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夏沉重地离开场馆。
天色黑下来,她要回去睡觉了。
然而刚走到半路的时候,她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围墙外有人。
方觉夏警觉地停下,她可没有忘记前些天发生的事情。
围墙外的人用自以为小的音量交流,“这就是那个把我叔抓伤的动物园?看上去破破烂烂的,真的能有钱赔?”
“能开这么久动物园还不倒闭的人,怎么可能没钱。”
“说的也是,我叔好歹也为动物园干了这么多年,结果一点赔偿也不给,真是黑心资本家。”
“撞她!”
话音刚落,一堆大石头就从天而落,噼噼啪啪落在靠墙的场馆屋顶。方觉夏脸色一变,那是宠物区,虽然大部分动物都因为没钱被卖掉了,但是还有一只胆小的垂耳兔住在里面。
方觉夏每次割草去喂兔子时,都只能看见一个灰不溜秋的屁股,短短的尾巴藏在长毛里面,看上去就像一个炸毛挂件。
那是一只很胆小很胆小的兔子。
方觉夏只能从每日草料的啃食情况,来判断它的身体状况。
外面的村民应该是开来了挖掘机,向前一冲,靠边的围墙直接倒了一半,掉落的大石头基本都砸在了场馆边,发出巨大的声响。
村民的目的是为了要钱,而不是犯罪,所以只打算将墙撞垮,进来贴讨债的标语,但是方觉夏却异常生气。
她现在完全能想象到小兔子会有多害怕。
只有两个月大的垂耳兔,缩在窝里瑟瑟啃草,别的兄弟姐妹都被人挑选走了,只有它还留在这里,孤单,无助。
方觉夏多次尝试和兔子建立感情,但是最后都变成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兔子从来没有钻出来过。因此她也没有选择给兔子迁窝,免得它到了新环境更不适应。
但是现在这么一撞,说不定会直接让兔子应激而死。
方觉夏冲进了宠物馆区,准备将兔子先抱出来,而一直站在她肩头的花楼却没有跟上来,它扑棱翅膀,飞入黑暗之中,而在地上,还有一道身影轻松越过围墙,落在外面的草丛之中。
开挖机的人跳下车,语气中还带着不屑,“这墙也太脆了,我本来以为要撞好几下才能成功,结果就这?大伯,你们快进去吧,现在天黑着呢,你们泼完红油漆就快点走。”
黑暗中,他感觉有什么勾住了自己的衣服。
“大伯,你们这是干啥呢?躲在我背后干什么?”
“什么?”他大伯在前面转身,“我不是走在你前面吗?”
“那我背后是……”
黑暗,寂静,背后有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男人脑海中瞬间闪现十几部恐怖电影场景,他僵着脖子,缓缓转头,不会吧不会吧,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一定是我自己吓自己。
背后空无一物。
吓死了。
男人长松一口气,多半是被什么树枝给挂住了吧,但是他却听见大伯颤抖的声音,“二小,你你你,别回头。”
“什么?”男人下意识回头,和一双黄色的瞳孔对上,因为太近,就像两盏夜间的灯泡一样发着光,倒映出自己苍白的脸色。
“跑啊!”大伯猛地喊出最后一句话,然后拔腿就跑,他可是知道的,自己弟弟就是被这玩意受伤,而远方的大侄子直接被抓伤残了一只手,虽然这动物看上去体型不大,咬上一口是真的要命。
这个动物这么猛吗?居然散养这些猛兽。
然而他刚跑了没几步,忽然感觉自己头顶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他下意识抬头,看见一个黑漆漆的影子飞速落下,尖锐的爪子一把抓住自己的头皮,连带着扯上一块肉,又飞起落在树上。
周围没灯,月亮又被云城挡住,树梢茂密,看上去黑成一片,完全不看清楚抓自己那东西藏在哪里。
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夜晚的寂静,更多扑棱翅膀的声音响起,从树梢上落下,有的抓住男人的手,有的抓住他的肩膀,还有的直接踩在他脸上,尖锐的指甲毫不收缩,每走一步都要落下个血痕。
男人在地上痛得嗷嗷乱叫,满地打滚,试图将落在自己身上的东西都掀走。
慌乱之中,他在草丛里摸到自己跑丢的手电筒,慌慌张张打开,明亮的灯光射出,他终于看清将自己抓伤的是什么东西。
居然是一群灰白色的鸽子!
只会咕咕叫,吃得圆鼓鼓,被当宠物养的鸽子!
在这群胖鸽子后面,还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在树梢间闪着光,不像鸟,反而像蛇。
花楼冷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由得嘲讽,就这些人也敢来动物园闹事?真是不知好歹,它已经极力克制,不让鸽子伤到这人,免得闹出更大的动静,让方觉夏不好处理,但是划伤总是难以避免,就当给这些人一点教训了。
它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让鸽子撤退,同时让猞猁也放开被它扑倒的那个男人。
猞猁没动。
它仇恨着人类,尤其是面前这人和之前来偷猎自己的男人有着相似的容貌,更是激起了他的愤怒。
没有武器后,这些人类连荒野的兔子都比不过,毕竟连兔子面对危险也会奋力挣扎,而这些人类却只会吓得尿裤子。
他们仰仗工具和智慧,站在食物链顶端太久,以至于失去了野兽的本性。
弱小的,贪婪的,愚蠢的人类。
只需要轻轻一口,就能咬断他的喉管,让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花楼的声音急切了些,用动物语向猞猁喊话。
它自己开心了倒好,事后还是要方觉夏来收场,两个伤者已经让她遇见这么多麻烦,如果死一个人,动物园就真的开不下去了。
猞猁慢慢松开爪子。
他讨厌人类,但是方觉夏可以是一个例外。
劫后逃生的两个人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连车子都忘记开走。
他们几时见过这么可怕的动物园,散养的猛兽,会攻击人的鸽子,还有一个没有露脸的绿眼睛怪物。
就算是方觉夏主动给钱,他们也不会想再到这个动物园来。
花楼从树梢落下,抬起漂亮的胸脯,终于帮方觉夏做了一件事,此刻,它感觉非常棒,明明能飞,却偏偏要用走的方式,大摇大摆进入场馆。
它已经做好被夸奖的准备了!
不要吝惜你的赞美!毕竟,我都值得!
下一秒,花楼的动作停下来,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前面正抱着兔子的方觉夏。它能很明显感觉到,两个人建立了联系的精神世界里,现在横插进来一道灰色的光,怯怯的,发着抖,但却异常强势,直接将自己的位置挤开,占据了更大的面积。
!!!!
你居然背着我和其他动物建立精神联系!
花楼扑棱翅膀,飞到方觉夏头顶,不开心地踩踩,表示自己的不满,而方觉夏怀中的兔子抖得更厉害了,缩成小小一团灰色毛球。
方觉夏抬手阻止花楼的下一步攻击,“兔兔现在没有住的地方,我希望它今晚能和我们一起睡,你同意吗?”
花楼别过脸去。
它才不会同意呢。
“你知道的,它从小就没有妈妈,又失去兄弟姐妹,孤孤单单留在动物园,不像你一样漂亮被人喜欢。”方觉夏眼看着花楼的小脑袋微微垂下,似乎在思考,感觉继续说道,“宠物兔是很胆小的,没有翅膀,没有尖牙,无法在野外生存,它需要有人照顾。”
可是它的精神世界看上去很强悍。
花楼下意识想反驳,自己和方觉夏的二人世界才坚持了小半天,现在直接多了一个人!但是花楼看见将身体蜷成一个小毛球的兔子。
它好像真的很害怕。
“行吧,就一晚!不许多!”花楼继续站在方觉夏肩头,打算告诉她今晚的战绩,然而兔子却忽然动了动。
垂下去的两只耳朵微微颤动,粉色的三瓣嘴就像一朵漂亮的小花盛开,“妈妈。”
小兔子的声音很轻,是怯怯的女孩子。
方觉夏直接僵在原地,什么?你在喊什么?妈妈?谁是妈妈?哪里有妈妈?
她喂过垂耳兔很多次,今天是第一次抱住它,或许是因为兔子年幼的原因,两人的精神世界直接联结在一起。
如果说花楼的精神世界是一片盛开的招摇花海,那么垂耳兔的世界则是一片灰色的羽毛,很轻很轻,风一吹就要被吓跑。
方觉夏尝试着用自己的精神世界去安抚受惊的小兔子,让那片无处落脚的灰色羽毛渐渐安稳下来。
但是,自己可不是她的妈妈。
方觉夏迟疑了片刻,她知道宠物兔都是刚满月就会拿出来售卖,这只小兔子多半对自己妈妈没有印象,只是因为在自己这里感觉到了温暖,所以才会误将自己当成妈。
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花楼直接跳起来,“什么妈妈?谁是妈妈?她才不是你妈妈!”
刚刚停止颤抖的小兔子又抖起来,在花楼即将碰到它的瞬间消失在原地,就像被风吹起的一片羽毛。
方觉夏愣住了,她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喂食时明明听见了兔子的动静,推门却只看见一个毛茸茸屁股,现在,她终于明白兔子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一个地方藏到另一个地方了。
花楼也愣住了,因为它感觉到有东西站在了自己背后。它的视觉比方觉夏好很多,也能捕捉更快的移动速度,因此它很确定,兔子不是快速移动,它就是原地消失,然后出现在自己背后。
方觉夏连忙跑过来,抱住花楼背后的兔子,透过兔子绒绒的毛,她能摸到兔子脆弱的骨骼,感受它砰砰跳动的心脏,兔子不是捕食者,没有像猞猁那样超强的身体,一旦被人抱住,小兔子又缩回方觉夏的怀中。
方觉夏试着用手从兔子头顶慢慢往下撸,她还没有从刚刚那一幕中反应过来,但是她知道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兔子。
“唔~妈妈。”兔子好像很舒服,声音中少了些许颤抖,忽地一下,灰色的垂耳兔在方觉夏怀中变成了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
她仰起头,黑色的眼睛就像葡萄,水汪汪,湿漉漉。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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