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当屋里的灯火全部熄灭,独自躺在床上时,秦玥的泪才又溢出。
她觉得很累,身心俱疲的累,闭上眼却无法得一丝偃息,脑中不停闪过这十年的一点一滴。
幼时经历家中突变时,她只觉得自己笼罩在巨大的悲恸下,仿佛天都快塌了下来。后来被项家从动乱中救出,安抚地带着她到了泾州,才将这哀伤化解一二。
她记得项叔恭而有礼地叫她“少主”时候的样子,记得项婶每年会给她裁新衣,更记得项池从小护着她长大,说会带着她找到自己的父亲···可这所有的一切,都终结在了那个阴暗潮湿的牢房。像小时候一样,她再一次失去所有,无所依靠。
屋内寂寥无人气,她翻身朝向内侧,裹紧了锦被低声抽泣。
光影转换间,她好似又回到了泾州,喧闹的街头尽是叫卖声,空气中飘散着她最喜爱的鱼汤面的味道。身着粗布罩衣的小贩荡着手里的长筷,高声吆喝着。
她欣喜地跑过去,脚步一迈出去后才发现跨出的步伐竟然这样小。她低下头,发现自己身子也小小的,是八九岁左右的样子。
她正苦恼着不知所措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稚嫩而又稍作老成的呼喊:“阿玥!”
像记忆中无数次那样,项池快步走到她跟前,笑着问她:“你是饿了吗?来,哥哥买给你吃。”
***
第二日清晨,惜云早早地就打好水轻手进了玥姑娘的寝屋。昨夜她睡得早,想来今早也不会起得迟。
果然,她一进去就看到她坐在妆台前,对镜自揽。
秋岚将热水放到红木架上,走到妆台前准备为她梳妆,“姑娘往后醒了就唤一声,门口有丫头守夜的,你要是不···”
看到秦玥的双眼后,她立时噤了声。玥姑娘的眼睛怎么这般红肿,像是哭了一夜。她猛然想到了昨晚世子问她的话,可明明她下午还好好的呀。
秦玥将镜子挪开,对她道:“惜云,你帮我弄点凉水来。”
凉水冰敷虽也有效,可毕竟大冷的天,贴着肌肤容易不适。惜云想了想道:“我去拿些煮鸡蛋来吧,兴许更有用些。”
她刚一回头准备出去,就看到世子从外进来。
过了一夜,戚少麟嘴上的伤已经结了一层浅浅的痂,面如冠玉的脸上多了这道瑕疵。
“世子。”
秦玥听到这声称呼蓦地坐直了身,十分抗拒地偏过头用后脑勺对着他。
被这样甩了脸色,若是放在平时,戚少麟早就发作一通拂袖而去。可他转念一想,这院里的哪一处不是他的,他想在哪儿便在哪儿,何须看别人的脸色。他不甚在意道:“狗走丢了,有没有来你房里?”
屋内总共就三人,这话显然不是对惜云说的。她眼神偷偷瞥向玥姑娘,等她回话。可过去了许久,玥姑娘都身形未动,半点搭理世子的打算都没有。
惜云缩了缩头,犹豫着道:“世子,方才我在膳房见过二傻,应当还在那儿。”
世子昨夜吩咐了不给它吃骨头,二傻嘴馋狗胆大,今早就自己跑去膳房要吃的了。
戚少麟没出声,目光紧紧地盯着秦玥。
秦玥虽然背对着他,可时刻留意着身后的动静。静默良久后都没听到戚少麟有所动静,她忍不住微微移转视线,想要从那面铜镜中查看后边的情形。
目光刚触及镜面,锐利如锋的一双眼便陡然出现在镜中。戚少麟就站在她背后,也正通过铜镜打量自己。
秦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站起,退了几步抵在妆案边,眼神防备地看着他。
戚少麟视线并未与她交汇,而只是盯着她的眼睛。适才从镜中他瞧得不仔细,现下看清楚后,转过头看了一眼惜云。
冷峻地目光还没扫到她身上,惜云就连忙心虚地低下了头:她可真的没撒谎!
一声冷哼后,世子爷面如黑炭一般地一走了之。
这股没来由的气一直憋到午后,在收到昭王差人递来的书信后达到了顶峰。
“送信的人特意叮嘱,说让您今日务必放了项池···以及项家的表姑娘。”庄远将原意传递道。
“表姑娘。”戚少麟轻笑一声道:“我倒要看看,秦玥还愿不愿意跟他走。”
他将信纸揉作一团丢在地上,对庄远道:“你将人从地牢带到府中,再让人把秦玥叫来。”
***
传话的人一走,惜云便上前对坐在圆桌边的秦玥道:“姑娘,可要现在去?”
桌上摆着一盘明黄的香梨,这个本不该是这个时节的东西,侯府里却毫不稀罕。秦玥点点头,“你先在前边带路。”
惜云应了一声,转头走在前面。秦玥也站起身,抬脚跟在她身后,袖下的手握紧了一把从桌上顺走的削皮短刀。
到了院里的厅堂,戚少麟早已伫立在内,仰首观摩着墙上的一副字画。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对秦玥道:“坐。”
秦玥凝眸看着他:“你让我来做什么?”
戚少麟扬唇一笑:“那夜答应了你的事,我自然要信守诺言。”
不待秦玥接话,他提声对外道:“庄远,人带进来。”
一阵闷声响动,两人押着项池进屋。项池面容更显憔悴,双眼熬得通红,双手缚在背后被人按跪在地上。
他先是仇视地盯着戚少麟,后看到站在他身侧的秦玥后,满目愤恨顿化作歉疚。
戚少麟居高临下地垂眸睨他,淡淡道:“昭王让我今日放了你,项大公子,你马上就可以走了。”
项池挣扎了两下,语带不甘道:“戚少麟,你放了阿玥。”
“阿玥?”戚少麟笑道:“你觉得她还会愿意跟你走么?”
项池闻言望向秦玥,看到她也正在回望自己。她清冷地立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犹如一尊高不可瞻的菩萨,面带悲悯地注视着恶贯满盈的罪徒,无声地宣读着他的罪行。
他想,他的确罪无可赦,连至圣之人也无法救赎。
“阿玥。”他开口想解释,想忏悔,最终不知从何启齿。
秦玥面容并未带有愠色,微微张口,平静地问他:“为什么?”
她语气毫无波澜,恍然间给了项池一种或许她还不知道真相的错觉。正当他想要抓住这块浮木之时,秦玥眼中流下一滴泪打破了他的幻想。
她颤抖着嗓音,皱着眉头质问他:“为什么?项池,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项池愣在原地,红着双眼一言不发。他沉默半晌,刚要出声,一股大力就袭向他胸口。比起昨日在狱中被狱卒打的一拳,这一脚力道大上十倍,他倒在地上,温热的鲜血涌至喉间。
戚少麟收回了那副伪作的温润皮相,浑身戾气道:“这一脚还给你。”
他觑了一眼边上的随从,冷冷道:“带下去放了。”
“是。”两人不敢怠慢,架着项池利落地离开了他们的视野。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秦玥收整情绪,稳着语调对戚少麟道:“我要出去。”
戚少麟侧过身面对她,看着她眼下尚未干涸的泪渍道:“你以为你还能去哪?”
秦玥仰起头直视他:“戚世子既然不愿放我,那便将我送回牢房。开堂会审,如何处置定罪,我绝无二话。”
她的话像是一阵风,将戚少麟心中的火烧得更盛,他一把抓住秦玥的手道:“秦姑娘的骨气竟是在这里,既是如此,还等那三司会审作甚,我现在就成全了你。”
秦玥手腕被他锢得发痛,挣脱不得,情急之下袖中握刀的右手当即挥向他。
寒光乍现,戚少麟警觉地后仰避开,另一手轻易便夺了秦玥手中的刀。他指腹在刀刃上轻轻擦过,而后稍向外使力,这把刀就插在了木柱上。他怒极反笑道:“要杀我,何必费这个功夫。”
他一手合握住秦玥的双腕,将她往厅堂侧边休憩的偏房拉扯过去,“你待会儿在床上多卖几分力,我这条命你就是拿去又如何。”
秦玥没想到他起的是这个心思,怒骂道:“戚少麟,你身为堂堂侯府世子,行事如此下作,担得起朝廷给你的厚禄吗?!”
戚少麟脚步不止,“我戚少麟就是再下作,也断不会干那等里通外国的勾当,秦大小姐未免高看我了。”
“混账,你放开我!”
秦玥挣扎着不肯往前,戚少麟索性抱起她大步走。进屋后,他一脚踢上了房门,阔步走到床前,将她丢在绵软的被褥上。
“我若是没记错,秦姑娘还欠着我一次。”他抬手扯开身上的白玉腰带,继续道:“我可是信守了承诺,望秦姑娘也不要食言。”
秦玥攥紧了身下的被面,眼神瞥向床边,随后灵活地往外逃。戚少麟眼明手快地拦住她的腰,顺手将人朝下压住,覆身而上,双手不留余力地拽开两人之间的阻隔。
秦玥蹙紧眉头闭上眼,咬唇不发出声。
“怎么不说话?是不舒服么?”戚少麟缓缓沉下去,垂眸看着她的侧颜问道。
秦玥咬得苍白的唇松开,低低地骂了一句:“畜生。”
戚少麟喉间溢出一句喟叹,“对,我就是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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