,不挑食。”
“好。”
邵臣去做了碗辣椒炒肉青稞面,实在太入味,明微食欲大好,一点儿没剩,是大厨最喜欢的那种食客。
“吃懵了,肚子好饱。”
邵臣托着额头看她,眉眼带笑:“要喝汤吗?”
明微摆手:“喝不动了。”
邵臣觉得她憨态可掬,倾身靠近,亲了亲她的脸颊。
“你喜欢我什么呢?”她突然问。
“能吃,好养活。”
明微呸了声。
其实也不算调侃,他见她吃东西那么香,心里很高兴。
“明天几点出发?”
“九点。你起得来么?”
“你叫我呀。”明微眨眨眼,伸个懒腰:“你是不是要睡了?那我回去收拾东西。”
“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打车,你快休息吧。”
邵臣送她下楼。
明微沉默着,忽然用极随意的语气问:“今天复查结果怎么样?”
邵臣面无波动:“挺好的。”
她自然不懂“挺好”的具体意思,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他们之间蒙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纱,遮盖底下残酷的真实面貌,轻易不要掀开,快活一日是一日。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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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明微果然赖床起不来。她作息颠倒,晚上几乎没怎么睡。天亮的时候倒是困了,刚眯两个小时,邵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昏头昏脑,拎着一个小小的旅行包出门,坐上他的副驾, 哈欠连天。
邵臣揉揉她的脑袋:“去后面睡吧。”
“不要。”
“后面宽敞些。”
“可是这里离你近呀。”
他愣了愣,摇头莞尔:“你真的很会说情话。”
明微可喜欢听人夸奖了, 霎时神清气爽, 狡黠地挑挑眉:“这算什么,更肉麻的你还没听过呢。”
邵臣叹服:“忍得辛苦吗?”
“还行。”她说:“要忍着不对你开黄腔才辛苦。”
邵臣张张嘴,不知她开玩笑还是讲真的, 登时又被噎住。
明微心满意足地补觉。
她做了个梦,很不好的梦。偌大的街道中央,路人们将她团团围住, 而她赤身裸体蜷缩在地上,被吐口水,扔石头, 丢烂菜叶。人群后面有一张隐约模糊的脸,神情似有哀戚。明微想喊他救救自己,可他却缓缓转过头, 背身离开。周遭男男女女扑上来,拉拽她的头发,撕咬她的皮肤,啃得血肉模糊, 最终弃尸而去。
明微醒来心悸万分,胸口压抑得厉害, 指尖抑制不住地发颤。
“怎么了?”邵臣见她脸色不好,眉头又拧成了小蝌蚪。
明微摇头不语。
他默了会儿,把车子停在一处斜坡,认真打量:“不舒服吗?”
她闭上眼,斜斜地靠过去,额头抵住他的肩膀:“做了个噩梦。”
“什么样的?”
她不想说。
邵臣轻轻抚摸她的鬓发,哑声道:“没事,已经醒了,梦不会成真。”
“不会吗?”明微嗓子酸堵:“这种梦我从小到大做过很多次,也许心里一直藏着某种惊恐和忧虑,害怕有一天会被拉倒太阳底下扒光,被所有人唾弃。”
怎么会这样?邵臣眉宇紧锁,伸手将她搂住:“别胡思乱想……”
“不是乱想。”明微哽咽:“我中学的时候收到过恐吓信,匿名的,信里说让我等着,早晚有一天要把我扒光丢到操场上。”
邵臣心下窒息,目色变得冷冽:“谁这么恶毒?吓唬你做什么?”
明微摇头:“还不是这张脸,我同学说,长得漂亮,要是乖巧温顺,还能被当成乖女孩、好女孩,要是不温顺,会让很多人讨厌的。”
一种没有缘由的恶,萦绕在周围伺机而动。
邵臣问:“告诉老师和父母了吗?”
“嗯,没有查出谁写的,不了了之了。”明微抽搭:“我爸总让我低调,不要引人注目,可能也有这个原因吧……可是凭什么呢,我偏不要低头,不让那些人如意,有本事来弄死我。”
邵臣心如刀绞,不能细想她的成长过程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造就了今天充满自毁倾向的她。
“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邵臣抚摸她颤栗的背脊:“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明微憋了那么久终于发泄出来,抽噎半晌才缓过劲儿,脑子都哭懵了,嗡嗡作响。
邵臣拨开她黏着睫毛的发丝,再拿纸巾帮她擦干净泪痕。
“以后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告诉我,别自己憋着。”
“嗯。”
“哭完舒服点儿么?”
“嗯。”她嗓子干哑:“有点口渴。”
邵臣从储物格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她。
明微眼眶通红,像只刚刚出生的脆弱羔羊,茫然喝着水。
邵臣收起沉郁的思绪,继续开车上路。
到了森林度假村,两人下车,明微戴上渔夫帽,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邵臣背着一个双肩包,提上她的小行李:“走吧。”
“等会儿。”
他不解。
“让我抱一下。”明微喃喃靠近,脑袋闷闷地抵在他锁骨清晰的位置。
邵臣一手将她环住,没有说话。
拥抱似疗愈良药,立竿见影。他们拉着手往民宿方向去。
邵臣低头看看明微,帽檐低压眉眼,露出白生生的下半张脸,翘鼻,红唇,鹅蛋似的轮廓。其实她的额头也很美,优越的发际线如水墨工匠一笔一笔勾勒出来,饱满整洁。
“瞧什么呢?”明微对他的视线很敏感。
“想夸你好看,可是词穷。”邵臣略笑了笑:“而且废话。”
明微对这类夸赞早已免疫,但从他口中说出,倒另有一番滋味。
“我妈说外貌只是最肤浅的优势,她当初也看上我爸英俊,可相处十几年,早就看腻了,最后一样变成怨侣。”
邵臣并未接话,心里忽然羡慕她的父母,有十几年的时间相处,即便成为怨侣。
明微抿起嘴角轻笑:“其实我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作恶多端的妖怪,所以这辈子投胎遇到这么多倒霉事。”她仰头眨眨眼:“不过还好认识你,不算太亏。”
邵臣心口堵得有些疼。他多希望这个女孩一辈子安稳快乐,别再经历波折,她值得一切光明灿烂不是吗?
两人慢慢来到民宿大堂,王丰年携带一大家子正在办理入住。
明微没有打算融入这些陌生人,自顾找了张沙发落座。
邵臣上前与长辈们打招呼。
王煜没想到邵臣真的领着她来,可见小叔也不免俗,照样栽到这个蛇蝎女的手上。不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被这样一个尤物玩弄,男人都会甘愿的,不稀奇。
办完入住,工作人员分别带客人去独栋的庭院。
邵臣牵着她的手,说:“休息会儿,十一点半到餐厅吃饭。”
明微却笑:“我发现你真的很讨长辈喜欢,刚才那几位叔叔阿姨见着你多高兴啊。”
闻言他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向她:“我还以为你一直在看手机。”
明微一愣,脸颊稍稍有些泛红。
邵臣见她如此,不禁低眉莞尔。
“……不许嘲笑我。”
“好的。”他应着,眉眼间晕染的笑意更重了。
明微深吸一口气,咬唇瞪他。
两人进了院落,粉墙黑瓦的中式小院,这栋只住他们两个。明微参观完房间,一边从包里拿出自己带的泳衣,一边说:“这里有私汤么?我不想和别人一起泡。”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邵臣回:“有,预定了。”
明微笑眼弯弯,低头整理着零散的物品,娇嗔低喃:“安的什么心呀。”
许久不闻声响,静得出奇,她感觉有点怪,回头望去,只见邵臣坐在一张漆黑的小沙发里,默然看着她。背后是大片玻璃窗,窗外郁郁葱葱,山木苍翠。
那目光很深很深,像永夜和深渊。
没来由地,明微低头躲避,心里一阵慌乱。片刻后再迎上去,好似要沉溺一般。
她走近,手掌捧着他的脸:“别这么看我。”
他不语,闭上眼,略歪下头,脸颊缓缓磨蹭她温热的掌心。
明微心跳紊乱,弯腰下去亲他的额头、眼尾、唇角,最后是鼻梁上那颗小黑痣。
邵臣仰起头,用力将她吻住。
明微穿着薄薄的针织衫,香芋紫,是初秋温柔的模样。她觉得衣裳贴着皮肤,快要被邵臣给揉碎了。
脚发软,双手攥拳捏着袖子一角,放在他肩头,几乎站立不稳。
“去房间……”明微这样说。
邵臣便将她抱起,走进卧房,两人亲吻着滚入柔软的大床。
褪去衣裤,她宛如一件瓷白的雕塑品舒展在他面前。
明微脸颊泛红,但神色更多的是骄矜,眉梢微挑,手指绕着枕边的长发,睨着他,问:“我好看么?”
“嗯。”
她笑,雪白的胳膊缠上去:“知道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
他说:“知道。”
闻言明微倒很意外,眨眨水气氤氲的眼睛。
邵臣双眸锁着她,哑声低喃:“臣服。”
明微双颊又红了几分,心跳急促:“可我想的是,裙下之臣。”
他一边听她说话,一边解开自己的长裤,俯身下去,贴在她耳侧:“我是啊。”
明微呼吸混乱,脚趾蜷缩起来,从耳朵到脖子一寸一寸发烫。
“那你还等什么?”她听见自己迷离般的声音。
邵臣撑在上面,额角青筋凸显,手臂肌肉紧紧绷起,神情分明已经染透了欲念,但仍在压抑克制,似乎心中尚有拉扯:“我怕你会后悔。”
明微脑海里忽然浮现那天在山上听见的唱经。
欲海暗昧,不肯悔改。
恍然间仿佛三清铃作响,心下一阵混沌一阵澄澈。
明微抛开所有杂念,轻轻冷笑:“我这辈子就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她说着,双膝支起,小腿将他的腰圈住,脚腕交叠相抵,像调皮的鱼尾。
邵臣眉宇深蹙,无法再压制,想和她融为一体,埋进这床铺,忘掉外面的世界,忘掉什么是非对错、应不应该,只是和她在一起,专心致志地、毫无保留地……在一起。
明微很快乐。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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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宿的餐厅是三角尖顶, 四周有大扇落地玻璃,可以直接观赏到屋外的森林,环境十分清幽。
王丰年一边安排家人的位置, 一边给邵臣打电话,喊他吃饭。
那边却没有接,几分钟后才回电话, 声音似乎和往常些微不同,但说不上来, 也听不出明确的异常, 只是随口应下。
挂了电话,王丰年的老婆问:“小臣带的那个女孩子是他女朋友吗,以前怎么没有听他提过?”
“应该是吧。”
“也不介绍一下, 怪怪的,会不会不是女友啊?”
王丰年啧一声:“你管人家呢。”
他母亲也开口议论:“那姑娘看上去就不是能过日子的,唉, 我先前想给小臣介绍一个医生,斯文又顾家,他连吃饭见一面都不愿意。以前我还当这个孩子是个靠谱稳重的, 没想到还是和普通男人一样,找女人只看外在。”
王丰年不接话,转头张望:“王煜去哪儿了, 吃饭还到处乱跑。”
“他有几个朋友也在这边度假,找朋友去了吧,这个年纪的男孩哪儿会乖乖待在家人身边。”
……
黑绸缎一样的头发缠绕在他手臂。
明微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她没有睡, 只是闭着眼睛,慢慢缓神。
邵臣的气息就轻轻洒在她眉心, 有点痒痒。
他的视线温柔凝着她,缓慢移动,落至耳垂,想起前几次见她,总戴着一副绿蛇耳钉,妖气森森。可真正接触以后才发现她的另一面,像初初踏入人间,不通世俗,厌恶世俗,天真而任性的小可怜。
他必须承认,最早的动心是从这反差开始的。
邵臣自小就是个少年老成的人,理性克制,从来没有为什么人或事失去自控力。即便两年前查出肺癌晚期也没有。
可刚才,明微在他身下颤栗,脆弱又妩媚,他当时想,就算为她去挨千刀万剐也是甘愿的。
这算不算男人的劣根性呢?爱欲横流,邵臣嘲笑自己,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
他认了。他情愿为她在俗尘的泥潭里打滚,即使变成人们口中被美色俘虏的蠢物。
邵臣这么想着,轻轻含住她柔软的耳垂。
明微倒吸一口气,身子发颤:“别这样……”她哀求:“我现在一点就着,别惹我。”
于是邵臣松开,又亲亲她的侧颈:“饿不饿,起来吃午饭吧。”
“好呀。”她提要求:“但是我要你给我穿衣服。”
邵臣撑起双臂翻身坐起,三两下将自己穿戴整齐,接着双膝跪到床上,先抽出湿纸巾,慢慢帮她擦拭干净。
明微忍不住扭动腰肢,脚掌踩着床单磨蹭。
邵臣抬眸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羞涩缠绵,像飘落在春水中的桃花。那双丹凤眼似双飞燕,裹着潮湿的微雨,不知飞向何处。
他总是容易掉进明微的眼睛,那里仿佛另一个空间,与现实隔绝,时间也消失了,他们一起度过千年万年。
“你在想什么?”明微好奇。
邵臣说:“想你。”
她微微愣怔,眨眼低喃:“可我就在这儿呀。”
他垂下眸子,“嗯”一声,却说:“还是想你。”
明微有好几秒失去心跳,找不到自己的呼吸,要命了……到底谁更会讲情话?
“都说了别招惹我……”
邵臣不再言语,握住她的脚腕穿进内裤,明微配合,挺起臀部,让他顺利把内裤套上来。
穿衣服的时候他把她捞坐起身。
明微看他垂着眼帘专注的模样,忽然心头涌入一种伤感。
“怎么办,我会越来越粘人的。”她咬唇犯难:“会不会太没出息?”
邵臣觉得她在说傻话:“不会,你怎么样都很好。”
明微笑笑,惆怅并未消散,但她抬起下巴挑眉:“当然,反正你现在反悔也晚了。”
邵臣帮她扣好内衣的口子,又把针织衫套上,问:“为什么你总觉得我会反悔?”
“因为我们这段关系一直都是我在强迫你。”
他动作霎时僵住,猛地抬眸,神色是掩盖不住的震惊。
明微扯扯嘴角,掩饰尴尬的表情。而邵臣的心脏仿佛被扎了一刀,他当即伸手,将她用力抱在怀中:“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难道不是吗?”她喃喃地:“强迫你跟我在一起,引诱你陪我上床,任性地要求你回应我所有情感需求,你是不是觉得很累,很痛苦?”
邵臣收紧臂膀:“没有,我心甘情愿的……又不是什么恶势力,这种事情怎么会被你强迫。”
明微哑声问:“不是因为可怜我吗?”
邵臣闭上眼睛,质问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竟然让她产生这种认知。
心口一阵一阵地疼。
“不是。”他哑声低语:“别瞎想了,傻姑娘。”
——
他们十指紧扣来到餐厅。
经过窗边的一张桌子,明微看见几副眼熟的面孔,尤其那对戴着订婚戒指的情侣,女方推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与明微目光交错,脸色淡淡。
邵臣似乎也留意到这桌人,但视若无睹,没有流露任何情绪。
明微记得上次和徐遥见面是在车里,她神情严肃地告诉她,自己与相恋多年的男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刻,但对方先前有过出轨的劣迹,她发现的有两次,因为舍不下多年感情而选择原谅。对方也发誓保证会做一个好丈夫,痛改前非。她是愿意相信的。
可即将步入婚姻殿堂,以前那些疙瘩堵在心里不能纾解,于是她找到明微,想让一个绝艳的美人儿去试探男友的决心。
“我们很小就在一起,双方父母亲人都相处得很融洽,除了那张结婚证,其实和夫妻没什么两样。他很依赖我,生活上几乎离不开。如果我出差两天,他会不停给我打电话,连自己的袜子在哪儿都找不到。”
当时明微就想,这么没用的男人要来干嘛呢?接着看到她男友林皓淳的照片,稍微能理解几分,确实很有姿色。
徐遥曾经笑问:“你们这种外表出众的人是不是特别容易相互吸引?”
当时明微托腮思忖,心想大概是吧,她的两个前任都是大帅哥,皮相吸引,欣赏对方犹如临水自照,其实喜欢的是另一个自己。
两天后,明微在酒吧吊林皓淳,同时遇见邵臣。
要说那晚林皓淳的表现绝不可能只有两次背叛,明微断定他是个偷腥的惯犯,这样的人也绝不可能因为婚姻而变得忠诚。
不过现在看来,徐遥又一次选择原谅他。
明微只扫了一眼,当做不认识。
她随邵臣落座,这时发现王煜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眼中似有讥讽,明微觉得厌烦,直接瞪回去,面无表情地盯住他,一动不动,目光冷冽。
王煜倒吓了一跳,顶不住那眼神,不敢继续对视,匆忙避开。
邵臣翻看菜单:“想吃什么?”
明微收回压迫十足的目光,平静地回:“柳橙汁。”
王丰年这次家庭出游,带了双方父母、兄弟姐妹和各自的孩子,乌泱泱坐满长桌。恰好那张桌子没有空位,明微不用加入,和邵臣坐在旁边单独的位子。
那些亲戚时不时打量过来,神色各异,明微当他们透明。
等菜的间隙,她手往下,放置在邵臣的大腿。
他翻看民宿的影集,感觉那只手开始游离:“干嘛?”
明微咬着吸管一脸天真:“摸你呀。”
邵臣转头看她:“别闹。”
明微笑得愈发调皮,凑近些,小声道:“如果我现在亲你一口,他们会不会吓死?”
邵臣抬眸扫向大长桌,接着又对上明微狡黠的表情,竟然出乎意料地说:“好,你试试。”
明微噎住。使坏的念头被反将一军,他似乎吃定她只敢嘴上厉害。
原来他也会挑衅呀?
新的认知让明微雀跃,下巴搁在他肩头,小脸仰着,嗓音也嗲了几分:“臭坏蛋。”
那边,徐遥发现林皓淳总时不时被那对亲昵的情侣吸引,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神盯着明微,十分玩味,她一颗心沉到水底,再也掀不起波澜。
午饭过后,明微和邵臣慢慢散步回房间。
“待会儿我穿泳衣出门,你介意吗?”
邵臣觉得她又在说傻话:“我有那么封建?”
明微换了副面孔,拖长调子“哦”一声,似笑非笑地嘲弄:“那你就是想带我出去显摆,让别人羡慕。”
邵臣被逗笑:“知道你一向自恋,但没想到已经病入膏肓。”
明微挑挑眉,不以为然:“有没有夸张,你拭目以待,一会儿要有男人盯着我看,你可别吃醋。”
邵臣瞧她桀骜又做作的小模样,娇憨可爱,知道她爱开玩笑,并未把话当真。
回到院子,明微进浴室换衣服。
邵臣接到王丰年的电话,笑说:“小臣啊,过来打麻将不?几个孩子都去玩滑索了,我们陪老人打牌,你来吗?”
“我这边有安排了。”
“那晚上呢?”王丰年提起晚上露营烧烤:“总得聚一聚嘛,带上你女朋友,和大家认识一下。”
邵臣迟疑,没有立刻答应,只说到时候再看。
刚挂了电话,明微从浴室出来,他收起手机正欲起身,抬眸看见她,一怔。
脑海中霎时浮现四个字:绿野仙踪。
明微没有穿鞋,点起脚尖转了一圈,好像一只刚刚修炼成人的小妖,随性地倒入床铺,歪着脑袋瞧他,问:“怎么样?”
邵臣无言,从沙发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明微的心脏又开始乱跳了。咬咬唇,抬起右腿,脚尖贴着他的膝盖往上挪,就要碰到某个禁区时被他握住。
“我收回先前的话还来得及么?”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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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微一听, 笑了,摇摇头:“来不及了。”
邵臣倾身压下,捏着她的下巴慢条斯理吻了会儿:“不许穿给别人看。”
明微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 耳朵滚烫。
外面有些凉,他们套上浴袍出门。私汤泡池设在一处悬崖边,四周绿树成荫, 翠竹环绕,石阶缝隙中长满潮湿的苔藓, 不知名的鸟儿在森林里发出悠扬的鸣叫。清润空气沁入心脾。
明微背靠石壁仰起头, 碎落的阳光好似从万年前而来,洒在身上,水波粼粼。
她白得发光。
邵臣心里有种奇怪的错觉, 仿佛她会融化消失。
“明微……”他开口,其实也不知道喊她要做什么:“别睡着了。”
她奇怪地转头看过来,挑了挑眉, 笑说:“难道我是猪么?吃了睡,睡了吃。”
邵臣没有接话,抬手轻轻擦掉她额头的水珠。
明微默然靠到他怀里。
“为什么总觉得你好亲近, 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你是亲手埋葬我的人。”
邵臣心口疼痛,压抑着, 喉结滚动:“那我一定是个坏人。”
“不对。”明微说:“你一定是我丈夫。”
他闭上眼,双臂将她收紧。
明微笑:“不信的话,可以做一个试验。”
“什么?”
“我能猜到你在想什么。”明微仰头朝他挤眼睛:“你现在心里默念一个词语,或者两个字, 让我来猜。”
邵臣很淡地笑了下,配合她, 思忖数秒:“嗯,好了。”
明微煞有介事地深吸一口气,闭目沉思,一只手还放在他的心口。
“嗯,你想的是……亲我。”
她说着睁开亮晶晶的眸子,促狭又迷人:“对么?要是猜错,那我就不亲了。”
邵臣屏息数秒,忽然一把扣住她的后颈,猛地吻下去。
池水荡漾,人似浮萍。
明微不习惯他如此强势,却又免不了得意与欢喜,激出他沉稳之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别提多有成就感。
“猜对。”邵臣喘息着松开,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明微只觉得他随性的样子性感得要死。
这个男人满足了她很多很多幻想,情趣上的,情感上的,低级的高级的,严丝合缝契合。
他是唯一的,无可替代。
“我们回去吧。”明微嗓子有点哑。
“不再多泡会儿吗?”邵臣记得她出来时有多兴奋,还说让他帮忙拍照,可现在连手机都没碰过。
明微不语,只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邵臣明白了:“走吧。”
明微轻轻跃下汤池,胸前一双大白兔也要跳出来似的,半掩在泳衣之下颤动,圆滚滚,软乎乎,美不胜收。
“三哥说晚上露营,你想去吗?”
“我就不去了。”明微穿上浴袍,松松地系上带子,放下长发:“你可以去,但出门前要让我下不来床。”
邵臣捂住了她的嘴。
现在他终于相信,之前她称自己一直在克制对他开黄腔的冲动,是真的。
明微乐得直笑,拉开他的手,语气近乎调戏:“怎么了?我也没说什么呀,这就受不了了?”
邵臣不接话。
明微坏心起来,故意戏弄他,笑眯眯地:“忍得很辛苦吧?是不是想把我就地正法?”
“没有。”
她煞有介事地点头:“当然,光天化日嘛,这里虽然僻静,还有那么多大树遮挡,但毕竟是露天野外,随时可能遇到其他客人,被撞见就不好了。”
邵臣走在前面不予理会。
于是明微愈发来劲,抱住他的胳膊,有意无意压在胸口。
“干嘛躲着我?”
“好好走路。”
“你声音哑成这样,”她嗔笑:“怎么办,我好害怕呀,现在越克制,待会儿就越疯,你肯定会撕烂我的衣服,把我按在墙上用力发泄,顶得我全身骨头酥麻……”
邵臣再次捂住她的嘴,这回用了点儿力,不许她轻易挣脱。
明微已然乐不可支,笑得东倒西歪。
“等等、等等……”她喘着气抱住他的胳膊:“我的手机好像落在池边了。”说着摸索浴袍口袋,没有找到。
邵臣松开:“我帮你拿。”
“一起?”
“不,不用。”他语气郑重:“你先回去,别跟着我,也别在这里等,我不想和你一起走。”
明微忍俊不禁,知道不能再逗他了,连连点头:“好,好,你去吧,尽量快点儿,我在房间等你。”
邵臣再不赶紧和她分开只怕要出事。
两人往反方向走,森林里大树参天,遍布苔痕,拖鞋踩着干燥的落叶发出细碎声响。
明微想着他,抿嘴偷笑。
这时一个人影从蜿蜒的小路过来,若隐若现,走近了才发现竟是林皓淳。
明微笑意收敛,面色变得冷淡,加快步伐目不斜视,当他是透明的。
林皓淳却饶有兴致地拦住她的去路。
“好巧。”
她心里骂脏话,连敷衍的耐心都没有:“让开。”
“别这么紧张。”林皓淳笑着打量她:“那天你失约是为什么?临时有事?”
明微不语。
“或者故意耍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皓淳挑眉:“听说你现在和王煜的小叔在一起?”
“关你屁事?”明微要走,被他握住了胳膊。
“别装了,都是狂蜂浪蝶,装什么纯情?今晚来我房里,怎么样?”
明微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是带着女友吗?”
“她有事得提前回去。”林皓淳说:“七点以后你随时过来找我,我在‘烟波里’。背着你男友偷情,很刺激不是吗?”
明微厌恶他,也厌恶从前的自己。用力甩开那只手,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似的:“偷你祖宗!有病!”
林皓淳一愣,被她明目张胆的鄙夷给刺激到,怒火霎时烧起来,两步上前又将她抓住。
明微一巴掌扇过去,“啪”的一声,林皓淳晃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这时几个人影从拐角出现,也不知看到多少,慢慢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
王煜和另外两个男的面面相觑,徐遥面色苍白地从他们身后走出来,声音暗淡而冷静:“皓淳,你在做什么?”
“她……”林皓淳脑子发热,当即指控:“她纠缠我,被拒绝以后恼羞成怒,竟然还对我动手!”
明微见他那副慌张狡辩的样子简直想笑。
徐遥望向明微,目光从上往下慢慢移动,高高的颅顶,凌乱的长发,因发怒而涨红的脸蛋,浴袍领口大敞,刚才动作幅度应该不小。
王煜忽然开口,说:“不会吧,明微?我小叔呢?”
她置若罔闻。
林皓淳立刻接话:“你有男友还勾搭别人,知道羞耻吗?我有未婚妻的,而且感情很好,你找错人了。”
旁边两个男的也低声议论:“不会吧,长这么漂亮,私下这么不自爱吗?”
王煜摇摇头:“明微,你真是本性难改。”
林皓淳上前:“遥遥,我们走吧,别跟她废话。”
徐遥没动,眼里一层寒霜:“不,我想听听她怎么说。”
众人顿住。
明微抓紧领子,迎上她的目光。早习惯了揣测和流言,她一向不屑解释,尤其面对一群烂人,更没资格让她自证。
但此刻徐遥的目光使她动摇,犹豫片刻,镇定自若地开口:“是他拦着不让我走,还说你今晚有事离开,让我七点后到烟波里找他。”
“你他妈少胡说!”林皓淳气急败坏:“遥遥,你信她还是信我?”
徐遥转过头,用死灰般的眼神看着这个男人:“你被人纠缠,所以把房号告诉对方,这逻辑合理吗?”
“她自己打听的!跟我没关系!”
“我七点之前走,只有你知道。”
林皓淳忽然无比烦躁:“谁晓得她从哪里挖到的消息……遥遥,这个女人就是惯犯!上个月她在酒吧勾引我,大家都看见的,不信你问王煜和刘集!”
王煜在旁边欲言又止:“要不算了……”
这时徐遥却问:“她邀你开房,是吗?”
“没错,而且明知道我快结婚还贴上来……“
“所以你去了么,宾馆。”
林皓淳张张嘴,咬牙坚定道:“……没有。”
徐遥却猝然失笑:“你去了。”
“我没有!”
“天鹅酒店,我亲眼看见你从里面出来的。”
林皓淳一时不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茫然张着嘴。
徐遥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情绪稳定得仿佛石头,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因为这场景早已在想象中重复过很多次,也许心底深处根本没法原谅他的背叛,只是等一个机会摊牌。
“明小姐在酒吧接近你,是受我雇佣。”徐遥慢慢开口:“那晚发生的事情我都清楚,没去宾馆的是她。你很失望,对吧?所以今天想把没偷成的腥补回来。”
“你……”林皓淳来回扫视她们二人,满脸不可置信:“你算计我啊,徐遥?”
“你觉得是就是吧。”她平静得十分惊人:“不算计的话,我的后半辈子可能会毁了。其实那天我去宾馆准备找你对峙,但是眼看着你从里面出来,走半条街,排很久的队,给我买最喜欢的黄油膏蟹……你知道当时我有多痛苦吗?怎么会有人偷腥失败之后还惦记着给未婚妻带宵夜?”
“遥遥……”
“明知道你是个渣滓,可我总是被这些小动作迷惑,一次次催眠自己,你终究是爱我的……那天也一样,我跟自己说,并没有实际的背叛发生,你喝了酒,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我甚至检讨自己,不该去考验人性,没有几个人经得起这种试探……我真的好蠢。”
“不,”林皓淳抓住她的手,眼眶发红:“遥遥,你别胡思乱想,本来就无事发生,我没跟她上床,没犯原则性的错误……”
“那是因为明小姐拒绝了你,要换个人,那晚酒店房间的避孕套都不够你用吧?”
“不是的……”
明微听得头昏脑涨,不想掺和这些纠葛,转头发现邵臣从汤池那边走来,她忙跑过去,一头扑进他怀中。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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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明微摇头, 一声不响。
邵臣望向那几个神色严峻的男女,缓步上前。
王煜心虚地喊了声“小叔”,他没搭理。
徐遥的话像鞭子劈头盖脸甩过来, 将林皓淳抽得认知崩塌,已然语无伦次:“你就为了一个陌生女人跟我吵?你凭什么用还没发生的事情给我定罪……”
“昨天晚上,我就洗个澡的功夫, 你都能和大胸妹撩骚。今早她给我发聊天截图,还问我是不是A罩杯, 满足不了你的癖好……”
林皓淳脸色惨白:“那个贱货, 我他妈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她居然敢给你发信息?我他妈又没上过她!”
徐遥冷若寒冰:“如果你觉得赤身裸体滚在床上才算出轨,那么你先前已经犯过两次了。至少两次。”
“你不要翻旧账, 以前的事情你说过已经原谅我,我也保证过会改的!”
“你不会。”徐遥一字一句:“低劣的基因决定了你的滥情和龌龊,婚前背叛成性的人怎么可能被婚姻改造?我真的太蠢, 竟然还想为了孩子给你机会。”
“……什么孩子?你怀孕了?”
“对,但我已经决定打掉。”
林皓淳双腿虚软,跪下来抱着她的腰:“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徐遥冷艳俯视:“手拿开, 我嫌脏。”
他不动,徐遥便一把推开:“以后再也不用忍受你这个巨婴和你那帮垃圾朋友,你们抱在一起烂死吧。”
她转过身, 目光落向明微,略点点头,然后大步离开。
林皓淳跪坐在原地失魂落魄。王煜和另外两个男的搀他起来,正要离开, 却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站住。”
他们抬起头。
邵臣面色清冷,先问明微:“他刚才骚扰你了吗?”
明微不语, 只是嫌恶地别开脸。
邵臣了然,把手机交给她,柔声道:“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来。”
明微迟疑片刻,没作声,照着他的话独自离开。
回到房间,她立刻换衣服,然后收拾行李。
收完没多久,邵臣进院子,见她坐在树下的躺椅里,旅行包搁在桌上,他一个字也没问,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
“等我换衣服。”
明微看见他右手骨节通红,心脏猛跳了两下,低声应着:“嗯。”
邵臣给王丰年发信息交代两句,带明微提前退房走了。
王丰年一家子不明所以,把王煜喊回来询问:“是不是你又得罪了他,所以他才突然走的?”
王煜喊冤:“不关我事啊,他刚才把我朋友打了,可能没心思再度假了吧。”
“邵臣跟人打架?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干嘛突然动手?”
王煜也不敢一五一十交代,支支吾吾说个大概。他妈妈早有预料般点头:“为了那个漂亮姑娘打人,对吧?我就纳闷呢,邵臣平时多稳重,从来不和谁起争执,现在居然因为一个女孩变得那么暴躁。所以说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只会惹事,害人害己。”
王煜见王丰年的神色满是困惑和担忧,忍不住偷偷追问:“爸,小叔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先前我妈和奶奶都想给他介绍对象,你为什么总是阻拦反对?”
王丰年叹气:“他不喜欢麻烦,让我推掉……再说也不想耽误别人。”
“什么叫耽误?谈恋爱结婚不是很正常吗?”
王丰年心下焦躁,走来走去,回头见儿子紧跟不舍,纠结再三,终究松口,把邵臣患癌的事情告诉了他。
王煜听完大惊:“肺癌晚期……那他……你怎么不早说?”
“邵臣自尊心很强,不希望被当成病人看待,他想平平静静地过正常生活……你说那个女孩子是你高中同学?她为人怎么样?”
王煜满心混乱:“反正经常有男的为她发疯。”
王丰年摇头轻叹:“那我找时间和邵臣聊一聊,看他是怎么想的。”
王煜脑中惊涛骇浪,无数疑惑涌现,强烈的冲动带来焦灼,无法思考,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儿什么,否则可能活活憋死。
——
邵臣送明微回家。
到紫山珺庭,她说:“你陪我上去。”
“好。”似乎无论她开口提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明微低着头闷声进电梯。她心里对这个住所已经没有留恋,进屋后找出行李箱,慢慢收拾一些衣物和日用品,塞得满满当当。
邵臣看着她,低声笑了笑:“你这是准备和我私奔吗?”
明微把黑糖装进猫箱,问:“你介意养猫吗?”
他说不介意。
明微来到他面前,抬起下巴,面色清冷高傲,通知他说:“你现在可以把我带走了。”
邵臣瞳孔里映着她孤注一掷的神态,像破碎的水晶重新粘贴起来,折射出绝艳颓靡的光。邵臣拉起她的手,亲亲手背。
其实她为什么要从一个宽敞舒适的环境搬到旧城区不足四十平米的小破房子呢?这年头还有为了爱情抛弃物质的事吗?说出去都笑死个人。也许放在十年前、二十年前,会有人赞同理解,但现在只会被嘲讽幼稚无脑。
没错,以前明微也这么想,甚至更现实更冷漠。她试过学那些聪明人断情绝爱专注搞钱,恣意、洒脱、通透,别人分明都很快乐,可她却越来越像具空壳。
接着在某个夜里她诚实面对自己的心,问,明微,你究竟想要什么?或者,不想要什么?
人在世上每天戴着不同的面具,即便与自己独处也一样。今天流行这种观点,明天流行那种,像探照灯射来射去,人变成趋光的小飞虫疲于奔命,被眼花缭乱的高级词汇唬得晕头转向。
所以明微,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不清楚。只知道自己不想要孤独,不想要虚情假意,更不想活得像具空壳。
此时此刻,她想和邵臣相互陪伴,不让对方孤单。
收拾完行李,下电梯时,她发现邵臣有些失神:“你在想什么?”
“我好像拐跑了一个大闺女。”邵臣说:“要是我有女儿被这么拐跑,一定打断那个小子的腿。”
明微知道他和自己在一起始终被罪恶感包围,幽灵般挥之不去。
“原来你喜欢女儿。”
“嗯?”转折太突兀,邵臣愕然。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是指作为父亲的身份。”
邵臣被问住:“……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就现在想。”
他不语。
明微笑起来:“我听过一个故事,一对年轻夫妇非常相爱,结婚第二年妻子怀孕,丈夫因为执行救火任务受重伤,弥留之际嘱咐妻子打掉小孩,免受拖累,后半生务必要过得幸福圆满。妻子答应了。但在丈夫去世后,她仍然生下遗腹子,独自抚养长大,而且始终没有再婚……你信么,世上还有这种女人,是不是觉得她很傻?”
邵臣脸色不太好:“她一定很辛苦,单亲妈妈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孩子生下来也没法塞回去。”
“她一定很爱她丈夫。”
“可她丈夫也许更希望她活得轻松一些,放下过去,组建新的家庭。”
“但人家自己不那么想呢。”
邵臣深呼吸,神情愈发地沉下去,明微见状却笑起来:“放心,我从来没想过生孩子,不会成为单亲妈妈的。”
他看着她,忍不住抬手摸摸那颗脑袋,脸色渐缓:“你自己还像个孩子。”
明微扬起嘴角讥诮:“知道自己刚才什么表情吗?痛苦个什么劲儿,当我那么纯情,要为你生孩子?我疯了么?”
邵臣拧眉:“那你说那些话吓我做什么?好玩吗?”
“还行。”
邵臣气结。
电梯打开,明微把猫一并塞给他,自己两手空空出来,大步走出小区,径直坐上副驾。
邵臣把行李放在后备箱,猫放在后座。明微看着窗外不说话,他也默然开车。
回到那栋旧楼下,邵臣解开安全带,这时却听明微开口:“我觉得自己好轻浮,自作主张主动倒贴,没得到邀请就送上门搬过来,你是不是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女人。”
邵臣胸膛重重地跳:“别这样,我知道你什么样的人,不要贬低自己。”永远不要。
“我的主动让你有压力吗?”
他垂下眼帘:“没有,我知道你想和我待在一起。”一分钟都不愿浪费,因为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那就收起你的忧虑,藏好它,就当演戏,让我们像普通情侣那样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别管以后,行吗?你知道每次看见你犹豫退缩,我都得花更大的力气才能往前一步。”她咬牙控诉。
邵臣屏住呼吸,心里在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和你永远永远快快乐乐在一起。
他拉起明微的手,贴在唇边轻吻:“对不起,别生气了。”他想她今天经历不少事情,应该很累:“回去给你做好吃的,想吃什么?”
“吃你行么?”
他笑:“我皮糙肉厚,不好啃。”
“你也知道自己不好啃?”明微哼笑了一声。
邵臣将她拉近,亲了亲额角。
黄昏最后一丝余晖斜洒窗台,明微住进了邵臣的家。她在卧室整理行李,将衣物摆进掉漆的小木柜,和他的放在一起。
黑糖从猫箱出来,疑惑地打量新环境,这里嗅嗅,那边碰碰。
邵臣这个主人倒显得有点无措,抬手摸了摸眉骨:“要不,明天我去另外租一套房子?”好一些的房子。
明微嫌他啰嗦,放下豪言:“你不用特意为我改变什么,我喜欢这儿,也没那么娇生惯养。”
邵臣不理解,左右四下看看:“你喜欢这儿……”
“对呀。”她说:“到处都有你的生活痕迹,而且外面那棵苦楝树也深得我心。”
邵臣觉得她有时候非常理想化,很多事情都考虑得比较简单,随心所欲。于是他也不讲那些烦人的大道理,让她自己慢慢体会。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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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当天夜里明微难以适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睡不着,喃喃哀叹:“邵臣,你的床怎么这么小呀……”
她之前睡过一次,因醉酒没什么感觉,但现在两个人挤一张单人床, 翻身都成问题,可憋屈坏了。
第二天明微醒不来, 直到日晒三竿才起。
她迷迷糊糊下床, 伸着懒腰走到客厅,发现哪里不太一样。仔细瞧,沙发前面那张累赘的茶几不见了,却多出一张羊毛地毯。
她给邵臣打电话。
“你在哪儿?”
“买东西。”他嗓音略微带笑:“怎么样,还能坚持住多久?”
明微努努嘴,哼一声:“我好得很, 不知道住得多舒坦。”
邵臣又笑了笑,没再调侃她,只说:“煮了鸡蛋和粥, 应该还是热的,冰箱里有午餐肉和橄榄菜。”
明微应着,又问:“你知道我喜欢坐地上呀?”
他说:“猜的。”
她想大概是在她家看见地毯上堆砌乱七八糟的东西, 知道她的活动区域。
“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会儿。”
挂了电话,明微去瞧黑糖,发现猫猫也已经喂过了。
她到厨房盛粥,水煮蛋还是温的, 她从冰箱找到一罐橄榄菜,配稀饭正好。
黑糖爬到她腿上坐着。明微抚摸猫猫头, 嘀咕说:“他很好,对吧?”
猫儿眨眨眼,打了个哈欠。
“你要觉得我说的对就叫一声呀。”
它不叫,只是仰头蹭她的胸。
明微嗤笑:“当着你臣哥的面可别这样,小心他吃醋揍你。”
黑糖把自己的白爪子也踩了上去。
中午邵臣回来,把新买的床单被套塞进洗衣机清洗,又将猫粮和猫砂搁在阳台的空架子下,然后和明微出去吃饭。
下午家具城的师傅上门,拆走了那张逼仄的小床,把崭新的实木床架和床垫抬上来安置妥当。
“本来想换两米的,但是地方太小,放不下。”邵臣说。
明微站到垫子上跳啊跳,里面的弹簧发出极细微的挤压声,她高兴地蹦到他面前:“早说呀,带我一起去家具城,我肯定会选铁艺的架子床。”
邵臣问:“有栅栏那种吗?”
“嗯。”明微眯起促狭的眼睛:“知道为什么?”
他摇头。
“声音好听,摇起来咯吱咯吱的,你想想,可带劲了。”
邵臣语塞:“……隔音不太好,楼下是个鳏夫。”
明微跪在床上,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摇摆晃动,试试有多大声响。
邵臣默了会儿,问:“要不就换成你说的那种架子床?”
明微闻言噗嗤一声,笑得前俯后仰:“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
“……”
“邵臣,你不要那么色情好不好?楼下鳏夫听见怎么受得了?”
“……”他忘了这是个邪恶调皮的小蛇妖,死坏死坏的。
“晚上你教我做饭吧。”她忽然说。
邵臣觉得意外:“怎么突然想下厨了?”
“基因觉醒。”她又开玩笑:“过日子嘛,怎么离得开柴米油盐?”
邵臣看着她默然许久,摇摇头,轻声笑说:“你这双手什么都不用做,我喜欢看你养尊处优的样子,那才是明小姐。”
她眨眨眼:“我只是做着玩儿。”
“可你以前从不下厨房,跟我在一起也不需要。”
明微有点无奈,澄澈的眸子倒映着他认真的模样,心也跟着柔软几分。
“以前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很容易觉得烦躁和无聊,可是和你在一起,这个世界变得顺眼不少,很多事情都让我拾起兴趣,我想跟你一起尝试。”她说:“别把我当成娇生惯养的小姐,我想学会怎么过日子。”
邵臣忍不住将她抱进怀里,胸膛溢满怜惜之情:“好,我们一起。”
——
傍晚邵臣接到王丰年的电话,被叫出去见面谈事情。
家里剩下明微一人,她刚刚开启新技能,玩得正投入,兴致勃勃地搜索菜单,打算靠自己完成一桌晚饭。
然后她就被热油烫了个泡。
手指生疼,她跳起来哇哇大叫,锅里还在噼里啪啦爆炸,不知道鲫鱼有没有糊——管它有没有糊,她不敢碰煤气灶的旋钮,只匆忙将锅盖丢过去阻止油滴四溅,然后打开水龙头冲手。
这一折腾,烹饪兴趣已减去大半,明微拍了个照片发给邵臣:“待会儿回来顺便买一点烫伤药。”
五分钟后他回复信息:“好。别碰灶台的东西了。”
明微问:“你还回来吃晚饭吗?”
“不了,你先吃吧。”
明微撇撇嘴,倒掉失败的黑暗料理,点了份外卖。
天色渐沉,暮色四合,晚饭后明微将晒干的床单被套收进来,铺在新买的双人床上,接着她去洗澡。
刚洗完,裹着浴巾出来,听见叩门声响起,她一下变得雀跃,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去开门,嗲着嗓子嗔怪埋怨:“你怎么才回来呀——”
下一刻却僵住,撒娇的表情瞬间垮掉。
王煜显然也很震惊。
尤其见她头发半湿,身上只围着一张毛巾,愈发慌乱了几分:“你、你怎么在这儿?我小叔呢?”
明微难掩反感,白他一眼,扯起嘴角:“你爸叫他出去谈事,你不知道?”说完也不听人回应,自顾扭身走向地毯,踢掉拖鞋,歪进沙发里,双腿交叠。
王煜走进来,像是为了避嫌而没有关门。
“你和小叔同居了?”
“跟你有关系吗?”
王煜不知哪儿来的一股火:“你知不知道他是癌症病人?别玩了,你放过他,换个人折腾吧!”
真奇怪,这世上总有些人喜欢跑到别人的生活里指手画脚,好像他们的想法的建议有多重要似的。
以明微的脾气不会与这些人讲道理争论,她另有办法对付。
“可我就喜欢折腾他。”明微挑起眉梢,一脸嚣张得意,毫不避讳地释放恶女的姿态:“怎么办,你小叔明知道被我玩弄也心甘情愿呢,多有意思,我现在新鲜感还没过去,等腻味以后自然会换个人的。”
眼看王煜被气得脸色青白,她满意极了。
“你真是个疯子……你还有良知吗?”
明微噗嗤一声,笑得轻蔑张狂:“什么玩意儿?我当然没有啊!”
王煜心脏突突乱跳,用力瞪住她,浑身僵硬。
明微眨眨眼睛,好心好意地问:“怎么了?你该不会要被气哭了吧?”
“你想找人玩,可以找我,别欺负小叔,他得了癌症,不该被这样对待……”
王煜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种强烈的羞耻感让他紧紧攥拳,但既然已经豁出去,他顾不上别的,愿意用面子和自尊换一个机会,也许、也许她感兴趣呢……
王煜屏住呼吸望向明微。
很遗憾,他在她脸上没有看到任何惊讶和兴致,她竟然连一点点好奇和意外都没有,似乎自己那点儿心思早就被她看穿,而且压根儿没放在眼里。
“你?”她轻飘飘扫了眼,目光尤为轻蔑:“你连邵臣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乏味得让人难以下咽。”
明微说完再懒得看他,起身走到阳台给黑糖倒猫粮。
王煜僵硬地站在客厅,正想着怎么挽回颜面,推翻刚才那番话,这时却见明微朝楼下张望,不知看到什么,背影顿了顿,随即变得有点慌乱,二话不说回身跑向大门,就这么裹着一张浴巾跑了出去。
穿过昏暗的一截短巷子,她冲进混乱的街道,车来人往,光影错落。明微四下搜寻邵臣的身影,一手抓住胸前的毛巾防止掉落,不管周遭无数双眼睛,跑过水果店、眼镜店、寿司店、奶茶店。他的车子就停在路边,但人不见踪影。
明微觉得自己找错方向,转身往回跑。
经过一家药店,忽然一个声音将她叫住。
邵臣拎着一袋东西从药店出来,望着她这副模样,目光满是错愕。
“你……”
明微大口喘气,走到他面前,说:“我刚才看见你在楼下,往外走……”
他抬起手中的塑料袋:“想起膏药还没买。”
明微无语:“我还以为你听见我跟王煜说的话,生气了。”
“王煜来了?”
“嗯。”
邵臣没有多问什么,默然脱下冲锋衣给她穿上,拉链拉好。
“就因为这个,像傻瓜一样裹着浴巾跑到大街上?”他揽住明微,拨开她额前凌乱的湿头发,眼里是很深很深的温柔。
明微低喃:“我怕你误会嘛……你那远房侄子讨厌死了,我又管不住自己的嘴,每次不爽就会说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邵臣垂眸看着她气鼓鼓的脸,心软似水:“别胡思乱想。”他说:“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跟你生气。”
明微一时有点茫然,心跳杂乱无章,抬起眼睛看着他:“真的吗?可是,为什么?”她产生疑惑:“我是说,我没有为你付出过,也没有做过一件好事,而且还闯祸惹来纷争,你不觉得很糟糕吗?”
“一点也不糟糕。”
明微依旧茫然。
邵臣说:“你不用做任何付出,你的存在本身就让我觉得……很满足。”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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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没有人会这么告诉她:你什么都不用做, 你存在着,就是有价值的。
明微很震惊。
“我、我活着就行了吗?”开什么玩笑。
可邵臣异常肯定:“是的。”
明微摇头:“对我要求这么低?”
邵臣说:“你可以对自己有要求,但我没有资格要求你。”
明微垂眸默了会儿, 弯起嘴角:“所以你也不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回报?”
“当然。”邵臣语气淡淡:“如果有人对你好,但是计较回报,或者要你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事, 那他只是为了自己,千万别信。”
明微笑着打量他:“你真的很适合修道, 和我表姐应该能聊得来。”
邵臣失笑, 低头看她:“你想让我去做道士吗?”
“……不要。”太亏了。
明微说着左右瞅瞅,手指抓紧他,小声嘀咕:“快回去吧。”
“现在知道害臊了?”
她抬手挡住眉眼:“好想买个水桶把头罩住……”这样就没人认出她是那个穿着浴巾跑上街的笨蛋了。
两人搂抱着上楼回家。王煜见他们如此亲密, 颇不自在。
明微当他是死的,径直回房间,关门穿衣服。
邵臣看了眼, 漠然开口:“你跟我下来。”
王煜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白着脸跟在他身后。出了单元楼也没有停下,走到幽暗的巷子, 前面是嘈杂的街道,邵臣站住,回头看着他, 高大的身影极具压迫感。
“我不管你今天来干什么,但是以后别再来了。”邵臣颜色冷淡:“别再插手我的私人生活。”
王煜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小叔,你清醒一点,明微知道你得癌症吗?她安的什么心?”
“你觉得她能安什么心?”邵臣目光沉沉。
王煜咋舌:“她、她就是个蛇蝎女啊, 玩弄男人取乐的,刚才自己都承认了, 玩腻了就抛弃你,她的脑子和正常人不一样,明知道你得癌症还要下手,就为了满足她病态的快感!”
“你这么不遗余力地把她妖魔化,又是为了满足什么快感?”邵臣冷冽质问:“猎奇还是猎巫?”
王煜瞪大眼睛闷了好几秒:“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为了她跟别人打架,现在还要跟我翻脸,不都是她祸害的!”
邵臣揪住他的衣裳把人推向墙壁,王煜后背生疼。
“我就算为她下火海也是自己乐意,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你……”
“看在你爸的份上,我已经够客气了,如果你再诋毁她一句,别怪我不讲情面。”
——
明微换了睡衣,拿出吹风机吹头发。
快干的时候邵臣回来,关好门,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头发吹好了吗?”
“嗯。”
他若无其事坐到饭桌前:“过来。”
明微放下电吹风走去,桌上明晃晃一盏吊灯,他打开塑料袋,拿出医用棉签、碘伏和烫伤膏。
“我看看。”他轻轻托起明微的手,看见中指背面凸起一个黄豆那么大的水泡:“疼吗?”
“刚烫着的时候疼死了,现在还好。”
邵臣小心翼翼地帮她消毒,涂抹膏药。
明微另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低头专注的眉眼,如此静谧、深邃,像无人知晓的旷野,孤寂而迷人。
她的呼吸声稍稍重了些。邵臣似乎知道她所思所想,很轻地笑了笑。
明微心跳更乱了,忙开口找了个话题:“你和王煜他爸谈话顺利么?”
“嗯。”
“是聊我吗?”
“对。”
明微有点泄气,努努嘴,挑眉冷笑说:“他们都觉得我会祸害你呀?”
邵臣稍稍抬眸看她:“没有,三哥只是问了几句,没有干涉我的意思,之后主要聊我妈的事。”
“你妈?”
邵臣脸色清淡:“她想通过三哥联系我,三哥来询问我的意见。”
明微记得他好像说过父母都不在了,原来并不是都离世的意思?
“那你怎么想呢?”
邵臣摇头:“二十几年没见了,现在回来又能怎么样。”
明微柔声问:“她走的时候你几岁?”
“两三岁吧。”
明微抿了抿唇,忍不住伸手抚摸他的脸:“两三岁……她怎么舍得呢?真狠心。”
邵臣却并无任何自怜或委屈:“也许她有自己的难处,想摆脱旧环境,去过新的人生。”
明微好羡慕他的心态:“你怎么能这么看得开?我就做不到,换做我会想,既然忍心丢下自己的孩子,那现在找来干嘛?年纪大了需要亲情才记起有个骨肉?太可笑了,有的人根本不配生小孩。”
邵臣怕她勾起烦心事,思忖着,随意笑笑,转开话题:“算了,我妈应该不会再找我,王煜也不会再来打扰你,那些人和我们的生活无关,不值得伤神。”
明微深深吁一口气。
他给她上完药,回房间拿毛巾,接着去浴室洗漱。
洗完澡出来,穿着长裤,擦擦头发,见明微歪在椅子上,胳膊搭着椅背,一条长腿垂下来,荡啊荡,白得晃眼。
“怎么了?”神色不太对。
她枕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睨他,然后扬起手中一盒东西:“你是去买药还是买这个呀?”
杜蕾斯,装药的袋子里发现的。
邵臣走近,拦腰将她抱起:“刚好看见,顺便买了。”
“才不信。”明微咬唇:“为什么不多买几盒?”
“收银员是位老阿姨,一直盯着我,没好意思。”
闻言明微乐得咯咯直笑。
邵臣把她安放在床上。
“小心你的手。”
她可喜欢到处乱摸乱挠了,像只野性难驯的猫科动物。
可明微压根儿不管,这种时候最嗲最娇,不断地喊他:“邵臣、邵臣,你快点儿呀……快把我扒光……”
邵臣惦记她的烫伤,牢牢扣住那只手的手腕,悬在半空。做的时候也悬着,一直没有松开。
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便在最迷乱的时刻也保持几分理智和清醒。
而这份克制对明微来说简直比□□还烈。
“好想看你发疯失控。”在床上。
“刚才不算吗?”
明微摇头,垂眸看看自己手腕的红印子,心尖痒得厉害。
邵臣见她呆呆失神,额头挂着点点汗珠,脚掌踩着床单无意识地缓缓轻蹭,于是哑声问:“再来一次?”
明微赶忙合拢双膝:“待会儿……我现在还没缓过来……”
他哑然失笑。
明微脸红,眨巴眨巴眼睛,咬牙嘟囔:“不许这样。”
“哪样?”
她趴到他身上,皮肉紧贴,感觉两个人的呼吸渐渐一致,缓慢地沉浮。
“你不知道自己很会勾引人。”明微嘀咕:“常常无意间让我乱七八糟。”
邵臣的手掌抚摸着她汗湿的背,没有说话。
“其实那天晚上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自己完蛋了,因为我竟然不太敢看你。”
邵臣低声揶揄:“我记得你明明很大胆,直接问我借打火机。”
明微想起这个“哼”了声:“可是你都不理我,态度好冷漠。”
“我有冷漠吗?”他以为只是正常的陌生人的距离。
“嗯,有。”明微点头:“这么漂亮的姑娘主动搭讪,你竟然正眼都不瞧一瞧,到底怎么想的?”
邵臣的手往上,若有似无缠绕她的头发:“我习惯独来独往,对很多事情置身事外,当时应该没什么想法。”
可恶,居然真的没有想法。
明微的脚尖蹭着他的小腿:“那些讨厌鬼说得没错,本来你的生活安安稳稳,要没有我,你也不用遇到讨厌的事情,不用和人起冲突,还跟亲戚闹得不愉快。”
邵臣缄默许久,胸膛深深起伏:“明微,要没有你,我只是个麻木等死的行尸走肉。”
她动作僵住,呼吸海潮般跌宕,心下一阵酸涩。
你不是行尸走肉,是活生生、热滚滚的人。
明微不让他伤感,开启自己的无赖技能,慢悠悠笑道:“刚才明明就很生龙活虎,哪里麻木了?”她口无遮拦不顾人死活:“把人家顶得直哆嗦,新换的床单弄得这么脏,你是榨汁机么?眼看人家受不了了还一个劲儿地戳,不害臊。”
“……”邵臣倒吸一口气,又想捂她嘴了。
小小的卧房只有他们两个,说些私密话也无可厚非,但他仍然被她的辛辣言辞惊到,这个小魔女不按常理出牌,打得人措手不及。
“你先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哪句?”
“再来一次。”明微缠着他:“邵臣,我要你,立刻就要……”
撒娇求欢,浑然天成的欲,谁能抵挡得了呢?邵臣是个正常男人,他对她的欲望可能更浓更烈,只是不会表达得这么裸露直接。
而明微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脾气,不懂节制,只知尽情尽兴。邵臣时常觉得她像一只野生动物。
偶然闯入了他的荒原。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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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微心血来潮的烹饪热情被热油炸没了之后, 原本从此打消进厨房的念头,奈何只要邵臣做饭,她就忍不住黏过去, 跟他一起摘菜,洗菜,切肉。等到点火热锅准备下油的时候她就溜得远远的了。
邵臣的作息对明微来说堪称魔鬼。
他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 出门慢跑半小时再回来冲澡。
有几次夜里,明微下决心要和他一起锻炼, 并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 可到了第二天清晨却死活离不开床。
邵臣就笑话她:“你说你有出息吗?”
出息是个什么东西,不懂。
明微懒散惯了,起床气不小, 清早或者午睡醒来第一件事就要找邵臣,别的什么都不管,要他抱一会儿, 安抚几分钟才会舒坦。
如果睡醒找不到人,她就坐在床边自个儿生闷气,气个两分钟也就没事了。
某天邵臣跑完步回家, 意外发现明微已经做好早餐,笑盈盈地催促他赶紧去洗手。
原来她煮了一锅紫米粥,还蒸了豆沙包。
邵臣平时不怎么吃这些甜甜腻腻的东西, 但抵不住她殷切的目光,只能乖乖做小白鼠。
不偏袒地讲,并不算难吃。
邵臣捧场,想起她以前吃东西乱七八糟, 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开饭,毫无规律, 胡乱折腾,于是忍不住督促了一两句。
“紫米补血益气,对脾胃有调养作用,你胃虚,早上喝这个比牛奶要好。”
他说着自然而然记起让她做胃镜的事,正欲开口,明微仿佛知道他的意图,立马舀了一小勺粥喂到他嘴边:“乖,先吃饭,不说话了啊。”
邵臣目光淡淡地看着她。
明微吐吐舌头。
接连煮了三天紫米粥,邵臣帮她改良做法和步骤,卖相与口感都可以拿出去见人了。
他们同居住在一起,每天无非就是柴米油盐,相互作伴。
明微喜欢玩拼图,邵臣陪她坐在地毯上摸索拼凑,不用开电视也不用听音乐,两人安安静静地,专注着,一个下午恍然过去了。
某天邵臣出门办事,明微想着中午随便应付一顿,于是烧开水泡方便面,从电视柜下面找到一本书,拿来盖泡面。
很厚很厚的小说,分上中下三册,估计超过百万字。
明微不是阅读的料,很久没有翻过实体书,更别提这种能当凶器的大部头。
她随意打开上册,瞥两眼,没想到被开篇吸引,竟然看了进去。
开头讲祖父埋怨初生的孙子长得丑,母亲忙把孩子抱过去,说,我的小乖乖,你多难看,你多难看,我多疼你。接着祖父又说,丑也没关系,只希望他将来做个好人。
明微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个吸引,慢慢钻进故事。邵臣回来见她躺在沙发里抱着书,乌黑长发衬得巴掌脸白皙,薄被搭在腰下,文文静静地,神情投入,认真的样子很美。
邵臣没有打扰她,自顾回卧室换衣裳。
那天明微兴致浓烈,立下豪言壮语,要用一周时间把三册全部啃完,邵臣觉得佩服,话虽如此,事实上她放下书以后就再也没拿起来了。
邵臣哭笑不得,三分钟热度,这才是她。
——
明崇晖的息肉手术很成功,人虽然在医院,但由于许芳仪的告状,他什么事情都没落下,出院之后找时间给明微打了通电话
“前几天是不是和你妈吵架了?”
明微以为他又要教训自己,眉头一拧,沉闷地不吭声。
但明崇晖这次倒没有责备她,又问:“你和傅哲云相处得怎么样?”
“我对他没什么感觉。”
“哲云是个好孩子,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别这么早下结论。”
明微默了会儿,问:“这么好的青年,你怎么不介绍给嘉宝呢?”
明崇晖倒笑起来:“很明显他喜欢你。”
“那你觉得他喜欢我什么?”明微冷静地开口,语气是真的好奇:“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不学无术到处闯祸的惹事精,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个可称赞的地方。傅哲云只和我见过两三面,他喜欢什么?”
明崇晖说:“不可否认,外貌是一个因素,但更重要的是性格上的吸引和互补,哲云是可以包容你的。”
明微屏息数秒:“爸,其实我有男朋友了。”
听完这话那边静了许久:“什么时候的事?”
“最近。”
“怎么没听你提过?”
她不语。
明崇晖说:“明微,你要真不喜欢傅哲云,我和你妈也不会勉强,但不要为了叛逆而叛逆,这样很不负责。你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这样的……”明微想告诉父亲,她对邵臣很认真,不是为了跟父母作对,也不是一时激情,她想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做什么都好,只要跟他在一起。
如果他们认识邵臣就会知道他有多好,也一定会喜欢他的。
明微心潮翻涌,想郑重地跟父亲谈一谈她和邵臣的事,耳边却只听见明崇晖疲惫的叹息。于是她沉默下来,将珍爱的东西放在心底收着,不再轻易示人。
明崇晖也沉默了很久,方才开口:“月底我要办酒席,你把他带过来吧,如果真有这个人的话。”
明微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忽然松口,一时不知怎么接话,茫然询问:“办什么酒席?”
明崇晖似笑非笑:“你爸五十岁生日你都不记得了?”
明微吐吐舌:“总觉得你才四十出头。”
“拍马屁没用。”
她笑:“往年也没办过呀。”
“你薛阿姨说整寿热闹一下。”
明微淡淡应了声。
明崇晖又说:“过两天嘉宝回来,你们要不要约着吃个饭?”
明微没有犹豫:“不用了,不熟。”
明崇晖说:“嘉宝特意问我,你喜欢什么,她想给你带一份礼物。”
明微对礼物和嘉宝没有兴趣,却问:“所以你怎么回答的?”
“嗯?”
“我喜欢什么,你知道吗?”她轻笑。
明崇晖略微叹气:“你小时候喜欢五颜六色的拼图,花花绿绿的指甲油,还有蓬起来的那种裙子,现在长大了,总不会还跟小时候一样。”
明微嘀咕:“你还记得呀。”
明崇晖没有继续多聊,他并不是喜欢沉浸在过去里感叹岁月的人,现在和未来更值得经营,于是跟明微嘱托两句就挂了。
她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情告诉邵臣,蹦蹦跳跳,兴奋不已。
“我爸让我带你一起参加他的生日宴。”
邵臣有点诧异:“我也要去吗?”
“不然呢,你不想见我父母?”
他低眉思索,轻轻笑说:“见你父母做什么呢?他们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不会高兴的。”
明微认真看着他,表情变得非常严肃:“邵臣,你不是我的地下情人,我们光明正大在一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们高不高兴有什么要紧,就算全世界不高兴,我都不在乎,我就要带着你招摇过市。”
邵臣见她宣誓一般的坚定,仿佛要上战场,忍不住笑了。心里再多顾虑都踢开,远远的,没什么比得上让她开心重要。
他绝不让她扫兴。
“行,你爸生日,我们得送点儿什么?”
明微想啊想:“去年我送了一支钢笔,前年送领带,不晓得他平时有没有用。”
邵臣问:“他有兴趣爱好么?”
“嗯……他喜欢养盆景,平时也泡泡茶。”
邵臣说:“那就送一套茶具怎么样?”
明微拍手:“好呀,你送茶具,我送茶饼,刚好配对。上次在竹青山的民宿,老板请我喝过一种茶,叫老什么峨……”
“老曼峨。”
“对,没错。”明微眼睛发亮:“好苦好苦的茶,让我爸也尝尝。”
邵臣摸摸眉骨:“因为太苦所以送给爸爸尝?明微你真是孝顺。”
她乐了。
想到要带邵臣出席父亲的寿宴,兴奋了好几天,又想到时得上台致辞,必须认真准备一番,于是在网上找了许多范文。
“尊敬的来宾,各位亲朋好友,感谢大家光临家父五十岁生辰宴……”
明微念得牙酸:“怎么这么别扭啊?”她说不出口,这完全不是她的风格。
邵臣也很难想象她站在台上一本正经发言的模样,一定非常滑稽。
“好久没买新衣服了。”她对咬文嚼字失去耐心,转而投入本能与兴趣:“我们逛街去吧。”
邵臣第一次陪女人逛服装店,他自认往日还算沉着淡定,但在店里百无聊赖等待明微试衣服,被店员频频打量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一丝尴尬。
而明微却如鱼得水乐在其中。她对自己美貌的自信从不掩饰或谦虚,这种高调的姿态常常会惹到旁人。这会儿换了漂亮的新裙子,更是无所顾忌地展示美丽,从更衣室出来,张开手臂转圈儿给他看:“邵臣,我快被自己迷倒了!”
偌大的商店,顾客与店员穿梭在货架之间,男男女女都被她吸引,纷纷转头望来,眼神各异,有的定睛观赏,表情仿佛在说:好漂亮的姑娘。有的则充满厌烦,好像在说:虚荣肤浅,这社会没救了。
明微知道邵臣性格内敛,于是抿嘴询问:“我是不是太浮夸了?”
邵臣反问:“你开心吗?”
“嗯!”
“那就行了。”
他不在乎她是否浮夸、肤浅、虚荣、做作,只要她开心,是又如何?
“像不像大家闺秀?”明微挑中一件平时不会穿的修长连衣裙,圆弧方领,雾蓝色的绸缎,优雅简洁。
“我爸理想中的女儿肯定就是这个样子,大家闺秀。”明微照着镜子打量,撇撇嘴:“看在他生日的份上,让他高兴一下吧。”
说着又暗暗嘀咕:“我可不要被嘉宝比下去。”
邵臣说:“你现在像一颗掌上明珠。”
明微挑眉:“当然,本小姐才是明教授的亲生女儿。”
他笑:“选这件?”
“嗯。”
但邵臣觉得她先前试穿的那三条裙子都很好看,于是一并拿去买单。
明微瞅他,问:“你为什么总爱穿这种冲锋衣?”
“方便,实用。”
她凝神琢磨:“不行,我要送你一套西服。”
邵臣还没反应过来,被她拉去逛男装店。
女孩子打扮洋娃娃的基因苏醒。明微认真给他挑衣服的样子仿佛在批阅考卷。
邵臣不大自在,但见她如此投入,也就甘于被摆弄了。
“邵臣,为什么我不是富婆?”明微哀叹:“好想把整个商场打包送给你。”
柜台后的收银员有点嗑到,垂下眸子微笑。邵臣用眼神示意她别胡说。
可明微满不在乎,端详着他穿上黑色高领毛衣的样子:“你现在好像一个腹黑霸总,床下斯文床上变态那种。”
“……挑好了吗?”
明微笑,将胳膊搭着的一件雾蓝衬衫递给他:“试试这个。”
逛完商场回家,邵臣觉得比登山跑步还累。
——
明崇晖的生日在十月底,这天云淡风轻,阳光晒得十分舒服。
明微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打扮过了。
尽管她一直表现得像是为了要出风头,但邵臣心里清楚,她有多么期待这天,可以带他去见父亲。
这段感情,她想得到长辈的认同和祝福。
明微与父母忽远忽近,充满对抗,其实是成长阶段被忽略,缺少关注,所以心底总有缺失。
她与这世界的连结非常脆弱,而邵臣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位置,他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也许可以短暂地给与一些陪伴,但终究不能长久。如果有一天自己离开,她会不会又缩回从前孤零零的世界,无人关心,无人疼爱……
他一想心就会痛。
而明微对此并无察觉,她捧着礼品提盒细细打量:“这么精致的茶具,我爸肯定喜欢。”
邵臣开着车,“嗯”一声。
两人到酒楼,挽着手进宴会厅。
一群年轻学生正围着明崇晖在迎宾牌前面合影。大家平时不太敢和他亲近,好容易在私下场合聚会,姿态随意许多,也敢开他两句玩笑了。
邵臣感觉明微的手心有些出汗,心想她倒是难得紧张一回。
明崇晖拍完照,看见明微端端正正地立在那儿,今天十分得体大方。身旁的男子高大清瘦,气质沉稳舒展,没有任何浮躁或畏缩,第一眼印象不错。
他走过去,明微介绍:“爸,这是邵臣。”
明崇晖转头打量,男子平静地问候:“你好,叔叔。”
他向来喜欢年轻人不卑不亢,于是点了点头。
明微递上茶具和茶饼:“这是我们俩挑的,希望你喜欢。”
明崇晖说:“你们先进去吧。”目光落向女儿,提醒一句:“好好跟大家相处,看着爷爷,别让他偷偷喝酒。”
明微哦了声,牵着邵臣来到宴厅,今天来了很多明教授的学生,贵宾席坐着他的同事和朋友,傅哲云和父母也在其中。
而主桌除了爷爷奶奶,剩下三个陌生面孔是薛美霞的娘家人,明微完全不认识。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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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祖父母打招呼。
爷爷说:“有没有给你堂姑和叔公他们问好?”
“刚才经过的时候问过了。”
奶奶说:“你最近在瞎忙什么, 前段时间你爸住院你也不去陪护。”
明微蹙眉,有点莫名其妙:“我去过呀,他不让我留在那儿。”
奶奶说:“嘉宝在国外念书的时候每天都给你爸打电话, 你呢,十天半月不联系,这么大人了也不懂事。”
爷爷说:“这次宴席也是你薛阿姨和嘉宝张罗准备的, 你倒是当甩手掌柜,轻松得很。”
明微张着嘴, 被数落得愣了好几秒, 接着几乎忍不住发笑:“他们不给我插手,我爸说生辰宴的事情交给薛阿姨,让我到时候来参加就行了。一边不让我负责, 一边又怪我不负责,你们能不能统一一下口径啊?”
她笑着,看上去很轻松的样子, 仿佛只是在和长辈撒娇。
邵臣发现她眼尾那块薄弱的皮肤微微跳了两下,手掌放在她后背,拇指轻抚了抚。
明微深呼吸。
她爷爷奶奶转开话题, 介绍在坐的另外三人,那对中年夫妻是薛美霞的姐姐和姐夫,另一个是她的老母亲。
明微礼貌而客气地打招呼:“你们好。”
爷爷奶奶又开始夸赞起嘉宝有多贴心多孝顺。
这时薛美霞笑盈盈上前, 喊明微一起商量待会儿的流程。
明微随她去到台边,嘉宝正和司仪说着什么,看见明微过来,立刻扬起微笑:“微微, 好久不见。”
“是挺久了。”
薛美霞说:“是这样,一会儿有致辞环节, 你看,你要说两句吗?”
明微用奇怪的表情看着她:“不然呢?”
薛美霞愣了愣,似乎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嫌麻烦,不喜欢这种环节。”
明微又反问:“我不致辞谁致?”
嘉宝手里明显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边上的司仪面露尴尬,薛美霞也讪讪地:“嘉宝准备了很久……”
明微眯眼弯起嘴角,司仪忙说:“其实两位可以依次上台发言,不妨碍的。”
薛美霞沉默几秒:“嘉宝也是崇晖的女儿,她只是想尽一份孝心,你不会阻拦吧?”
明微笑了笑:“不知道我爸什么时候又生了个女儿。”她最烦薛美霞张口闭口说明崇晖是嘉宝的父亲,她自己的生父呢?忘得一干二净了?
邵臣见明微沉着脸回到座位,眼中压抑着阴郁的情绪,似乎随时等待爆发。
“怎么了?”
“没事。”她冷冷吐出两个字。
宴会开始,明崇晖坐在爷爷奶奶旁边,另一侧是薛美霞和嘉宝。司仪讲了一堆老掉牙的开场白,接着走流程,请子女上台致辞。
在薛美霞鼓励的目光下,嘉宝攥着纸先上去了。
明微抱着胳膊屏息观赏。
只见嘉宝拿过话筒,深吸几口气,脸颊几丝红晕,清咳两声,笑说:“我准备了很久,没想到还是这么紧张。今天是我父亲生日,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感恩,最敬重的人。我想对爸爸说,你一直是我的榜样和灯塔,我以你为荣,也想成为像你一样正直、优秀的人。”
嘉宝说得真诚而动情,眼眶也渐渐湿红:“我和妈妈相依为命,在遇到你之前孤苦无依,是你给了我们栖身之所,给我们遮风挡雨的家。你教我读书上进,供我留学深造,在我面对困难和迷茫的时候为我指引方向,答疑解惑。我常常想,自己何德何能,可以成为你的女儿……”
薛美霞攥着纸巾抹眼泪。明微的爷爷奶奶欣慰地点头。而明崇晖也是难得动容。
“我还记得第一次进西餐厅,我和妈妈什么都不会,被旁边的客人嘲笑,你站出来,让他给我们道歉,我才知道原来遭遇欺凌的时候可以不用忍耐,而是勇敢地跟对方抗争。以前我和妈妈习惯了省吃俭用,贫穷曾经让我非常自卑,在同学里抬不起头,后来你会给我买最新款的手机和电脑,作为考试成绩的奖励,让我知道只要靠自己努力就能够得到物质的回报。”
“高考那两天我非常紧张,妈妈甚至紧张得中暑病倒了。你亲自送我去考场,当我考完从学校出来,你等在那里,第一时间给我依靠和鼓舞。你是我和妈妈最坚实的后盾……”
“我希望下辈子我们还能做亲人,让我报答你的恩情……”
嘉宝哽咽地念完稿,在场宾客无一不被感动,纷纷为她鼓掌。
嘉宝下台与明崇晖和薛美霞拥抱在一起。
邵臣完全没想到今天来这里会看到这一幕,转过头,发现明微嘴唇紧绷,脸色发白,浑身都在发抖。
他握住她的手:“我们先走吧。”
可她此刻什么都听不见。
嘉宝高考的时候,巧不巧,明微也在高考。
她一直以为那两天明崇晖在家里吹空调,原来不是啊?
嘉宝成绩优异,而她成绩平庸,所以她的高考不值得被重视,对吧?
对,她整个人都不值得被重视。
她不值一提。
她是个笑话。
是块烂泥。
她根本不该存在。
……
明微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提着裙子,背脊笔直地走上舞台。
刚才那段感人肺腑的发言已经吸引所有宾客的目光,没有人注意她拿起了话筒。当然,在如此情感浓烈的感恩信之后,别的致辞都将被衬为寡淡的白开水,平庸无味。
但明微早就把什么狗屁致辞抛到脑后了。
她望向主桌:“真感人,比悲剧电影还要煽情。”
清冽的声音淹没在嘈杂里,众人都在关注满脸泪水的母女,司仪也不理解她为什么现在跑上台,大家正在享受一种情感的余韵,按照正常节奏,等这一幕圆满结束,由他安抚宾客,做一些串词,再顺理成章地邀请第二位发言人……好吧,现在弄得多尴尬。
司仪犹豫着要不要上去解围。
底下有几个学生悄悄低语:“那是谁?”
“不知道,明教授的女儿吗?”
“教授有两个女儿?”
“刚才那个是继女,现在这个是亲生的吧,长得有点像。”
……
明微攥着话筒,嘴唇紧抿。
邵臣不知何时站起身,视线凝望着她。
旁边她的祖父母正顾着安慰嘉宝,后面那桌亲戚纷纷感叹:“嘉宝这孩子真懂事啊。”
傅哲云坐在人群里默然打量台上的明微和台下的邵臣,心想,原来这就是她男友,到底哪里比他强?
而邵臣眼睛里只有悲悯和心痛,他知道她已经四分五裂。
明微看着明崇晖温言安抚妻女的模样,不管旁人怎么感动,在她的角度只觉得无比滑稽无比可笑。
然后她就真的笑出了声。
“请问你们演完了吗?”明微认清某种现实,恶毒和刻薄苏醒,不计后果地发作:“又不是葬礼,哭个什么劲儿啊?”
轻蔑而戏谑的言语通过话筒与音响清清楚楚响彻宴厅,霎时震惊满堂。
“我去……”
“她在干什么?”
学生们难以置信。
而贵宾席的知识分子们面面相觑,另外几位商界的老总倒十分镇定。
傅哲云的父母蹙眉,压下错愕与失望之色,摇了摇头。
明崇晖轻轻推开薛美霞和嘉宝,对上了明微死一般的视线。
“今天才知道,原来你是这么称职的父亲?原来当初我在学校被同学恐吓,被老师排挤的时候,你在给你这位宝贝女儿遮风挡雨、答疑解惑啊?”明微面容带笑:“你今天叫我过来干什么?观看你们一家三口舐犊情深?当我是个透明的死人吗?”
明崇晖嘴唇动了动,喊她的名字:“你先下来。”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既然你已经有了这么优秀、孝顺,还知恩图报的女儿,应该心满意足了吧?我呢,是个多余的,是你明教授的污点和累赘,我有自知之明,一直都有。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给你丢人了。”
爷爷奶奶试图制止:“微微,别闹脾气,这是什么场合,怎么能这么跟你爸说话?!”
“他不是我爸。”明微冷冷地,面无表情地告诉明崇晖:“你安心去做别人的爹,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女儿,也不再是明家的人。”
说完随手将话筒丢给司仪,提裙下台,没留意脚下的台阶,穿着高跟鞋险些崴脚。
一双有力的手将她牢牢接住。
不用看也知道是邵臣,因为这里只有邵臣会站在她身边了。
他什么也没说,紧搂住这具灵魂碎裂的躯体,大步离开。
可是明家的长辈和亲戚们却不约而同围上来,七嘴八舌。
明微听见一个声音,沉沉的,没有往常的严厉,放得很软:“微微,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她在邵臣的臂弯里回过头,望着明教授端肃的脸,一字一句道:“你的家早就跟我没关系了。”她歪了歪脑袋,问出一个困扰多年的疑惑:“其实我不明白,你和许芳仪生我下来干嘛呢?”
明崇晖哑然惊愕,还想说什么,可她完全没有留恋,转身和邵臣大步离开。
经过礼品台时,看见茶具和茶饼跟其他礼物摆在一起,明微笑了笑,抽出来,带离酒店,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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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车,她精疲力竭。
邵臣问:“还好吗?”
“好得很。”
解脱了。
一路无话,回到家,明微愣愣地站在客厅, 不知在想什么。邵臣去厨房倒了杯水,出来却见她一声不吭地脱掉身上的裙子,随手卷一卷, 塞进塑料袋。接着抬眸打量他,上上下下扫一遍, 面无波澜靠近, 伸手解他扣子。
“怎么了?”
“脱掉。”她看着碍眼,扒下这件雾蓝衬衣,一并卷进塑料袋, 然后丢在门边。
邵臣瞧她神态冷静得很不正常,刚想怎么逗她开心,忽然被她带进卧室, 推到床上。
“明微。”
“别说话。”她什么都不想听,也什么都不想说。
邵臣按住她解自己皮带的手:“安全套用完了。”
“不管。”
“我下楼去买……”
明微皱眉,只顾低头盯住他的腹部, 尝试将裤子扒下来。
邵臣制止:“不行。”
明微心下烦躁,埋下去吻住他的嘴,同时挣脱双手, 忙乱地去扯拉链。
邵臣冷静地别开脸,翻身将她控制在床铺里,望着那张苍白麻木的脸,心脏一下下揪得生疼:“别这样, 你到底在想什么?”
明微呼吸很重,只顾逃避:“看不出来吗?想做呀。”
“不行。”
“你怕什么?”她失去耐心:“磨磨唧唧, 到底是不是男人?!”
邵臣默然看她数秒,没生气,也没再试图讲道理,以手代替。
明微皱眉:“我不要这个。”
邵臣不理会她的诉求,执意用这种方式安抚她的焦灼和烦躁。
“还闹吗?”他语气淡淡。
明微咬唇瞪他,说不出话,曲起膝盖翻过去背对,闷闷地不予理会。
邵臣想拿床头柜的纸巾,胳膊横过去,被她一掌拍开。
跟黑糖生气不理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邵臣笑了笑,也歪下去,托着额头垂眼睨她。
手机在包里不停作响,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要接吗?”
明微缓缓摇头。
邵臣抚摸她的鬓发:“还没吃午饭呢,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
明微抱住他的胳膊,心不在焉,喃喃地:“别去,陪着我。”
邵臣拉起被子搭在她腰间:“不吃对胃不好。”
“那就叫外卖。”
他瞧她奄奄一息的模样,心里叹息,又问了一遍:“你还好吗?”
明微的目光有些呆,不知落在何处。
沉默许久之后她才开口:“以前我幻想过很多次和父母决裂的场景,我以为会很爽很痛快,没想到竟然这么……”
空洞,厌倦,累极了。
邵臣在背后搂着她:“别胡思乱想,休息会儿。”
明微缓缓转过来,抱住他温热的身体,闭上眼:“邵臣,你别离开我。”
他心跳空了一拍,不知牵动哪条神经,手指尖也颤了颤,一时无言,没有回应。
明微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邵臣回避她的视线,喉结滚动,再三犹豫才说:“明微,别跟你家里人决裂好吗?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如果以后你遇到什么困难和坎坷,至少身边有可以商量的人……”
他不希望看到明微把自己弄到孤家寡人的地步,因为他会设想最坏的可能,假如她遭遇意外或者重大疾病,其实能拉她一把的只有父母亲人而已……
但他也深知明微的脾气,以为这番话会令她反感生气,可是竟然没有。
明微屏住呼吸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心里知道他的忧虑,所以半个字也没有反驳,只是重新闭上眼,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好了,别说了。”
第二天下午,明微给手机充电,开机后不久,接到许芳仪的电话。
“你怎么不在家?猫也不在。”
显然她去了紫山珺庭。
明微淡淡道:“我搬出来了。”
闻言许芳仪安静片刻:“听说你交了男朋友,是搬到他家了吗?”
“嗯。”
“在哪儿?”
明微没打算隐瞒:“灯台街。”
城北,老旧热闹的城市一隅。
那边又默了许久:“你今天有空吧,出来吃个晚饭,你爸……也来。”
明微毫无波澜:“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许芳仪叹道:“还赌气呢?你爸事先也不知道嘉宝准备了那段发言,你怪他做什么呢?那种环境,他的学生和同事都在,你就算看不顺眼,不能忍一忍吗?当众宣布和他断绝关系,怎么想的,你爸不要面子呀?你又得到什么好处了?”
原来他们认为她又在闹小孩子脾气而已。
明微轻笑了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平心静气:“行,晚上见。”
她挂了电话,想告诉邵臣,从房间出去,正好看见他在吃药。
明微发现药盒似乎不太对,拿起查看:“甲磺酸奥希替尼片……为什么换药了?”他平时不是吃吉非替尼么?
邵臣随意道:“耐药,医生换成三代的。”他语气好像在说感冒药。
明微心往下沉,轻声询问:“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邵臣朝她笑笑:“没有,我还好,你别担心。”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明微抿了抿嘴,抬手揉他粗黑的头发:“不管什么情况都别瞒着我,让我知道。”
邵臣“嗯”了声,转开话题:“刚才和你妈妈通电话?”
“对,她让我晚上出去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不了,你们好好聊。”邵臣说:“把你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很多矛盾都是缺乏沟通造成的,给他们一个机会了解你。”
明微垂眸看着那张沉静的脸,胸膛缓慢而深深地起伏,脑中空空如也,什么情绪都没有。
这种时候,他还在担忧她和父母的关系。
明微忽然觉察自己发生了某种转变,以前她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轻狂、任性,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全凭心意,以自己为中心……可现在她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的真实想法,她只要邵臣能够放心。
于是她乖巧地回应:“知道,我会和他们好好聊的。”
傍晚出门前,明微看见邵臣在厨房切菜,准备晚饭。他的生活很健康,饮食清淡而规律,每天坚持运动,锻炼身体,早睡早起。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他一直很努力地活着,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明微忍不住走过去,搂住他的腰。
邵臣笑说:“干什么?你该出门了。”
“给我留碗汤。”
“嗯。”
明微踮起脚亲亲他的唇:“等我回来。”
“好。”
——
许芳仪约在上次的鱼头火锅店见面,只不过订了包房,环境更私人一些。
明微进去时发现她和明崇晖已经到了。
看着父母,好像在看一对陌生人。
明微落座,许芳仪递过菜单:“你喜欢吃火锅,自己看看点什么。”
明微接过,随手放到一旁:“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许芳仪愣了愣,随即笑道:“你这个孩子,气性怎么那么大?”
明崇晖神色如常地打量她,问:“昨天那个年轻人没有陪你一起来吗?”
明微别开脸:“没有,他在家。”
许芳仪忙问:“你搬出去和他同居……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呢?”
明微目色冷淡:“这是我自己的事。”
许芳仪语塞,拧眉道:“他是做什么的?多大年纪?家庭背景如何,人品习性如何,这些都弄清楚了么,你就跑去和人家住在一起。”
明微不吭声。
明崇晖道:“这样吧,找时间让他出来和我们吃顿饭,正式地见一面,你觉得怎么样?”
明微抬眸看着父亲,又转眼看看母亲,不紧不慢地开口:“他以前在尼日利亚做贸易,两年前回国,投资亲戚开了一间打包站,平时主要在家养病。”
前面的叙述还好,最后一句话让对面的二人直接愣住。
“养病?什么病?”
“肺腺癌,晚期。”
许芳仪与明崇晖面面相觑,震惊之下头脑空白许久,待回过神,无论怎么想都难以接受。
“微微,你没开玩笑吧?”
“没有。”
明崇晖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这个问题让明微有些恍惚,双眸垂下去,目色略显暗淡。
九月中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十月底,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真的太短了。
“一个多月。”
闻言,许芳仪的脸色倒稍稍缓和:“你、你为什么要和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谈恋爱?这样对你对他都不负责。”
明微说:“我喜欢和他在一起。”
明崇晖问:“你一早就知道他的病情,还是谈恋爱之后他才告诉你的?”
“早就知道。”
许芳仪皱眉:“他怎么能跟你谈恋爱呢?不好好治病,还有精神招惹女孩子,这不是耽误人家吗?太坏了。”
明微说:“不关他的事,他拒绝过我很多次,是我非逼着他和我在一起的。”
这下可好,许芳仪霎时又急又气:“你到底怎么想的?啊?癌症不是开玩笑,也许他现在还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可是一旦恶化,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应付得了……”
明微看着母亲:“我没有开玩笑,我对邵臣是认真的,如果他愿意,我可以立刻跟他登记结婚。”
“绝对不可以!”许芳仪有些忍无可忍:“结什么婚?我看你昏头了,脑子不清醒,才认识一个月,你发什么疯?赶紧断了!”
明微端起面前的玻璃杯,低头抿了一口,对母亲的恼怒没有反应。
“我真是不明白……傅哲云那么好的条件,你瞎了吗,居然不选他?”许芳仪说:“本来薛美霞想要介绍给她女儿的,但是你爸认为嘉宝前途无量,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认识优秀的男性,可你不一样,自己没有自知之明吗?心智不成熟,做事冲动任性,也没有像样的事业,嫁给傅哲云是最好的出路,否则你以后怎么办?!”
明微看着他们,屏息好几秒,倏地失笑:“我还真以为介绍傅哲云给我是偏爱……原来是瞧不起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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