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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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说:“前年我爸生病, 我妈要照顾爷爷奶奶,一个人顾不过来,我们就一起回去住了一个月。他负责照顾我爸, 翻身,喂饭,甚至伺候大小便, 无微不至,一点怨言都没有。就算不在医院, 回到家, 他也不闲着,把地里的活儿全都干完。这么相处下来,我爸妈无话可说,自然就接受了。”
明微不自觉地点点头。
阿云笑着长舒一口气:“现在好了,弟弟妹妹马上毕业,可以自己挣钱。他虽然没读过多少书, 但是肯拼肯干,做外卖员,每天跑十五六个小时都不嫌累。我们就想着认真工作, 慢慢存些钱,可以在这个城市扎根。日子会好起来的,到时候买一套小小的房子, 不用居无定所到处搬家,弟弟妹妹过来玩也有地方住。将来等孩子出生,我们也有了一点基础,可以给小孩提供好一点的生活……”
明微望着她畅想未来的模样, 那么温柔,那么神采奕奕, 仿佛幸福是可以轻而易举获得的东西,真好啊。
“你以后想做什么?”
“嗯……存钱开一家小店。”
明微笑:“像这种便利店吗?”
阿云腼腆地低下眼去。
明微忽然在心里羡慕她,没什么钱,但对生活充满热情,对未来怀抱期待,还有可以一起并肩奋斗的人,目标明确,笃定喜悦。
相比之下自己真像个悲哀的可怜虫。
其实她到底为什么不知足、不快乐呢?为什么总觉得世界没劲、无聊、乏味?找不到值得为之振奋的东西。
明微忽然想起什么,目色黯了下去。
她今天接小红的班,晚上要守在店里。阿云不放心,怕再遇到什么意外,劝她说:“要不这两天算了吧,新招的男店员很快就能上岗,他之前在别的便利店做过,上手很快的。”
明微的倔脾气已经上来:“我就守在这儿,看谁还要来发疯。”
又不是她们的错,凭什么回避呢?
她从工具箱里拿出铁锤放在柜台下防身,当晚独自值班到凌晨,没有遇见任何烂人,安然无恙。
次日接到警方通知,让她们再去一趟派出所。
原来那个骚扰小红的醉汉已经被抓到,接下来将会面临罚款和拘留。他那彪悍的老婆在调解室痛哭流涕。
“监控视频你也看了,你老公欺负小女生,你第二天还跑去骂人?我现在警告你,公然辱骂他人也涉嫌违法的,你想跟你老公一样被拘留吗?”民警皱眉教育。
那悍妇哀泣说:“我又不知道情况呀,他喝醉酒回来胡说八道,我也被他骂了呀!”
明微冷眼看着她:“你昨天威胁我们店员,还放话以后每天来我们店里吐痰,是吧?”
那悍妇破罐破摔:“我吐了吗?吐痰犯法吗?那你们把我也关进去算了,大不了住几天,有吃有喝,我还赚了呢!”
明微嗤笑:“耍赖是吧?行,那我就在店门口放一块大屏幕,把你老公伸咸猪手的视频和你撒泼的视频投放上去,每天24小时循环播放。我们店员是要打码的,你们那副嘴脸就让街坊邻居都好好看清楚,你们两口子脸皮厚,没关系,你们的家人朋友和小孩不知道会怎么想?你跟你老公等着走在街上被扔臭鸡蛋吧!”
民警清咳一声,示意她收敛。
那女人放声大哭。
民警继续教育了半晌,说得口干舌燥,终于让她意识到错误。
小红一直低着头,而阿云吁一口气,庆幸终于结束。
可这时忽然听见明微严肃的声音:“你还没有给我店员道歉。”
她面色清冷,眼神刚毅执着,让人不敢直视。
那悍妇五官僵硬,神情别扭,在压力之下小声开口,向阿云和小红道了歉。
离开派出所,小红如释重负般松一口气,然后抿嘴笑了。
明微摸摸她的脑袋,问:“你什么时候回老家?”
“买了后天的火车票。”
“离职之前碰到这种事,倒霉吧?”
小红努努嘴:“还好顺利解决了,那个坏人受到处罚,总算出了一口气。”
明微回去给她结算薪水。
小红在这里工作大半年,平时反应有点慢半拍,老实巴交地,不是那种勤快积极的性子。因这迟钝的性格被很多地方辞退过。
这个社会对内向的人没什么耐心,大家都推崇开朗、热情,八面玲珑,仿佛那样才有出息,吃得开。
明微曾经听见小红和父母通话,那头好大的声音数落她:“从小就像块木头,一句好听话都不会说,畏畏缩缩,不会来事儿,笨死了!”
小红当时眼眶通红,绷着嘴唇,只能默默听训,半个反驳的字都憋不出。
明微最见不得孩子受委屈,询问她怎么回事,小红睁着茫然的双眼哽咽说:“我爸妈托关系,想让我去做销售。可我以前也干过销售,根本不擅长,每天都很焦虑,逼自己活泼开朗,但是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我讲不清楚,就像铁丝套住脖子,越勒越紧……难道我真的有性格缺陷吗?他们一直这么说,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改变……”
那一刻明微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状的悲哀,不是单纯因为小红,而是意识到世界上还有无数个小红正在凡尘中艰难爬行,艰难喘息。
“哪有什么缺陷。”明微坚定地告诉她:“我就不喜欢油腔滑调的人,你有你的好处,不用勉强自己去改变。当然,八面玲珑的人或许更吃得开,更容易获得世俗成功,但这个社会一定有一些缝隙留给不善言辞的人自由呼吸吧。”否则人人功利的世界还有什么可待的。
明微并非客套安慰,尽管小红总是慢半拍,但她从没想过辞退她。
只是现在她被父母催促,要回老家结婚了。
“我姑妈介绍的对象,在我们县城开火锅店,这两个月聊微信,聊得还可以。他比我大十岁,着急结婚生子,等我回去相处相处,顺利的话今年就领证了。”
明微听得目瞪口呆。
长辈介绍,微信聊两个月,对方比她大十岁,着急结婚,回去处一处就领证……
“万一你不喜欢那个人呢?”明微问。
“我也不知道。”小红挠挠头,表情茫然,稀里糊涂:“反正家里都安排好了,他们觉得嫁人比打工强多了,反正我也赚不了什么钱,而且迟早都要结婚的呀……”
明微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自己最不喜欢被人安排,但她能这么去劝小红吗?自以为是地去讲一些独立自主的道理,假如真的把她说动了,又能怎么样?顶多在这里领一份四千的工资,然后呢?清醒的痛苦和随波逐流哪一个更糟?
明微自个儿也活得一知半解,凭什么去搅动别人的灵魂呢?
她感到无力,没有多言,只是给小红多转了两个月的薪水,当做红包。
“以后你要是还想回来工作,随时可以找我。”
话虽如此,但明微知道小红回去之后一定会顺应家里的安排结婚。或许她会成为一个无忧无虑的火锅店老板娘呢?
明微在心里祈祷这个憨憨的姑娘能够过得顺遂。
新招的男店员很快到岗,明微的夜晚又空闲下来,她做了个决定,与私家侦探机构解除捆绑,也退出了合作的APP和公众号,不再从事这份边缘又道德模糊的职业。
其实这几天她一直想找人聊聊,可是翻遍手机里的联系人,能听她讲心事的,勉强只有表姐楚媛一个。
明微把电话打过去,那头很久才接起。
“微微,什么事?”
“姐,你现在有空吗?”
“我准备做晚课了。”
明微霎时语塞,话到嘴边不知进退。
这时楚媛又道:“你说吧,我还有时间。”
明微深吸一口气:“我最近遇到一个男人,很好的男人,我想和他在一起,可是前几天得知他癌症晚期……他不想跟我纠缠。”
那边楚媛默然许久,略叹道:“那就别再招惹人家,你平时胡闹惯了,不知道轻重,这种感情没有未来,趁现在为时尚早,赶紧断了,对你对他都好。”
明微用力按压眉心:“可是……”
她不知道可是什么,表姐说的每个字她都无从反驳,尽管这些话语理智到让人心灰意冷,像苦夜里捧着蜡烛寻找安放之地,刚点燃火苗,一盆凉水就给浇灭了。
满腹心事吞回肚子。
挂了电话,手指发麻,依稀耳鸣也分不清幻觉还是真实。
明微摇摇头,望着天花板陷入呆滞。
——
从竹青山回来,天气一直不太好,阴沉晦暗,毫无生气。
邵臣陪文婆婆去派出所报警,老两口认真考虑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总算下决心把亲生儿子告上法庭。
肺癌互助群上一任群主老伍是个热心肠,离世前特别照顾文婆婆,因见她年纪大了,丈夫患病,独生子那副德行,家中没有能帮得上忙的亲戚朋友,她六十多岁的人,学上网,找医疗信息,照顾病人,十分不易。
老伍走后,邵臣被大家推荐为群主,也顺理成章,接过老伍的棒,特别关照群里的老人。
报完案,从派出所出来,他送文婆婆回去。
“养这么个儿子,还不如不生。”老太太摇头轻叹:“我们最近都在反省,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没把他教好。小时候明明很乖的,出社会没两年就变了,见人家混得好,发大财,总觉得自己运气差,怀才不遇。又学人家做生意,做什么赔什么,根本没有经商天赋。现在四十岁还在混日子,我们只希望他本本分分地,穷点儿没什么,又不丢人,总好过现在犯罪……”
邵臣说:“你们那套房子现在已经冻结了,暂时不会被银行收走,等法院判下来,注销抵押贷款,到时就没事了。”
“希望顺利解决吧,否则我们老两口去睡大街也是影响市容。”文婆婆苦笑。
邵臣说:“不会的,慢慢处理,都可以解决。”
文婆婆打量他,满眼喜欢:“可惜我家没什么往来的亲戚,要有适龄的晚辈,一定给你做媒。多好的女婿啊。”
邵臣轻笑了笑:“不可惜,我这种情况可不是什么好姻缘。”
送完婆婆,他开车回家,刚把车子停在小面馆外,手机收到微信群消息。
“家母于昨日傍晚七点病逝,走得很安详。感谢一年来大家的帮助和支持,稍后我将退群,愿各位一切安好,千万保重。”
“节哀。”
“节哀,小优。我们也要努力坚持啊。”
“节哀,珍重。”
……
邵臣看着屏幕跳动的对话框,眼底一片寂然。这是每个月都会发生的事,有时甚至连续两三天收到讣告,互助群,也是生死地。
他闭上眼睛靠着椅背静默许久,疲惫感蔓延至四肢百骸,沉重的阴霾笼罩在头顶挥之不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有时像掉进流沙,不断往下陷落,亲眼看着死亡一步步逼近。
昏沉,寂寞,病痛,仿佛被全世界遗弃在角落,无人问津,慢慢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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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臣推门下车。
拐进阴暗的小巷, 来到居民楼后面,正准备往楼道里走,忽然发现苦楝树下一个十分眼熟的身影。
那人坐在破旧的秋千上, 微微晃动双腿,生锈的铁链发出干涩嘎吱的声响,她手里拿着一支雪糕,脚边放着一个红色塑料袋,今天没有做任何打扮, 却依旧扎眼。有些人就是无论处在什么环境都能最先抓住旁人的目光。
可是她来这儿做什么呢?
邵臣一时错愕, 停在原地。
明微看见他出现,像小鸟似的跳下秋千,拎起塑料袋, 又将冰棍丢进垃圾桶,然后径直来到他跟前。
“你去哪儿了,我等了你好久。”
等我……做什么?邵臣暗暗平复呼吸:“有什么事吗?”
“嗯。”她点头。
接着陷入一阵莫名的沉默。邵臣在等她开口, 而明微反倒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不请我上去吗?”
他一时哑然无语,张张嘴,竟不知怎么作答。明微的眼神毫无掩饰在怀疑他的待客之道。
“……走吧。”邵臣转身上楼, 掏钥匙开门,走进屋,她忽然把手上的塑料袋递给他。
“这什么?”
“买的东西。”明微摸摸鼻尖, 理所当然道:“上门做客总不能两手空空吧。”
“……”邵臣猜她一定是临时抱佛脚,想起做客的礼仪,随便在什么地方买的。他低头看看,圣女果, 刚才进巷子时看见有人推着车子在卖。
“谢谢。”他觉得这场景有些荒谬,明微甚至一本正经地回了句:“不客气。”然后自顾弯腰脱鞋。
邵臣把水果放在饭桌上, 招呼她随便坐,然后进厨房倒水。
明微来到客厅沙发,瞥见茶几上的物件,心下一怔,拿起放在掌心打量,不动声响。
邵臣端着玻璃杯从厨房出来,立刻觉察到明微的注视,她很大胆,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视线一寸也不放松。
邵臣不太自在,递过水杯:“你看够了吗?”
她笑,眼底堆起卧蚕,盈盈秋水般,明眸善睐。
邵臣愣怔,别开脸去。
明微问:“你这两天在忙什么?”
他对这个问题感到很莫名。
明微自顾自地说:“我一直在想我们俩的事。”
他垂下眼帘沉默数秒,实在忍不住抿起嘴角失笑,抬手摸摸眉梢:“我们俩,什么事?”
明微一如既往地理直气壮:“你说呢?”
邵臣差点忘了这姑娘天真任性的本色。他默不作声地拉过桌前的椅子坐下,抬眸看她,语气平和:“别闹了,你走吧。”
明微目光清澈:“可是我已经决定要和你在一起。”顿了顿:“不管你同不同意。”
果然是不顾死活地语出惊人,他无奈发笑,摇摇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嗯。”她十分肯定:“我是只图今天的人,只看当下,不管其他。”
邵臣低声接话:“可我不是。”
明微根本不管那些,咄咄逼人:“我只问一句,你喜不喜欢我。”
他不语,默了会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找我。”
“就是觉得你好。”
邵臣嗤笑:“我有什么好?”说着抬头看她:“朝不保夕的人,很刺激,是吗?”
明微挑挑眉:“我是喜欢耍弄异性,但你就那么没自信,觉得自己和那些男人一样么?”
邵臣不为所动:“上次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没有意义。”
明微却毫无所谓地轻笑:“要什么意义呀?”她抄起茶几上一瓶东西起身,走到他面前:“这是什么?”
“止痛药。”
她垂眼打量,默然点点头,放在桌边,接着又拿出手里攥着的另一个物件:“那这个呢?”
邵臣看着那枚绿蛇耳钉,霎时失去言语。
明微一瞬不瞬看着他,语气颇为嘲讽:“那晚那么黑,还下雨,你找了多久啊?还是说第二天特意回了趟小木屋?”
邵臣脸色僵硬。
“既然不想在一起,那就不要给女孩子期望。我走我的夜路,就算淋雨,就算挨雷劈、迷路、遇到坏人,跟你有什么关系?无端端跑来找我,还帮我擦脚,什么意思?撩完就走,不负责任呗?”
邵臣一向说不过她,此刻更是束手无策:“我……”
明微站在面前居高临下,收起睥睨之色,转而替他把话圆了:“我知道,情不自禁,对吧?”
邵臣屏住呼吸,正想嘴硬否认,这时又听她说:“没关系,我也是。”
他震住了。
这个女孩的坦然和直率让他惊出冷汗,在没有保留的清澈目光里,他突然间自惭形秽。
而明微似乎早已将他看透,哑声喃喃道:“我只是想要有人陪着。”
邵臣喉结滚动,压下情绪:“明微,你知道我的情况,我给不了你什么。”
她摇头轻笑:“癌症病人就不能谈恋爱么?难道得了病就该安静等死,孤孤单单悄无声息地离开世界?谁制定的规则?再说你怎么知道我要什么?未来,婚姻,家庭,这些我通通不在乎,你少操心了。”
邵臣无意识地攥自己的手指,宽阔的上半身靠向椅背,缓缓摇头:“我讲不过你,但你也没法说服我。”
“那你就自己慢慢消化一下吧,我明天再来。”
“……”
她准备去门口换鞋,想起什么,转身回到桌前,放下那枚绿蛇耳钉:“还给你。”
邵臣脸色尴尬。
她又说:“我没有倒追过男人,那天在酒吧确实有点轻浮,但那是假的,我从来不会随便跟谁开房……”
邵臣说:“我知道。”
明微脸颊泛红,抿了抿嘴,强势许久,此刻终于露出几分羞赧。他不需要她自证或解释什么,这感觉真好。
明微换鞋开门:“我走了,明天见。”
“……”
邵臣坐在椅子上愣了好一会儿,默然拿起桌边那只绿蛇耳钉,想着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任性、霸道,但是坦诚至极。
他的确做过最坏的打算,一个人平平静静地等死,普通人能享受的情感他早已不做奢望,时间久了,他好像忘记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如果他健康,没有生病,怎么可能让姑娘家……倒追呢?
如果没有生病……想着想着,眼底的冷清暗淡下去。
明微放话明天要去找他,多么潇洒桀骜,不容置喙。然而事实上连一天也是煎熬,夜里躺在沙发翻来覆去,忍不住给他发信息。
“你睡了吗?”
那头没有回复,倒在意料之中。明微翻身侧躺,抱着手机自说自话。
“陪我聊聊嘛。”
“圣女果好吃不?你平时喜欢什么水果?葡萄?香蕉?”
“上次在律所,你为什么对我视若无睹,装作不认识?”
“一点儿也不好奇吗?我因为你把那个大单子都推掉了。”
“我每天都在想你。”
……
“邵臣,你再不回话,我就要发裸.照了。”
那边终于有了反应:“别胡来。”
明微嗤笑,点开相册给他发了过去。
邵臣心下一跳,待看清图片之后愣住,原来是……黑糖的裸.照。
“吓到了么?”
他看着屏幕,可以想象出她此刻得意的神采。
“没有。”他回。
“既然看见消息,为什么不理我,让我唱那么久独角戏。”
邵臣磨蹭手机:“话题转得太快,跟不上。”
有吗?明微立刻拉下对话检查一番,嗯,好像是有点儿。
“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忍不住。”
他却不知怎么回复,思来想去,“嗯”了下。
“你在做什么呢?”
“准备睡觉休息。”
“……”明微霎时无语,看看时间,十点过,他生着病,肯定需要休养生息,早点睡觉是对的。想到这里就不气了。
“那你睡吧,不过今晚我会闯进你梦里,可能还会胡作非为,你别介意啊。”
邵臣愣怔:“我很少做梦。”
“今晚会的,不信等着瞧。”
好吧。他无可奈何。
明微抿起嘴角,眉眼缓缓舒展开,手机放在胸口熨帖着,不一会儿,忽然一阵嗡嗡震动,她以为是邵臣,欣喜地拿起来一看,谁想竟是许芳仪来电。
“喂,妈。”
“微微,你这两天在忙什么,有没有给你爸打电话?”
“没有。”
她生日那天闹完脾气就把明崇晖得罪了,父女俩冷战到现在。
许芳仪轻声叹气:“你爸住院了,明天要做息肉切除手术,你也不去看看。”
明微哑然默了会儿:“他动手术?严重吗?怎么没跟我说。”
“你又不打电话,一天到晚知不知道在忙什么,怎么跟你说?难道要长辈主动低头吗?你爸性格那么傲,怎么可能。”
闻言明微若有所指般:“你现在倒很体谅他。”说着顿了下:“知道了,我明天去医院。”
许芳仪忙道:“行,懂事一点,记得给你爸道个歉,上次……”
为什么又让她道歉?道哪门子歉?没等那边说完,明微打断:“好了,妈,我店里有事,先挂了。”
调整情绪,暗作深呼吸,接着给父亲打过去,电话是薛美霞接的。
“我爸呢?现在怎么样?”
“他在喝和爽,特别难以下咽。”
“明天几点手术?”
“下午两点。”
明微问:“你们怎么没有通知我呢?”
薛美霞稍顿片刻,笑说:“一个小手术而已,没什么大问题,我照顾得来,再说也怕麻烦你。”
明微也笑:“麻烦什么?我不是他女儿吗?”
薛美霞没作声。
“明天我会去医院。”
“哦,行,好的好的……”
话不投机,许多人即使被迫成了亲戚也难以相处。
次日早晨十点,邵臣接到了明微的电话。
她说:“你家楼下有一家这么好的砂锅牛肉,怎么不告诉我?”
他确认一遍时间,问:“你在吃早饭还是午饭?”
“一起吃。你在家吧,快下来。”
邵臣低头看看自己的背心短裤,往常下楼也就这么出去了,但他现在犹豫起来,还是回屋换了身黑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拿上钥匙出门。
旧城区人影熙攘,一辆公交车开过去,又有数辆小电驴和摩托驶过,隔着混乱陈旧的街道,他看见明微坐在牛肉面馆,那扇大玻璃窗几乎没怎么擦过,雾蒙蒙地,人很美丽,但格格不入。
邵臣心中杂乱的情绪涌来,他有些动摇,不知这样与她接触到底应不应该。
他有罪恶感。可是明微却告诉他:你想太多了。
恍惚的当头,手机震动,他看见来电显示一怔。
明微隔着街道给他打电话,笑问:“你灵魂出窍了吗?”
邵臣穿过马路走进面馆,在小桌子前坐下。她津津有味地吃着砂锅粉,抬眸扫了眼,略顿住。
邵臣见她神色异样,问:“怎么了?”
明微拿纸巾擦了擦嘴,目光闪烁,眨眨眼:“你今天没刮胡子?”
他抬手摸摸下巴,有点刺,是没刮,忘了。
留着青森森的胡渣,看起来比平时成熟不少,嗯,明微觉得,很性感。接着她耳朵红了,垂眸避开视线,安静地咬住吸管喝饮料。
邵臣见她眼帘颤动,脸颊也在发烫,心下了然,但没说什么,点了碗牛肉面。
明微缓过劲儿,心跳恢复正常,告诉他说:“本来想今天好好和你相处,但我待会儿得去医院,你送我好吗?”
邵臣问:“去医院做什么?”
“我爸爸动手术。”
“严重吗?”
“胃息肉。”
邵臣眉尖微蹙,琢磨道:“你家里人胃都不太好。”
“嗯,可能是吧。”
“你有没有按时做检查?”
“什么检查?”
“比如胃镜。”他认为应该要做一下的。
明微一听就变了脸色,惊恐地摇头:“不要,很难受的。”
邵臣记得之前和她聊过这个话题,当时她的借口是一个人去医院做手术很心酸,于是这次他说:“我陪你去,全麻没什么感觉,你胃不好,早些做排查,万一……”
他意识到自己没有控制分寸,及时收声。
而明微并未介意,挑眉睨着他:“担心我啊?”
邵臣神色安静:“我是认真的,不是拿健康开玩笑。”
明微笑说:“我和你想法不同,我对生活没有规划,得过且过,见招拆招,想那么长远有什么意思,今天过得尽兴才最重要。”
邵臣说:“你没有试过失去健康的感觉,所以才这么……嚣张。”
明微垂眸笑,认同他的话,但死性不改:“没错,所以事到临头我才感受得到呀。”
邵臣哑然。
她挑挑眉:“是不是觉得我冥顽不灵?”
他只说:“我们看待生活的方式很不一样,甚至完全相反。”
明微努努嘴,朝他挤眼睛:“可以磨合的嘛,我们还不够了解对方,搞不好深度接触以后会改变认知,发现你的人生观未必是对,我的未必是错。”
邵臣失笑,低头莞尔的模样落在明微眼中,她呼吸又乱起来,轻抚心口,嘟囔道:“你不要用这种表情……”
他不解:“我怎么了?”
她心下暗骂坏蛋,咬咬唇:“撩拨人,不自知。”她不晓得怎么形容,胸口一个劲儿地乱蹦。
邵臣虽然不理解自己干了什么让她觉得在撩拨,但能看出女孩子羞涩的神情,那藏在娇嗔之下的紧张和雀跃,似鱼儿跃出水面,可爱至极。
他别开视线。
吃完面,开车送她到市医院。
“你陪我进去么?”
“不了。”邵臣说:“我在外面等你。”
明微心里漫出一股细腻的温柔,她很少感受到温情和柔软这种东西,可是邵臣总不时让她有所体会,她暗暗欢悦,喜欢这感觉。
明微到住院部,找到父亲所在的病房。
明崇晖脸色不太好,因为要做手术,昨晚到现在禁食,什么都没吃。身为中年美男子,那张端正而不苟言笑的脸愈发显得沉郁。
薛美霞立在床边低头看他手臂埋的针,接着拿湿巾帮他擦手。
明崇晖看见明微进来,开口第一句竟然问:“怎么不敲门?”
明微无语,心想病房的门不都大敞着么,别人可以随便进,偏偏她不行,老头子对她的说教已经成为本能反应了是吧?
“那我要重新再进来一次吗?”她阴阳怪气地揶揄。
明崇晖皱眉:“算了。”
明微撇撇嘴。薛美霞倒笑着和她打招呼:“微微来了。”
父女俩没什么言语,她就看着薛阿姨忙前忙后,一时整理从家带来的日用品,一时找医生沟通确认情况,没多久护士进来通知准备手术。
其实只是一个小手术,可不知怎么,事到临头,明微忽然不由自主叫了声:“爸。”
明崇晖回头看她,镇定地说:“没事,小意思。”然后进了手术室。
明微长长叹出一口气,找个空位坐下,掏出手机给邵臣发消息:这边得两三个小时才结束,你先回去吧,晚点儿我再找你。
她这边刚发完,听见薛美霞和嘉宝通话,左一个“你爸”如何,又一个“你爸”怎样,明微听得十分刺耳,戴上耳机听歌,闭目养神。
不多时许芳仪来电,监督她是否真的去了医院。
明微揉捏眉心,奇怪道:“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前夫了?”
许芳仪说:“他我不关心,只是不想让你后妈看笑话,父亲生病,亲生女儿不在,岂不是显得我教育差劲吗?”
明微扶额轻笑:“难道不差劲吗?”看看我这副德行,别人也就知道我的父母好不到哪儿去,一想到这个,明微就被一种破坏欲爽到了。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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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许芳仪听完那句话很不高兴:“你就跟我作对吧。”
她常常怀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明微,所以这辈子被她要债。
两个小时过去,手术成功结束, 明崇晖坐着轮椅被推回病房,麻药的劲儿还没过,他昏昏沉沉神智未清。
“24小时内不能进食, 术后两小时再喝水。”
护士交代着,薛美霞认真记下。没过一会儿她接到一个电话, 回头向明微招呼:“我有事出去一下, 这里麻烦你了。”
“嗯。”明微语气淡淡,心想您还真客气。
她百无聊赖地守在病床前,随手拿起桌上的书籍翻看, 没想却是一本经济学讲义大纲,看得头疼。
都住院了还带这么枯燥的书干嘛?
她拧眉腹诽,没有留意病床上的父亲清醒过来。
明崇晖看着明微垂头烦恼的模样, 缓缓抬起胳膊,手掌轻轻抚摸她的脑袋,恍惚间好似回到她的幼儿时期, 那时刚学会走路,圆圆的小脑瓜像颗保龄球,他一只手掌就能完全盖住, 防止她跌倒。
小娃娃极其爱笑,也不知乐什么,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傻呵呵地喊着“趴趴”、“趴趴”, 明崇晖费了好多功夫才纠正过来,是“爸爸”。
那么丁点小的孩子, 一恍眼就长大了。
明微原本郁闷地翻着书,忽然发现父亲轻抚她的脑袋,愣了愣,抬起圆圆的大眼睛,像只茫然的小兽:“爸?”
明崇晖哑声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那语气实在柔软,明微继续发愣:“挺好的。”
“钱够花吗?缺不缺钱?”
“……够的。”
“你那间小商店还没倒闭么?”
明微摸摸鼻子,随声附和:“快了,快了。”
明崇晖没了力气,手掌落到床面,因麻醉,身体虚弱,精神也十分恍惚,对这个叛逆的亲生女儿难得表露温情。
“不知不觉你都成大人了,做大人很辛苦的,能应付得来吗?”
明微听见轻轻的叹息,心头一紧。
“我、我没问题……”她无所适从地低头,明崇晖亦无言,又抬手轻拍了两下她的脑袋。
这算是天伦之乐吗?明微不懂,她只觉得这一刻十分疗愈,好似亲子间那些争执和对立不复存在,他们又回到很久远的从前,父亲对她还没有任何期许、失望和偏见,只是单纯地爱自己的孩子。
明微正要卸下隔阂享受短暂的父爱,薛美霞领着一个仪表堂堂的青年进来了。
真扫兴。
薛美霞手里出现一大束花,青年则提着水果篮。
“微微,这是傅哲云,以前应该见过的,还记得吗?”
明微瞧着对方清秀的脸,毫无印象。
“你爸爸的学生,傅祥叔叔的儿子呀,来家里吃过饭。”
明微扬起嘴角笑笑。
傅哲云推推眼镜,潦草地迎上她的目光,也礼貌地笑了笑。
“果篮给我,哲云,你坐吧。”
“谢谢师母。”
薛美霞弯腰查看明崇晖的状况,轻揉地抚摸他的额头,低语说:“哲云来看你了,我知道你不喜欢繁文缛节,其他人我都给推了,让你安心养病。”
明崇晖转头看着这位晚辈:“你父亲最近好吗?身体调养得怎么样?”
傅哲云说:“他很好,知道您住院,立刻让我过来探视。”
明崇晖轻轻叹息:“我已经和他说过了,只是小手术,怎么还让你跑一趟?你现在创业,自己做公司,还在起步阶段,肯定一大堆事忙。”
傅哲云笑说:“不妨碍,时间我都安排好了,您千万别有负担。”
薛美霞莫名心情很好:“哲云今年26岁吧?有女朋友吗?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他有些不好意思,推推眼镜:“家里希望我三十岁之前成家。”
薛美霞点头,半开玩笑的语气:“从年龄上来看,和我们家姑娘倒很合适。”
明崇晖却说:“明微脾气怪,你当着她的面这么讲,她肯定逆反。”
薛美霞愣了愣,表情尴尬:“哎呀,我不是说微微……”
傅哲云双手交握,面上不太自在,清咳一声,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明微。而她更是毫不掩饰对此话题的无语,嘴角轻撇,搭在膝盖的手指不耐地拨动,像是过年在饭桌上面对老套话题的亲戚。
薛美霞继续闲聊家常,傅哲云却有些心不在焉。旁边的明微双腿交叠,胳膊搭着床头的小柜子,懒懒托腮,离地的那只脚微微晃动。他并没有正眼盯着人瞧,但余光总被吸引,觉得她像一株绝艳的未知植物,危险而妖冶。
几分钟后,明微终于失去耐心,掏出手机看看时间:“爸,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明崇晖说:“明天就是输液,后天就出院了,你过来也是杵着没事干,不用跑一趟。”
薛美霞也赶紧开口:“是啊,这边有我照顾,你不用担心。”
明微的破坏欲陡然升起,冷笑道:“我只是客气一下,别当真。”
明崇晖皱眉,薛美霞脸色难堪。
傅哲云见明微要走,随之起身告辞:“那我也不打扰老师休息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病房,傅哲云加快步伐与她并行,说:“我送你。”
明微乐于不用另外叫车:“好呀。”
从某种方面来讲,明微确实被宠坏,战战兢兢接受他人好意这种事情不会在她身上发生,也不知道客气,这会儿甚至懒得多走几步陪他去停车场取车,而是站在医院大楼外等。
没一会儿傅哲云开着保时捷停在她面前。
明微想起刚才薛美霞把他夸上天,什么不靠家里自己创业,所以刚创业就买得起这么贵的车么?她轻笑了笑,坐上副驾,问:“你平时这么高调,没有被我爸教育吗?他经常责备我不要引人注目。”
傅哲云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以前我去学校都骑单车,低碳环保。”
明微噗嗤一声,直接说:“你这人还挺闷骚的。”
傅哲云愣了愣,有点不好意思,车子慢慢驶出医院:“我读研的时候在老师家见过你一次。”
“是吗?”她心不在焉掏出手机。
傅哲云清咳:“已经五点过了,一起去吃饭吧。”
明微想着去找邵臣:“不了,我有约。”说着点开微信,忽然怔住。
“这边得两三个小时才结束,你先回去吧,晚点儿我找你。”
这是她先前发的信息,但没有留意到邵臣之后的回复。
“没关系,我在外面等。”
明微当即让傅哲云停车。
“怎么了?”他不解。
“我有点事,你先走吧。”她不由分说下车,大步往回跑。
邵臣看见明微和一个斯文的年轻人并肩出来,光鲜亮丽的俊男美女,十分扎眼。不一会儿两人坐车离开,多么合情合理的场景,像极了偶像剧。
他按下车窗吹了会儿晚风,低头笑笑,正要启动车子,这时突然发现明微从出口方向奔来,头发飞舞,闯入偌大的露天停车场,四下张望,目光有些焦急。
邵臣愕然愣住。
手机在响,他接起,还未出声,那边喘着气忙问:“你在哪儿?”
邵臣心脏沉沉跳动,喉咙压得很紧,哑声道:“你站在原地别动,我开过来。”
落日下沉,余晖铺满天际,她站在夕阳里,比晚霞还美丽。
“你一直等在这里吗?”明微坐上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望着他。
邵臣克制着心底翻涌的震动:“小睡了会儿。你爸爸怎么样?”
“他好得很。”明微揉揉肚子:“我们去吃饭吧,好饿。”
“你想吃什么?”
“嗯……你做的。”
邵臣喃喃应道:“做饭得先买菜,你不是饿了吗,去餐厅快些。”
“不用,我可以等。”明微忍不住抓着他的胳膊撒娇:“好不好嘛……”
邵臣笑了笑:“附近有一家沃尔玛。”
她开心地鼓掌:“出发吧!”
其实邵臣不太明白:“这么高兴?”
明微的笑意在眼底荡开:“嗯,我们第一次逛商场。”
所以呢?
“以后还有好多第一次,你最期待什么?”
他稍稍起唇,没有作答。
明微就爱调戏他,然后看他语塞的模样,尖尖的喉结颤动,黑压压的眉眼不知往哪儿张望,胸膛缓慢沉浮。
他到底知不知道,越克制,越迷人。
明微嘴唇抿起,欣赏了一会儿,暗自偷乐。
到沃尔玛下车,明微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喜欢逛超市,她蹦蹦跳跳,上前拉住了邵臣的手。
他愣了愣,而她迫不及待往商场里去,拖着他,回头催促:“快,走呀。”
邵臣有些恍惚。
他们推了一辆购物车,经过琳琅满目的货架,明微左右张望,忽然跃跃欲试,小声跟他说:“我想坐上去。”
“坐哪儿?”
她指指推车。
邵臣看见导购员在不远处投来警惕的眼神,大概时常遇到年轻人干这种事,被抓到不太好,于是他提醒:“不行。”
明微调皮心起,抬起右腿作势要跨入推车,邵臣立马按住她的膝盖制止。
“别胡闹。”
明微也不是真的要坐上去,只想逗逗他,没想到这么容易上当。
她笑眼弯弯,抿嘴莞尔:“哦。”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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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记错的话,他们分明是来买菜的,但明微流连在零食区,扫荡一般往推车里放:薯片、肉脯、坚果、杯面……
“邵臣, 你平时喜欢吃什么?”她问。
“我平时不吃垃圾食品。”他回。
明微瞥了眼。
终于逛到生鲜冷冻区,换邵臣问她想吃什么。
明微思忖:“番茄炒蛋,西葫芦, 可乐鸡翅。”
闻言他摇头轻笑:“挺好养活的。”
明微努努嘴:“我的优点不是这个。”
买单时她自然而然掏手机付款,但被邵臣阻止, 于是她也没有拉扯推辞。
“去你家做饭么?”他问。
“我家没米。”明微说:“灶台荒废好几年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生火。”
“……”邵臣服气:“所以你平时活着都靠外卖?”
“嗯。”
他低头看着她,心里有点难受,不知道这姑娘究竟怎么长大的, 一点生活技能都没有学会,以后怎么办?
明微觉察到他的目光,仰头迎上, 愣了下,哑声嘀咕:“别这么看我。”
好像我很可怜。
她害怕被人同情。
邵臣摸了摸她的脑袋。
回到车上,明微开始打哈欠。
“困了就眯一会儿。”
她饿得肚子咕咕叫, 拆开一袋面包先垫垫肚子。
等终于回到邵臣的住所,明微眼皮子已经快要睁不开,倒在沙发里转头就睡了过去。
邵臣进厨房做饭。
她睡了半个多钟头, 醒来天已黑透,客厅昏暗,大灯没开,沙发旁的小台灯也没开, 只有厨房狭窄的门里透出明黄光线。
周遭静极了。
明微翻个身,看见邵臣靠在厨房的门边, 薄雾缭绕,火星子在指间明灭。
他……在抽烟么?
明微猛地清醒,缓缓坐起身,背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
可他怎么能抽烟呢?
明微屏住呼吸,心跳凶猛。
邵臣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把烟头按灭在水池边,轻声开口:“吃饭吧。”
明微却问:“有话跟我说吗?”
“嗯。”他淡淡地:“先吃饭。”
“说完再吃。”她语气坚定。
邵臣意欲开灯的手僵住,稍作迟疑,放了下来。
明微背脊笔直地坐在沙发上,一瞬不瞬地面朝着他,一个身处幽暗,一个半阴半明。
邵臣站在离她三米外的地方,因为没有开灯,不用直视她的眼睛,这样能轻松点儿。
“我有罪恶感。”他如实陈述:“每一秒钟都是。我没法像你一样随心所欲,很多杂念压下来,不停在做审判……我希望你过得好,而不是被我耽误。”
明微被失落击中,黯然好几秒,愤怒悄然滋生。
“耽误什么了?昨天我说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吗?”
邵臣沉声道:“我没法只图现在,那样太自私了。你不在乎未来,可我在乎。”
明微心下无限悲凉,嘴上轻讽:“耍我呢?”
“对不起。”
她用力深呼吸,笑了笑,从沙发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两人站在逼仄的厨房门口,暖黄的光影明暗错落,她仰着头,眉眼漆黑,讥诮的神态表明她已经被激怒。
“你对我有些误解,邵臣。”她冷笑:“我对你感兴趣是因为不甘心,从来没有男人拒绝过我。你刚才真心实意地替我考虑未来,我挺感动的,但是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影响我的未来?你有那么重要吗?”
邵臣面无波澜,英挺的眉眼压下,静静看着她。
明微厌恶他无动于衷的样子,扯起嘴角轻蔑地打量:“老实说,我只是想跟你上床而已,谁会为一段露水情缘耽误人生?你明天死了,我后天就爬上别人的床……”
话音未落,邵臣埋下去堵住她的嘴。
急促的呼吸搅碎了挑衅的言语,他强势的掠夺以碾压之势侵占。恼怒?惩罚?占有?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明微喘不上来,攥拳想推他,可拳头所抵之处尽是温热结实的肌肉,推不动。
他不是癌症病人吗?为什么力气这么大?
邵臣握住她的腰,窄窄的,细软的一截,稍往下,碰到髂骨。她今天穿一条薄薄的针织裙,粗糙的手掌从裙摆底下摸到大腿,一路往上,又掐住了那截细腰。
明微几乎站不住,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他终于松开了。
沉静的屋子里只有粗沉而激烈的喘息。邵臣往后退撤,背脊重重抵靠门框,额前头发凌乱,喉结用力地滚了几下。
明微也好不到哪儿去,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胸膛剧烈起伏。
邵臣垂眸看着她。
刚才动作太混乱,不知怎么回事,她的裙角夹在了内裤边沿,修长的右腿若隐若现,好似高山间倾泻而下的小瀑布。
他没有细想,伸手帮她把裙角扯出来。
“啪”一声,明微忽然给了他一巴掌。
邵臣猝然别开脸,顿住。
恍惚之间明微似乎看见他极淡地笑了下,头发扫着漆黑的眉眼,凌厉的轮廓忽然变得迷离莫测,不等分辨清楚,他的嘴唇又压了下来,第二次将她吻得透不过气。
明微心跳全然崩坏。
头皮发麻,指尖发麻,浑身敏感得每一寸皮肤都快要融化。
很奇怪,她好像上辈子就和他这样唇齿相依过,他们上辈子一定无比亲密,否则怎会如此熨帖,如此熟悉?
邵臣放开她。
这回没有退开,只是低头闭上眼睛。
气息还没平复,明微冷嗤:“怎么了?我还以为你要强.暴我。”
他没说话,浓密的睫毛轻颤,抬起胳膊,用手背一点一点擦拭她嘴角和下巴的湿润。轻轻地,很专注。
他手指干净,依稀残留着清浅烟草味。引人成瘾。
明微屏住呼吸,知道自己完了。
才从灼灼烈火里脱身,转眼又掉进温柔旋涡。
要不是嘴疼,她真想用力咬他的手指。
陷落的当头,肚子闷闷地叫了两声。
邵臣听见,说:“吃饭吧。”
明微紧紧闭上眼睛,后脑勺抵住门框缓了好几秒,并没有去餐桌坐下,而是走进卫生间,把自己关进去。
打开水龙头,洗手,泼脸,然后看着镜子。
她说想和他上床是真的,刚才腿软得一塌糊涂。
真是,没出息。明微摇头嘲笑自己,再次捧起清水反复泼脸清醒。
邵臣盛饭,摆好碗筷,明微面无表情地出来,客厅灯已大亮,但看不出二人任何波澜。
他们安静吃饭,一声不响。
真诡异,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幻觉,大概思绪太乱,还没整理清楚,只能以沉默相对。
明微忽然想,既然自己生出□□,难道他没有吗?抬眸端详,那张沉默的脸看不出任何破绽。他向来善于忍耐克制,不会轻易表露的。
明微收回视线。吃到七分饱,喝了汤,她靠着椅背休息。
餐桌吊灯悬在头顶,黄铜麻绳,灯罩是墨绿色的玻璃瓶,锤目纹路,形状似花朵,中间一只亮堂堂的灯泡。
昏黄光线落在他头上,轮廓愈显深邃。他的眉骨英挺,山峦般立体,鼻梁上一颗小痣,双眸沉稳内敛,带一丝丝清冷,脸颊瘦削,棱角分明,嘴唇没什么血色,尽管刚才亲她的时候非常热烈。
明微不知不觉失神,直到发现他咬住了一根香烟。
从前有吸烟习惯的人,即便戒掉,再碰时动作依然十分熟练。
邵臣拿起打火机,那种商店里最常见的两块钱一只的打火机,点燃烟草。白色近乎透明的薄雾四散飘绕,不成形状。他寂静的神色在脆弱的灯光和烟雾里染上一种身世飘零的意味。
薄命郎。
明微心头浮现这三个字,太阳穴突突跳动。
她起身走到他跟前,二话不说拿掉香烟,按在桌面撵灭。
“肺癌还抽,你不是早就戒了吗?”
邵臣仰头看她。
明微面无表情,但语气十分厉害:“哪儿来的?”
他缓缓垂眸,目光落在她攥紧的拳头,忍不住抬手拉住。
“刚才下楼买醋,顺便带了一包。”
明微瞥着桌边那盒兰州,碍眼得很,一把抓起,拿到厨房打开水龙头浇透,然后捏皱了,丢进垃圾桶。
邵臣摸着打火机笑了笑。
她冷冷瞪住,用命令的口吻:“以后不许抽烟。”
他还是笑。
明微倏地蹙眉,捏住他的下巴:“听见没有?”
其实他并不想抽,只是心里太过压抑,需要烟丝缓慢拉扯,让思绪沉淀、抚平。
邵臣眼底一片澄澈,温柔绮丽。明微看见他瞳孔里映出自己的影子,像镜花水月的幻象,似梦似真。她忽然心头一阵柔软,硬邦邦的表情无法维持下去,咬咬唇角,睫毛轻轻颤动。
她的手落在邵臣肩膀,然后慢慢把他揽到了怀中。
邵臣闭上眼睛,手臂环住她的腰。
“你真是……气死人。”明微咬唇。
邵臣侧脸在她怀里蹭了蹭,低声说:“对不起。”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跟她道歉。
明微将手指插进他柔软的头发里,缓缓揉了两下。
“做化疗的时候掉头发没?”
“嗯。”
“现在长得这么茂密。”
“蓄了一年。”
明微说:“你剃光头肯定也很好看。”
邵臣哑声回:“你不会喜欢光头的。”
没听错的话,他嗓音里夹着一点点委屈,这是第一次,终于在她面前没有强撑。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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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存的二人世界还没享受多久, 被一通电话打断。
明微不明白怎么有那么多扫兴的人。她松开邵臣,转身坐到小沙发里去。
邵臣调整呼吸,接起手机,恢复冷静的模样:“喂,三哥。”
那边王丰年说:“小臣啊,你三嫂做了些卤味, 炖得特别入味,我让王煜给你送些过去。”
上个月同学会之后, 邵臣疏远王煜, 已经很久没有联系。
“不用了,我刚吃过饭。”
王丰年笑说:“晚上当宵夜,或者明天吃也行, 王煜已经出发了……小臣,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别跟他计较,毛头小子一个, 还没长大呢,可他一直都很看重你的。”
邵臣揉捏眉心:“嗯,我知道。”
结束通话, 明微在沙发里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他过去。
“王煜待会儿要上来。”
明微的表情显出“倒胃口”三个字:“他要待很久吗?”
“不会,送完东西就走。”
明微不着痕迹朝他亲近, 下巴搁在他肩头,问:“你们平时关系好吗?”
“三哥对我不错。”邵臣拿起遥控器,淡淡道:“我家没什么亲戚,爷爷在养老院, 以后我……”他猛地刹住,懊恼自己险些脱口说出“以后我不在了”这种话, 匆忙略过,只说:“以后有什么事,三哥会去看他。”
维持亲戚关系主要也是为了这层。
明微觉察到他本来想说什么,心脏猛揪了下。
“你爷爷在养老院?”
“嗯,那边条件不错,但平时有家人探望和没有家人探望,还是不太一样。”
“你爸妈呢?”
“不在了。”他一言带过。
明微嗓子干涩,没有多说什么。晚风吹进来,树叶沙沙响。她拿起手机查找一番,递给他:“你看。”
邵臣不明所以:“什么?”
“苦楝开花的样子。”明微借着两人同看手机的契机愈发凑近:“可惜夏天已经过了,看不到,它开花的时候有这么紫吗?”
邵臣思忖:“应该没这么鲜艳。”
明微问:“你在这儿住了多久?”
“去年底搬过来的。”
“那以前呢?”
他说:“以前的公寓卖掉了。这套房子其实是我爷爷的,他搬到养老院以后就卖掉了,买方只是想在本市落户,平时不住这儿,我就给租了下来。”
明微问:“卖房子是为了治病吗?”
邵臣笑了笑:“不是。”
闻言她一时转不过弯:“嗯?那是为什么?”
邵臣嘴唇微动,没有作答,而是转开话题:“有想看的电影吗?”
明微心下纳罕,嘀咕琢磨,忽然回过味来——租的房子,处理起来比较简单,是吗?
所以他已经做好所有准备,甚至对自己的身后事已经有所规划……
明微屏住呼吸,不敢再继续深想了。以前她恨不得知道关于他的所有事,可现在随意闲聊两句就会触及最不愿面对的话题。
这才刚开始。她有勇气走下去吗?能走多久?
明微被一阵茫然和恐惧侵袭。不是没想过及时抽身,不是没想过一刀两断,但她舍不得。
时至今日,即便前头是深渊,她也甘愿往里跳。
“我……我可以过来和你一起住吗?”
冷不丁听见这句话,邵臣诧异地转头望着她:“什么?”
明微目色深深:“我想随时都能见到你,和你待在一起,无论做什么,发呆也行。你不是说我不会过日子,活得不像样么?那你做给我看呀,我保证当个乖学生。”
邵臣心跳强烈,目光似静水深流,用力攥了攥手:“不着急,过两天再说,你别冲动。”
明微淡淡地:“你是不是随时准备赶我走,让我离得远远的。”
他听得胸口酸堵,突然觉得自己混蛋:“我不会再赶你走,但你随时有权离开,只要说一声就行。”
明微想让他别说傻话,但事实上只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让他安心:“好呀,我也这么想。”
说话间,叩门声响起。这栋老居民楼基本没有安装门铃,“咚咚咚”响了几下,邵臣起身走向玄关。
明微收起双膝歪在沙发里。
门打开,王煜提着两盒卤味进来,笑说:“小叔,你这两天没什么事吧?我爸妈准备带一家老小泡温泉,想邀你一起去,又怕你不愿意。我奶奶还在念呢,说好久没见你了。”
邵臣接过保鲜盒,转身放在饭桌上,王煜正要脱鞋,转眸发现歪躺在沙发里的漂亮女人,诧异地睁大眼,动作也僵住。
“明微?你、你在啊?”
明微挂起敷衍的假笑以示礼节,然后回头继续看电视。
仓促间王煜没好意思踏入这二人空间,尴尬地站在原地,眼珠子飞快扫过小叔,满心难以置信。
不会吧?他们在一起了?
王煜悄悄瞥过去,灯影下起伏的曲线像妖冶的小蛇,她长发披散,那张精雕细琢的脸美得不像人。如此尤物,放在这间破房子里,合适吗?
接着又想,小叔哪里得罪这个妖女,竟然被盯上了。
“要进来坐会儿吗?”邵臣抱着胳膊靠在桌边,言语客气,但神情分明在下逐客令。
王煜本就没准备好面对这令人震惊的场面,哪好意思再多留,招呼一声就立刻走了。
不速之客离开,明微显然颇为满意,伸个懒腰,长长地打个哈欠。
看完一部电影,邵臣开车送明微回家。
“先前王煜是不是邀你泡温泉?”她问。
“怎么了,你想去吗?”
“嗯。”明微说:“夏天买的泳衣还没机会穿。”
邵臣想了想,却显得迟疑:“会有不少亲戚,都是陌生人,你不介意吗?”
“有你在就行了。”明微挑眉:“你不想看我穿泳衣吗?”
邵臣语塞。
她笑,逗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好玩儿。
到紫山珺庭,明微问:“要不要上去坐会儿?”
“不了,你早点休息。”
明微想说,其实她是夜猫子。
回到家,抱起黑糖深深地嗅了口小畜生味,亲亲它,笑说:“我谈恋爱了。”
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恋爱。
按照邵臣的作息,十一点前肯定睡了,明微想找他说话,但又不愿打扰他休息。
谁知许芳仪倒是来了通电话,让她明天陪着去趟医院。
明微轻笑嘲讽:“你探望前夫,不怕小老公生气呀?”
“我有事问他,你表叔的侄子学经济,想考研,我帮忙找你爸问问。”
“电话里不能问么?”
“当面郑重一些。”许芳仪忽然道:“你那个后妈是不是不想让你去医院?”
明微摸着指甲边,懒懒“嗯”了声。
“你这么听话?”
明微笑起来,许芳仪还是了解女儿的,几个字就勾起她蠢蠢欲动的坏心思,去给父亲和后妈添堵,她最爱干这种事了。
次日清晨,母女俩汇合,一同去医院。许芳仪提着阿胶糕和燕窝当做礼品。
明微说:“他现在只能吃流食,送这个有什么用。”
“可以给你后妈吃呀。”许芳仪说:“我真看不惯她某些做派,明明你才是明崇晖亲生的,凭什么不让你来医院?”
明微乐了:“人家是夫妻嘛,薛阿姨对我爸是真爱。”
许芳仪冷笑:“那可不,薛美霞可爱你爸了,我们还没离婚的时候就看见她对着明崇晖梨花带雨,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明微猛地僵住,震惊地转过头:“什么意思?”
许芳仪撇撇嘴,冷静下来:“我不是说你爸犯错,我们婚姻期间肯定没有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他这个人自视清高,不会做自毁清誉的事。”
明微依旧没能从惊愕里回过神,她一直以为薛美霞是后来才出现的:“你们离婚前她就在爷爷奶奶家做保姆吗?”
“是啊,离婚前两个月吧,那时候我和你爸爸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你爷爷奶奶一直不怎么喜欢我,还当着我的面说,薛美霞那样的女人才是好媳妇好妈妈,说我不像话。”
明微道:“爷爷奶奶……好像也不怎么喜欢我。”
许芳仪轻叹:“人跟人之间气场不合,你就是朵天山雪莲,在对方眼里也只是路边的狗尾巴草,没用的。”
明微心想我怎么可能是狗尾巴草?
母女俩聊着天到了医院,病房里不见薛美霞的身影,却是傅哲云陪在一旁。
许芳仪打量这个年轻人,很认真地打量,然后笑说:“崇晖,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喜欢使唤学生的,现在怎么回事呀?”
傅哲云站起来,望向明微,冲她笑了笑。
“我来送材料,师母回去拿东西了。”
许芳仪听见称谓挑眉:“你叫薛美霞师母,那叫我什么?”
傅哲云愣住。
明崇晖道:“哲云心实,你不要逗人家了。”
许芳仪回头问女儿:“昨天你们一起吃饭了?”
明微:“没有啊。”
“不是一起走的么?”
明微奇怪她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我有事忙。”
许芳仪不解:“你整天晃来晃去,有什么可忙的?”
“……”
明微感到莫名其妙,放下提盒,问明崇晖:“爸,你吃不吃阿胶糕?还有燕窝。”
父亲摇头。
她就拆开来,分给傅哲云一瓶。
“妈?”
“我不要。”
明微坐在窗边的小沙发,双腿交叠,悠哉游哉地品尝燕窝。
许芳仪和傅哲云攀谈起来,询问他的家庭和工作情况。明微记得她分明是来探望前夫,帮表叔的侄子打听考研事宜,怎么这会儿却和一个初次见面的后生聊得这么投机?
无所谓,明微也并不在乎细枝末节,她很久没有和父母待在一起,三个人,同时待在一起,很久没有过了。虽然现在有个多余的,但这感觉依然美妙。
“妈,你查户口呢?”明微上前抱住许芳仪的肩膀轻轻摇晃。许芳仪也揽住了女儿的腰,笑说:“我见到青年才俊就忍不住多聊两句。小傅不靠家里,自己年纪轻轻地出来创业,很有胆识,比你老师有出息多了。”
明崇晖抬眸看了眼,不作理会,继续看书。
明微见父亲那样子,忍不住失笑。
许芳仪拍她后腰:“你还好意思笑?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撂狠话,说要考清华,考北大,结果呢?”
明微吐吐舌头。
明崇晖莞尔,也加入调侃:“当时硬着脖子喊呢,考不上清华把头拧下来。”
许芳仪忙说:“还好还好,这么漂亮的一颗头,拧掉多可惜。”
明微脸红语塞,抬手摸摸鼻尖:“什么呀……”
她心里快乐,犹如回到童年,被父爱母爱包围,可以肆意地撒娇,感受毫无保留的宠爱。
可她同时也很清楚,此刻的幸福仿若幻影,一碰即碎,即便笑得再天真烂漫也只是自欺欺人的短暂美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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