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秦玥万万没想到,戚少麟所说的改日登门道谢就只隔了一个晚上。
翌日清晨,她才用过早膳,就听到下人通禀,说永安侯世子来访。父亲一早就出门会友去了,无奈之下,她只得出面应付他。
会客的前厅内,戚少麟玉冠束发,容貌俊逸,举止规矩地正襟安坐在圈椅上。庄远站在他身后,双手抱着层层叠叠的礼品,几乎快要冒过他的头顶。
见秦玥进屋,他眸色亮了亮,起身唤道:“阿玥。”
秦玥扫了一眼他们主仆二人,以及那堆超乎寻常的东西,随即屏退了随行的丫鬟。她冷淡地问:“你来做什么?”
听她开口不是要将他拒之门外的话,戚少麟悬着的心总算踏实,连忙解释道:“前段日子我在这儿打扰了那么久,今天特意来道谢的。”他觑了觑秦玥的脸色,补了一句:“这算是两家正常的往来吧?”
秦玥未置可否,“你的心意我会转告父亲,东西你拿走吧。”
这么多谢礼,光看着精致的外盒就知道定然价值不菲,真收下了还不知会不会落人口实。
“都是应该的。”戚少麟对庄远使了个眼色,让他将东西放在桌上,随后道:“这有一株人参,是帮伯父补身子用的,还有些寻常小玩意,你留着消遣。”
再做推辞不免又要和他纠缠,秦玥索性噤声,想着以后找机会再给他还回去就是。
戚少麟剑眉舒展,轻声问她:“伯父什么时候回来?”
秦玥虽然不再避他,可显然也不愿意多与他久待,要想在她面前多露脸,还需倚仗岳父。
秦玥轻易看穿他的小心思,回道:“应当是傍晚。”
现在还是上午,一整日的时间,他总不可能单独留在这里。
戚少麟希望落了空,表面仍维持着端雅的仪态,惋惜道:“原本还想向他请教些战术兵法。”
他不开口,秦玥也不会说话,就这么僵持了一阵,他才起身说离开。临到门口,他低头对送行的秦玥道:“阿玥,我这样你可还满意?”
言行举止有理有度,不再惹她生气。
秦玥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过两日我就要回朝中当值,可能来得就少了些。”
秦玥这次出声回道:“好。”
他忙于朝政,也不会有那么多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了。
“那我先走了。”戚少麟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才动身回府。
凡事不能操之过急,他与秦玥来日方长,不亟亟于这一时。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戚少麟虽少有亲自前往,可隔三差五就寻了派庄远前去。吃喝用物,他送的东西几乎占了秦家半个库房。
仅有的几次来往中,他与秦常锋之间相处也越发融洽,简直是真被当做了亲世侄看待。
他虽然少见秦玥,可秦家的动静却一点不漏。
“世子。”
书房里,庄远又一次送完东西去秦府回乘知院,例行禀明今日的见闻。
为捉拿昭王余党,戚少麟出了一趟京城,夙兴夜寐了几日才归来。他浑身疲倦,连官服都未来得及脱,就这么和衣斜坐在榻上,逗弄着趴在榻边的戚二傻。
他食指卷着它的耳朵问:“这几日如何?”
“属下依您的吩咐,但凡有好东西都送去秦府一份,说是您的心意,除了一些贵重的,其余秦将军都收下了。”庄远恭声答道,顿了顿,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不过···”
戚少麟收回手指,语气懒怠:“直说便是。”
庄远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道:“不过你不在这段时日,好几次我去秦府时,都遇到了殷家公子,他好似也送了不少礼品到秦府。”
提及殷念柏,戚少麟神色稍振,眼神也锋锐了起来,“他送什么?”
庄远只感觉他眸色如刀,就架在自己脖子上。他惴惴不安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我听人说,殷家似乎有与秦府结姻亲的念头,而殷公子···他是送聘求亲去的。”
他说完,书房里静得仿佛能听见细针落地的声音。
庄远忐忑地抬起头,看见世子面色森寒,唇线紧抿。
一旁的戚二傻也宛如被他这副神态吓到,呜咽一声后躲到了案几底下。
连日未休息好,戚少麟本就头昏脑涨,此时更是疾首蹙额。他烦躁地边解开官服,边大步往外走,“备马车,我出去一趟。”
作者有话说:
这章字数太少了,临到结尾,写得比较卡,希望大家体谅一下
不剩多少章了,我争取早点完结
第92章
戚少麟大步流星,几步就走到了门口。
庄远连忙跟上,追在他身后道:“世子,您是要去秦府?秦姑娘她现在恐怕不在府上。”
戚少麟步履停滞,侧脸看向他,“她在哪儿?”
庄远回道:“我今日送东西去时,听秦府的下人们说,今日周将军家在承明湖边宴请,他们都赴宴去了。”
周将军?戚少麟凝眸蹙眉,京城中姓周的将军屈指可数,与秦常锋交好的就只有一位,去岁古禹使者送来的假遗骸就是由他收着的。正因如此,那次春日宴上,秦玥才会偶然从周家女周薇口中得知了消息,识破了他的话。
他对周家人没什么好感,平日里并没有多的交集。可已经四五日没见秦玥,又听庄远说了殷念柏对秦玥的觊觎之心,即使再不喜,他也打算前往。
庄远委婉提醒:“世子,周家没送来请帖,我们贸然前去,似乎不太妥当。”
戚少麟瞥了他一眼,随即将扯散的官服重新理好,“昭王余孽尚未清,本官在城中搜查叛党,有什么不妥的。”
庄远心领神会,应和道:“世子所言极是,我这就去备马车。”
***
春日正好,承明湖边三三两两聚集着外出踏青游玩的姑娘公子。
天气温煦,秦玥也换上了春衫,纤腰楚楚,杏脸桃腮,在一众人中极为出挑,连萧洵这样不解风情的蛮小子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师弟,你今日怎么穿得这样好看?”
他一人在京中无趣,有这样出门玩的机会,自然随着秦玥一同前来。两人最初相识时秦玥便是男子装扮,后来到了古禹,冬日里都裹得厚厚的,他少见她穿着这般娇俏。
秦玥羞赧地笑笑,对他道:“师兄来京城一段时日,竟也学会了油腔滑调。”
萧洵撇撇嘴,“夸你也不行,你怎么也和师父那样一板一眼的。”
话至此,二人不由得思念起了田逸春,那位刻板又善良的师父。
“也不知道师父有没有把师娘娶回家。”萧洵感叹完,对秦玥道:“师弟,不如我们将师父接到京城来吧?”
他现在的身份不能随意远行,不然他早就去了惠城。
秦玥见他想一出是一出,笑道:“师父未必想来,我已经派人给他送去了书信,等他的回音吧。”
两人闲聊少时,殷念柏和他另一个年纪稍少的妹妹走了过来。秦玥离京十年,多数人都不认识,欣然与他们同行。
四人正准备乘船游湖,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住了他们:“你是秦家的姐姐?”
秦玥回头,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明艳姣丽,似乎在哪见过。对方亦是如此,面色一怔,问出了口:“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一旁的殷念柏介绍道:“玥妹妹,这是周家三姑娘。”
秦玥恍然,想起一年前两人的确曾在芙蓉园有过一面之缘,也多亏了她,她才没继续被戚少麟蒙骗。不过那时她装扮成戚少麟的侍从,周薇应当是认不出的。
她轻声问候一句:“三姑娘。”
周薇收整脸上诧异的神色,也对她问了一声好,而后道:“这艘船太小,我让人换一艘宽敞些的,乘着也舒服些。”
出门前父亲曾叮嘱过她,要多多照料秦家的姑娘。
秦玥道了一声谢,笑着邀她同船。
几人上船安坐,船身久久未动,须臾后甲板上就传来阵阵交谈。秦玥坐在最边上,顺手撩开了帘子,想要察看外面的情况。
珠帘半卷,秦玥抬眼望去,一张隽秀俊逸的脸映入眼底。
戚少麟微微躬身,一手搭在船舱口,一副正要掀帘进来的姿势。他一身绯色官服,衣冠整齐,少了几分恣肆,整个人看起来稳重不少。
秦玥少见他这般模样,愣了愣,问道:“你来做什么?”
她无意中听庄远提起过,说他离京处理要务,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穿成这样来此。
戚少麟不动声色地凝睇她的面容,心底的思念之情缓解一二。抑制住想揽她入怀的冲动,他温声道:“来有正事。”
言外之意,这次相见也是有正当理由的。
他借着秦玥的手弯腰进船,手臂有意无意地蹭了她一下,柔滑的绸缎掠起丝丝凉意。他扫了一圈船舱内的人,目光触及里面的两个男人后,露出些许嫌厌。
殷念柏见状出声问:“戚大人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戚少麟漫不经意道:“戚某收到消息,近日有叛贼余党窝藏在此,特来搜查。”
挑在这个时候,来船舫搜人,不过是醉翁之意罢了。
闻言,周薇呛声:“船舫拢共就这么大,何处能藏人?戚大人别是特意来败兴的。”
她一向是这样骄纵的性子,对上不喜欢的人,说话毫不留情。
戚少麟心里明白,这一船舱的人,除了阿玥,其余人都是看他不顺眼。所幸,除了阿玥,剩下的人他也都不在意。
他对周薇的讥讽不予理会。
虽然不知道他这番行径是为何,但他身负要职,同为朝中大臣,殷念柏当然知晓应对之道,冷静道:“船舱内确是不能藏人,掌船的也都是知根知底的家奴,想来是不会有错的,戚大人不如去别处搜查。”
戚少麟踱步到边上的木柜旁,屈指扣响两声,“不急,事关重大,自是要谨慎些,细细查看过才好。否则将来皇上怪罪下来,全是我戚某办事不力了,还望殷大人体谅。”
冠冕堂皇的一番话说完,他命令庄远将船舫里里外外都搜寻一遍。
这一搜查还不知会耗费多长时间。秦玥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看了一眼他故作正经的姿态,咬唇道:“戚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戚少麟爽快答应,指着船头的方向,含笑道:“秦姑娘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船舱,周薇看着他们的背影,猛然回想过来。
这位秦姑娘她的确是见过的,在去年的春日宴上,那个眉清目秀,冲撞了她的小厮。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戚少麟挨岳父暴打
第93章
周薇对去年芙蓉园中的春日宴印象极为深刻,并非是因为那日玩得尽兴,而是她出了大丑。
先是被一个冒失的小厮弄脏了裙子,后来在湖边散步时,不知是谁在她背后推了一把。众目睽睽之下,她掉入水中,狼狈不堪。
为着这事,她成了京城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硬生生两个月没有再出门。
事后她曾派人查过,可对方做得滴水不漏,她连推她的那人都揪不出来。当日园中与她不对付的就只有戚少麟一人,加之撞她的小厮正是他的侍从,她自然而然地将矛头指向了他。
身为堂堂将军之女,周薇自然咽不下这口气,纵然拿不出证据,也直接当面与他对质。谁知戚少麟连正眼都不给她一个,只意在言外地警告她,要她别再对自己身边的人无礼。
话里话外,她还不如一个下人!
但口说无凭,有气她也只能别在心里,不能拿他怎么办。
震怒之余,她心中疑惑不已,像戚少麟那样眼高于顶的人,怎么会这般在乎一个随从。
后来一次聚会,她从旁人口中得知顾家公子顾宏因得罪了戚少麟的侍妾,被他好生羞辱了一番。多问了几嘴后,她才恍然,戚少麟带出门那个小厮,正是他的侍妾。
她抽回思绪,看向船舱外的位置,两人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视线之外。
湖面春风和煦,泛起层层磷光。
戚少麟鼻间尽是秦玥身上的幽香,他犹觉不够,又不动声色地往她身旁凑了凑,低低唤了一声:“阿玥。”
几日未见,他目光痴缠,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娇颜。
秦玥挪开半步,压低嗓音正色问他:“戚少麟,你究竟来这是为何?”
哪会有这么巧,偏挑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
戚少麟心底的愉悦被浇熄了少许,暗下揣度措辞,若是实话实说定然会惹她生气。
在他犹豫这一刹,秦玥又道:“你若还想骗我,那日我们的约定就不算数了。”
这话无疑是击中了戚少麟的命门,他思虑须臾,抿唇缄默不语,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想。
不待秦玥发难,他先开口道:“我也想问,里面那些人来这是为何。”
他才离京不过几日,这些人就犹如苍蝇一般黏在了她身边。
他们随时便能找个借口见她,而自己挖空心思,才得了个能正当往来的允诺,送个东西都得由庄远代劳。未免太不公平。
秦玥神色微滞,而后道:“周家办宴,他们自然是受邀来此赴宴的。”
“赴宴?”周家从武,殷家从文,两家向来少往来,怎会无端请他来游湖赴宴?还有那个虚伪扮傻的萧洵,一个异国质子,到了大梁还这般嚣张!
戚少麟冷哼一声,眉宇满是不屑,“那个姓殷的心思哪会这么单纯,不过是别有用心。”
两人虽然不和,但殷念柏端直有礼,从没在秦玥面前贬毁过他。反观戚少麟,世家子弟,一身修养不知丢弃何处。她端了脸色,“戚少麟,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戚少麟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过头面向湖水,“是,我是小人,他们都是君子。”
秦玥见他一副受屈的模样,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两人已经出来一会儿,再耽搁下去就没时间游湖了。她无奈道:“你也看过了,船上没什么叛贼,你先下船吧。”
戚少麟脊背笔挺,少顷过后,闷声道:“阿玥,没你这么欺负人的。”
他这句话毫无由来,秦玥抬起头,看着他白皙的耳后,大为不解:“我何时欺负你了?”
“除了你,我从没多看过其他女子一眼,更不必说与别家姑娘游船赏湖。可你呢,萧洵那事是你为了救秦伯父,我可以当做没发生,但殷念柏他不一样。”起了个头,他心底的委屈就犹如开闸泄洪般涌了出来,“从前的事是我的错,你冷着我我无话可说,多少时间我都愿意等。可你总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这般欺侮我。我心肠就是再坏,也懂得难受···”
秦玥冷眼看着他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胡诌乱扯,谴责她的“始乱终弃”。尔后,裙裾摇曳,她转身进了船舱。
甲板微动,戚少麟再转过身时,已然看不见秦玥的身影。
回到众人面前,秦玥心生愧意,因为她的缘故,他们这一趟都玩得不畅快。但戚少麟宛若魔怔了一般,显然也是听不进去话的。她提议道:“戚大人要搜查,不如我们换回原来那条船。”
殷念柏通情达理,也不欲在此僵持,闻言出声赞同。他站起身后,萧洵也是附和,随他往外走。周薇恨恨地瞪了一眼戚少麟的方向,憋气跟上。
戚少麟再回来时,看到秦玥半只脚已经踏出了船舱。
她回首而顾,红唇轻启:“公务要紧,戚大人请慢慢搜查,忙起来兴许就不会难受了。”
***
湖边嫩柳抽条,秦常锋与周将军并肩散步。
多年前两人曾在沙场同仇敌忾,转眼已过不惑,不禁一阵唏嘘。
湖上船舫游动,隐约能看到上面有几道靓丽的身影。
周将军感慨一声:“转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我们也不得不服老了。”
秦常锋笑道:“我看你身子强健,不必小辈差。”
周将军朗笑,回他:“那秦兄,不如何时我们比划一场。”
“等我病好,校场上切磋。”
笑谈少时,两人又聊到了朝中的年轻才俊身上,周将军看了一眼游船,道:“朝中我看殷家的公子算是个拔萃的,模样品行都没得挑。”
秦常锋想到近日流水似的送进家门的礼品,问他:“戚家那小子又如何?”
周将军皱眉,“戚家的虽说办事得力,但性情太差,不是个做女婿的人选,我劝你还是考虑殷家的。”
几番相处,秦常锋倒不曾察觉戚少麟性子有何缺陷,心中略为诧异。他并未表露,只是道:“玥儿的婚事暂且不急,我听从她的意思。”
“女大当婚,我听说殷家近来去你府上去得勤,应当也是有那意思。今日请他来,就是想让小辈多相处相处,若是合适,早些定下来也无妨,良婿不可多得。”
交谈间,他们倏地听到身后有人喊道。
“秦伯父。”
两人回过身,见到一身醒目绯红的戚少麟就在几步远。
他阔步走来,到了跟前,同样恭敬地问候:“周将军。”
秦常锋神色和蔼,“戚世侄,你怎会在此?”
戚少麟面容温润,回道:“回到京中,听闻这附近有叛贼的踪迹,特来查看。”
朝中要事,秦常锋也不好多过问,只让他注意身子,别太过劳累。
戚少麟谢过,并未有离去的意思。
不待秦常锋开口,一旁的周将军道:“既是捉拿叛贼,我们就不便多打扰,戚大人请。”
主人家都不留他,戚少麟别无他法,只有道别辞去,临行前对秦常锋道:“少麟改日再去府上拜访。”
宽大的袖袍下,他双拳紧握。适才两人的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周家这个老不死的,不知收了殷家多少好处,才会一味的贬低自己,抬高殷念柏。
秦家的良婿,只有可能是他戚少麟。
秦常锋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走后,忍不住问老友:“你不喜欢他,我瞧那孩子挺好的?”
周将军胡子一翘,“你长久不在京中,不知这戚世子的为人,傲慢无礼,张狂肆意,我最是看不惯。”
秦常锋错愕不已,这与他平日见的戚世侄,截然不相同。
***
宴会结束,秦家人准备打道回府。
秦常锋与周将军道别,便让秦玥先上马车。说完话,他走出几步,后面追上来周家的女儿。
周薇手里拿着东西,朝他行了一礼道:“秦伯父,玥姐姐落下了一方手帕,还请你带回去给她。”
她递出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帕子,又道:“本来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女儿家的物件,若是被人拾去了不太好。况且玥姐姐婚事将近,更不可惹上是非。”
她一个小辈,兀自将来到自己面前,又说了这些话,秦常锋自然觉出其中的猫腻。他令下人接过,问道:“你从何而知玥儿婚事将近?”
他原以为是在船舫上,秦玥与殷念柏相谈甚欢,才给了她这样的念头,谁知周薇却道:“玥姐姐难道与戚家世子还未定下婚约?”
戚世子?秦常锋神情凝重,暗想莫不是戚世侄与自家来往过多,才传出了流言蜚语。他沉声道:“什么婚约?”
他面色有些骇人,周薇语气谨慎,小心翼翼道:“戚世子不是早就对玥姐姐中意?一年前在别家酒宴上,我见他带着玥姐姐出席。只是那时候玥姐姐罪名还未洗脱,只得以侍妾身份见人。现在您沉冤得雪,他应当要迎娶姐姐入门了吧。”
秦常锋身躯一震,脸色寒得吓人,“你说清楚,侍妾是怎么回事?”
···
眼见高大的背影越来越远,那巍峨高山般的压迫感才消散。周薇嘴角含笑,想到一句老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常听父亲说秦将军正直不阿,又疼爱女儿,这回看戚少麟如何能躲过去!
她心底压着的这口气,总算是出了一大半。
作者有话说:
居然没写到揍人的部分,我再写一章,明早大家起来看!
第94章
在车厢中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后,父亲还未出来,秦玥掀开车窗帘,恰好看到他身边的侍从龚年走来。
龚年站在车外道:“姑娘,将军让您先回府。”
秦玥并未见到父亲的身影,不禁有些疑惑:“父亲呢?他不与我一同回去吗?”
龚年仍是恭敬道:“将军与周将军还有事要叙谈,恐怕晚上才能回。”
多年好友重聚,这也是常情,秦玥不疑有他,应了一声后就放下帘子乘车回府。
见马车消失在街角,龚年才回到秦常锋身前复命。
秦常锋还未从恚怒中平复,面如寒锋,像是经历过一场角逐厮杀。他阴着脸,压低声音吩咐道:“龚年,你去将顾家那个顾宏带来。”
周薇那丫头此举太过刻意,三分真七分假,她既说顾宏知晓全貌,他便问个明白。
龚年领命:“是。”
在他走前,秦常锋叮嘱道:“行事隐秘些,不要张扬。”
***
自从得罪了戚少麟,顾宏借他的力升官的美梦就破灭了。非但如此,戚少麟极为小气,连其他晋升的路都给他堵了。他低人一等,周旋不过,索性打消了这个念头,依旧过原来纨绔浪荡的生活。
不过自打京城里的秦家人露面后,他便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那位大名鼎鼎的老将之女,分明就是之前随戚少麟来他府上,被他一时鬼迷心窍下了药的女子。
他担忧得不敢出门,每日散值后乖乖回府,生怕被人捉去旧事重提。
但他偏又不是老实人,如此安稳度过大半个月,那点危惧便消散,每日脱下官服后就止不住地往外走。
他是酒肆的老熟人了,一跨进大堂店小二就迎了上来,“顾公子,您今日怎么得空前来?”
顾宏随手丢给他一份赏钱,“给我寻间上好的雅间,再叫几个唱小曲的。”
店小二没像平常那样满口答应,而是道:“已经有人订了座,就等您了。”
顾宏瞥了他一眼,“哦,是谁这么长眼?”
“公子去了就知道了。”他往前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您随我来。”
进了屋,顾宏只看到一个宽挺的背影,放眼望去,那人年纪似乎不小了。
身后的门被人猛地关上,他顿觉不妙,警惕地问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那人转过身,刀眉长眸,不威自怒,犀利的眼神如鹰隼般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霎时两腿发软,冷汗直流,说话时嘴皮子哆嗦:“秦···秦将军。”
依顾宏这副心虚的神态,他绝不止是知晓玥儿与戚少麟的事,定参与过其中。他脸色沉了几分,“你既认识我,也应该知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
顾宏颤声道:“小···小侄不知,还望将军明示。”
秦常锋冷笑一声道:“顾宏,我虽一把年纪,可还有点气力,在这京城中让一个人消失不是什么难事。”
他一掌拍在桌面,喝道:“我女儿与戚少麟之事,你知道多少,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
“砰”的一声响,吓得顾宏浑身一抖,直接跪了下去,“将军,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不敢。戚世子位高权重,我若是说了,怕也是逃不过一死。”
秦常锋如不欲与他多废话,使了一个眼神,龚年腰间的刀就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顾宏僵直了脖颈,唇色惨白道:“我说!我都说!”
左右都是死,他不如先保全现在,解了燃眉之急再考虑其他。
“戚世子与秦姑娘如何相识的我不得而知。去年戚家宴上,他曾在酒桌上说新得了一名侍妾,言语间对她尤为轻蔑。不过那人似乎不愿意跟着他,他后来还问我如何调|教人。”他磕磕绊绊地说完一段,才继续道:“直至一次我府上聚会,他将人直接带了出来,私下找我···找我要一些闺房助兴的药物,能让人听话的。他拿我朝中的官职威胁,我拒绝不得,只有照办。”
他半真半假,将所有事推到戚少麟身上,而后急切地解释道:“但是将军,我当时的确不知那人就是令千金,否则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那样做的!”
秦常锋骨节作响,语气让人不寒而栗:“可有半句虚言?”
“绝无。”顾宏矢口否认,“当时殷念柏也在场,殷家您总信得过,大可以问问他。”
···
从酒肆出来,秦常锋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浮现出女儿灿然的笑和坚毅的眼神。
他步履不稳,龚年想上前扶住他,被他一手挡了回去,“天一亮你就去殷家,让殷公子来我府上一趟。”
***
到了安寝的时辰,父亲还没回来,只差人传来消息说今晚或许就歇在周府了。
秦玥梳洗完,将丫鬟退了出去,准备入睡。
她站在床边正要熄灯,窗口“吱呀”响动,一人探进半边身子。
看清他的脸后,秦玥溢到喉间的呼喊止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戚少麟!你这是在做什么!”
半夜三更,翻墙入院,潜进她的闺房。
戚少麟翻身进屋,合上窗子,径直走到她面前,“阿玥,那姓殷的当真来求亲了?”
“你发什么疯!”白日发完晚上又来发,秦玥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是不是都忘记你说过什么了?”
才安分了不过几日,就又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
戚少麟已经换下了那套官服,一袭玄衣,冷峻挺拔。他愤愤道:“我没疯,我若是还不来,往后怕就只有去殷府寻你了。”
秦玥气极,殷念柏来往几次,不过都是送些补品或是兵书,从未提过求亲之事。此情此景,她不愿与他多解释,指着窗外他来的方向,“你滚。”
面对殷家那人,她能谈笑风生,可轮到自己,便是这些冷言冷语。戚少麟一把握住她素净的柔荑,顺手将她拉入怀中,胡乱地吻了下去。
白日周将军与秦常锋说的那番话让他顿悟,他本就不是循规蹈矩的君子,伪作得再好也不会让人改观,只能眼睁睁看秦玥另择良婿。
秦玥又气又急,几下打在他肩上,“戚少麟,唔···你这个混蛋!放开我!”
戚少麟岿然不动,收紧了环在她后腰的手。秦玥口中剩下的话还来不及骂出口,就被他柔软的唇舌堵住。
她那几句惊动了屋外的春萝,屋门被扣响,她在外轻声问:“姑娘?”
戚少麟猛然清醒,兀地睁开眼,收回动作看向门外。
他并非是怕春萝,而是担心惊动了秦常锋。无论秦玥对他如何,他这个岳父总是喜欢他的,这也是他最大的倚杖。可若是让他看到自己这样,从前百般努力便都白费了。
秦玥双唇发麻,正打算回春萝话时,见他目光殷切,在自己耳边软声哀求:“阿玥。”
他又变回了乖顺的模样。
她抿了抿唇,对外道:“春萝,我没事。”
应对完春萝,她抽回手,“还不快走。”
戚少麟沉默半晌,转身走向窗口。到了窗前,他又不甘心地回过身道:“阿玥,你如何恨我不要紧,十年五年我都等得起。可你若是动了嫁给别人的心思,我决计不肯。”
“你知道我的性子,说到做到。”他抬起眸子,笃定道:“别说是拜了天地入洞房,就是生了孩子,那孩子也会随我戚少麟姓。”
秦玥听到他这昏话,抄起床上的软枕扔向他,“走!”。
***
翌日清晨,戚少麟便从库房里寻了些上好的兵器,动身去秦府。
秦常锋是个武将,定是喜好这些的。
进了秦府大门,小厮引着他到了秦常锋的书房,说将军就在里面。
跨进门槛,看到里边的人后,他眉心微蹙,殷念柏倒是殷勤,一大早就已在此。两人站在屋里,看样子是已经交谈过许久了。掠过他,他对秦常锋:“秦伯父。”
秦常锋抬眼直直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殷念柏则神色古怪地站在一旁。
戚少麟心中一动,一股不祥的预感蘧然升起。他稳住心神,又谦恭地问候了一声:“秦伯父。”
“啪”一声清响。
他左颊一阵剧痛,火辣辣的一片,脑中也一片空白。
“畜牲,你还有脸叫我!”
戚少麟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他脸上已经疼得发麻,神智逐渐回拢。顾不得殷念柏还在场,他毫不迟疑地屈膝跪下,低下头道:“伯父,都是少麟的错,您尽管打。”
殷念柏错开眼神,对秦常锋道:“秦伯父,那我就先走了。”
他从未想过在戚少麟背后告黑状,但也不会特意隐瞒。
秦常锋今日一早叫他来,问了秦玥在永安侯府的事,他问得仔细,想来也是有人特意告诉他了。殷念柏只将自己知道的尽数相告,至于其他,就看戚少麟的造化了。
秦常锋在气头上,自然没给他回应,他兀自出了书房,穿过院落准备离去。
行至院门口,秦玥迎面而来。
她稍为吃惊道:“念柏哥哥。”她看向他来的方向,问道:“你是来找父亲的?”
殷念柏想着方才的情景,点头道:“是,不过伯父正在会见戚世子,还不得空。”
戚少麟也来了。秦玥往父亲的院子望去,隔得太远,书房被院中的海棠树遮挡,看不清里面的场景。
作者有话说:
只打了一巴掌,还不够哈
第95章
秦常锋生过一场病,身体大不如前,可毕竟曾是个武将,动起手来毫不留情。那一巴掌的力道,只多不少。
戚少麟嘴角渗血,脸上立即浮起清晰的指印,像浸染血迹的白玉,破碎而又狼狈。他跪直了身子,任由发落,就是在戚旭面前,也从未这样恭敬过。
秦常锋由上而下睥睨他,沉着脸问:“那你说说,你何错之有?”
这无疑是一场审判,然而戚少麟却无从辩解。此时此刻,秦常锋想来也是什么都知道了,他若还为自己开脱争辩,才真是自寻死路。
他垂着头,回道:“当初是我听信奸人之言,对阿玥有成见。后来又因为太喜欢她,年轻气盛,犯下大错。要打要骂,少麟悉听尊便,只希望伯父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秦常锋冷笑一声:“你还想要什么机会?”
戚少麟道:“求伯父让我迎娶阿玥,我会用我下半辈子弥补过错,不再让她受一点委屈···”
他话还未说完,秦常锋一拳挥了出去,讥讽道:“你还想娶玥儿!”
他气恼至极,一半是对戚少麟,另一半是对自己。是他老不晓事,才会只看得到表面,到现在才得知真相。他一个壮年男子,在古禹都千般受人桎梏,更何况玥儿了。这十年,她又受过多少委屈?
先前见她不喜欢戚少麟,他还只以为是因为两家的旧事,想着如何开导她放宽心。如今想来,他在玥儿面前认可同情戚少麟之时,她听到耳中,又会是怎样一番感受?
身为父亲,不仅没能保护好女儿,还让她满腹委屈憋在心中。天底下最无用之人,莫过于他秦常锋了。
巨大的力道袭来,戚少麟不躲不避,生生挨下了这一拳,身躯微微偏斜。闷哼一声后,他跪正,坚执道:“求伯父成全。”
“戚少麟,你舍身帮过秦家,这点我无可否认,我秦常锋这条命你大可拿去。但是玥儿,只要我还在这世上一日,就绝不会再让她受你欺负!”
戚少麟躬着身,一副任他打骂的姿势,“伯父若是不解气,尽管打骂,但我对阿玥是真心的,也绝不会再要她委屈。”
“真心又怎会做出那些禽兽不如之事?”秦常锋斥道,“戚少麟,你好歹也是侯府世子,戚旭难道就没有教过你做人之道!”
戚少麟沉默不语。
盛怒之下,秦常锋抄起手边所及之物,往他背上砸去,“既然他没有教导好儿子,那就由我来。”
戚少麟在家中没少挨过戚旭的打,但毕竟父子连心,戚旭再恼他,下手总还是收着力道的。但秦常锋这一下,显然是用了十成的力,连骨头都开始发疼。
他额角冒汗,咬牙撑过这一击后,另一下又落在了身上。
···
两人在院门站立片刻,殷念柏就开口说要离开,“既然伯父在忙,那我就不打扰了。”
秦玥将他送到门口,又听他道:“玥妹妹,你还是去伯父书房看一眼吧。”
她不解道:“怎么了?是戚少麟?”
殷念柏点头,“伯父不知从何得知了以前你在戚家的事,正在责问他。”
他了解秦将军的性子,身为父亲,知道那些事后定是会狠狠教训戚少麟一番的。照方才的架势,打伤他是小,若将军气头上下了重手,戚少麟出了好歹,反倒不好收场了。
秦玥面色一怔,不禁揪紧了裙摆。她不希望自己永远沉溺于从前的痛苦中,日子总要往前看,那些痛苦的回忆她有意不去再想。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父亲知晓了。她不由得担忧起了他的身子,他本就还未大好,要是动了气,又病倒了可怎么办。
送走了人,她连忙回到父亲院里。
远远地,她就听到书房里传出声响,其中隐约还伴随着父亲暴怒的呵斥,最后一声清脆的碎瓷声后,一切才安静下来。
她停下脚步,看着屋门被人自内打开。戚少麟身形不稳,步伐缓慢地走出来。
他魂不守舍地走了一段,到了秦玥跟前,才留意到她,斑驳的脸上强扯出一个笑,“阿玥。”
秦玥抬眸望着他红肿的脸和嘴边的血痕,有些明白适才听到的声音是何,问道:“要不要紧?”
戚少麟偏过头躲开她的视线,“没事,秦伯父正在气头上,我改日再来请罪。”
秦玥叹了一口气,“你别来了。”
她看得到的地方都伤了这么多处,身上还不知是怎样,再来指不定要多挨一次打。
话到了戚少麟耳中,成了另一个意思:秦玥也不想见他了。
他低声喃喃道:“要来的。”
身上的痛意四散,他不愿在秦玥眼前展露软弱的一面,错开身朝外走。不过走出两步,人就踉跄着要倒下。
秦玥本能地扶着他的手,近距离之下,发现他额头颈间全是汗,手臂也在微微发颤。
要多疼才会这样?
待他站稳后,她垂下眼帘,轻声道:“还走不走得动?我看看你的伤。”
戚少麟点点头。
秦玥放开他的手,小步走在前面,“先回我院去。”
她走得慢,戚少麟则在后亦步亦趋。
进了他先前住过的屋,秦玥屏退下人,示意他坐下,“身上有伤吗?”
戚少麟不再逞强,乖顺地坐在桌边,仰首看她,“有。”
秦玥没有接话,而是移开目光,他会意地伸手解开腰带,脱下上衣。
窸窸窣窣一阵后,戚少麟开口道:“好了。”
两人已经坦诚相见过无数次,现在又是为了看伤,秦玥未觉不适,重新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戚少麟胸膛也有些汗湿,那处刺青仍旧醒目扎眼。
前面没什么伤,他转过身,将后背呈现在她眼下。
眼神触及,秦玥猝然想到了当初坠落山崖后,戚少麟摔的一身伤。如今这些红肿的新伤覆盖在旧痕上,更显得狰狞可怕。
这才不过一会儿,伤痕还未发作,到了明日,只会更骇目。
或许是盯着看了太久,秦玥一时觉得双眼有些发酸。
身后许久没动静,戚少麟侧过头,垂眼看着自己的肩,“后背的是椅子打的,肩胛那处,应当是花瓶砸的。其他的,我就没看清了。”
他笑了笑,“伯父身子骨硬朗,果真不负盛名,比我父亲强多了。”
秦玥撇开视线,“我去拿药。”
不待迈出一步,她的手腕就被握住。
戚少麟凝视着她,“阿玥,你消气了吧?”
秦玥抽回手,“不是我告诉父亲的。”
“我知道不是你。”戚少麟自嘲道,“是我活该,这一顿打不过是迟早的事。”
第96章 (修)
上完药后,秦玥边收拾药瓶边,戚少麟则站在一旁默然穿衣。
两人谁也没说话,陡然生出些岁月静好的感觉来。他动作缓慢,分出心神偷觑着秦玥,只盼时光能延长一些。
“有几处伤得重了些,回去后你请个大夫到府上看一看。”秦玥半低着头叮嘱,姣好的侧颜专注认真。
戚少麟系着腰带,“不碍事,不过是些皮外伤。”
秦玥没再说话,等他穿戴齐整后才转过身。“庄远呢?让他接你回去吧。”
他现在这样,一个人恐怕是回不去。不说背上的伤,单是脸上那些,被人看到了,就要被议论好一阵子。再说他是从秦府出去的,让人抓住纰漏,连累了父亲可如何是好。
戚少麟一袭锦衣修身,英挺玉立,挂着彩也遮不住隽朗,“他在大门外等我。”
“骑马来的还是乘的马车?若是骑马,就从府里···”
秦玥话还未说完,戚少麟就打断她,唤了一声:“阿玥。”
他目光灼灼,语气诚恳:“你别答应殷家。”
都伤成了这样,还有心思想别的。秦玥犹豫少时,还是开口解释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哪样?”戚少麟垂下眼,神色失落,“昨日在湖边我听到了秦伯父和周将军的谈话,殷家若是没有那个意思,殷念柏又怎会成日往你这跑。”
他性子固执,认准了就听不进去别人的话。秦玥不想再与他细细讲明,便道:“我要去看看父亲,你先走吧。”
岳父才在自己身上使了一道威严,戚少麟自是不敢再使小性子,留下一句改日再来看她后出了秦府。
直到他萧然的背影消失在廊下,秦玥才转身去父亲院里。
到了书房外,那扇门还虚掩着。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屋里一片寂静,秦常锋双手负在背后,苍劲的身躯面墙而立,像一颗伫立在石壁上的青松。
秦玥走近,发现墙上挂着的是一副幽兰图,水墨寥寥几笔,就将兰花的神韵描绘于宣纸之上。她清楚地记得,母亲生前是最爱兰花的。
父亲也是思念母亲了吗?
心底生出一股酸涩,她出声道:“父亲。”
秦常锋闻声一动,后缓缓回过身。
岁月无情,已在他脸上刻出道道纹路。他面容不复从前俊朗,只有一双眼睛,一如从前坚定弘毅。只是此时,他眼眶发红,眼神里再没了家国大义,余下全是舐犊之情。
他嗓音喑哑,“玥儿。”
“您没事吧?”见他脸色实在不好,较之从前重病时无异,秦玥担忧地问。
秦常锋却是道:“爹对不起你。”
秦玥明白他所说为何,忙道:“您怎么又说这些?我们是一家人,哪有对不对得起的。您被关在古禹,受了那么多苦,这一切和您又有什么关系?”
十年,他失去了家人,名望,尊严,如同囚犯一般被困在异国不见天日的牢房中。这场浩劫里,他何尝不是最大的受害者。
秦常锋眼前一片模糊,喉间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恍惚中,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诞下玥儿那日,他曾对她们母女承诺过,会让她们一生顺遂如意。可到头来,他又做到了哪一点?
妻子离世,女儿受尽委屈,所有苦难的源头都来自他,“是爹没用,没有照顾好你们。”
秦玥望着他,眼底也浮起一层水雾。
秦常锋抬起手抚了抚女儿的乌发,坚定道:“玥儿,你放心,爹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为你要个说法。”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也不是衷心报国的忠臣,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积蓄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激发,化作一滴滴泪滑落。秦玥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像幼时那般唤道:“爹。”
一路来,她有过太多难过痛苦的时候,受了委屈也多是独自一人哭泣,无人可依。她好似已经踽踽独行太久,差点忘记了这种被人视若珍宝的感觉。
在父亲眼中,她也是一颗不能受人染指的明珠。
秦常锋安抚着女儿抽泣得颤动的后背,自责道:“是爹眼瞎,没看清他的真面目,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我不想再追究那些事了。”秦玥止住哭声,直起身子,看着那副兰花图道:“爹,我们去看看娘好不好?我想她了。”
秦常锋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半晌后,他道:“好,我也想你娘了。”
那株静默绽放的兰花,犹如一位温柔婉和的女子,看着这一幕。
***
戚少麟一出秦府,就径自上了马车。
这一霎眼的功夫,庄远瞥见他带彩的脸,惊得睁圆了眼,“世子?您怎么了?”
进去一趟的功夫怎会变成这样?世子身手了得,就连京城里也没几个对手,秦府里能将他打成这样的,应当只有秦将军一人了。
他脊背一寒,莫不是秦将军知道了世子与秦姑娘的事,动了大怒?
坐下后,身上的痛意才减轻些许。耳边聒噪,戚少麟皱着眉隔着帘子对外道:“回府。”
庄远噤声,架着马车尽量平缓地赶回侯府。
秦玥上的药仿佛只能缓解一会儿的痛苦,下了马车,戚少麟便觉得疼痛更甚,的确需要找个大夫仔细看看。
一踏进侯府大门,戚旭就迎面走来,步履匆匆,是要出门的样子。
父子俩四目相对,他即时顿住了脚步,沉声问:“你的脸怎么了?”
当时自己的死缠烂打之术曾被父亲耻笑过,戚少麟不欲多说,侧身让开道,“父亲请。”
戚旭扭头看着庄远,“世子去了哪?怎么会这样?”
庄远支支吾吾,迫于侯爷的威严道:“去了秦将军府上···”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他不知如何作答。
秦府?戚旭心下了然,回首对儿子道:“进屋再说。”
两人坐下后,戚旭直截了当道:“秦常锋打的?”
戚少麟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戚旭又道:“身上还有?”
戚少麟嘴硬:“没了。”
“没了?”戚旭冷笑一声,“就脸上这巴掌,你就走不稳路了?”
他好歹也活了这么多年,又怎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您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
平日再如何严厉,戚旭心中总还是顾惜这个儿子的。上次腰上那一刀他就在他床前守了几个日夜,直到他醒来后才休息。如今伤还没好全,又来这么一遭,他又怎会不心疼。
看着他一半红肿的脸,他又问:“你当真不撞南墙不回头,非秦玥不可了?”
戚少麟闷声道:“就是撞了南墙我也回不了头了。”
戚家几代人,头一次出了这么个痴情种。戚旭暗骂了他一句不成器,还是妥协道:“你仔细说说,现在是怎么回事。”
戚少麟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戚旭吹胡子瞪眼,没好气道:“你爹我比你多活二十年,难道想不出个办法?”
戚少麟脸色变了变,忖量片刻后才将事情大致讲了一通。
当初秦玥在他院中之事戚旭是知道的,听完近月来这段,他道:“你还真有本事,骗了小的不够,还去骗老的。你但凡拿出一半在朝中的沉着冷静,也不至于如此。”
戚少麟不悦道:“若父亲想说的就是这些,那我先回房了。”
他又何尝不知道多思慎行,徐徐图之。可凡事牵扯上秦玥,他神智便去了大半,能撑住不露相已属难得,何况其他。
“秦常锋性子刚烈古板,平生最爱将那些大义教条挂在嘴边,眼里容不下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瞒得再多总有暴露的一天,倒不如早些坦诚认错。”戚旭顿了顿,接着道:“你也算帮过他们,在他面前老老实实斟茶认错,才是正法。最重要的是,秦家那姑娘要肯原谅你。若她答应了,她爹又怎会不肯。”
戚少麟难得一次没有与父亲顶撞,将他的话反复揣摩后道:“我明日就去。”
戚旭瞪了他一眼:“急什么?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你送上门去再挨几顿打?”
戚少麟蹙眉:“再等几日别人都上门求亲了,我再去道喜不成?”
“那也是你活该!”
两人又说了几句,戚旭见他脸色实在不佳,便开口让他回去。
戚少麟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头问他:“您真不介意与秦家结亲?”
他可还记得两家的恩怨,虽然到头来都是一场误会,可他父亲似乎没那么大度。
戚旭怒目而视,“不然要如何?你夺了秦家姑娘的清白,难不成还要始乱终弃?”
戚少麟挨了一顿骂,心里却有些舒坦,拖着伤躯离去。
作者有话说:
晚了晚了,我的错,太累了,写着写着睡着了,下章更新前留评论小红包以示歉意
明天我会多更的(在这里保证更6k字)
周末不忙的话,我争取完结!
第97章
饶是戚少麟想早点去秦家请罪,身上的伤也不允许。
他这岳父身手不输当年,过了一夜后,他整个后背肿痛得厉害,就连衣料摩擦时都疼痛不已。他一面养伤,一面兼顾朝中之事,直到三日后才得了空。
在书房关了半日,他才提笔写下两张请帖,朗声唤了庄远进来。
庄远行至案前问道:“世子,有何吩咐?”
戚少麟边将帖子装好,边问他:“秦家这几日如何?”
他不敢亲自前去,只让人留意动静,看秦常锋是否已经气消。
庄远答道:“前两日他们一直没有出门,只是在府里忙碌,我暗下仔细打听了一下,似乎秦姑娘他们是要准备出趟远门。”
戚少麟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去哪儿?”
“江州,已故秦夫人的母家。”
也是她的安葬之处。
戚少麟心神一乱,隐隐有些不安。秦常锋如今在京城只挂个闲职,显然不存当年的热血报复,他又恼怒自己,若这一去,在江州住得习惯,生出在那长住的念头,届时他要请罪都只能长途跋涉而去了。
他将请帖交给庄远,嘱咐道:“你马上送出去,再去万安楼定一桌好菜。”
请帖有两封,一封是给秦家的,而另一封···庄远不解道:“还要送到哪家?”
“殷家。”
说完,戚少麟站起身往外,朝着主院走去。
***
前往秦家途中,庄远心中十分忐忑。
世子在秦将军面前这么不受待见,挨了那一顿毒打,他去了会不会也受此大罪?他虽然皮糙肉厚,可也是怕疼的。
默默祈祷一番后,他才扣门说明来意。
一行出乎意料地顺利,开门的小厮直接让他进了府,后引着他去见秦将军。
庄远此前已经来过秦府多次,与这人也有了几分熟稔,趁着近乎,他不动声色地试探口风,“这位兄弟,你家主子近来脾气可还好?”
面善的小厮左右看了一眼,确认四下无人后,才道:“你是戚世子手下的人,我劝你等玥姑娘在场之时再去见将军,否则···”
他颇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你自求多福吧。”
庄远吞咽一下,忽地觉得脖子有些发凉,犹豫着将请帖递到他面前,“小兄弟,不如你直接将这请帖呈给将军吧,我就不去了。”
小厮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摆手道:“那可不行,将军吩咐了,若是戚家的人再来,一定要带去见他的。”
庄远认命地叹了一口气,“那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行行好,快些将我送去医馆。”
他可没世子那样好的身子,被打成那样,还能面不改色地走出秦府。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到了前厅。
庄远走进屋,就见秦将军威严地坐在上方,全然没了先前的平易近人,而屋里并没有秦玥的身影。他暗叫倒霉,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随后呈上请帖说明来意。
话音落下,他屏住呼吸,静待秦常锋的回复,心底乞求着回应他的可千万别是一记铁拳。
须臾过后,头顶总算响起了遒劲的嗓音,“请帖放下,你回去告诉你主子,明晚将戚旭也叫上。”
虽然玥儿说不想追究此事,但秦常锋心里还是要为她讨个说法的。他原想从江州回来后再找戚家,没想到他们倒先来了。
“是。”庄远应道,将请帖放到一旁的桌上,“那小的就不打扰将军休息,先退下了。”
屋内气氛阴沉,他一刻都不敢多待。
“慢着。”
秦常锋沉沉的一声,又将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将军还有何吩咐?”
秦常锋手指向院落,开口道:“你将先前送来的东西全都拿回去,我秦家还不缺这点。”
庄远大气不敢出,犹疑一瞬后应下。
毫发无损地出了屋门后,他好似重新活过一回。抬眼望去,几架子东西整整齐齐地放在院中,最上面还有一些银子,想来是送的那些吃食值的钱。
他对守在那的小厮道:“劳烦先帮我抬到门口,我回去叫人来取。”
送出一封,他才出府赶往另一地。正要跨上马,就见府外一辆马车停下,要请的人下了车。
这倒也省的他多跑一趟了。
他急忙上前自报家门,奉上请帖。
殷念柏听完后略有些吃惊,“是你家世子的意思?”
庄远道:“是。”
殷念柏闻言收下,对他道:“我会去的。”
庄远道谢,俄而让开道,让他进府。
捏着请帖一角,殷念柏左思右想,也不知戚少麟打的什么主意,突然要请他家做客。不过看庄远从秦家出来,这事应当和阿玥有关。
他把帖子叫随从收好,才前去拜访秦伯父。
穿过后院时,他被一声叫住:“念柏哥哥。”
回头一看,秦玥就在身后不远处。
她缓缓走来,浅笑道:“你是去见父亲的?他正在屋里休息,不如我先陪你在院中走走吧。”
殷念柏颔首应允,一前一后与她漫步在春园。
闲聊几句后,他才问:“听说你们要去江州?”
秦玥点头,“父亲还未当值,趁着现在得空,我们去拜祭一下母亲。”
殷念柏沉吟片晌,接着道:“近来城中不算太平,不如我随你们一起去。”
秦玥停下脚步,“多谢念柏哥哥好意,只是朝中事忙,这一去少说十天半月,又怎好耽误你的正事。”
殷念柏一笑,“我不算忙,告假几日也无大碍。”
秦玥看着他,语气真诚:“念柏哥哥,这段日子来,真的很感激你帮了我们这么多。无论是对我父亲,还是对我。”她说完半是玩笑道:“父亲也常说,将来哪日你成亲了,我们家一定要包一份厚礼,方才对得起你这份恩情。”
殷念柏微微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继而面色如常道:“我哪里帮了你,若当初不是我无能,你也不会在外受那么多苦了。若真说帮,恐怕戚少麟帮的比我多多了。”
秦玥低下头,想到戚少麟那日受伤离去的身影,不禁有些心乱,“你已经做了很多了。”
殷念柏踌躇一阵,还是将请帖的事说了。这几日见了戚少麟各种行径,他莫名地想,或许戚少麟当真是喜欢阿玥的,否则又怎会将姿态放得那样低。
秦玥隐约知道戚少麟此举的目的,可他请罪为何又要叫上殷家?
停留一阵,殷念柏道:“既然伯父还在歇息,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
父亲要他多来秦府走动,的确是有两家结亲的打算。而他自己对秦玥,多是怜惜之情,心疼她的遭遇。从前两家为邻里,他一直将她看做妹妹,现在听她这么说,便觉得自己再过多打搅只会给她添麻烦。
秦玥也没有留他,“念柏哥哥一路小心。”
殷念柏对她道别后,翩然离去。
目送他离去,秦玥想,将来殷念柏的妻子一定十分有福气。她知道殷家是好心,但婚姻从来都不应该成为感激或者同情的方式,这份幸福不是属于她的。既然如此,有些话她就应该早些说清楚。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晚点更哈,大家明早起来看!
在这里推下一本仙侠预收《我虐师尊三百遍》,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收藏一下~
一场比试被同门打至重伤后,顾焉猛然觉醒,恢复了部分记忆,原来她是穿进了一本仙侠文。
身为师门中最不起眼的弟子,她的任务是:杀了那遥不可及的清冷师尊,嗯,三百次。
而她已经完成了二百九十九次,只差一次便能脱离困厄。
根正苗红的顾焉眉头一皱:这是什么破任务!
师尊庇护一方百姓,受万人景仰,杀了他不是逆天悖理么!
于是她选择静观其变,先一步步靠近师尊,再做决断。
一切如她所愿,她顺利成为了师尊唯一的徒弟。可朝夕相处,她越发觉得师尊神清骨秀,品貌端正,如何都下不去手。
直到她某次遭人暗算,醒来后却发现自己法力被封印,双脚带着镣铐,被困在地宫。
而那谪仙一般的师尊一袭白衣,不染尘泥,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道:“顾焉,这一次你又要用什么法子杀我?”
残缺的记忆纷涌沓至,顾焉看着眼前面白心黑的师尊,郁气攻心,吐出一口老血。
这等道貌岸然的败类,别说三百次,就是三千次也死不足惜!
1.1V1,HE
2.我流仙侠,不可考究
3.文案暂定,可能会做修改
第98章
第二日傍晚,薄暮冥冥,一辆马车在万安酒楼停下。
下车前秦常锋对女儿道:“玥儿,你若是不想见他,就不必去。”
这样的话上车前他已经问过一次。
到了这一步,事情总要有个结果,秦玥摇摇头,“没事的。”
整间酒楼被戚少麟包下,两人步入大堂时,四处空荡荡的,店小二引着他们进了二楼雅间。
屋里只有戚家父子、殷念柏的父亲殷大人,三人面色迥异,各自怀揣着心思。秦常锋对殷大人点头招呼,其余二人视为不见。
秦玥眼神不经意扫过戚少麟,正巧对上他炽灼的目光。
他脸上的伤已经全部消去,一身单薄浅色锦袍,浑身意气收敛不少,看上去谦和贵气。他上前两步,对他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秦伯父,玥妹妹,请坐。”
秦玥看回自己父亲,见他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道:“坐就不必了,今日你叫我们来,有什么话尽管说。”
这样的态度与从前天差地别。
戚少麟走到桌边,掀开上面盖着的一方红布,露出里面放着两跟三指宽的藤条。
他取出藤条,移步到两人身前,撩开衣袍径直跪下,双手捧起藤条道:“秦伯父,少麟犯下弥天大罪,无可自辩。今日当着我父亲、殷大人的面,您和玥妹妹有什么气尽管往我身上撒,我绝不还手。”
“若是您不解气,要将我移交官府,殷大人就在此,我亦绝无怨言。我只求您念在我一片真心,再给我一次机会。”
殷大人任职大理寺少卿,听到这位素日嚣张的世子这副态度,不由得一惊。
然而秦常锋冷着脸一言不发。
戚旭见儿子这般姿态,有些于心不忍,对秦常锋开口道:“秦兄,是我没教导好儿子,才害得令爱受此委屈,这杯酒算是我的赔罪。”
他斟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秦常锋走到桌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回身对戚少麟道:“戚少麟,你犯险帮我秦家,又曾几次救过我女儿,秦某感激,这杯酒我也敬你。”
戚少麟垂下头,“伯父言重,这都是我该做的。”
秦常锋不予理会,仰头喝下酒,又道:“只是恩怨分明,你对玥儿所做的事,没有哪个父亲能忍受。只要我在一日,你就别想再进秦家的门。至于是否报官,那便由玥儿说了算。”
戚少麟心下拓落,低头等着秦玥的回复。
屋里人目光隐隐落在自己身上,秦玥沉默半晌,继而道:“父亲,两位伯父,我想单独和戚少麟谈谈。”
秦常锋担忧地看了一眼女儿,身形未动。最后殷大人开口劝了几句,三个长辈才退出雅间,留他们独处。
屋门阖上后,秦玥垂眼看着地上的人,轻启朱唇:“起来吧。”
戚少麟抬起头,一错不错地仰视她,“阿玥,你别舍不得下手,想打就打,打了就别再怪我了。”
他像是个等待宣判的囚犯,这条命能否留下,全靠秦玥一句话。
秦玥与他对视,道:“你真的知道错了?”
“当然错了。”戚少麟惨淡一笑。错自然是错的,若最开始他没有通过那些方式占有秦玥,他们何至于绕这么大一圈,现在恐怕早已是佳偶眷侣。
只是他也确实没后悔过,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当初与秦玥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他是个俗人,没有高尚的品格,能放手让她与别人厮守,所求的不过是与她终生相守。
秦玥听他答得如此干脆,“那你为何又不改?”
嘴上一遍遍道歉,可做的事和从前相差无二,只不过是收敛了一些罢了。
“喜欢一个人能改吗?”戚少麟凝眸不转,“还是说,阿玥你已经改了。”
她曾对自己说过喜欢,但后来身边又有了萧洵,殷念柏。
秦玥道:“喜欢一个人就更应该尊重她,你想想你后来做的这些事,有哪些尊重我?”
戚少麟沉默不语。
秦玥心底叹一口气,伸手握着藤条,想要拿开,“我说过以前的事不再计较了,今晚到此为止吧。”
戚少麟手上却抓紧,“那你还愿不愿意···”
秦玥使了一分力,轻易地将藤条夺下,“我明日要出一趟门,回来以后再说。”
戚少麟只觉得她语气不愿,不过是在敷衍自己,然而他又不敢步步紧逼,“你什么时候回来?”
“十日左右。”
“好。”戚少麟站起身,“我等你。”
···
屋门外,殷大人已经离去,秦常锋与戚旭在大堂方桌上相对而坐。
相顾无言良久后,还是戚旭先开口:“咱们俩多少年没喝过酒了?”
他想了想,“二十几年了吧,上次好像还是在我的婚宴上。”
秦常锋没说话,只听他继续道:“你知道戚少麟他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吗?”
秦常锋有所耳闻,似乎是难产而亡。他不解地看向戚旭,不知他此话何意。
戚旭问道:“你恐怕还不知道我为何一直不喜欢你吧?”
秦常锋这次有了回应:“为何?”
“若是你一直以为情投意合的妻子,实则一直默默喜欢他人,你会作何感想?”
秦常锋不答,他从未这样设想过,他与妻子情比金坚,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戚旭接着道:“当年秦家出事前,她有着身子,不顾我的反对一定要去给你送信,最后死在途中。秦常锋,我一直是恨你的。”
秦常锋错愕不已,“她怎么会···”
“也正因如此,戚少麟他才会对秦家有怨气。你罪名落实,人人都说你畏罪潜逃,他的这股怨气自然牵连到你女儿身上。”戚旭说了一段,跟着道:“可他又的确爱惨了她。重伤昏迷那几日,他中途醒过来一次,旁的都没提,只说若是昭王叛变成功,务必要救下秦玥。”
秦常锋听完后,顿了许久,才道:“戚旭,你也为人父,有女儿。如果你女儿遭受此难,你能否忍受?恨也好,爱也罢,他作为一个男子,此番行径又怎对得起他母亲的在天之灵?”
“是我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没教好他。”戚旭道,“无论是父亲,还是丈夫,我都比不过你。”
“只是秦常锋,看在阿蓉的份上,你就不能再给她儿子一个机会?”
***
江州是南边,陆路耗时,走水路更加便捷。
秦家包下一艘船,打算与南下的商旅结伴而行。为保障路上的安全,船上随行的护卫有二十余人,装载完毕后,一行人在午时出发。
江水波澜,坐久了难免胸闷难受。用过晚膳,秦玥出了船舱透气。
凉风习习,扑在脸上消去了不少不适。
此时天还未黑,红霞满天,是一派静谧祥和的景色。秦玥凭栏而远眺,正沉浸于此景,船尾传来突兀的动静。
她循声望去,看到角落里两人围着一人,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从衣着上看,这三人都是随行的护卫。中间那人一手撑着墙壁,微躬着身子,瞧上去极其难受的样子。
是晕船了吧。她想。
她走过去,隔着几步,问道:“怎么了?”
三人身形一滞,只有其中一个回过头答道:“回姑娘,不过是有些晕船。”
秦玥细看过他的脸,“你是新来的?”
这个人从前在府中并未见过。
那人点头,“是,小的身手好,所以被管事挑上了。”
“哦,是这样。”秦玥看了一眼另外两人,眼神在中间那人身上停留片刻,“怎么晕船还会跟着一起来?”
那人尴尬一笑,解释道:“往前不会晕的,想来是浪太大,颠了些。”
秦玥道:“我那有些缓解晕船的药,让他随我来吧。”
“这如何使得,不过是小毛病,适应了就好了,多谢姑娘关怀。”
一个急浪打来,船体晃动,晕船那人撑不住地往墙上靠了靠,始终没有回头。
“如何使不得。”秦玥盯着那个高大的背影,语气正经,“你家世子万金之躯,若是出了差错,你怎么向侯爷交待。”
最后一字落下,甲板上一片寂静,只听得到浪花拍打船底的声音。
三人均是身形僵滞,谁也没有接话。少顷后,前头这人才硬着头皮道:“姑娘说笑了,不过都是些身份卑微的下人,何来世子?”
秦玥不再理会他,对中间的人嗔喊:“戚少麟!”
眼见实在瞒不住,他才松开手缓缓转过身,惨白着脸道:“阿玥。”
秦玥压下怒气,留下一句“跟我过来”,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船舱。
戚少麟摇晃着身子跟了上去,晕眩之感更甚。
关上门,秦玥愤愤地质问他:“这就是你说的知道错了?”
屡教不改,变本加厉,时至今日还要骗她。
戚少麟动了动嘴唇,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阿玥,我晕得厉害,你先给我吃些药吧。”
真是自作自受!秦玥腹诽,“你去坐好。”
她说完,找出了药递给他。戚少麟接过后服下,过了一阵才缓和。
神智总算清明,他开口道:“我不是有意骗你。昨晚捉住了一个昭王余孽,今早拷问之下,他说剩下的一部分人是冲着秦家来的,要为昭王报仇雪恨。我实在不放心,但又清楚秦伯父定然不会让我上船,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
他觑了一眼秦玥的脸色,急切补充道:“我原本打算上船后来找你,但或许是因为身上伤还未好,就有些晕船,我没有想骗你。”
秦玥将信将疑,问他:“你跟着出来,朝中之事怎么办?”
戚少麟道:“我将丁擎宇留在了京城,他办事得力,能替我应对。”
事关生死安危,秦玥勉强信他一次,“我去将这事告诉父亲,好让他小心些。”
戚少麟拉住她,“阿玥,能不能别说我在船上?”
若是秦常锋知道了,一气之下说不准会将他扔下船。
秦玥忍俊不禁,“你就这么怕我父亲?”
戚少麟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连戚旭都不曾畏惧,倒是对自己的父亲畏之如虎。
“我不是怕他。”他心道,我是怕你。
怕得不到岳父的首肯,不能和她在一起。
第99章 (修)
将事情告知父亲后,秦玥才回屋休息。
戚少麟还留在她房内。烛台灯火摇曳,他一身玄色护卫服,只身躺在榻上闭眼休憩,像一只护家的黑色大狗。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垂下眸子端量他的面容。眼下的人睡相恬静,剑眉舒展,浓长的眼睫遮盖住了锐利的目光,五官在暗淡的光线下变得柔和。
春夜里寒意袭人,这样睡容易着凉,秦玥伸出手打算叫醒他。谁知这时船身一颠,她猝不及防地扑到了他身上。再抬起头时,正对上他清澈灼烈的双眼。
“我、我不是有意的。”秦玥脸上微微发烫,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船太颠了。”
“是很颠。”戚少麟顺着她的话。他大手掌着她的腰,正经道:“阿玥,我扶着你。”
秦玥腰身纤细,他双手合拢好似就能握住。姿势旖旎,他难免想到两人从前的时光,呼吸都沉了几分。
秦玥觉察出他的变化,撑着他的胸膛,咬唇道:“你放手,我自己能站起来。”
戚少麟犹豫少时,手上力道松开,指节滑下。
船身又一阵晃,秦玥还未来得及站起身,直接倒在他身上。
戚少麟双手放在两侧,无辜道:“阿玥,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秦玥一头青丝垂下,白净的一张脸望着他,“怎么不公平了?”
戚少麟有理有据,“若是我碰你一下,定是会挨你骂的,而你这般轻薄与我,就只是一句并非有意。”
秦玥一怔,不知他从何想到这些歪理邪说。
戚少麟继续道:“我好歹也是个身家清白的公子,被你这样三翻四次地占便宜,要人知道,名声可就毁了,以后哪家姑娘还肯要我。”
论巧言善辩,就是十个秦玥也说不过他。她红着脸,憋出一句:“你哪里还有什么名声?”
“如何没有?”戚少麟话越说越偏,“我模样清俊,年华正茂,京城中爱慕者可不少。前几日还有媒人上门提亲,不过媒人说了,别家姑娘要的是正经公子,万不可有越轨之举。我这样的残花败柳,恐怕做不了正室,注定要受人欺负的。阿玥,是你要了我的贞···”
在他说出更多荒唐话之前,秦玥急忙捂住了他的嘴,“戚少麟,你别胡说八道!”
戚少麟眼波带笑,是恶劣得逞的神情。
秦玥正要骂他,船身颠得更频繁了些,急浪声中隐约还夹杂着呼喊。她察觉到不对劲,连忙收回手,直起身道:“外面怎么了?”
戚少麟也觉出不对劲,收敛玩笑之意,从榻上下来,警惕道:“我出去看看,你就在这屋里,关紧门窗,我马上回来。”
秦玥点点头,“你小心些,有事通知我父亲。”
他开门离去,秦玥则快速走到窗口,凝视一眼外面的夜色。视线所及之处,乌黑一片,只听得到江水湍急。她关牢了窗子,不安地退回榻边,注视着门口。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叫喊兵刃之声清晰可闻。
秦玥心中一紧,难道是遇到河盗了?可他们守卫充足,又和商旅同行,普通河盗应该不会冒这个险劫持他们。
她猛然想到戚少麟的话,莫非是昭王的余孽来报仇了?
思索间,窗子发出巨响,两扇木板被人踢得摇摇欲坠。
秦玥望去,一个蒙面黑衣人站在外面,喊道:“在这儿!”
她惊慌地往门口跑,打开屋门后,一头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她仰起头,睁着一双受惊小鹿般的眼,“屋里有人。”
戚少麟一手持剑,见状另一只手握紧了她,安抚道:“别怕,我在这儿。”
说完他牵着她快步往外面走。
到了甲板上,明亮的火光刺得秦玥睁不开眼。船尾已经起了大火,火势蔓延,这艘船濒临沉损。甲板上两方人厮杀,对方人数众多,秦家护卫很快就招架不住。
戚少麟避开人,拉着秦玥顺着船沿往前头走,“船头有木筏,先下船再说。”
秦玥边走边焦急地问他:“这些是什么人?我爹呢?他是不是还在船上?”
戚少麟回道:“从身手上看,这些应该是叛党,我已经让庄远将伯父送下船,你不用担心。”
秦玥胸腔跳动急遽,反手紧攥住了他。汗湿的掌心相融,心中的恐惧消退不少。
走到一半,戚少麟顿时停下脚步,手里的剑对向前方。秦玥定神一看,已有数人堵住了去路。
那群人话不多说,径直提着刀冲过来。
戚少麟将秦玥护在身后,单手抗敌。
霎时间,秦玥耳边全是刀剑相撞的尖锐声。
纵然戚少麟身手了得,但背上还带着伤,又要顾着她的安危,久了难免要落下风。秦玥在杂乱声中对他道:“戚少麟,你别管我,先带我父亲走。”
火势渐大,船身将毁,木块散落掉入水中。再不下船,就算解决了其他人,两人恐怕也会没命。
戚少麟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手上紧拉着她,作敏捷地与前方的人缠斗。
一只暗箭射来,他挥剑挡开,顺道击倒了身前的人。他迅速地左右看了一眼,随即将秦玥安放在一块垮落的木板后,语气坚定道:“阿玥,你先在这躲着,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他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应敌。
秦玥本能地伸手想要拉住他,却只摸到了他的一片衣角。
她清楚,她不懂武功,待在此对戚少麟来说才是有利的。她忍住想要跟着他冲出去的念头,屏声息气听着外面的动静。
黑暗中,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她听见有人倒地,有人受伤,有人落水···可她分辨不出,这些人里面有没有戚少麟。
不知过去了多久,这些声响停息,秦玥睁开湿漉漉的眼,却是不敢再出去了。
直到一道低低的嗓音响起,“阿玥。”
像是划破暗夜的光亮,滋润万物的春雨。
秦玥推开木板,看到戚少麟孤身撑着剑站在不远处。地上遍布尸体,船栏也被砍去了不少,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她张开唇,说出的话是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哭腔:“戚少麟。”
微弱的光线下,她好似看到戚少麟对自己笑了笑。视线往下,她看到他左手捂在腰腹,指间汩汩鲜血流出。然后他手中的剑倒地,整个人也失了力往后倾,消失在那个缺口。
秦玥大叫一声他的名字,纵身一跃,下一刻也置于冰冷的水中。
借着船上的火光,她在水中找到了戚少麟,托着他趴到一块漂浮的木板上。
江水急湍,她抓紧了木板,随着水流往下游漂去。
***
晨曦的第一缕光洒下时,秦玥缓缓地睁开了眼。
耳边是清脆的鸟鸣,身下是湿软的土壤,她猛地转头看向一旁,果然发现戚少麟与自己并肩躺着。
她跪坐起身,推了推他的肩膀道:“戚少麟?”
他唇色苍白,胸口也无多大起伏,毫无回应。
秦玥心下一凛,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下,气息微弱。她松了一口气,轻拍着他的脸,“戚少麟,醒醒。”
良久之后,她才看到他紧闭的双眼微微一动,徐徐张开。
戚少麟没别的动作,静静地看了她一阵后,才开口道:“原来我还没死。”
他话音虚弱,若不靠近都听不清。秦玥担忧往下检查他腰腹上的伤口,“我替你看看伤。”
她层层拨开他半湿的护卫服,见到里面的伤口后神色一顿。戚少麟腰间本就有一道伤疤,是她当时刺的,现在那道伤上方,有一条更长还渗着血的刀口。
她眼眶泛红,想询问戚少麟时,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
四下荒无人烟,秦玥思索须臾,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林中走去。他们此时绝不可能走得出去,戚少麟发着热,身上的伤这么严重,若再不缓解定会有性命之虞。
她不敢走远,在附件搜寻一番后,才找到几株止血的药草。
只是这些对于戚少麟的伤无异于杯水车薪,敷上后只起了微小的作用。他身上发热愈重,间或地半睡半醒,偶有神智清明时,也只是盯着她看。
这样的时候极少,秦玥抓住机会问道:“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戚少麟笑了笑,反是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秦玥看着他,又觉得眼眶开始发酸,话也说不出来了。
戚少麟自顾自道:“我梦到我们回了峪城的那片荒野,你牵着我一直走,走到了那位大娘家里。然后我们就住在了那儿,再也不离开了。”
“阿玥,你走吧,沿着河流走,就像我们当初那样。殷念柏是个好人,你答应他也无妨。我已经吩咐过丁擎宇,要是出了事,戚家我的那份就都给你。你若是不想嫁人,应当也会过得自在。”
他费力地说完,最后道:“我唯一所求,就是你别忘了我。”
秦玥移开视线,偏头看着潺潺的溪水,道:“我若是一个人回了京城,以后绝不会再记得你。”
戚少麟眼睛缓缓闭上,“那也好。”
天色渐黑,戚少麟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嘴里也只说些胡话。
日落月升之际,他无意识地低语呢喃。
秦玥低下头,听他说了几声自己的名字后,又反复唤道:“娘···”
她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身上啜泣呜咽,“戚少麟,你这个混蛋,你不是说过要娶我吗,你还骗我。”
她哭了许久,哽咽道:“我喜欢你,无论你是阿野,还是戚少麟,我都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周末完结失败(苦笑),下周一定
第100章
母亲去世后,戚少麟曾经常做一个梦,梦中他身处无垠黑暗,茫然不知前行的方向。
如今他好似又回到了这个梦里,只是他已不是儿时的模样,心底里也少了那份恐惧。
他站立于一条蜿蜒的小径,道路渺无尽头,向东西两方延伸。他犹豫须臾,择了一个西向,缓步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他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由远及近,焦急迫切。
他回过头,看到路的那头那头有一团朦胧的光,光晕后是道熟悉的身影。他惊喜道:“阿玥!”
秦玥提着灯笼,面容也有些不真切,“戚少麟,你要去哪儿?”
戚少麟站在原处,收敛了笑意:“我要去那边,阿玥,你回去吧。”
不知为何,他见到她很欣喜,但却不想让她和自己一起走。远远地,他看到秦玥眼底噙着泪,神情也开始委屈起来。
她话音略带哭腔:“戚少麟,你骗我,你又骗我!你说过会娶我的,为什么还要去那边!”
戚少麟心口钝痛,急忙安抚她:“阿玥,你别哭。”
秦玥仍旧流着泪道:“你若再继续走,我就不喜欢你了。”
戚少麟见不得她流泪,妥协地转过身面向她,“我不走了,我都听你的。”
秦玥止住眼泪,举起灯笼,回身走在前头,“那条路错了,你跟着我,别走丢了。”
戚少麟扬起唇角,朝她走去。明明秦玥只有十几步远,她步子又慢,然而戚少麟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她,只看到她手里的灯笼摇曳。
他迈宽了步子,大步往前,而那个灯笼散发的光圈逐渐濒近,愈发明亮···
“世··世子!”
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杏色的帐顶。戚少麟怔怔地看了一阵,才偏头看向床侧,蹙眉对聒噪的人道:“吵什么。”
一张嘴,他便发现自己嘴皮干燥,声音虚弱沙哑,连说出的话都微不可闻。
庄远一个八尺男儿,此时也忍不住热泪盈眶,跪坐在他的床边道:“您总算醒了!”
他抹了一把眼泪,“您都昏迷三日了,大夫说,您要是再不醒来,就、就···”
戚少麟笑着骂了他一句,“我还没死,你哭什么哭。”
庄远别扭地别开脸,对他道:“我这就去通知侯爷和秦姑娘。”
戚少麟神色稍霁,讶异地问他:“阿玥在这儿?”
“是。”庄远回道,“自江州回来,秦姑娘就一直留在我们院里,不曾离去。”
戚少麟扫了一眼屋内,除庄远外没有他人,“那她在哪儿?”
“她去给您煎药了。”
“药也是她喂的?”
庄远点头,“您伤得严重,流血过多,大夫也说无几成把握。秦姑娘牵挂,日夜守在您身边,喂药擦身,都是亲力亲为。”
听了这话,戚少麟心底涌起层层蜜波,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血色。
庄远继续道:“您这次救了秦家,秦姑娘一定十分感激,这般悉心照料。”
这便是庄远的不讨喜之处了,若换做是丁擎宇,这时肯定会说秦玥照顾他是因为喜欢,而并非感激。庄远拙笨,奉承之道想来也是学不会了。
想起昏迷前的场景,他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庄远答道:“我在木筏上等了您许久,都不见人,只好先派人将秦将军护送到安全的地方,我回船上找你们。谁知火势渐大,船很快就榻了。等来援兵后,我们在水里打捞了一晚上,都没发现你们的踪迹。”
“那晚水势湍急,天亮后我们兵分两路,一伙人留在原处继续找,我则带着人乘船往河下流寻。好在秦姑娘聪慧,生了一团火,我们沿着浓烟才找到你们。”
正说着,屋门响动,一抹倩影出现在门口。
秦玥端着药碗,听到声音,看清床上的场景后,呆滞在原地。
循声望去,庄远先站起身开口道:“秦姑娘,您总算来了,世子醒了,我先去禀报侯爷。”
他识趣地离开,留下两人独处。
秦玥镇定地走到床边,将托盘放下时,盘底已经洇着一层药水。
戚少麟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敛住呼吸不敢发出动静。见到庄远时他还未有感觉,可当她出现在眼前,一步步靠近时,恍然间,他只觉得一切如梦境般虚幻不实。
秦玥立在床边,垂下眼看着他,抿唇道:“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她眼无波澜,除了嗓音微微发颤外,别无异样,仿佛只在问一件寻常事。
秦玥眼底一层乌青,脸也瘦了一圈,原本就纤细的腰身更显单薄了。戚少麟贪恋地盯着她的容颜,缓缓地摇了摇头。他蓦地想到了那个梦,如果他没有跟着秦玥,而是走了另一头,现在他还能见到她么?
他不说话,秦玥也不再出声,少时后才道:“我去叫大夫。”
她刚转过身,就听到戚少麟问:“阿玥,什么时候?”
她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闷闷道:“什么‘什么时候’?”
戚少麟抬起手,轻轻握住她的柔荑,指腹触碰到她掌心的粗粝,应当是在河边生火时磨破的皮。
他完完全全将其包裹,“什么时候我去向伯父提亲。”
秦玥抽回手,语气开始有了起伏,“戚世子不是劝我嫁给殷公子么,我已经答应他了,你改日来喝喜酒吧。”
戚少麟笑了笑,“那你可得让殷家多派些人去迎亲,否则我去抢亲时,他们可打不过我。”
秦玥没再回他,瘦削的肩膀略微颤动。
戚少麟知道她是在哭。梦里见她哭他不忍,现下他却在那苦涩的泪中觉出一丝甜意。
阿玥是为他哭的。
他强撑着想要坐起,动作时扯到腰腹上包扎完好的伤口,喉间溢出一声痛吟。
秦玥立时回过身看着他,“你怎么了?”
她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目光关切,楚楚可怜。
就为着这副神情,戚少麟想,他就是真死了也甘愿。
“我那是疼晕了说的胡话,不作数的,等我伤好一些,我就去拜访伯父。”
为了能早有那日,连那些苦得倒胃的药他都甘之如饴。他看了一眼床头药碗的方向,“我想起来喝药。”
秦玥脸色稍不自在,咬唇道:“药洒了,我重新去端一碗。”
回应她的是戚少麟的一声低笑,“阿玥,你知道我怎么醒的吗?”
秦玥望着他不语。
戚少麟继而道:“我梦见你说喜欢我,还要我娶你。”
他的话与现实重叠,秦玥双颊浮起红晕,正色道:“戚世子重伤多梦,还是让大夫早些来看看。”
她说完不再理会他戏谑的神情,端起药往外走,留下戚少麟在床上满足地喟叹一声。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还剩一两章了,纠结大婚是放在正文还是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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