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秦玥醒来时已经是用晚膳的时辰了,她坐起身看了眼四周,已经回到了所住的寝屋。

    守在床边的惜云见她醒了,不着痕迹地瞧了一眼她的脸色后,才小心翼翼道:“姑娘,都这个时辰了,起来用膳吧。”

    下午去了院中厅堂后,她守在外面先是听到玥姑娘痛骂世子的声音,后来两人去了里屋,两个时辰左右后世子才将姑娘裹着薄被抱出来。她不经意地瞄了一眼被角,露出上半张脸的玥姑娘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下还挂着层泪珠。

    等回了房中,她们几人想要接手替玥姑娘沐浴,直接被世子叫了出去。世子最终离去后,她进屋一看,玥姑娘已经洗整完毕,身着里衣在床上熟睡着。

    都到了这一步,秦玥自觉已没什么可遮掩的了,她开口对惜云道:“药。”

    惜云只听得一个字,恍然间以为听错,正要出声询问时,又见玥姑娘微肿的红唇轻启:“上次那种药。”

    她霎时明白过来,思及邱嬷嬷的叮嘱,踌躇少顷后应道:“我这就去。”

    自上次后,邱嬷嬷便让人将方子捡好,以便随时所需。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惜云就端着七分热的药回到床前,“姑娘,药来了。”

    秦玥接过药碗,手心试了试碗外的温度,随即送到嘴边喝下。

    “当心烫!”惜云提醒的话说完,碗底已经朝上。

    秦玥将空碗还给她,接着拢上被子躺下翻身向里。

    惜云知道她这是生气了。这段日子她也看得出来,玥姑娘根本没有跟了世子的打算,若真的论起来,恐怕还是世子强占了姑娘。

    她不知道玥姑娘是何身份,可在这世道上,人的命或许生来就是定下的。有的人出身显贵,能翻手为云、为所欲为,可大多数像他们这样的,一出生便注定是要为奴为婢,任人差遣。

    有时顺应天命反倒能少吃点苦。

    她放缓了语气,柔声道:“玥姑娘,吃点东西再睡吧。”

    秦玥睡了一下午,现在并没有困意,但也没有食欲。

    戚少麟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厌恶。她知道他恨自己,恨自己在他失忆时利用他,还险些杀了他。她不怕他光明正大的报复,就算定罪下狱,该她的她也认了。可他偏偏以最不齿的方式对她,种种无耻小人行径,可恨至极。

    她如今被软禁在这侯府里,又无反击之力,顿时觉得一切都是这般了无生趣。她淡淡道:“不吃,你先出去吧。”

    惜云不好强劝,应了一句后就端着桌上凉透的饭菜出门离去。走在长廊上,迎面碰到了归院的世子,她屈身行礼:“世子。”

    戚少麟看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饭菜一口没动,沉声问道:“怎么没吃?”

    惜云实话实说道:“姑娘没胃口,先睡下了。”

    怎的睡了一下午还不够,戚少麟又瞥着菜色,稍加思忖后吩咐:“换些好吃的菜,加一道清蒸鲋鱼。”

    这可都是院里最好的菜样了。惜云心里纳闷,嘴上恭敬道:“是。”

    照世子的话换了菜式后,玥姑娘依然没有动筷,惜云当她是真心吃不下,就没再扰她。直到第二日一早她还是不肯吃,她才明白事情的不对劲,赶忙向世子回禀。

    戚少麟正在练武,闻言立马把手里的长枪扔给庄远,抬脚往秦玥屋里去。

    门“哐”的一声被打开,不似平时惜云进屋时的轻手轻脚。床上的秦玥紧绷这身躯,听到沉沉的脚步声靠近。褥垫微陷,一只冒着热气的手伸到了她肩上。

    秦玥当即打开他的手翻坐起身,退到靠墙那一面忿忿地盯着他。

    这样的眼神戚少麟昨日已经见了许多次。他心里忽的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瞪就瞪吧,总比不看他要好。他目光放在秦玥身上,对惜云道:“把吃的拿来。”

    惜云唯命是从,手脚伶俐地端着托盘在一旁。

    看秦玥没有动摇的打算,戚少麟开口道:“是打算饿死自己?”

    秦玥还是冷冷地不愿理他。

    “秦玥,你若是不想活着见到你父亲,那便随你。”

    听到这句话,秦玥脸色变了几分,怀疑地问他:“你什么意思?”

    “我既然都能知道项家与昭王的关系,其他的自然也能查到些蛛丝马迹,你父亲有几分活着的可能。”

    这几日他陆续见了几个当年参与过那桩案子的老臣,结合各家说辞,他隐约觉得秦常锋没有死,只是踪迹不为人知。

    秦玥冷哼一声,“你的话又有多少可信?”

    戚少麟淡然笑道:“我何时骗过你。项家那事当初可是你亲口应承的,最后想反悔失约的也是你。”

    “你···”秦玥一时哑口,“那你放我走。”

    “当时说好了只放那四人,可没包括你在内。”戚少麟含笑看她:“你若还想加一次,我可以考虑。”

    秦玥往前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笨嘴拙舌过,对上戚少麟这等无赖,连回嘴都不知从何说起。她亦不想多费口舌,干脆对这话视若无睹。

    戚少麟异常喜欢她这样嗔怒的模样,继续道:“况且你现在孤身一人,你可知这城中有多少人想要你,昭王、项家,你落在他们手上可还有活命见你父亲的机会?”

    “那你又为何留我?”秦玥反问他。

    戚少麟自诩绝不是个重欲之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没碰过女色。但他第一个想到的缘由便是前几次销魂蚀骨的体验,其次才是:“项家一直骗你,让你和他们找什么东西,我要知道是什么。”

    他想秦玥应当也是不知的,否则不会那么久都看不出项家的真面目。

    秦玥沉思半晌,抬头问他:“我父亲的事,你是说真的?”

    戚少麟微微颔首,眼神看了一眼尚在冒热气的早膳,“吃还是不吃?”

    秦玥道:“你出去,看着你我吃不下饭。”

    ***

    戚少麟的话不可全信,除了父亲的消息给了自己一点勉励外,其余的秦玥半句都不当真。

    她明面上依旧如常,暗地里留心着府内的布置人手。就目前来看,戚少麟绝无放她走的意思,既是如此,她就只有自己寻机会逃出去。

    往后之事,到时再做打算。她记得幼时父亲与城中几位大臣曾私交甚好,武将多重感情,她可以去赌上一赌。

    不日便是侯府夫人的生辰,侯府上下这几日忙做一团,里外进出,人手杂乱。

    她每日在惜云的陪同下在院中走上几趟,只等着一个脱离惜云视线的契机。

    “惜云姐姐。”

    这日她们正在院中散步时,一个院里管理杂物的丫头就寻了过来。她年纪小,对府里不如惜云了解,遇到拿不准主意的就来问她:“主院那边来人,问咱们这要一些琉璃灯,我不知哪些是不用的,你帮帮我。”

    惜云为难地看了一眼秦玥,“玥姑娘,我先送你回去吧。”

    秦玥温和一笑,“我认识路,自己能回去。”

    这离她的房间也只有几百步的距离,惜云犹豫后答道:“那姑娘路上当心。”

    秦玥沿着回去的路,走到一处拐角时,闪身跑出了戚少麟所住的院子。

    走在错杂的院落中,她脑海中极力回想惜云所说的她平日出府要路经的地方。只是侯府实在是太大,就算她将路背过无数次,毕竟没有真实走上一遭,绕了几圈后,方向便全乱了。

    走了半个时辰,她左躲右避,最后到了一座清幽的小院前。远远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她来不及多想,走进院子暂时躲避一番。

    “都仔细点儿找。”是庄远的声音。

    秦玥心跳如擂,沿着墙壁推开了一间屋,而后斜身入内。

    屋里没有点灯,光线不佳,可是空气中弥散着一股香味。是清淡的香味,肖似姑娘家所用的香粉,比之又少了几分扑鼻。或许这是一间女儿家的闺房。

    “进院里找。”庄远已经走进了院内。

    秦玥屏住呼吸,抬手轻轻地准备推上门闩时,从她身后突然探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替她关上了。她身子猛地一颤,眼见就要惊叫出声,后面的人又出手捂住了她的嘴。

    “嘘,别出声。”和那只手一眼温润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男子声音虽然温煦,但是力道却不小。秦玥双手抓住他的手臂,想要摆脱他的桎梏时,木门被人从外拍响了。

    “开门!”庄远大着嗓门在外喊道,大有不开门不罢休的气势。一声声响动像是拍在了秦玥心上,让她忘记了手上的动作。

    就在门外人耐心即将告罄时,她身后的男子又说话了:“庄远,是我。”

    屋外这次开口的不再是庄远,而是戚少麟冷厉的声音:“开门。”

    男子明显感觉到了秦玥的紧张,在她耳边又低语道:“放心,我帮你打发他们。”

    语毕,他冲戚少麟道:“大哥,是我,今日喝多了酒,在这儿小憩片刻。”

    秦玥微微一惊,这人是戚少麟的弟弟。

    门外的戚少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须臾后才低低“嗯”了一声,屋外的动静随后消失。

    眼见困境稍解,秦玥松懈下来,准备应对身后之人时,安静的木门猛地发出一声震天响,两块木板轰然被踹开。

    秦玥被男子拥着躲开弹击,站定后,她看到戚少麟满脸凌厉地站在门口,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作者有话说:

    熬了大夜写的,不好的地方后续可能会修改。

    明天上夹子,下一次更新就在明晚啦~

    第32章

    戚玚拥着秦玥惊魂未定地站稳,笑吟吟地对一脸杀意的戚少麟道:“大哥,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门踢坏了多可惜。”

    戚少麟目光放在他捂住秦玥的手上,沉声道:“放开她。”

    他们两兄弟向来不对付,但戚少麟一贯不把他放在眼里,平时碰上了对他多是熟视无睹,这样恚怒的模样倒还是第一次见。戚玚松开秦玥的嘴,手向下移动,横在她锁骨前揽住她的肩,“这是大哥院里的人么?怎么从来没见过?”

    他话落后往前贴近,倾身垂首细瞧怀里人的面容。眉目清丽,面如春花,果然是极好看的。

    秦玥身子被他这样轻浮地搂着,眼尾瞥见他打量的目光,原对他产生的一丝感激顿时荡然无存。她不懂得什么招式套路,只凭着感觉手肘往后用力一击,打在他腹部,随后抬起脚踩在他脚背上。

    小姑娘本身没多大力气,又因为受他制约,这一手一脚都无甚力道。戚玚装模作样地叫唤一声后,箍着她的手更紧了,“这般用力作甚?我刚刚可是帮你来着。”

    他语带三分佻巧,愣生生将这严肃愤懑的一幕弄得如调情一般。

    周围的人寂静无声。

    庄远从侧后方看世子的反应,只见他胸口微微起伏,交握于身后的双手手背青筋顿起,是震怒至极才会有的表现。他心中暗自担忧,世子从小便不是个能忍气吃亏的性子,又素来与二公子不睦,因为他的缘故受过侯爷不少罚。近几年好不容易收敛些脾气了,今日恐怕又要发作。

    他还在犹豫是否从中稍劝他两句,腰间就一轻,戚少麟霍地拔出了他腰上的佩剑,直直朝戚玚刺去。他惊呼出声:“世子!”

    戚玚武艺不及他哥哥,手里又有秦玥这个牵绊,躲了两招便力不从心。最后戚少麟横剑挥来时,他后退无门,心中一动就将秦玥推挡在自己身前,喊道:“大哥,别伤了姑娘。”

    秦玥挣脱不得,心中大骂他无耻后,闭上眼听天由命。

    戚少麟没料到他会这样,心下一惊,剑锋离秦玥还剩一寸之时收住了动作。

    预料中的痛感并没有来。秦玥睁开眼,看见戚少麟已移步身前,他一手持剑,单手解开戚玚困住她的手,后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了自己身后。

    没了秦玥做掩护,戚玚直接暴露在戚少麟剑下。秦玥看着五官有两分相似的兄弟二人,冷眼观斗。反正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无论哪一方死了伤了,都于她无害。

    戚少麟眼神一凛,在众人的惊呼下,一剑划伤了他方才揽住秦玥的那只手。

    衣衫破裂,谷汩汩鲜血流出,戚玚压住伤口,唇色惨白地笑道:“大哥武艺不减从前。”

    “往后你若是再动我的东西,这一剑不会再留情。”

    戚少麟留下这句话,扔下手中带血的剑,带着人纵步往外走。他气势汹汹,秦玥被拉得不得不快步跟上,心中不停搜想应对的话。

    她不想顺从戚少麟,但也不想将他彻底惹怒,最后不自在地轻声道:“惜云途中有事,我一个人回去的路上迷路了。”

    虽知道这鲜有说服力的话不足以让戚少麟相信,可至少算得上一个合理的解释。

    戚少麟停下脚步,回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继而冷笑一声:“能从南院迷到北院,玥姑娘也算独一人。”

    听他语气嘲讽,秦玥不再多做辩解,抿唇看向别处。

    两人隔得很近,近到戚少麟能闻到她身上染上的沉香。戚玚是出了名的京城纨绔,衣食住行无不讲究,用的香料也是上等物,一沾上便能留味许久。

    他攥紧了秦玥的皓腕,盯着她红润的双唇对后边的庄远道:“备水。”

    庄远还想着二公子被伤的事,闻言回过神来,不敢怠慢回话:“是。”

    他与另一稍年长的随从丁擎宇往前先回院,走过一段路后,庄远才懊恼地问丁擎宇:“宇哥,世子说的备水可是备茶水?”

    丁擎宇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端量一会后,意味深长地笑着问他:“阿远,你老实告诉哥,你是不是还没开过荤?”

    庄远掩饰地咳嗽一声,“我天天为世子鞠躬尽瘁,哪里有那等闲工夫。”

    “你小子,等你有过女人,就知道世子是何意思了。”丁擎宇拍拍他的肩,径自往前走,心中叹道:世子爷这也太过压迫阿远,都二十往上的年纪了,还是个童子鸡。

    “诶,你说清楚啊,到底是备哪门子水!”庄远扬声追上去。

    ***

    回到了院中,戚少麟并未松手,而是继续带着她往前。秦玥看了一眼他走的方向,不是朝自己屋,警觉道:“戚少麟,你放开我,我自己回去。”

    戚少麟头也不回道:“玥姑娘记性不大好,还是由我牵着,否则又走丢了怎么办。”

    又走了一段,他才停下脚步,推开门把人带了进去。秦玥看清屋内的布置后,霎时变了脸色。这间寝屋宽敞豁亮,布设精雅齐整,整个院子除了戚少麟,还会有谁能住得上这样的卧房。而他带自己来卧房,无非还是那档屈辱恶心的事。

    秦玥拼命挣扎起来,捶打他的手臂,“你松手!”

    戚少麟任由她打着,关上门后阔步走向屏风后面。秦玥看着屏风上方缭起的热气白雾,瞬时也明白了他路上那句“备水”是何意思。

    走到红木浴桶前,他一把将人抱起置于热水中。她浑身被水覆湿后,那股恼人的味道才终于消失。秦玥身上穿得虽然多,但是这样贴着身躯,衣下遮住的一切无所遁形,就这样呈现在戚少麟眼前。

    他眸色发暗,右手伸进热水往下探去。

    秦玥身子往后退,靠上桶壁后一手抓住桶沿,另一手从水中抬起,在戚少麟分心时,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他脸上。

    湿漉漉的手掌在他脸上留下水印,戚少麟不觉得疼,反之有种被挑起的痛快。他手继续往前:“方才被人抱住时你怎么不还手?现在对上我,打得倒是不遗余力。”

    秦玥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手脚并用踢向他。

    戚少麟微微偏开头,躲开她自送上门的袭击,一把捉住她的脚腕。顺手脱下湿透的鞋袜,“这脚抬得早了些。”

    秦玥听不懂他这等孟浪之语,只一心急切地想抽回脚,摆脱这尴尬羞人的姿势。

    白净的玉足袒露在空气中,脚趾因用力微微蜷起。戚少麟低头啄了一口脚背,欺身往前。

    秦玥趁着他大半个身子都越过浴桶,着力不足之时,拂起一捧水,浇在他脸上。戚少麟本能地闭上眼,而后感觉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襟,奋力地将他往水里拉。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溢出的水洒在浴桶周围。

    秦玥反身将他按压在水中,看到清水淹没他整张脸后,抓住桶身翻了出去。戚少麟怕水,这样呛上几口勉强能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秦玥一只脚赤足踏在冰凉的地板上,竭力往门口跑。到了门前,她身后似刮起一阵风,然后戚少麟猛地压在她后背,“砰”的一声将她困在门板与他胸前。

    “咳···咳咳”戚少麟最后咳嗽几声,消下那阵烦厌的溺水之感后,贴在她后背道:“跑什么,不是要同我鸳鸯共浴?”

    他说话时的胸腔震动透过润湿的布料传到秦玥背上,她脸转向另一边,“那四次已经清了。”

    戚少麟呵呵一笑,低下头在她耳边道:“泾州项府总共八十七人,阿玥想还清,还早着呢。”

    秦玥怒拍木门,咬牙道:“戚少麟,你这个无耻淫贼,你最好现在杀了我,否则我总有一天会取你狗命。”

    戚少麟压着她窸窸窣窣地动作,嘴上不以为意地答应:“你现在就是在要我的命。”

    湿重的腰带在地上砸出一声响,正当戚少麟伸手沿着秦玥腰侧往前时,大煞风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庄远语气焦急地拍门:“世子,侯爷请您现在就过去一趟。”

    两人就贴在门上,庄远的拍门声震响入耳。

    秦玥松了一口气,头一次觉得庄远这人没那么讨厌。

    戚少麟身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正箭在弦上时,被人这么突然打断,沉声不悦道:“等会儿去。”

    回音仿佛就在面前,庄远有些纳闷地放下手,正色道:“世子,恐怕是为了适才二公子受伤的事。属下听说,侯爷大怒,说您要是不去,他就立即来您的院里。”

    话说到这,戚少麟什么兴致也没了,蹙眉对外道:“现在外面候着,我马上出来。”

    感觉到身下的人浑身紧绷立时消退,他伸手捏住秦玥的双颊,低声警告道:“没得下一次。”

    秦玥吃痛地挣开他的手,别开头不吭声。

    片刻过后,看着那道总算打开的房门,庄远长长呼出一口气。见了戚少麟换了一身衣裳,头发也还湿着,他不禁问道:“世子,您沐浴过了?”

    丁擎宇竟是诓他,说水是给玥姑娘准备的。

    戚少麟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抬脚往前走,“这个月饷银别领了。”

    作者有话说:

    庄远是个纯情少男

    第33章

    在去主院的路上,庄远费尽心思也没想出世子为何要罚他,不过世子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这样做想必也有他的道理。

    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如何应付侯爷那头,他跟紧戚少麟的步子道:“世子,侯爷那等会儿怎么说?”

    戚少麟脚下不停,“该怎么说便怎么说,我还不信他能吃了我。”

    庄远闭嘴不言,默默跟着他继续走。进了前厅,他明显感觉出屋内的气氛低沉,侯爷与夫人两人高坐在上方,二公子则抱着包扎好的手臂站在一旁。

    戚少麟一踏进屋,迎面便飞来一道白影,他敏捷地偏身躲过,白瓷杯砸到了身后的庄远脚上。庄远忍着想要跳脚喊痛的冲动,暗想今日他真是什么倒霉事儿都碰上了。

    “混账,还不快跪下!”戚旭愤怒至极道。

    侯夫人温代柔忙起身为他顺气,宽慰道:“侯爷,别气坏了身子。”

    戚少麟看着他们二人夫妻恩爱,心中原想的说辞尽抛之脑后,挺直了身子道:“父亲又要将什么气往我身上撒?”

    戚旭指着戚玚的手,横眉质问他:“这是不是你做的?”

    戚少麟瞥了一眼戚玚,答道:“二弟酒后闹事,抓了将我院里的人,我一时情急失手误伤了他。”

    “失手?失手怎会拔剑?”戚旭一拍桌子,吩咐道:“去把人带来,我倒要看看是个多要紧的,能让你为她大打出手。”

    “一个丫鬟而已,有什么好看的。”戚少麟不为所动。

    “为了个这等身份的人,你就伤了你亲弟弟,你做事究竟有没有分寸?”

    “这等身份怎么了?”戚少麟不屑道:“谁还不是从下一步步往上爬的。”

    这话意有所指,一旁的温代柔听了紧了紧手中的帕子。

    她本是庶女出生,后被送到侯府做了戚旭的妾室,做小伏低了那么些年,等戚旭的正妻去世后才扶了正。戚少麟的这句话,可不正是说给她听的。她出声打圆场:“侯爷,少麟只是性子急了些,此事应当还是玚儿的不是。”

    她抬头对戚玚道:“还不给你大哥道歉。”

    戚玚性格相较兄弟柔和得多,闻言唇角扯起一个笑,对戚旭道:“父亲,都是我不好,大哥也不是有意的,您就饶过他吧。”

    戚旭是石头一样的性子,最是吃这似水柔情,加之觉得戚少麟性情太过执拗桀骜,现在不加以管教约束,只怕日后更容易吃亏。他语气强硬道:“将人带来。”

    毕竟是一家之主,两人私下时戚少麟尚能忤逆一二,现众目睽睽下,真与他对着干,此事更不好了解。他回首对庄远道:“将那个丫鬟带来。”

    庄远跟了他那么些年,在这等关键时刻还是能知晓他的意思,点头应了一声后便出门往外走。

    ***

    戚少麟走后便吩咐了人来替秦玥更衣。她从屏风后走出时,正好看到邱嬷嬷端着一碗姜汤进来。

    “姑娘凉着了,来喝碗姜汤驱驱寒气,免得染病。”她将碗放在桌上,黄褐色的热汤冒着气,味道浓郁。

    秦玥想,侯府中的男子虽然均非善类,但院里的这些下女子对她总归是不错的。无论是否是受了戚少麟的指使,行事言语无不进退得当,从未让她难堪过。

    “多谢邱嬷嬷。”她端起姜汤喝了两口,立刻觉得暖洋洋的,压下了先前的惊惧。

    邱嬷嬷见她容色稍霁,脸上那股熟悉感更为强烈,忍不住开口道:“姑娘是哪里的人?”

    秦玥不知她为何这样问,正想该如何答话时,便听到门口步履匆匆,有人靠近。她握紧了手中的碗,戚少麟才出去没多久,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对方出现在视野后,她随即松一口气,是庄远。

    庄远站在门外道:“玥姑娘,烦请您换一身衣裳,侯爷有请。”

    府中除了戚少麟与他外,没人再知道秦玥的全名,都这样“玥姑娘”的叫。他又道:“麻烦邱嬷嬷找身丫鬟的衣裳,替玥姑娘换上。”

    听到侯爷二字,秦玥手中的碗一晃,心随着姜汤骤起波澜。面对戚少麟,她现在是厌憎远大于畏惧,情急下打骂他时也不会顾虑太多。可这位从未谋面的侯爷,她心底却是畏怯三分的。

    如果项池在此事上没有隐瞒,那么当年抄她家的便是这府里的侯爷。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连戚少麟的手段都躲不过,又该如何应对他呢?

    刚穿好的衣裳还没捂热,她又重新换上了一身与惜云往日一样的着装,在庄远的带领下第二次走出了院子。

    “玥姑娘,等会儿侯爷问起来,你什么都不用说,就当是世子的贴身丫鬟就成。”庄远在前不放心地叮嘱道。

    最初在峪城,就是这人抓了自己,害得她吃过不少苦。秦玥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冷冷地应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照他的话,戚少麟并没有说出她的身份,连他爹都瞒着,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秦玥忐忑地走了一路,终于到了主院前厅。屋里只有侯爷坐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立在他身侧,戚少麟兄弟俩则相隔甚远地站在两边。

    众人见她进屋,视线纷纷聚了过来。

    戚少麟垂下眸子,上下扫了一眼她的装扮,目光最后停住了她束起的腰肢上。这身装扮在府里随处都能见到,怎偏偏到了她身上就扎眼起来。

    若她真是个乖顺的丫头,日日贴身服侍自己,似乎也不错。脑中闪过这个绮念,他顿时又想到方才这人毫不留情地将自己往水里按时的狠绝。还是算了,有这样的丫鬟伺候,怕是活不过几年。

    秦玥低着头,和普通丫鬟一样跪在地上,听到嗓音雄浑的侯爷问戚少麟:“就是她?”

    屋内寂静无声,戚少麟半晌没回话。秦玥悄悄抬起头,看向他的位置,正好撞上他直勾勾的眼神。

    戚旭问了一声没得到回应,语气不耐烦地喝到:“戚少麟!”

    戚少麟这才从满头臆想中清醒,答了一字:“嗯。”

    “既然一切因她而起,明早打发出去,不必留在府中。”

    秦玥呼吸微滞,揪紧了腿上的衣料。

    戚少麟拧眉道:“我身边的人,不用父亲操心。”

    “放肆,这侯府难道还有我做不了地主?来人,将她即刻带下去。”戚旭暴喝一声,对屋内的仆从道。

    “谁敢?”戚少麟不再克制,索性敞开了说:“父亲不是一直嫌我不晓事么,今日我就说开了,我只碰过她一人。你要是不想戚家绝后,便尽管动她。”

    戚旭站起身,又听他继续道:“你要觉得有气,只管冲我来,没得对一个小姑娘下手。”

    戚少麟背过身对着他,挺直得像一颗青松,是一副从小挨打时的姿势。戚旭大怒,叫人拿来了三指宽的藤条,挥手抽在了他背上。

    秦玥怔怔地看着面对她的戚少麟,思绪复杂。屋内没有人敢为戚少麟求情,他抿着双唇,一声不吭地承受父亲的怒气。

    她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父亲虽然疼爱她,但教导时从不心软,若是犯错也会板着脸责骂她每每此时,母亲便会拦在父亲面前,呵护着女儿。

    戚少麟的失去母亲后,是不是都像今日这样独自面对一切?

    打了二十几下,庄远终于忍不住,跪在她身旁求情道:“侯爷,都怪属下没拦住世子,您要罚就罚我。世子明日还要当值,再打下去要耽误公务了。”

    戚旭怒意稍减,扔下手中的藤条,留下一句“你好好反省”后,拂袖而去。

    屋里其余人尽数散去,戚玚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秦玥,也抬脚离去。

    庄远急忙站起身,上前扶住世子,“世子,您没事吧?”

    戚少麟挡开他的搀扶,“没事,先回去。”

    他走到秦玥身前,掌心向上伸出一只手,“走。”

    他挨打时看到了她眼里的难过,他想,她应该也还是在意自己吧。

    秦玥无视他的手,独自撑着地面站起身,侧开路让他走在前面。

    ***

    书房里,冲鼻的药味弥漫整间屋子。

    戚少麟赤着上身,背对庄远由他帮忙上药。

    庄远手上不停动作,口中念念有词道:“世子,侯爷还是疼您的,这处处都留了力,没伤到里子。”

    戚少麟脊背上还残留着几个月前坠下山崖留下疤,现加上这些红肿的痕迹,瞧上去十分骇目。

    男子心思没有姑娘细,下手也没轻没重。他记得当时秦玥为他上药时,手上力道轻得像挠痒一样,生怕弄疼了他半分。而今天为她挨了这么一顿打,她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在主院他瞧见的那分怜爱似乎也只是他被打疼了出现的幻觉。

    秦玥这人好狠的心。

    庄远上完了后背,准备查看他前面,“世子,您转过身,我看看前面有没有伤到。”

    戚少麟低头看着右边胸口处的刺青,一把扯过了旁边的衣裳套上:“不用了。”

    这一处禁地,他不愿任何人看到。

    第34章

    戚少麟虽然负伤,但朝中之事也没落下,这两日一直早出晚归在外忙碌,少在乘知院现身。

    秦玥乐见于此,白日便在院中散步透气,一到晚上就熄灯睡下,未与他见过一面。

    已近三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因为上次府中闹出的事,惜云再也不敢离开秦玥半步,去哪都跟在她身后。两人正在院中赏花时,便听到低低的呜咽声由远渐近。

    这声音秦玥再熟悉不过。自那日碰上它后,那只笨狗就好似记住了她的味道,随时都能寻了过来,缠在她脚边乱蹦。她还没来得及回屋,戚二傻就已经蹿到了她身前,扑腾着她的裙摆,像是要往她身后躲。

    秦玥总它跑来的方向望去,院门口,两名女子探着脑袋往里看。从着装及她们身后的随从看,她们不是普通身份的姑娘,有点像侯爷的女儿。

    其中一个瞧见了戚二傻的尾巴,欣喜唤道:“如侨,你看,在那呢!”

    她嘴上喊着,步子却不往里面迈,左顾右盼后扬声问惜云:“惜云,我大哥在么?”

    秦玥了然,这人的确是侯府千金,戚少麟的妹妹。

    惜云行了一礼回道:“回三姑娘,世子出门了。”

    得了这句话,戚三姑娘才大着胆子走进来。靠近后,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秦玥,视线在她身上绕了一圈后,她才问惜云:“这就是我大哥为她挨了打的那位姑娘?”

    昨日她听府里的下人编排此事,说世子为了一个丫头和二公子大打出手,想必就是眼前这一位了。

    “是,这是玥姑娘。”

    戚三姑娘点点头,心中颇为惊讶,大哥平日里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暗地竟是喜欢这样的姑娘。她冲秦玥粲然一笑道:“玥姑娘,能否让一让,将二傻给我?”

    秦玥低下头,戚二傻一个劲地往她裙下钻,是怕极了这位姑娘的模样。她挪开步子,推了推戚二傻的屁股,就这样将它卖了出去。

    她没说话,戚三姑娘也不觉得这人无礼,兴许只是性子淡了些。不在意地抱起狗,对身旁的人道:“如侨,我们喂它去,这狗吃骨头的样子可招人了。”

    秦玥转过头看向另一人,四目相对间,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诧异。久远而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她那未曾有多大变化的五官,加之戚三姑娘口中的称呼,秦玥忽的想起来了。这人是殷如侨,是她幼时形影不离的玩伴。

    从她的眼神看来,她也应当是认出了自己的。

    殷如侨收回视线,对戚三姑娘道:“阿菁,我走累了,先在这坐一会儿,你带着它去吧,我随后就来。”

    戚菁诧然道:“你就不怕我大哥突然回来?”

    戚少麟对他们其余几个戚家子女向来是没得好脸色,她平日半步都不敢踏入这院里的。

    “不必担心。”殷如侨说完,又笑着让她先走。

    戚菁玩性大,嘱咐她快些来后就抱着恋恋不舍的戚二傻走了。

    院里只剩她们,殷如侨重新看向秦玥,语气平常道:“玥姑娘这玉簪是哪里买的?能让我瞧瞧么,京城里少有见这样的好物件。”

    东西的确是好东西,戚少麟出手阔绰,院里的一切都不会差到哪去。

    秦玥懂她的意思,拔下簪子,对着不远处一座凉亭道:“姑娘方才说累了,去那坐着看吧。”

    殷如侨让两个丫鬟留在原地,与秦玥一同进了凉亭坐下。

    秦玥再抬起眼看她时,见她眼底已经泛起了一圈红,她鼻尖也有些发酸,开口道:“殷姑娘别来无恙?”

    “阿玥,你真的是阿玥?”殷如侨又惊又喜道,“你怎么会在这?”

    当年两家相邻,她二人又是同一年出生,玩起来恨不得日日黏在一起,成日待在一起的时间都快超过母亲了。直至秦玥举家获罪,最后音讯全无。一晃十年,再相逢时,两人已是天差地别。

    “如侨姐姐,”秦玥唤着这个儿时的称呼,自嘲道:“我是罪臣遗女,自然是被抓到这儿的。”

    “阿玥,你别这样说,我信你。”殷如侨轻轻搭着她的手,“我们两家十余年的情谊,秦将军的为人我们家最是清楚不过。当年我爹人微言轻,不能帮得了你们一二,因此悔恨多年。他派了好些人都没找到你的下落,原来你竟然是在戚世子手上。”

    听了她的话,秦玥动容不已,“殷大人有心了。”

    现下不是叙旧的好时候,殷如侨担心戚少麟真的突然回来,简言道:“我爹现在大理寺任职,私下里也在寻机会调查当年之事。明日是侯府夫人的生辰,我哥哥也会来,我想办法让他救你出去。”

    当年殷如侨的父亲是个上京赶考的寒门学子,到了京城身上连住宿的钱都没,恰巧得了秦常锋的接济,最后才高中入仕。殷大人重情重义,这份恩情一直谨记心间,且教给了儿女。

    秦玥心底燃起一丝希望,想到上一次自己鲁莽出逃后的结果,对她道:“戚少麟现在不会放我走,你们顾好自己,别因为我受到牵连。”

    殷如侨有些奇怪,戚世子是京城出了名的狠手罗刹,抓了人向来都是往牢里送,怎会将阿玥困在院中,还允许她四处走动。可眼下她也不好追问,又匆匆嘱咐她几句后,才面色如常地离开。

    秦玥坐在凉亭下,手中的簪子几乎陷进手心。上天待她总是不薄的,那么多次生死劫难她都挺了过来,这次也定能逢凶化吉。

    ***

    永安侯府盛宴,京城高门显贵都汇聚于此。

    到了晚宴时,戚少麟坐在一众公子哥中一杯杯灌酒,冷眼看着戚旭夫妻二人和睦接待贵客。

    桌上有人见他心情不佳,打趣问道:“世子,听闻你身边留了个姑娘。顾某好奇,究竟是哪家绝色才能入你的眼?”

    说话这人是顾家的大公子顾宏,他父亲虽是秘书少监一职,他肚里却无半点文墨。为人好色,戚少麟对他颇为不齿。

    桌上其余人闻言亦纷纷投来目光等他的答复。

    戚少麟一手撑在桌上,仰头喝下一杯酒,不甚在意道:“不过是个小玩意儿,有什么可好奇的。”

    众人又是哄闹一阵,不住地调侃世子要懂得怜香惜玉。趁着酒劲,一干血气方刚的男子谈及此来免不得话带荤色。戚少麟听得不耐,还不待他开口,桌上的另一人便道:“既然是世子留下的人,那必定是有可取之处的,各位还请口下留情。”

    戚少麟循声望去,斜对面说话的男子玉冠束发,是大理寺殷家的公子殷念柏。他指尖转动白瓷酒杯,不动声色道:“殷公子怎知她有可取之处?”

    殷念柏先前只浅啄了几杯酒,脸上毫无醉意,温和笑道:“若非如此,世子也不会留在身边了。”

    “的确。”戚少麟顾自倒了一杯酒,抬眸看了他一眼,“床上确有可取之处。”

    话音刚落,周遭唏嘘一片。殷念柏抿紧双唇不再说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说话间,戚旭夫妻已经到了他们身后。戚少麟背对他们,听到有人称赞他二人琴瑟和鸣,伉俪情深。他嗤笑一声,同样的话他以前也听过,在他母亲去世前。

    宾客散去,他亦喝的五分醉,步伐不稳地朝自己院里走。

    庄远按命守在院门口,见世子归来后,连忙上前想要扶住他。

    戚少麟挥开他的手,瞥了一眼灯火濛濛的院内,语气清明地问他:“有人来过吗?”

    庄远听他语气如常,想来是没有大醉,安下心道:“如世子所料,殷家公子来过,说是有些醉酒,想四处散散步,被属下挡走了。”

    戚少麟随意应了一声,继续道:“查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吗?”

    昨夜惜云说了殷家人在院中逗留之事后,他就留了个心眼,让庄远今日整日守在这。没想到还真的等到了。结合晚宴桌上殷念柏的举动,不难猜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庄远点头,“往前殷家就住在秦家隔壁,属下听闻两家素来关系不错。殷大人因为当年替秦常锋求情,还遭到了贬职,去年才任职大理寺少卿。”

    “秦常锋”三字今夜听着格外刺耳,戚少麟心中不屑。这叛贼害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恶,竟还有人记得他的好。他敛目抬起脚接着往里走。

    秦玥倒真是个性子倔的,一次不成还有下一次,他今日就要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庄远偏过头看着世子爷远去的身影,那方向,分明是朝秦玥屋里的。

    ***

    秦玥在院中一直等到天黑,到了这个时辰都还未见到殷如侨他们,她便知今日是等不来了。侯府森严,这又是戚少麟的地方,他们进不来也是情理之中。

    回到房里,热水沐浴过后,她穿着一身白色里衣走出屏风。

    惜云拿着衣裳披在她肩上,“姑娘小心着凉。”

    一切都一如往常,直到屋门被人推开,夜风携带着寒意进来。

    戚少麟一步步走近,目光森寒地凝睇秦玥,开口对惜云说了两个字:

    “出去。”

    作者有话说:

    戚少麟现在:叛贼

    以后:岳父大人

    第35章

    听着世子不容反抗的命令,惜云抬眼看了一眼玥姑娘,躬身退下了。

    三日未见,秦玥对上他凛若冰霜的脸,不由得心怯难安。今日殷家兄妹没来寻她,是不是也是戚少麟发现了什么,从中作梗?殷家会因此受他刁难吗?

    她随即又摒却这个想法。就算戚少麟真的知道,殷家再如何,在城中也是有名有望的,他轻易动不了他们。

    戚少麟盛气压人地走向她,看到她攥紧外衫往后退,直至退到避无可避的墙边。

    他身上的稀薄的酒气如同一张铁网,将秦玥牢牢困在其中。秦玥微微侧着身子,以一种防备的姿态,极力稳着嗓音道:“我要睡了,你有话快说。”

    戚少麟在与她一步相距的地方停住脚步,垂下眼帘神色漠然地看着她。良久后,他才启唇道:“没等来想等的人,你还睡得着?”

    秦玥心中慌乱,错开视线强作镇定:“你喝醉了,我叫人送你回房。”

    她说完想要从侧边走出,却被戚少麟长手一伸挡住了去路。他另一只手抬起,捏住她的双颊,迫使她仰头直面他。

    “秦常锋到底给了他们多少好处,隔了那么多年,他们都甘愿冒着砍头的风险来救你。”

    秦玥脸上发疼,但又挣不开他的掌控,就这姿势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戚少麟手上多使了一分力,盯着秦玥蹙起的眉头道:“秦玥,秦常锋造的孽就算他死了也偿还不了。你既然是他的女儿,便要为他偿债,你别想着逃。”

    秦玥本不想与他争执,但听他越说越不堪,忍不住反驳:“世上冤假错案何止百千,我父亲忠于朝廷,断不会做那等卖国求荣之事。”

    戚少麟不屑一笑,松手放开她的脸,“所以你是还想让殷家为他翻案?”

    才按这么一会儿,秦玥的脸上就泛起了红印。戚少麟盯着那一抹绯色,顿时觉得方才桌上喝的酒这才烧起来,混在血液中蔓延到全身。

    她身上也是,稍稍一碰便能留下印子。前番几次,他不过是轻轻按捏几下,红色的指印就残留在上。可惜这些痕迹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想,他若是再用力一些,是不是能多存片刻。

    他眼神过于直白,让秦玥想到上次那间偏屋中所发生的事,一时心如惊鼓。她本能地想要逃,还未有所行措,便被戚少麟一手抓住手腕。

    他往前一步朝她迫近,将她困囿于方寸之间,低下头在她耳边又问了一遍:“是不是?”

    每说一个字,他便多靠近一分,直到唇角触及她的鼻尖。

    挺直的脊背抵着墙,秦玥躲不过,只有垂下眼不看他,呼吸不由得加促。

    她难得这样示弱,戚少麟却觉得没趣,有意地挑拨道:“秦玥,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下一个项家,专门设下陷阱让你跳?”

    语罢,他的唇就落了下来。

    秦玥惶然大惊,再也不去考虑是否会惹怒他的事,用力推开他稍许。她恢复了平时的语态,正色道:“就算是陷阱,也总比待在你身边强。”

    “待在我身边怎么了。”戚少麟撑在墙上的手沿着墙壁缓缓往下,说话时也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床上不也叫你舒服了?”

    最后一字落下,他猛然扯开秦玥搭在身上的衣裳,拉着她往里屋带。

    “戚少麟,你放开我!”秦玥竭力撑持,不愿往前。

    戚少麟看了一眼床的方向,回过头对她道:“不想去床上?”

    他一手揽住秦玥的腰,托着人朝屏风后走去,“那就换一个地方。”

    距离不远,他三两步就抵达,随意踢开碍事的屏风,屏风后的场景便露了出来。秦玥刚沐浴完,浴桶中的水已经有些温凉,只是散着几缕热气。她换下的衣物还搭在一边,藕色的小衣正置于最上方。

    戚少麟眸色一暗,不顾怀里人的挣扎谩骂,抱着她跨进浴桶。这房中的浴桶不如他寝屋里的大,容纳两人稍显局促,多出的水淌了一地。

    水温微凉,于他来说正好,堪堪能缓少许燥意。

    今日宴请,他衣着繁复,此刻湿了水后贴在身上更不适意。他双腿跨跪在桶中两侧,压着她不许躲后,才伸手解开这些缠赘。

    最后一丝理智尚存,到了里衣处,他犹豫着停下了手。

    秦玥身上亦只有薄薄的一层,打湿后半遮半显。她右手拢着衣襟,出言讥讽道:“戚少麟,对付女人,你是不是就只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

    戚少麟俯下身,双手撑着桶沿,“不,我只对你用。”

    不待秦玥反应,一只大手穿过她发间,扣着她不许躲,侵夺的唇就压了下来。戚少麟的嘴中还带有淡淡的酒味,随着他的入犯送到秦玥唇齿间。

    秦玥抬起手推打在他身上,但他如不知痛一样,任由她动作,余下那只手伸进水中。

    地上再叠起一层水渍后,屏风上的身影晃动起来。

    戚少麟看着秦玥扣在桶边发白的指节,伸手将它松了下来放在自己肩上。她似乎总是这样,咬着唇不愿意出声,也不会多碰他一下。

    思及此,他又用了一分力道。

    秦玥不由自主地攥紧手下的衣料,难忍至极时,不经意就扯落而下。

    半湿的里衣已有些松散,被她这么一扯,顺着滑开露出戚少麟右肩至胸口整个部位。白皙的肌肤上,点点水珠覆着在一团青色的丛纹上。

    秦玥半睁的眼张开,看清它的纹路后,偏过头又闭上了眼。

    戚少麟遽然停下,垂头看了一眼她还攥在衣襟上的手,再抬起眼看向她。他分明已经停了动作,可秦玥却不再静止。她先是双唇微动,而后整个身子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就像在监牢里知道项家骗她的真相那样,她在哭。

    分不清是泪还是水从她眼角落下,戚少麟凝视着她的侧脸,顿觉这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她为什么会哭?利用他做筹码送给昭王的是她,踢他下船要他性命的也是她,现在为何又是这样一副样子?

    还是说,她哭的是那个傻子。至于戚少麟,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既然都被看到了,戚少麟索性就脱下整件上衣,伸手按在秦玥颈后,让她转过头面对自己。

    他将整个刺青展露在她眼前,而后道:“他很喜欢你,那个傻子。”

    秦玥重新看向那一处,想到了最后谢季容告诉自己,戚少麟是在刺青铺被人打的,随即一切都明白了。他就是在那次被打后才恢复的记忆,否则,也绝不会有这个刺青。

    她止住眼泪,冷冷地看着戚少麟,不发一言。

    她脸上的痛疚全然消失,恍然间只是戚少麟的一场错觉。他轻笑一声道:“你也是喜欢他的吧。秦玥,你又装什么清高,但凡旁人对你好一点,哪怕他是你的宿敌仇人,你不是照样会动心。”

    秦玥眼尾滑落最后一滴泪,“我只恨当时没让你死在路上。”

    戚少麟不甚在意道:“可惜晚了,我不仅没死,还得到了一切想要的东西。”

    说罢,他不再留情,只凭自己肆意起兴。

    灯光摇曳中,秦玥已经分不清是多久之后了。周围的一切在她眼里都变得模糊,唯独那块刺青,清晰入目。

    ***

    惜云在外守了一夜,都没听到世子的叫水的声音,她又不敢敲门询问,就这么在屋外等到了天亮。

    日头升起,她才咬牙去了邱嬷嬷房里,将昨夜世子来玥姑娘房里的事说了一通。

    “···到了半夜屋里才静下,但世子一直没发话,我也就不敢进屋。”

    邱嬷嬷听了皱眉道:“世子可是喝醉了?”

    惜云摇头,“并未醉,只是身上沾了点酒气,您也知道,世子酒量一向很好。”

    邱嬷嬷忖量少顷,对她道:“我去问问,你让人备好热水。”

    吩咐完,她步履匆匆地往秦玥屋里去。到了屋门口,果真如惜云所说,房门紧闭着。

    戚少麟惯来没有晚起的习惯,也非那等沉溺美色的人。邱嬷嬷不放心地敲响房门:“世子,可是起了?”

    半晌无人回应,她顿了顿,又敲了几下。

    屋内一片狼藉,屏风倒在地上,湿漉漉的衣衫四处散落。

    戚少麟拥着秦玥挤在房里的方榻上,听到骤起的敲门声后才醒过来。

    他们二人身上只盖着一层薄毯,抵御不了半点初春寒意。别处都是凉的,他怀里的人却热得发烫。

    戚少麟坐起身看向秦玥,见她唇色殷红,脸颊也晕上了一团绯色,鼻间的呼吸都是烫的。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秦玥,醒醒。”

    昏睡中的人无半点反应。

    昨晚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他记得最后是在这榻上,秦玥早已经睡了过去,自己抱着她在榻上休整,一睁眼便是现在。

    戚少麟扯过榻上另一床毯子盖住秦玥,对门外回到:“进来。”

    邱嬷嬷得了应,推门而入。她往床边走了几步,霎时被屋内的场景吓得一惊,抬眼看床上被褥整齐,并无睡过的痕迹。

    “在这。”戚少麟在房间另一头道,“邱嬷嬷,你去给我拿一套干净的衣裳来。”

    邱嬷嬷虽没看清榻上的情形,心里已知晓了七八分,她点头应下往外走。

    到了门口,她听到世子发急地又唤了一声:“秦玥!秦玥!”

    第36章

    秦玥一直睡到日头偏西,暖黄的斜阳铺满地板后才醒来。

    身上除了那些难堪的酸痛外,更是使不上一丝力。她知道自己这是病了。想来也是,昨夜在浴桶里一直待到水彻底冰凉,戚少麟才托着她离开水面。这种一场下来,不病都难。

    她动了动手,拨动床边的帐幔,想要看看外面天色,床外的人旋即帮她撩起了整个床帘。

    “姑娘醒了?可是要喝水?”床边站的不是惜云,而是邱嬷嬷。

    秦玥整张脸还烧得热乎乎的,口中也充斥着一股苦涩的味道。她张了张殷红干热的唇,嗓音喑哑道:“多谢嬷嬷。”

    邱嬷嬷连忙倒来一碗温热的清水,放到床边凳子上,再扶着她坐起。

    一坐起身,脑中眩目的昏沉即刻放大,她抿了几口水后,才稍稍缓解。放下碗,她抬起头时,正好对上邱嬷嬷温和打量的目光。她拢了拢衣襟收紧领口,自己看不见,也不知道颈上有没有痕迹。

    邱嬷嬷接过碗放下,接着询问秦玥感觉如何,要不要用膳等话。

    秦玥低头盯着锦被上的暗绣花纹,开口道:“嬷嬷,还烦您端一碗药来。”

    邱嬷嬷微微一怔,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药后,沉吟片晌回道:“那药对身子不好,姑娘都病成这样,就别喝了,一次也不打紧。”

    秦玥摇摇头:“嬷嬷也说过,若是不喝,恐怕以后吃苦的还是我。”

    她声音轻轻淡淡,却带着几分坚决。已经发生的事她无法挽回,可如果真有了戚少麟的骨肉,那她会生不如死。

    邱嬷嬷没再说什么,应了一声后走出房门。再回来时,她手上端着一碗药和一些清淡的膳食。

    秦玥在这一趟的功夫里又躺了下去,她翻身向里,单薄的脊背露在外面。从邱嬷嬷眼里看去,清冷又孤寂。她心中不忍,走过去将碗放下,坐在床沿替秦玥拉好被子。

    “姑娘,先起来吃点东西吧,你都一日没吃了。”

    秦玥轻声道:“你放在那,先出去吧。”

    邱嬷嬷迟疑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依言退出房门,留她独自一人。戚少麟朝中有急事,待在这房里一上午过后,匆匆用了午膳才出门。他不在院中,秦玥的病邱嬷嬷便全然操心着。

    临近傍晚时分,邱嬷嬷重新走进屋,只见床边的汤药碗已不见,而一旁的饭菜纹丝不动。床上没有秦玥的身影,她左右看了一眼,才发现她静静地坐在妆案前。

    这么凉的天,她还是一身单衣,病着的身子可怎么吃得消。

    邱嬷嬷拧着眉头,担忧地问道:“姑娘,怎么起来了?”

    案前端坐的人依旧沉默着。邱嬷嬷隐隐不安地走过去,看清她手里的动作后,大惊失色道:“姑娘,使不得!”

    秦玥被她这声惊呼拉回思绪,手上一抖,碎瓷片随即在她手腕处划开了一丝血痕。

    邱嬷嬷急忙上前夺过她手上的东西,扔到一边后细细为她检查伤口。所幸瓷片口钝,并无大碍,连伤口都不太显眼。她还是掏出帕子给她包住,抬头想问她可有不适时,看到了她憔悴的面容上流下的两行清泪。

    邱嬷嬷大为动容,劝慰道:“姑娘,万事都有回旋的余地,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秦玥淡然一笑:“嬷嬷这话是拿我寻开心?”

    她是戚少麟院里的人,一言一行无不听他的吩咐,回旋的余地从何而来?

    自她来到院中,虽有受屈难过之时,可邱嬷嬷从未见过她这般消沉颓唐。她担心,一旦秦玥真有了轻生的念头,这一切又要如何转圜。

    心意落定,她直言道:“秦姑娘所举,可是对得起秦将军的教诲?”

    秦玥听她这么一问,不解其意地抬起头看她。戚少麟并未将她的身份告诉府中任何人,院里的下人也都如以往项府中那样唤她“玥姑娘”,“秦”这一姓乍然叫她惊愕。

    秦玥怔怔地问道:“您认识我父亲?”

    “秦将军古道热肠,声名远扬,那时京中谁人不知。”

    戚少麟这般痛恨她父亲,秦玥怎么都没想到戚府里竟然还有人这样尊他。她脸上还带着泪追问道;“邱嬷嬷,您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我父亲的事?”

    迎着她探究的视线,邱嬷嬷端详她片刻,目光里是一种秦玥少有看到的怜惜之感。她颔首道:“正因我知道秦将军的为人,明白他是遭人陷害,所以更要劝姑娘自重,切不可再有此念头。”

    “您是如何认识我父亲?”

    邱嬷嬷松开帕子,见白绢布上没了新冒出的血迹,才托着她的手将她引到床边。听着秦玥语气稍霁,她边走边道:“姑娘真的想知道?”

    秦玥双眼湿润地点点头。

    “那姑娘先答应我,以后万不可再自伤自残。”

    秦玥垂首无语。

    傍晚黄昏,最易让人意志涣散。她起床喝完那碗药后,倏然间看到那展替换上的新屏风,昨夜在那处被戚少麟抵在上面羞辱时的场景便浮现在眼前。她忽地觉得万念俱灰,她既逃不出去,留在这只会一次次受他折辱,强撑着又有什么意义?

    可真当冰冷的瓷片触及手腕之时,她犹豫了,难道自己真的要因为他放弃世上的一切?

    邱嬷嬷叹一口气,扶着她坐到床边,拉着被子盖围在她身上,“姑娘可知道如今的侯府夫人乃续弦?”

    “知道。”秦玥轻声答道。

    “那姑娘想必也知道我是何人了。”邱嬷嬷不再问她,自顾自道:“我的主子是老英国公的嫡女,也是侯爷的原配夫人,世子的母亲。若不是阴差阳错,或许今日也没有秦姑娘你了。”

    秦玥疑惑地看着她:“你是说?”

    “是,”邱嬷嬷点点头,“那时夫人差点就嫁给了秦将军。”

    她一五一十地说出了那段密封已久的陈年往事:

    “夫人未出嫁时,一次远行探亲,路上不幸遇到一伙山匪。当时随行的侍卫不多,危急时刻恰逢秦将军途经此地,救下了夫人一行人。夫人心存爱慕,老公爷亦是有意招这个女婿,于是借着答谢宴席,想撮合两家。”

    “谁知因缘巧合,秦将军一眼相中了宴上其他女子,”邱嬷嬷看着秦玥笑了笑,“也就是你的母亲。自此便再也不听旁人的说亲,一心将聘礼送上到了秦夫人府上,把人娶过了门。”

    秦玥心中微微惊讶,父母恩爱她是知道的,原来这桩亲事是这样成的。

    “秦将军心有所属,夫人亦无可奈何,伤心之下,最后嫁给了侯爷,后生下了世子。”

    两家门当户对,嫁到这样的夫君,也是多数高门女子的归宿。秦玥谨慎问道:“那夫人最后为何去世?”

    邱嬷嬷神色暗淡了几分,接着道:“夫人去世那年正是秦家获罪那年。”

    秦玥瞪大了眼,从她的话里察觉到了什么,继而听她继续道:“秦将军获罪之前,夫人已经身怀六甲。当时她不知道从何得知有人要揭发将军,于是去求了侯爷相助。秦家树大招风,早是不少人的眼中刺,侯爷不愿参与其中。”

    “而此时府里又传出了风言风语,说夫人与秦将军有染,就连腹中的孩子也来历不明。侯爷更是恼怒,命人将夫人关在了院里。夫人心急如焚,趁着夜里人手松散时跑出了府,在去秦家的路上马车翻倒···”

    邱嬷嬷没再继续往下说,秦玥从她的语气和现在侯府的情形,也猜到了那日的结果。

    “姑娘那日在主院也看到了,侯爷待世子极为严苛,两人间势如水火,其中也是这个原因。当年若不是靠着老公爷撑着,世子之位也要沦落旁人了。”

    秦玥顿时明白了,戚少麟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早已到了晓事的年纪,自然也是知道母亲为何而死,所以才会对秦家一直抱以恨意。他恨因为秦家的缘故母亲去世,父子不睦,现在这份恨就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邱嬷嬷毫无保留地说完,继而道:“这些事原本我想带进棺材的,谁知在这残生还能遇到秦姑娘你。秦将军于夫人和我有救命之恩,有句话我想提醒姑娘。姑娘如今知道了这些,更应该明白,为秦将军洗刷冤屈的担子就在你身上。若秦将军还活着,那便要等着你去救;若是不幸···姑娘更不可让将军九泉之下喊冤。”

    秦玥眼底泛起一层泪,像是在荒漠中徒行的人偶遇一场甘霖,希冀道:“邱嬷嬷,既然这样,你帮帮我,帮我出去。”

    邱嬷嬷却没立即答应她,而是道:“不是我不愿帮你,姑娘,你仔细想想,如今可有比世子更合适帮助秦家翻案的人?”

    秦玥双眼含泪摇头,邱嬷嬷不知他们两人之前所发生的那些事,她几次三番陷戚少麟于险地,他怎么还会帮自己。

    “他恨透了我,不会帮我的。”

    邱嬷嬷抚了抚她凌乱的鬓角,开口道:“老奴活了半辈子,见过那么多儿女情长之事,我看得出来,世子是喜欢姑娘你的。”

    第37章

    “喜欢我?”秦玥听到邱嬷嬷的话,抬起湿漉漉眼看着她。她伸手将里衣领口拨下肩头,露出一片青紫的痕迹,“嬷嬷,难道这就是喜欢?喜欢一人又怎会对她如此强迫羞辱?”

    她松开手自嘲道:“只怕是在他眼中,我连那种风月女子都不如。”

    邱嬷嬷早上为她换上干净的衣裳时就看到了,过了一个白日,这些印子无半点消减。她替秦玥合拢衣裳,“姑娘,不可自轻自贱,凡事总要试过才知结果。”

    “嬷嬷,你既认识我父亲,自然也是知道他为人如何。”秦玥目光凝然,对邱嬷嬷道:“他从小便教我,立身于世,无论男女,断不可丢弃的便是心中的大义与气节。若没了一身傲骨,那又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这么多年,父亲所说的话她从未忘记,也正是凭着这份信念,她才能走到今天。

    她脸上坚毅的神情神似当年的秦将军,邱嬷嬷愣神片刻,继而道:“将军的秉性自然是人人敬佩的。但不知姑娘可否听过一句话:木强则折。”

    “姑娘与将军是一路性子的人,但也正是如此,才免不得会吃些苦。”她缓缓道:“老奴为婢几十年,懂得的第一件事便是委曲求全。姑娘读的书比我多,更应能想明白这个道理。”

    十年中,少有人像邱嬷嬷这般推心置腹地对她这样说话。秦玥抿唇细想她话中的每个字,只觉横跨在她心中的鸿沟上,顿时垫起一道半浮于水面的石路。她沿途走去,虽会弄脏鞋袜,但总归是能到对岸的。

    冥想片晌后,她问邱嬷嬷:“戚少麟他真的能帮我么?”

    邱嬷嬷见她总算迈过那道坎,脸上绽出笑意,“但存一线希望,姑娘就别放过。”

    秦玥并非那等容易沉溺消极之人,想明白后,低声道:“嬷嬷放心,我往后绝不会再有轻生的念头。”

    “如此甚好。”邱嬷嬷会心一笑,站起身端起凉了的饭菜,“姑娘先躺在床上休息,我去给你重新端些热的来。”

    ***

    戚少麟耽搁了一上午,堆积的杂事颇多,回侯府的时候已经入夜。顾不上吃饭,他阔步直接往秦玥屋里去。

    惜云守在门外,见世子到来,行礼问安:“世子。”

    戚少麟看了一眼屋门,开口问道:“她怎么样了?”

    惜云道:“姑娘好多了,已经用完晚膳,邱嬷嬷正在里面陪她。”

    戚少麟微微讶然,往前那次过后,秦玥便不肯吃饭。昨晚他酒意上头,行事更肆意了些,他出门时人还烧着昏睡不醒,这会儿竟如此乖顺。

    他推门而入,远远看到秦玥抱着腿坐在床上,安静地听邱嬷嬷讲话。她一头青丝未挽,就这么散在肩上,脸上气色已经比早上好了许多。侧眼望去,隐约能看到她唇角的笑意。

    这一抹笑转瞬即逝,在她看到自己进门后。

    秦玥喝完了药,身上的高热褪去大半。白天睡了半日,她毫无睡意,就向邱嬷嬷打听父母那时的事。正听到一半,见到戚少麟的身影后,霎时半点兴致也无了。

    暗下决心是一回事,可真当面对这个人,那些屈辱的记忆便压下了所有其余的念头。

    邱嬷嬷从床边站起,“世子回来了?”

    戚少麟颔首道:“你先出去。”

    昨晚的一切便是由这句话开始,秦玥垂下眼眸,紧捏着被褥,感受到他一步步的靠近。床褥微陷,他坐到了她身边。

    她不发一言,戚少麟也没说话,而是探手在她额上。

    秦玥溘然往后缩退少许,躲开他的触碰,一手撑在身后,胸口轻轻起伏着。

    这样动作下,她衣襟拉开了一个小口,锁骨的位置还存有啃吻的残迹。是昨夜抱着她时,他情不自禁咬上去留下的。多用了几分力,的确能留得长一些。

    “躲什么,你现在这副样子,我还能做些什么。”戚少麟说完,手往前直接覆在了她额头上。

    一只大手似能遮盖住她大半张脸,余下水润的双眼和紧闭的双唇。秦玥眼神看向别处,与昨晚那副百般抗拒不同,现在的她活脱脱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没有触及那阵恼人的高热,戚少麟手往下,指腹按了按她的唇瓣,“或许还是能做一些的。”

    秦玥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恶寒,抬起手臂挡开他的触摸,“世子就不怕我过了病气给你?”

    还是这样比较可爱,装出来的顺从又有什么意思。戚少麟嘴角含笑道:“过了不是更合你意?”

    他语气半是正经半是揶揄,秦玥分不出真假,有些愠怒地别开头不看他。

    戚少麟笑意更深,低头凑近她道:“听说发热的人需得发发汗,才能好得快些,不如我帮帮你?”

    说完他的手搭在了被角上。秦玥大惊,不想他竟然禽兽至此,她病成这样都还能起那样龌龊的心思。她捂住被衾,往常那样冷言冷语道:“戚少麟,你还是不是人?”

    戚少麟嗅到她口中淡淡的药味,这种他一向都厌恶的气味,此时似乎也没那么难闻了。他盯着她红润的脸色,开口道:“你不是说过我是畜生,我自然是要担起这声骂的。”

    不待秦玥再骂,他迅速低下头,窃了一口香。

    秦玥本就没多少气力,倒在床上闭眼认命地由他动作时,却忽觉身上的人已经撤开。她睁开眼,看戚少麟已经端坐起身,斜眼觑她:“秦玥,殷家那样的事,若再有下一次,我不会再这样放过你,更不会放过他们。”

    话落,他站起往门外走去。

    秦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嫌恶地擦拭唇角的湿濡。

    房门外,邱嬷嬷和惜云都站在那候着。

    戚少麟对惜云道:“进去伺候着。”

    惜云应声离去后,他才朝外走去。邱嬷嬷跟在他身后,知道他这是有话要问自己,遂先开口问道:“世子可用过晚膳了?”

    戚少麟淡淡道:“不必了。”

    及至无人廊下,他才问道:“你知道秦玥的身份了?”

    邱嬷嬷点头应道:“姑娘一来我便觉得眼熟,世子早上情急之下唤了她的名字,老奴听见了。”

    “嗯。”戚少麟不做他话,走出几步后,才嘱咐道:“别说出去。”

    他大步往书房的方向离去,廊道两侧的灯光照映下,彼时瘦小的少年身影已经不在,眼前的戚少麟宽肩阔背,完完全全的一副男子模样。

    邱嬷嬷心底叹一口气,她今日劝慰秦玥,既是为了报答当年秦将军的救命之恩,也是为了亡故主子的遗愿,更是为了世子往后不必追悔。夫人那时已然错过了一段姻缘,到了这一代,她不希望世子也留下遗憾。

    他一直被幼时的怨恨蒙心,不肯放开那段过往。趁大错还未酿成,她只能引导秦玥一二,也是尽力了。

    夜间院中的桃花悄然破颜,又是一年春景时。

    作者有话说:

    这章稍微短小了点,明天补上~

    第38章

    过了三日,秦玥身上的病已然大好,而戚少麟这段时间也似乎忙碌于公事,自那夜后并未现身。

    入夜,惜云服侍她梳洗过后,瞧着镜中姣好的容颜,放下心道:“姑娘的病总算好全了,世子知道了一定高兴。”

    秦玥不以为然,戚少麟如果真的在意她的身子,那夜便不会任由她受凉。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问惜云:“他最近很忙么?”

    惜云从未听她主动问起过世子,眼下头一回,不觉有些欣喜,连忙道:“明日官家要出城狩猎,世子近来是忙了些。不过姑娘放心,他心里是惦记你的。”

    “他也要去吗?”

    惜云点点头,“每年春猎时城中的公子哥都会去。不过那些地方乱,这一去少说也要六七日,姑娘待在府中也好。”

    听她这话,戚少麟并未打算带她一同去。秦玥不露声色地颔首,虽然决定了留在这,但以目前戚少麟对秦家的态度,要让他帮自己谈何容易。趁着这段时日,她向邱嬷嬷多打听些戚少麟的事,摸清些他的底,方便往后应付他。

    已过亥时,秦玥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身上一轻,被中的热气飘散,随即一只手探到了她腰间。她猛然惊醒,睁开眼时,后背已经贴上一具微凉的身躯。

    戚少麟适才沐浴过,身上还带着些许潮气,熟悉的气味就这样将她包裹。

    他一手揽住秦玥,觉察到手下的紧绷后,闭上眼道:“别动。”

    他语带困倦,听起来像是许久没休息好了。既是如此,何不回自己的寝屋睡,他屋里的床宽敞舒坦,非要来与她挤这方小铺做什么。

    见他只是安分睡觉,手上并无其他动作,秦玥松下戒备,合上眼不做搭理。

    明明已经困顿至极,一靠近她后却又不想入睡了。戚少麟掌心按住她的腰,把人更往怀里带。

    秦玥心中恓惶,强忍着躲避的冲动,小声道:“戚少麟,我的病还没好。”

    这一声低言细语,犹如月华照进满池春水,虽不起涟漪,却映得心头荡漾。戚少麟埋首在她发间,只觉心思空明,所有盘算都抛之脑后。

    他淡淡开口道:“明日辰时在后门等着,庄远会来接你。”

    秦玥兀地睁大眸子,盯着黑漆漆的床幔。耳畔的呼吸逐渐平缓,戚少麟松了放在她腰上的手,睡着了。

    ***

    翌日一早,秦玥醒时身旁已经没了人,被褥整齐地盖在她身上,仿佛昨夜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她翻身起床,看到外边的惜云正轻手轻脚地收拾细软。

    见她醒了,惜云笑道:“我正想着,姑娘要是还不起,我可要来叫醒你了。”

    她抱起一叠靛青色的衣裳走到床前,“世子出门前吩咐了,姑娘外出得扮成男子,否则容易招眼。”

    闷在侯府这么久,秦玥早就想出门走走,无论戚少麟目的如何,能跟着他出去一趟总是好的。换上衣裳后,她不自在地松了松领口,站在铜镜前瞧自己的装扮。

    她一袭下人衣衫,再配上头顶青黑色的幞头,晃眼看去和府中的小厮并无多大的区别。

    惜云理了理她的腰带,看着她的脸色关切问道:“可是裹布勒得太紧,姑娘不舒服?要不我重新松松?”

    秦玥低头看了一眼平缓不少的胸口,笑道:“不是,惜云手巧,我差点没认出自己。”

    惜云叹一口气道:“可惜我不能同去,姑娘一路可要顾好自己。”

    世子往前从未带女子出门,玥姑娘又是男子装扮,便没让她出门跟着。

    秦玥笑笑,她又不是什么娇贵之躯,需要人随时伺候的。想到惜云昨天说的话,她问道:“这一去是要在外面待五六日?”

    “往年大多是这么久,也有半月以上的。”

    秦玥抿唇,“你帮我叫一声邱嬷嬷,我想让她帮我买样东西。”

    她不认为戚少麟是那等正人君子,在外那么几日都不会碰她,有的东西还需要提前准备好。

    到了时候,秦玥在惜云的带引下等候在后门,一炷香的功夫,一辆四驾马车便停在了门口。秦玥拿上包袱上车,掀开车帘,便看到端坐在内的戚少麟。

    他锦衣玉带,一身贵家子弟装扮,两相对比,自己可不正是他的小厮。

    戚少麟目视前方,眼尾余光扫了一眼坐在右侧方的人,而后对赶车的庄远道:“走。”

    庄远应了一声,车身随即抖动,平稳地往前驶去。

    行至主道,街边的喧闹吆喝声便此起彼落,听着久违的人间烟火气,秦玥心底是欢喜的。她忍不住撩起一方帘角,偷偷窥看外面的场景。

    戚少麟视线落在她身上,恍然间想到了第一次见她的情景。她那时也是男子装扮,落魄狼狈,却还强撑着一口气不愿在自己面前低头。他当时想的是将这人带回京城,严刑拷打过后,不信还挫不掉她的一身锐气。谁知阴差阳错,事情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不过左右都是在他手上,他戚少麟想来恣意,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又何须顾虑那么多。

    ***

    行了半日,才抵达围场。

    下车后,与戚少麟交好的几名世家子弟便嚷着要他先去骑射。戚少麟在城中亦是憋闷了许久,血气正盛的男儿,有几个不喜这地方的。

    他看了一眼秦玥回道:“我先换身衣裳。”

    说罢带着人往围场别苑走去。秦玥低头拎着包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穿过无数长廊小院,他们才最终到了所住的院中。进了屋,戚少麟长臂舒展,稍稍抬起,是一副要人伺候换衣的姿势。

    屋里只剩秦玥与庄远。秦玥微微蹙眉,转头看向庄远,发现他也正在疑惑地看自己。

    对视片刻后,庄远暗忖,世子往前出门从未有过这样矫情的时候,难不成是今日路上累着了?他知道世子不喜旁人插手这等私密之事,秦玥一看又不是个会伺候人的,想了想便拿出一套轻便的衣衫,走上前欲为他脱衣裳。

    粗粝的大手刚抬起,他便看到世子冷眼如刀,只怕自己再继续一个动作,下个月的饷银也要没了。

    他难得机灵地收回手,挠挠头道:“世子,属下先在外候着。”

    说完头也不回地先溜了,留下秦玥应付这位世子爷。

    被晾了那么久,戚少麟不悦道:“这点事都不会,我带你出来有什么用?”

    又不是我硬要你带上我的。秦玥腹诽,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上前,伸出手为他宽衣。

    与庄远的粗糙不同,她手指白嫩,灵巧地游走在他腰间。许是没有解过男子的衣裳,她摸索少顷,才找到门路,解开了那些繁复的饰物。

    戚少麟低下头,注视着她认真时的侧颜,忽的有些不想出门了。念头一闪而过,秦玥已经抱着他脱下的衣物放好,拿来了新的。

    穿衣稍显复杂,最后系腰带时她怎么也弄不好。戚少麟灼热的目光已经在她身上盯了许久,秦玥心里着急,刚想草草打个结了事时,戚少麟骨节分明的手覆在了她手上。

    而后他修长的手指转动,三两下便系好。

    他理好褶皱,“你同我一起去。”

    思及下车时那一群与戚少麟交好的公子,秦玥犹豫道:“我在房里等你。”

    戚少麟道:“昭王世子也来了,你要是不怕,就留在这儿。”

    秦玥:“···我跟你去。”

    ***

    此次春猎圣上因龙体不佳并未出席,而是由太子代劳。私下里便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拘束着,一众公子哥换好着装后便在院里闲谈等人。

    戚少麟最后一个入场,一现身便成了大家调侃的乐子。

    “子稀,不就换身衣裳,怎么这时候才出来。”说话的是太子赵朔,他亦是一身寻常装扮。

    戚少麟一袭鸦青便衣,衬得人愈发落拓英挺,赵朔打量着他戏谑道:“今日场上全是男子,穿得这般好看也无人欣赏。”

    戚少麟淡然笑道:“殿下可不就在欣赏。”

    赵朔哈哈一笑,目光注意到他身旁一个身形娇小的小厮,不禁多看了几眼。戚少麟手下一向是庄远这等人高马大的粗汉,出门也不喜带些无用的人,这小厮一看也不像是个懂骑射的,身形柔弱倒像个女子。联想到他当时放项家人时要求留下的秦玥,心底明晓了几分。

    在场旁人不清楚,张嘴问道:“世子身边何时有个这么俊俏的人?”

    秦玥一直低着头,可露出的半张脸白白净净,像个清秀的小生。

    戚少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秦玥一截白皙的脖颈,“伺候得好,便带出来了。”

    另有人拍掌接话道:“我就说,庄远虽是能干,可难免粗鲁,贴身伺候这样的事,还是得斯文秀气的人来才行。”

    庄远:“···”

    秦玥一声不吭地听这些人闲侃,直到脖子都躬得酸疼了,才听见有人打住话道:“不早了,先去马场跑两回,比试比试箭法。”

    “这回可有好彩头?”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同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古代皇家狩猎一般是在秋季。春天万物生长,不宜杀生。

    第39章

    马场新得了一批好马,一众人在场上快意纵马。

    秦玥和庄远在场边候着。庄远是个性子活跃的,伸长了脖子看场上的情状,秦玥则无所事事地打量四周。眼下除了几个喂马的小厮再无旁人,她也能正大光明地抬起头。

    视线转到场栏另一侧,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后,她浑身怔住。戚少麟说了,昭王世子这次也来了。项家依附于昭王,项池出现在此又有什么奇怪。

    项池应该也认出了她,远远地伫立在那,凝望着她一动不动。

    秦玥从未想到,短短一月不到的时间里,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如此天翻地覆。她心中原本还有许多诘问,此时见了他顿觉无甚必要了。天下熙攘,惟利是趋,说到头不过是名利二字。难道她追问几句,项池就会把背后的真相告诉她么?

    她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场上驭马驰骋的几人,一阵风拂过,她还是忍不住泛红了眼眶。

    跑了几圈,戚少麟策马到他们身前,勒住缰绳跨下马。庄远连忙递上湿巾,替他拉好马。

    秦玥低下头,也尽责地将手里的茶水送到他眼前。

    戚少麟看了一眼她不自在的神情,眼神扫过昭王世子那边的人,心下了然。

    歇了一阵,场上的人又叫喊着比试射箭。这等不需要腾位的比试,秦玥和庄远就跟在戚少麟身后。

    十个靶标立在远处,马场小厮呈上长弓和箭筒。赵朔执起一张弓道:“论准头,在场当属子稀第一。”

    众人应声附和,末了昭王世子赵合豫开口道:“戚世子箭术自然是数一数二的,赶巧我最近也得了一位能人,骑射俱佳,或许可以和世子较个高下。”

    赵朔道:“哦,那人今日来没来?”

    赵合豫一指身旁的项池,对戚少麟道:“世子要不要比一比?”

    其余人闻言纷纷起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戚少麟不动声色地觑一眼项池,淡笑道:“有什么不敢的。”

    赵合豫顺势而言:“单比试没什么意思,不如加点彩头?”

    “加什么?”

    秦玥听到昭王世子说那句话时心里便咯噔一下,果不其然,她随即听到他接着道:“不如就赌你新得的这个随从。”

    她低头屏住呼吸,静待戚少麟的回应。

    然而戚少麟并未立即回答,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项池。

    气氛陡然有些尴尬。性子圆滑些的人便出来打圆场:“这小厮一看便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做彩头有什么意思。”

    他笑谑道:“不如赌庄远,他可是子稀的左膀右臂,定是个有能力的。”

    庄远是戚少麟的心腹,自然是不能随意送人的。这句玩笑话引得众人哄笑,缓解了紧张的氛围。

    戚少麟凛冽的嗓音这时突然响起:“好。”他对赵合豫道:“那若是世子输了又当如何?”

    “你说如何。”

    “我这小厮胆子小。”戚少麟目光掠过秦玥的头顶,继续道:“世子的话吓到了她,我若是赢了,便要你的能人朝她下跪斟茶致歉。”

    秦玥听着二人的赌约,心中不忿,她又不是什么物件,为何要被人这样当做赌注。不忿过后却又是悲凉,这世道或许本就如此。她无权无势,还背负着罪名,能活着便已是庆幸,哪里还能奢求做人的尊严呢。

    赵合豫一口应下,吩咐人准备弓箭。

    比赛很简单,一人十只箭,射中靶心越多者获胜。

    戚少麟先是拿起长弓走到靶前,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拈弓搭弦后,一箭射中靶心,赢得一阵呼和。

    秦玥忐忑抬起头,正好对上项池的眼神,他亦是满脸的胜券在握。她知道项池骑□□湛,当真与戚少麟比起来,恐怕也是不相上下的。只不过他提出这个比试,究竟是真的想将她从戚少麟手中救下,还是想为昭王卖命呢?

    或许后者可能性更大一些吧,毕竟他已经骗了自己十年,自然是前途更加重要。

    项池长身玉立,并不逊色于一众贵族公子,一箭射出后,同样正中靶心。

    一旁观赛的亦是面露赞色,鸦雀无声地耐看两人接下来的表现。

    随着利箭一支支射出,秦玥心中的不安也逐渐扩大。戚少麟确实能力超群,每一箭都能命中,但项池也不遑多让,无一遗漏。如此下去,但凡戚少麟失误一次,那她今日便要跟着别人走了。

    十只箭射完,两人不分胜负。

    众人惊叹不已,有人正想加赛之时,太子赵朔开口了:“皇叔寻到的人果然非比寻常,不输子稀,今日我看大家都累了,便到此为止,往后有机会再切磋。”

    既然太子都发话了,大家自然是无不赞同。一场聚会至此结束,众人纷纷回别苑休整。

    人都走后,庄远觑着世子的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世子,咱们也回吧。”

    戚少麟看了一眼马厩道:“牵匹马过来。”

    庄远牵来马后,他双手托住秦玥的腰,在她的轻呼下一手将人送到马上。随后他翻身跨上马鞍,拥着身前的人策马离去,“你先回去。”

    被留下的庄远悒闷不乐,从前到了围场,世子去哪都是带着他。怎么秦玥一来,世子就好似变了一个人。

    ***

    戚少麟手中的马鞭不停,秦玥耳畔疾风呼啸,双手不由得牢牢抓紧马鞍,生怕自己就这么被颠了下去。

    出了围场,戚少麟还没停下的打算,而是继续往山里去。

    春风料峭,秦玥脸被吹得生疼,禁不住对身后的人道:“戚少麟,你要去哪?”

    风声太大,戚少麟只听得几字,他旋即放慢速度,听到怀里人又问了他一遍。

    这一通发泄后,方才的不快才消去。秦玥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停下手中的鞭子,任由马儿沿着溪边往前走。

    “到了你就知道。”

    秦玥身上的温度稍回,胸腔咚咚直跳。虽然被吹了一路,但她心底却隐约觉得畅快,好似所有的烦心事在随风疾驰时都被抛之于后。若是马上没有戚少麟,只她一人,那应当是更自在的。

    白驹走出一段距离,远远地山脚下,她看到几团白绒绒的东西在窜动。走近些后,她看清了那是一窝野兔。

    戚少麟勒住马,反手抽出鞍上的弓,抽出箭正要瞄准时,被身前的人挡住。

    秦玥半侧过身,一手搭在弓身上,蹙眉道:“你做什么?”

    一窝兔子有大有小,看上去十分可爱,她看得心软,谁知这人竟然想的是射杀。

    戚少麟低头道:“杀几只兔子你就不忍,那明日围猎你岂不是要哭干了泪?”

    “明日的事我自然管不了。现在你杀了这些兔子又得不了彩,何必造这种杀孽。”

    戚少麟道:“那你替它们求求情,你求我一次我便放了它们。”

    这话让秦玥不禁想到他当时骗自己换项池等人之事,心中恼怒,她扭过头去,语气生硬道:“你想杀便杀。”

    她感受到身后人当真继续动作,而后“嗖”的一声,一只利箭射了出去。

    第40章

    秦玥闻声抬头,朝那窝兔子的方向望去。

    山脚下,那些野兔早已不知所踪,而素来箭无虚发的戚世子射出的箭,稳稳地立在了一旁的大树上。

    知道自己被他戏弄,秦玥眼尾稍带愠色地睇了他一眼,而后转过身不再理会他。

    戚少麟被她这么一瞪,反倒心情大好,放好弓箭后继续驾马前行。

    溪水潺潺,和着山间鸟鸣,他们往山间更深处走去。

    前路愈发幽静,秦玥实在想不出他要来这做什么,闷了半晌后,忍不住开口问他:“还有多远?”

    她少有骑马,不适应在鞍上颠簸,这一路下来感觉筋骨都有些被抖散了。身子不自觉地略微朝后挪动,想要调整个更舒适的姿势。

    “快了。”

    戚少麟觉察出她身前的人一点点靠紧自己,索性收拢握缰的手,将人抱着半坐在自己的腿上。他盯着秦玥的撩在耳后的一缕青丝,没由来地问了一句:“秦玥,不如在马上试一试?”

    试什么?秦玥正要开口问他,忽觉耳畔拂过一阵热气,戚少麟凑到她肩上,语气不明道:“马跑起来,也省得我出力了。”

    秦玥本沉浸于这山色中,听了这话顿时兴致全无。她戒惧地挺直了腰,抽开与他之间的空隙,“戚世子,在这围场附近,若是让旁人看见,你的世子之位恐怕不保了。”

    她心中惴惴,担心这人当真恬不知耻,光天化日下就起那些龌龊的心思。

    戚少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扬唇一笑,道:“荒山野岭的,就是把你杀了,也不会有人发现,何况其他。”

    秦玥不想再与他多争辩,抓紧了鞍扣,饶是难受也竭力往前坐。她不信戚少麟会真的杀了她,可若是别的,这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到了一条山路下,戚少麟总算停住了马。他率先翻身下地,拴好马后,以上马的姿势将秦玥抱下,两人一前一后往林中走去。

    脚踩松软的泥土,穿过一片丛林,漫山粉霞映入眼底时,秦玥才知晓了他来这的目的。

    他是要来看这桃花。

    桃林不知蔓延到何处,秦玥目及之处无不是盛开的桃树,在这无人之境,粲然闪熠。

    戚少麟带着她继续走入桃林,到一树开得最盛的花伞下停驻。他抬起头,伸手拨了拨花瓣,“往年这时候还没开得这样多,赶巧让你碰上了。”

    秦玥身心浸没于花海之中,没有回应他的话。

    戚少麟手往下,握住桃树枝干使力一摇,旋即一枝的花瓣飘零而下,星星点点落在两人身上。秦玥在花雨之中仰起头,唇角无意识地翘起,弯着眉眼摊开手心接住花瓣。

    戚少麟低头凝视着她专注的面容,恰好看到一片花瓣坠在她唇上,色如桃花,不过如此。他心中一动,俯下身印在她唇上,双手顺势环抱住她。

    母亲在世时最爱桃花,自从他第一次来围场发现这片桃林后,每年都会在这待上半晌。这里似一处秘境,从无旁人沾染,可当在马场见到秦玥泛红的双眼时,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带她来这儿。

    苦涩的花瓣被送入唇齿之中时,秦玥才从这梦幻中陡然清醒,倏地想到了戚少麟在马上所说的话。她当即便没了赏花的念头,两手抵在他肩头,试图推开他。

    奈何她的这几分力在戚少麟面前起不了半点作用,直到她气喘吁吁,胸腔中最后一丝空气快要殆尽时,他才放开了她的唇。

    戚少麟亦是呼吸粗沉,手还禁锢在她身后,额头鼻尖与她相抵道:“别在意项家那些人了。”

    秦玥偏过头躲开他的触碰,气息不稳道:“我何时在意他们,是你们要拿我做赌注的。”

    她只是想撇清干系,话到了戚少麟耳中,却成了闹气撒娇。

    他轻笑一声,拉着她的手,往桃林深处更好的景色处走去。

    ***

    回到别苑,正好是晚膳时分。

    戚少麟和太子等人在膳厅用膳,秦玥和庄远则在外边候着。白日里忙碌了一整日,庄远现下正是饥饿的时候,闻到屋里的菜香更觉有些饿的头晕。他咽了一口口水对秦玥小声道:“秦···玥姑娘。”

    他学院里惜云她们那样称呼了一声,“世子方才吩咐了,他们这一顿得吃上许久,让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秦玥也饿极,虽然不想和他一同吃饭,可在这外面也没得选。她点点头道:“去哪?”

    庄远本已经做好了被她推辞的准备,听她答应后,立马来了精神,带着她往旁走。

    “那儿有间偏屋,我让人把菜送来。”

    戚少麟吩咐过不许让他离开秦玥半步,庄远虽然也知道这人不喜欢自己,但无奈下也只好与她同屋用膳。

    别苑膳房很快送来了饭菜,虽不及主子们桌上的丰盛,却也是色香味俱佳。两人相顾无言,最后在屋内一人一角吃完了饭。

    秦玥吃完,刚放下手里的甜羹,便看到庄远一副难忍的神情。她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庄远是个大老粗,脸皮向来够厚,对姑娘家说话也无甚分寸感,憋了憋还是道:“玥姑娘,要不我先送你回院里,我···我肚子疼,想要如厕。”

    秦玥:“···”

    她万分庆幸自己是吃完饭后才听到这句话,否则真是什么也吃不下了。她放下手里的碗道:“那我们先回去吧。”

    庄远如获大赦地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住了脚步,回头对她道:“姑娘,我实在忍不住了,要不你在这屋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秦玥有些犹豫,但瞧他一脸的急迫,大约是真的忍不住了。

    “那你快些。”

    庄远快速应了一句,解下腰间的佩剑放在桌上给她防身用,转身便没了人影。

    屋门没有门闩,秦玥坐在桌边片时后,便听到一阵脚步声自门外响起,随即房门被打开。她以为是庄远回来了,转过身看清来人时,立即伸手握住了桌上的长剑。

    项池走进屋,见到她这般防备地对自己,眼中露出一丝落寞,“阿玥,我不会伤害你。”

    秦玥面无波澜地问他:“项池,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么?”

    这十年难道还伤害得她不够?她想到从小到大他对自己的好,如今看来恐怕都只是伪饰,其中又有几分真心。

    项池无从辩解,静默须臾后道:“戚少麟,他···”

    他欲言又止,秦玥接过话为他说完:“是,就是你想的那样。”

    项池面露悲切,“阿玥···”

    “我自认倒霉。自离开泾州来京城,我便只有两条路,要么是被你送到昭王府上,要么就是落在戚少麟手中。”她淡笑一声道:“在戚少麟手里虽然要受他折辱,但还能保住性命;到了昭王那,或许就未必了吧。”

    “阿玥,我对天发誓,我绝对不会让人伤你一分。你跟我走,我送你回泾州,往后我定为秦将军翻案。”

    他言之凿凿,像以往无数次对她许诺的那样,只是这一次,秦玥不再相信,“项池,你父亲做了那样的事,往后我们见面只会是仇人。你若是觉得亏欠,那你告诉我,你们究竟想要我为昭王找什么东西?”

    项池道:“戚少麟也想知道吧?他也是在利用你。”

    他这避而不答的模样,秦玥顿觉失望,亦再无半句多的话想与他说:“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

    项池想要往前,只见她忽然拔出了剑横在两人之间。庄远这把佩剑为男子所用,剑身沉重,她双手握住剑柄,冷冷地看着他。

    项池还欲说什么,一道冷冽的声音在屋门口响起:“你没听见她说的?”

    戚少麟跨进屋,原本就不算宽敞的房间顿显拥挤。他走到秦玥身边,伸手取下她手中晃动的剑,稍侧剑锋后便一剑刺向项池。

    项池闪身躲过,目光狠厉地盯着他。

    “怎么,做了昭王的狗,现在硬气了?”戚少麟嗤笑一声,随手扔下手中的剑,“你走吧,你主子在这,我不会杀你。”

    沉剑在地上砸出一声清响。项池紧抿双唇,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秦玥,转身离去。

    屋里只剩下两人,戚少麟打量一圈四周问道:“庄远呢?”

    话音落下,着急回屋的庄远正好走到门口,对上世子冷峻的眼神后,八尺男儿低下了头颅。

    ***

    回去的路上,秦玥隐约觉得走在前面的人心情颇佳,脚步轻快了不少。

    或许是赏了桃林的缘故吧。

    庄远进了院便被遣回了自己房里,她则跟着戚少麟进屋。

    关上门后,世子行至榻前坐下,对站在远处的小厮使唤道:“过来捏捏腿。”

    秦玥迟疑少顷,依言走过去立在他身边,伸出手放在他肩上,还未动作便又听他道:“腿。”

    她委下身,照他的话捏着他的腿。戚少麟骑了半日的马,长腿上的肉紧绷绷的,她捏了两下耳边又响起了他低沉的嗓音:“往上一点。”

    秦玥手朝上挪了几寸。

    “再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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