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朱曼玥又不是消防员, 点了火才没义务灭。
何况萧宗延可是老房子,燃起来凶猛剧烈,她很清楚自己承受不住。
但是她一向不喜欢为后果负责, 撩完就跑,将拦在床边的被子一掀, 一溜烟跑走了。
萧宗延吹了一夜空调, 嗓子本就干得冒火。
被她这么一撩拨,整个身子都在滚烫地燃烧,嗓音逐渐喑哑难听。
他也从床上起来,趁朱曼玥不在,脱下睡袍暂时换成了家居服, 随后慢条斯理地走出主卧,去厨房烧了壶开水。
一般保姆会在七点钟前来做早餐。
她来后会直接去厨房。
厨房在一楼,卧室和客房都在二楼。
因此他们往常起床和保姆做饭的时空是交错的。
可今天是个例外。
朱曼玥没有在主卧的浴室洗漱,虽然前两天主卧里已经有了她的牙刷。
她挑了事儿, 神色慌张,逃命似的躲进了一楼的浴室, 和刚进门的保姆撞了个正着。
保姆恭敬礼貌地和她打完招呼,带着笑问候:“您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啊?”
朱曼玥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本来还想赖在床上睡一会儿的,结果因为胡乱挑衅被萧宗延的恐吓吓清醒了。
她难为情地摸了摸鼻头,讪笑道:“早起空气好, 我洗漱完了想去露台放放风。”
市区周围的山还蛮多的, 萧宗延家也略微靠山, 在露台上能看到山景。
如果天要下雨,早起还能看见迷蒙的山雾, 仿佛登临仙境。
只不过朱曼玥之前总是一觉睡到大天亮,太阳都晒屁股了她还能再磨蹭一会儿, 非到快赶不上上班了,才抓着三明治出门,催司机提速冲向医院。
这几天萧宗延不在家,她的工作地点又换得离家近了许多,越发张狂起来。
明知道会被严振青训还每天踩点打卡。
主打的就是一个叛逆。
现在萧宗延回来了,她当然要在他面前好好表现,证明他不在家的时候她过得不好完全没有她自身的内因在,都怪别人欺负她。
不然怎么挣得萧宗延的怜爱?
朱曼玥今天从容不迫地换好了衣服,还空出了许多闲暇时间,装模作样,啊呸,有模有样地看起了她完全看不懂的金融周刊。
杂志的排版简约美观,每一页都透着高大上的气质。
朱曼玥不知道怎么回事,印在纸上的分明都是中国字,连在一起她就一点都无法理解了。
嗯,术业有专攻。
她还是仔细钻研怎么当一名勤恳敬业的小护士吧。
朱曼玥有几斤几两,萧宗延跟她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这么久,早就掂量出了八///九不离十。
她是真读得津津有味,还是装给他看的,他心里一清二楚。
她爱演,萧宗延就让她演,没有明着拆穿她,只是拿出了几处房子让她选。
朱曼玥看到他递来的稿纸一怔,大致扫了一眼内容,不假思索地问他:“这是什么?”
“限购前买的几套房产的简介,你从里面挑一套做我们将来的婚房。我没在上面做任何标注,你就按你的心意和喜好选,不用考虑我的意见。”
朱曼玥闻言又仔细翻看文件,一边浏览一边说:“这些房子的面积和户型都大同小异,只有地理位置的差别,交通都很便利,所以也无所谓建在哪里。我对这些房产的情况都不了解,还是你熟悉,你来选就好了。”
萧宗延一笑:“你怎么会觉得我熟悉?”
朱曼玥怔了怔,忽然想起来他之前一直都在国外,这些房产估计都是当年炒房炒得很火的时候顺手买来囤着的,有些年头的历史了。
好吧。
朱曼玥点兵点将,随机选取了一套有缘房,拿笔一勾,把稿纸都还给萧宗延:“好了,就这套了!”
萧宗延拿回文件看了一眼,她勾的正是他比较属意的一套,算是心有灵犀,心中窃喜却不表露一分,佯作淡定地说道:“你还说你优柔寡断,需要人帮你做决定。真没看出来你哪里优柔寡断。”
何止。
简直是速战速决。
朱曼玥脑子转得飞快,机灵娇俏地说:“你看换成婚前财产公证我还快不快。”
别的女人都是绞尽脑汁掩饰自己对男方财产的算计,以免让男方觉得她爱的是钱,不是人。
到了朱曼玥这里,直白得连层遮羞布都不盖,估计已经在心里把他的财产都收归已有了。
谁让他之前承诺过,除了结婚不行,她想要什么都可以,谁叫他欠她一条命。
结果发展到了现在,他的钱和心都是她的了,婚姻也顺水推舟,即将水到渠成了。
萧宗延不由感慨世事无常,没有再说话了。
朱曼玥见他不回答却心虚。
她其实也不确定财产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萧宗延之前摆出的条件说不定当初为了摆脱她的纠缠随口一说。
虽然他已经富有到钱在他的眼里全是没有实感的数字,但她见过很多越有钱越抠的人。
她不知道她自己刚才那么肆无忌惮说错话没有。
她正忐忑着,萧宗延兴许是洞悉了她的心理活动,不以为意地说:“不需要公证,这套婚房和其他你看着顺眼的房产都可以写你的名字。你尽管安心收下,开心就好。王女士的名下也有几套,你不用多想。”
朱曼玥松了一口气,感叹自己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才傍上萧宗延这个大款。
他的这条大腿可太粗了,还每一面都写满了财大气粗。
要是全世界的男人都这么豪爽,哪里还会有图谋丈夫遗产的事情发生呢?
活着都不可能花完。
朱曼玥听着都高兴,也不做作,嘿嘿笑着说:“那我就等着你拟好的过继合同啦!”
瞧把这小财迷乐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萧宗延又是一笑,看向她面前一口没喝,刚才说等它晾凉一点的粗粮粥,说道:“不烫了,快点喝,起这么早还迟到就说不过去了。”
朱曼玥大清早就被哄得心情大好,全然忘记了这阵子工作和生活方面的劳累和不愉快,抱着碗一口气将碗里的粥吸溜了一大半,舒坦地“哈”了一声。
萧宗延没让她顾及淑女形象,反而将一贯不准她多吃的酱料往她面前推了一点。
朱曼玥突然窜起来,越过桌身,搂着他的脖子,朝他胡茬剃得很干净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沾着黏稠粥饭的唇在他的俊脸上留下濡湿的印痕。
萧宗延全然没有料想到她突如其来的举措,在她蜻蜓点水的一吻后抹了抹被她弄脏的脸,随后不紧不慢地抽了张纸巾擦了手和脸,但神情不再像从前那般对她露出嫌恶,几乎已经把她看作了自己的一部分。
朱曼玥在萧宗延回来以后又过上了随心所欲的生活,沮丧的情绪被彻底驱散。
原本她是想跟他吐槽自己工作上遇到的挫折烦恼以及严苛到变态的上司的。
但且不说萧宗延的立场大概率是站在领导层的那边,她也害怕把工作说得太可怕,萧宗延会把她保护起来,压缩她成长的空间。
她心里有顾忌,自然欲言又止,没有把心里话和盘托出。
萧宗延只是抽空回了趟家,他的行程依旧忙碌,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也不适合自己开车。
昨晚亲自接她是勉强为之,今天早上还是委托司机送她上班。
只不过,换了工作以后上班路线变了,他们今后出门都顺路了,也不必再出两辆车。
朱曼玥搭萧宗延的顺风车就好。
她在启程后帮他揉了揉太阳穴,结果因为过门前的减速板时没坐稳摔进了他怀里,被萧宗延勒令老实坐好。
好不容易献回殷勤被无情阻断,朱曼玥也就不屈尊伺候他了。
订婚之后,也就豪门圈子里那些较为亲近的朋友知道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在社交媒体和公众平台上大幅报道。
一来吃瓜群众没事喜欢对女方评头论足,萧宗延不想让朱曼玥受此无妄之灾。
有些恶意抹黑的闲话让小姑娘看见,势必令她心情不好,他又得哄半天。
二来他还没在京城站稳脚跟,虽然已经把资产向国内转移了一部分,也逐渐重视起国内人脉的积累,但是他还是不能保证朱曼玥遇到危险,他有能力让对方毫发无损地将她还回来,因此担心有人把心眼放在朱曼玥身上,打她的主意。
只能委屈她隐婚一段时间。
朱曼玥倒是潇洒得很,在车上听完他解释的缘由后,没心没肺地跟他开起玩笑:“我急什么?我就尽管跟人说我未婚,让那些优质的单身男青年排着队来追求我,你不在的时候就偷偷跟他们约会。该急的是你才对。”
萧宗延酸得不行,几乎咬牙切齿,但又嘴硬不肯表现出丝毫醋味,只是冷笑一声,把因爱生恨的酸腐气推给别的男人:“那你就祈祷追你的那些男人里没性格极端的,知道真相后不把你碎尸万段吧。”
朱曼玥倒打一耙:“你这个人好歹毒!”
萧宗延顺势威胁:“所以萧太太,请你记住自己的身份,别在外面招蜂引蝶。”
第42章
或许是昨天被严振青气哭让他撞见了的缘故, 朱曼玥今天再上班,严振青对她的态度稍微和缓了些,没那么声色俱厉了。
朱曼玥习惯了他施予的高压, 他略一温和,她反倒不自在, 总觉得严振青不久就会找她谈一谈。
果不其然, 严振青跟她说了些与工作无关的话,只不过没有像老师教育学生那样特意把她叫到办公室里。
一台手术下来,严振青跟家属简单交代了手术过程和病人目前的情况,就穿着无菌服回到手术室里。
朱曼玥正在配合严振青的助手清点术后器械的数量。
严振青在旁边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之后换衣服回科室的途中, 忽然问她:“你毕业多久了?”
朱曼玥一开始不知道严振青是在跟她说话,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一五一十地答:“今年六月底就毕业了,但是因为疫情, 实习顺延到了上个月。不实习学校不敢放我们上岗,我们学校比较人性化, 先发的毕业证,再补的实习,以免影响考研的同学读研。”
受到疫情影响,他们这些疫情过后的首批大学生, 五年大学生涯里上了三年网课, 基本功自然不如之前那些上完五年线下课程的学姐学长扎实。
朱曼玥大一大二玩得又很疯, 享受了一年半载的快乐大学生活。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天才,短短一个月就胜任了岗位, 她都不知道上这五年大学有什么必要。
严振青一针见血地说:“也就是说你真正在医院实践的时间只有一个月?”
“嗯……”朱曼玥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这么犀利,尴尬地说, “所以说还有点不适应。”
严振青又问:“没考研究生?”
朱曼玥不再找借口,反正找了也没用,便坦诚地说:“严老师,我是差生……”
严振青沉默半晌,直截了当地劝道:“要不你趁年轻转行吧。你不是不适应,是不适合。去换个不用对生命负责的行业。我看你不像是奔着高薪来的,也不是很热爱这门专业。如果可做可不做的话,选择会更多,不必一意孤行。我的标准不会因为你哭一场就降低,你带着抵触情绪,也做不好事情。”
朱曼玥知道严振青说的是对的,也知道昨天她宣泄情绪的场景被他撞见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但是她自我感觉良好,忙不迭说:“别啊,严老师,我觉得我进步得挺快,手又稳,心又细,可以说无微不至,对这行很有天赋,病人们都很喜欢我。”
“无微不至?你出的纰漏还少吗?”严振青非常直白地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这么普通又这么自信的。这几天让你做的事,没一件是让我满意的。再继续这么下去,你就给我走人。”
朱曼玥一直以为她前面那几任是受不了高压自己走的,现在看来还有可能是因为没让严振青满意被赶走的。
这两者的性质截然不同。
前者有尊严,后者没有,屈辱又丢人。
换做从前朱曼玥就不服气地拍拍屁股走了,但她这几天跟着严振青亲眼看到了他的水平。
他跟李乐颖不一样,他有绝对的实力,有资格说这种话。
跟着这种前辈,前期会很煎熬痛苦,但是熬过了脱胎换骨的阶段,就能浴火成凰。
朱曼玥本身也是越挫越勇的倔脾气,听他这么说更得积极为自己争取了。
她追着严振青说:“严老师,难道除了耐心细致,干这行不需要勇气吗?在这个医患关系紧张,医闹频发的年代,像我这样能鼓起勇气的不多了。”
“你有吗?”严振青冷蔑地嘲笑道,“在我面前强作坚强,再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偷偷哭鼻子?”
“我当然有!”朱曼玥据理力争,“当初疫情爆发我就是第一批冲上前线的志愿者。那时候条件艰苦,没有带空调的检测亭,也没有优渥的医疗资源,病毒的传染性还很强,防护服优先给正式的医护人员穿,我也是死里逃生。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诉苦和卖惨,只想说我连死都不怕,还有人比我更有资格谈勇气吗?”
只不过全程她都是瞒着家里做的,怕家里人担心。
但是在全人类的灾难面前,总要有人怀揣一腔热血艰难逆行,她固然既怕疼又怕死,还是舍命不远万里驰援当时灾情最严重的中心。
在那个寂静无声却哀鸿遍野的空城里,她灿烂笑着给方舱里看见了死神的老人一首一首唱着关于春天的歌。
后来给她颁发的证书她都不敢在朋友圈晒,还得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在被严振青刺激到之前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心甘情愿的做着无名英雄。
这是值得她骄傲一辈子的事,但不是她随意拿去炫耀的谈资。
严振青眼中一震,似被撼动,良久,语气不明地问:“你不是说你是差生吗?
朱曼玥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颅顶,她面无表情地说:“不就是研究生吗?我考。严老师,我知道您是天之骄子,十五岁能进北大医学院的天才不简单,所以我就考您的研究生。”
严振青在听说过她的事迹后出言克制了一点,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医学和护理是两个概念。你要跨专业?还是难度最高的专业之一。”
他这样说出来,别说一般人觉得不可能,朱曼玥听了也有点泄气。
她知道自己心血来潮的成分居多,但是她平安顺遂地长到这么大,还没有为哪件事付出过让她觉得心酸的努力。
因为努力都是伴随着委屈的,与她的人生信条不符,她的信条是:能快乐为什么要吃苦。
可是在严振青问她之后,她鬼使神差地对他说:“我不是想得到您的认可,我只是觉得您能教会我很多。”
“用嘴说永远是最简单的,行动未必能跟得上。比你优秀的人也不在少数。我确实欣赏你的勇气,但这不是我破格收你原因。不过我很想好奇你将怎样在忙碌的四个月里复习备考。以及——”他说到这里一顿,意味深长地看向她,“你的初试成绩。”
他劝她知难而退的口气,和当初萧宗延劝她不要招惹他的口气,一模一样。
要她走的样子,也和萧宗延要求退婚的时候如出一辙。
朱曼玥相信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命运的齿轮也将在此刻开始转动。
她本就没有坚定的志向,从护士转成医生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们聊着聊着,不知不觉间,双双停下了步伐。
下一秒,严振青重新迈出步伐,提醒道:“你可以仰望星空,但必须脚踏实地,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做白日梦再在工作中出什么差池,不然明天就不用来了。”
朱曼玥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哦。”
机械,枯燥,忙碌。
这是医护行业的特征。
人忙起来压根没有空闲时间去做春秋大梦,朱曼玥逐渐从她从事的工作中摸索出规律,不再浑浑噩噩地听严振青指挥,而是试着在得到他的指令后略微思考再行动。
脑力和体力共同作用之下,有了她自己的工作节奏,竟然能超额完成严振青交代的任务。
总算是不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严振青难得没找她的茬。
朱曼玥看着神经大条,其实很多时候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实际上她的心思敏感细腻,才会偶尔生出那么多矫情的小情绪。
她看出严振青是她见过的第三个嘴硬心软的人。
第一个是萧宗延,第二个是李乐颖。
她发现这三个人有一个共通之处——明面上都在对她进行打压,可只要她回头就会发现,他们默默跟在她身后为她做了很多事,不需要她为自己无心犯的蠢付出任何代价。
严振青说对她不满意,让她觉得她自己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但对外都在夸她。
只要她稍微做的比之前好,他就会在跟别人聊天时提到她的好,以至于新护士长和其他新同事都对她赞赏有加,说终于有人能留下了。
朱曼玥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顺利通过试岗期,严振青一直拿让她走敦促她,搞得她心里七上八下,但七天已经熬过去一半了。
按理说她是护士,该归护士长管。
可是她就职以来,每天接触最多的不是病患,而是严振青。
她不再像在康宁医院那样手头上管好几十号病人,只是在手术室里,配合以严振青为首的主刀专家开刀的唯一护士。
要不是严振青的要求和标准太严苛,好多给他打下手的都对他有意见,也轮不到她这个临危受命的菜鸡上线。
手术室里还会有他同科室的医生和见习生,那些人才该叫他师父。
朱曼玥算不得他半个徒弟,只是抱着从他这儿偷师的心理,成天老师老师的叫。
严振青也没说不让她这么叫就是了。
朱曼玥一直以为她这个老师已婚,结果午餐吃饭的时候才知道严振青未婚,不禁惊讶道:“他三十五岁了还没结婚?”
谁知再次被经过的严振青听个正着,不冷不热地问她:“人活着难道就是为了结婚吗?”
第43章
朱曼玥没有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习惯。
她家教不错, 知道这样很不礼貌。
她只是在别人提到严振青未婚时表示惊讶,没有别的意思,哪知道这样也能被当事人抓现行。
严振青的回复让她陷入了焦灼。
她没说三十五岁还没结婚怎么样, 不过是她二十几岁就步入了婚姻,和他不一样, 怎么就被上纲上线地上升为人活着就是为了结婚?
严振青也不像愿意听她解释的样子, 说了这句话就离开了。
被人误会对朱曼玥来说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她攥着拳头捶在桌面上,大口吃着餐盘里饭菜,把每一口都咬得极碎。
刚才跟她介绍严振青个人情况的同事惊恐交加,看着她这副淡定的样子疑惑地问她:“你怎么不怕严主任啊?”
“怕他干嘛?”朱曼玥气定神闲地继续吃饭, “他不也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吗?又不是吃人的怪物。”
她的胆量已经在萧宗延那里锻炼出来了。
她虽然没见萧宗延发过脾气,但那个男人是不怒自威的类型,一双锐利的眼睛能把人心底的所有小心思都看穿,沉默的时候比他张嘴还恐怖。
萧宗延以前也嘲讽她, 阴阳怪气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能彰显他的学识和品味,乍一听还听不懂, 要查资料才能回味过来,比严振青通俗易懂的大白话高级多了。
朱曼玥被虐过千百遍后,已经有了满级大佬回到新手村的感觉。
萧宗延经历丰富,阅人无数, 跟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 所以会成熟老练, 圆滑世故。但严振青不同,他的人生轨迹和成长环境都很单纯, 在专业领域无人能及,不论脾气差成什么样, 说话有多损都有人买账,即便是说错了话,得罪的人也都是有求于他的。
朱曼玥看得很清楚透彻。
她明白严振青除了有权让她失去这份工作和跟他学习的机会,其他的什么都不能对她做。
而她虽然重视这些,却也没有那么在乎,自然不会惧怕他身为领导的威压。
不过,她对严振青很敬重。
光听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就知道,严振青是一个对患者生命非常负责的医生。
他身上有医者悬壶济世的仁爱之心,也有对医学领域尖端学者对行业的敬畏。
朱曼玥亲眼目睹他做开颅手术时的严谨细致和临危不乱,也见过病人家属跪下来向他道谢时他淡薄名利的态度。
要不是她早已有萧宗延了,或许会想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他和萧宗延一样,本质上是一个充满责任感、品行端正的好人。
同事见她浑身是胆的模样,对她竖起大拇指:“加油,攻略这个男人,你将活在我们的仰视当中!”
朱曼玥一怔,一句“想什么呢,本小姐已经名花有主”差点脱口而出,但是她又怕自己变成别人议论的焦点,只是笑笑不说话。
或许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朱曼玥已经能娴熟而完美地跟严振青打配合,让他用起来得心应手。
严振青没有再颐指气使地喝令她,也没有再冷着脸让她滚蛋。
他这么吹毛求疵的一个人,没意见就是相当满意了。
朱曼玥毫无悬念地在这家三甲医院留了下来。
考研事宜也当真被她提上了日程。
经历了两周的斡旋,萧宗延总算是理清了头绪,把接下来要怎样跟对方斗法的战略做了出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也终于得了片刻清闲,有时间好好陪朱曼玥了。
可惜他得闲的不是时候,朱曼玥给自己找了份几乎全年无休的工作,闲暇之余还要在仅剩的时间里复习备考。
要不是她天生是个爱找存在感的话痨,和谐的同居生活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我现在可能干了,而且有了一点小权力,以后手术室再进人,要问我的意见啦。”
萧宗延温柔地说:“那你可真棒,还是个小领导了。”
朱曼玥害羞地说:“领导不至于,连个头衔都没有。但是我跟着一个大佬,狐假虎威沾了一点点光。”
萧宗延掐着她的脸,整个人透着一股很危险的气息:“让你沾我的光你不乐意,沾别的光倒是开心的很,嗯?”
朱曼玥躲开他的手,甜言蜜语道:“沾你光是从左口袋进右口袋,沾别人的光才算占到便宜了。”
萧宗延只是跟她调情,没有把这当成不得了的大事,笑着对她说:“不是忙吗?头发干了就去背单词吧。”
朱曼玥刚做完一套历年的真题,借着洗澡,放下手中的笔,出房间来放风。
路过家庭影院,看见萧宗延竟然在里面看一部年代久远的美国西部电影。
画面里的牛仔头戴草帽,扛着□□往屋外走。
看起来不像是对增长金融知识有帮助的纪录片。
她就问萧宗延在看什么。
萧宗延说看点轻松的东西换换脑筋。
她这才知道像萧宗延这样废寝忘食的行业巨头也会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本身就是个没什么定力,甚至贪玩的小姑娘,见他休息,心里也痒痒,洗澡洗了半个小时,把身上的油皮都快搓掉了一层才从浴室里出来,又借口头发没有彻底吹干,还要再晾一晾,赖在他怀里一起看。
她未必就是把电影内容看进去了。
但只要不学习,干什么都是好的。
她就这样,一边在昏暗的光影变幻中,看着画面一帧帧从眼前掠过,一边摸着萧宗延略带胡茬的下巴,又混过去了十多分钟。
当萧宗延催她去背单词时,她依依不舍地说:“我又不考英文专业,为什么要考英语呢?难道我们的国家还不够强大吗?让全世界都说中文不好吗?”
萧宗延饶有兴味地说:“你英文学得不好怪国家啊。怎么会有小孩从小学三年级起学到高三,学了十年都没学出名堂,真是个小笨蛋啊。”
朱曼玥被萧宗延故意用大人对小孩说话的语气调侃,臊得不行,大声辩解:“我忘给老师了嘛!我又不像你,学了英语就出国了,我学了英语还是用中文说话,没有那个环境在,忘了也情有可原嘛。再说我这十年又不是接连不断的上了十年英语课,一个星期才两节,一节才四五十分钟,还没我在饭桌上的时间多,不是你这么算的。”
萧宗延揶揄:“变聪明了。”
朱曼玥激动地说:“我本来就聪明!”
萧宗延的激将法起了效果,原本还嘟囔着“我想就这么看着电影学英文”的朱曼玥立即跳起身,“我不跟你说话了,浪费我宝贵的学习时间。”
说着她又专心致志地投入了学习当中。
她初试只用考三门学科,政治、英语和医学。
政治广大网友说指望后期的押题,在最后关头开启狂背模式也来得及。
英语没有听力,最难的是阅读和同根同源的长难句,她好歹学了那么多年英语,有基本的底子在,没有大问题。
虽然护理和医学是属性完全不同的两种学科,但一通百通,没有理工科的天书那么难啃,再难都是能够理解的。
她复习了一周就开始做真题,错的基本上都是难度级别在中等以上的。
朱曼玥真心觉得还有四个月来得及。
她一直不是没有天分,只是不够努力,而“不够努力”就已经致命的硬伤了。
严振青说等着看她的初试成绩,言下之意是觉得她连初试都过不了。
这让朱曼玥觉得万分屈辱,同时激起了她的斗志,给了她一个不懈努力、必须证明自己的理由。
朱曼玥的复习战线短,发力猛,但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稍微摸一会儿鱼就会让她觉得很愧疚,挑灯夜战熬大夜,有时候凌晨四点才睡,六点钟又爬起来,作息很不健康。
萧宗延怕她这样把身体弄坏了,用他的经验,给她支了条高招——像老师备课一样把学习进度科学划分。不管摸多长时间的鱼,把学习效率提上去,在十一点睡觉前必须完成当天的任务,提前完成了就休息。
不冒进,却有一定紧迫感。
让朱曼玥连连称赞有他是她的福气。
人逢喜事精神爽,朱曼玥连加班气色都变好了。
值班的时候有同事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
朱曼玥笑得暧///昧不明,她不经意间侧目而视,瞥见原本心无旁骛地在护士站签字的严振青闻言马上看了她一眼。
怎么……
他现在管这么宽,谈个恋爱也管了吗?
又不是办公室恋情,应该不至于轮到他说同不同意吧。
话是这么说,朱曼玥在被严振青盯的时候还是觉得头皮发麻,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不见了,老老实实地走到严振青面前,问他:“严老师,你有什么吩咐吗?”
严振青冷淡地说:“没有。”
朱曼玥就说:“你刚才看了我一眼。”
严振青这下当即看了她一眼,面色如常地说:“我看的不是你。”
不是她还有谁?
朱曼玥连忙扭头看向自己身后。
没人啊。
他看见鬼了?
大晚上的,要不要这么吓唬她!
等朱曼玥回过头准备继续根他说话,严振青已经一声不吭地回办公室了。
只留给她一个清瘦高挑的背影。
奇怪的人。
第44章
周六, 朱曼玥终于能享受到自己的合法假期了,却因为有考研的目标,她还是要孜孜不倦地学习。
可能她当初在学校浑水摸鱼的时候, 从来没想过今天的自己会像打了鸡血一样把学习当成自己的终身事业。
萧宗延的办公场所很多,没有把公务带回家的习惯, 但他不喜欢空荡荡的书房, 在书房里摆了许多复古的收藏品和书籍。
书房很有书房的样子,书桌、座椅、电脑,应有尽有,以备不时之需。
既然萧宗延不用书房,朱曼玥理所应当的把书房占了, 端正了学习态度,不再像之前在萧宗延办公室里那般浮躁,屁股总算是能坐得住了。
她沉浸式地学了一上午,一鼓作气把任务完成后, 伸了个懒腰,起身活动了一下。
朱曼玥在家里找了一圈都没看到萧宗延的身影, 心里疑惑。
她没听萧宗延说他要出去啊。
现在他要出门的时候,都会提前跟她知会一声。
保姆大姐正在厨房包饺子,朱曼玥见了过去搭讪:“不年不节的也包饺子啊?”
保姆笑着点点头:“先生说突然想吃了。”
难得萧宗延在国外呆了这么久,还有一个原装的中国胃。
朱曼玥顺便问:“萧宗延呢?”
保姆回答:“去泳池游泳了吧。”
朱曼玥惊讶:“去哪里的泳池?”
“家里的泳池啊。”不等朱曼玥挤牙膏似的问, 保姆一股脑地说出了她可能会问的信息, “在地下室, 您大概没去过。”
地下室……
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她要早知道萧宗延家里就有地下室,当初也不会大老远跑到廊台行馆探险了。
唔, 灯下黑。
能让她住这么久都没发现确实太隐蔽了。
不过萧宗延家这么大,她没逛到也不怪她。
朱曼玥向保姆问过地下室的入口在哪里后, 就去地下室找萧宗延了。
地下室的入口是家中一隅的旋转楼梯。
朱曼玥曾经经过了这里,却只当这是仓库或是保姆的工作间。
现在想起来,她想当然的以为毫无道理。
这是家,又不是酒店。
朱曼玥想象的地下室跟古墓似的,暗无天日。
没想到下了楼梯以后别有洞天。
地下室整体被建造成了仿岩洞风格,在岩顶嵌入了一圈舞台美术常用的白光探照射灯,将整个地下室照得十分明亮。
楼梯口的空间十分宽敞,放了一张流觞曲水的大茶桌,设置成了一个休息区。
旁边有秋千和岩石景观。
泳池被遮挡在拐角,要彻底走下楼梯才能看得到。
粼粼的波纹映照在泳池上方的岩顶上,随着水波隐隐浮动。
朱曼玥进去的时候萧宗延已经没在游泳了,坐在泳池的对面的躺椅上看手机。
泳池设计的是不规则的,没有泳道,中央做了一条可供通行的狭窄水岸,像极了国外的某个小岛。
水里漂浮着放了水果和西式甜品的圆形托盘,还有一只比赛级别的皮划艇,浆板搭在皮划艇上。
嚯,太会享受生活了。
朱曼玥脱了鞋,踏上平衡木一样窄细的通道。
萧宗延见状连忙起身接应:“当心点,别掉水里了。”
朱曼玥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通行,在即将到对岸时搭住萧宗延的手,朝他跳了过去。
她跳得太仓促,萧宗延没做好准备,接住她的同时朝后一趔趄,好歹是站住了。
朱曼玥“嗷呜”一声,心惊胆战地挣出他的掌心,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肩,让自己的重心更加平稳。
萧宗延随口说道:“能不能稳重点?”
朱曼玥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服管教:“嘿,你接不住我还恶人先告状。”
萧宗延跟她没有道理可讲,先将她从水边带离,免得她一不当心失足栽进水里,变成一只落汤鸡。
安置好朱曼玥后,他立稳重心,弓腰将水中的漂浮拼盘拖到岸边,转身对朱曼玥说:“吃点水果?”
朱曼玥蹬鼻子上脸:“大姐刚才端了一份给我,我都吃完啦。还说我挑食,你不是也挑?自己不吃,还妄想把你不吃的这份也给我。”
好心当作驴肝肺。
萧宗延当着她的面一口一口吃得差不多后,朱曼玥又一副想吃的样子往他面前凑。
他用叉子叉给朱曼玥一块猕猴桃,朱曼玥嘻嘻一笑,一口就给吞了,一本满足地指指他的盘子,示意还要。
萧宗延哭笑不得,耐心地一块一块喂给她。
空盘后,他摸了一把朱曼玥圆滚滚的肚皮,说道:“算是餐前水果了。马上要开饭了,去餐厅吧,我去冲一下身子就来。”
直到这会儿萧宗延提到冲洗身子,朱曼玥才迟钝地意识到萧宗延只穿着条深蓝色的暗纹泳裤,赤条条地露出模特般标致的美貌躯体。
肩宽腰窄,锁骨棱壑分明,胸腹的肌肉雕刻塑造得紧致完美,两条大长腿修长有力地杵在蓝白相间的方格地砖上。
家里有他这号美男,今后她还追什么星啊!
朱曼玥临走前,肆无忌惮地贴近他,闯进他怀里,撑着他滚烫炙手的胸膛,双眼晶亮地冲他表忠心:“萧宗延,我对你永远都是忠诚的。”
萧宗延淡笑,圈着她的腰说:“你也别总是久坐不动,学一段时间就运动一下,别年纪轻轻就落一身毛病,医护人员本来就容易腰椎间盘突出、盆骨前倾。”
“你怎么这么养生呀,医学术语用的比我同事还多。”朱曼玥抱怨完,振振有词地娇嗔道,“我这不是动了吗?不然怎么会来找你?”
萧宗延失笑:“你这也叫动了?下午来游一圈。”
朱曼玥最近因为忙碌的工作累坏了,犯懒犯得厉害,找起托辞:“我不会游泳。”
萧宗延却不容置喙:“不会我教你。”
朱曼玥又说:“我没有泳衣。”
萧宗延给她安排:“尺寸报给大姐,让大姐去买。喜欢什么样的你跟她说。”
朱曼玥小声嘟囔:“三围报给别人多羞耻啊,选好了让她去买还不如我自己买。”
萧宗延顺水推舟:“那就自己买。”
朱曼玥:“……”
其实她也不那么排斥学游泳。
如果是他亲自教她的话。
朱曼玥当着萧宗延的面在网购平台上下了单,抛下一句:“反正泳池在家里跑不了,等泳装到了我再让你教。”
随即火速溜之大吉。
到时候她肯定又以工作和学业繁忙为由不学了。
萧宗延拿她完全没有办法,只能随她去了。
没想到朱曼玥这回是认真的,泳装到了以后,小姑娘如约来找他学游泳。
萧宗延却已经快忘记这桩事了。
朱曼玥很郑重地找了一天和约定那天相似的休息日,同样是在下午找到的他。
可是当天萧宗延约了朋友去打高尔夫。
他在国外经常打,是高手。
现在国内对高尔夫球场管制严格,合规的很难见,能约上一局不容易,他来了这么久有些技痒。
况且高尔夫也是运动,而且据说朱曼玥以前学过,见的不是特别重要的客户之类的人,直接就可以把她一起带过去了。
朱曼玥之前只上过一节高尔夫体验课就没去过高尔夫球场了。
原因和学车一样,怕晒。
高尔夫是典型的户外运动,一望无际的果岭相当辽阔,进园区都要乘坐观光用的电瓶车。
园区内的树都在外围,难得找到一棵能够遮荫的。
朱曼玥果断表示不去:“三伏天诶,热死了,出去一趟不到十分钟就能晒脱妆。”
萧宗延还没来得及说出说服她的理由,朱曼玥就夸张霸道地说:“你也不许去。你看你现在的皮肤已经是黝黑的古铜色了,再出去晒一圈至少黑两个色度。那不是和非洲人一样了,关上灯都看不见你。”
萧宗延气定神闲地促狭道:“关上灯你还想看见什么?”
朱曼玥一噎,一时失语,半天绕开这个话题把气场找回来:“反正你不许去!你说过的,言必信,行必果,这才过去多久,就忘了吗?”
萧宗延被小姑娘缠得不行,只得爽约放了朋友鸽子。
在自己的爱好和她之间选择了她。
这下朱曼玥高兴了,眉飞色舞地跑去换了泳装。
换完泳装一出来萧宗延就愣住了。
三点式的比基尼。
朱曼玥玲珑丰盈的胸脯被拢在挂脖的胸托里,柔软细嫩的腰枝盈盈一握,藕节般白净莹润的双臂垂在胯侧,下身只有单薄的布料兜着肥美丰盈的臀瓣。
朱曼玥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坦然地举起双手握在头顶,舒展肢体,呈现出自己纤瘦窈窕的身姿,狡黠地冲他眨眨眼睛:“萧老板,你今天要是和朋友出门了的话,肯定会后悔的哦~”
他不去,她今天得后悔。
萧宗延喉头耸动,把她带下楼、打满气的充气泳圈扔进水里。
泳圈带着惯性自动漂远了。
朱曼玥“哎”了一声,忧心道:“我不会游,你把泳圈放跑了我怎么下水啊。”
萧宗延先行下水,站在池底向她伸出双臂:“这次保准接住你,跳吧。”
第45章
水里有障碍朱曼玥就不敢往下跳, 何况下面还是萧宗延这个大活人?
正是考验信任的时候,平时像皮猴似的朱曼玥知道注意安全了。
她颤颤巍巍地半蹲下身子,扒扒手, 示意他让开:“你先到旁边去,我跳下来你再过来。”
萧宗延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好笑, 依照她说的, 脚掌点在池底,往后退了点。
这个泳池注水深度是两米,临岸的浅水区水深大概是一点五米,堪堪没过他的胸膛。
朱曼玥粗略估量了一下,她跳下去水应该到她的脖子。
还是有点可怕的。
朱曼玥在岸上踱了半天小碎步, 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用立定跳远的姿势,噗通入水。
溅起的水花从中央通道的这侧跃到那侧,同时滋了萧宗延一脸。
萧宗延抹了把脸, 随即伸手捞过蹬腿扑腾的朱曼玥,让她得以在水中站稳。
朱曼玥浑身被打湿, 连头发都湿透了,蓄在发丝里的水汩汩沿着她白嫩的脖颈蜿蜒流下。
泳池里的水拍在她嫣红的唇上,略微灌了一点到她口中,她呛得咳了一声, 朝旁边的空气呸了一口。
她的视野一转, 忽地怔了一下, 旋即义愤填膺地指着池边的金属梯子说:“这边不是有扶梯吗?为什么要跳?”
萧宗延促狭地笑起来,显然带着诡计得逞的快意。
想都不用想, 不过是增添一些情侣之间亲昵的互动。
爱是能够让原本无趣的人无师自通的。
这在萧宗延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学游泳的第一步:练习憋气。
“屏住呼吸下水,看你能憋多少秒。”
萧宗延的身份转换得很快, 马上就入了当老师的戏。
他的手表很古老,但防水。
而且这块表他用了十几年了,已经习惯了认表盘,看电子表上的数字反而不习惯。
总之用来读秒再合适不过。
朱曼玥既然是诚心诚意来学游泳的,自然收敛了自己调皮的性子,乖巧地沉入水下。
浅水区的水位也挺高的,她稍微一弯膝盖便将整颗脑袋没入水中。
朱曼玥从来没试过这样操作,对于她来说是全新的奇妙体验。
下水前她觉得自己顶多坚持二十秒,可等她憋不住腾出水面的时候,萧宗延却告诉她:“不错,五十秒,还可以憋得再久一点。先熟悉一下在水里的感觉,超过一分钟我开始教你技巧。”
自家的泳池要比公共的游泳馆干净。
虽然是地下游泳池,但仍然采用的是循环净化系统。
平时闲置的时候,每隔一周保姆会来清理一次,顺便消毒杀菌。
池子里的水是普通的自来水,不过憋不住气了,呛几口也没有关系。
学游泳哪有不被呛的。
朱曼玥貌似在水性上很有天赋,没多久憋气的时长就达到了萧宗延给她定的小目标。
她有点得意忘形,大有乘胜追击的架势,仰着脑袋问萧宗延:“我可以在水中睁眼吗?”
“当然可以。”萧宗延说话还是很严谨的,继续补充道,“最好是戴泳镜。”
朱曼玥买泳衣的那家商家怪好的,有送给她一副泳镜。
吃一堑长一智。
她上岸去拿泳镜以及折返的时候,都是通过泳池边的金属扶梯上下的。
她再次在萧宗延的搀扶下回到水中。
萧宗延牵她的动作仿佛是上世纪欧洲的绅士,在邀请美丽的小姐步入舞池,与他共跳一支圆舞曲。
在萧宗延的配合与映衬下,她此刻的动作要比她初次下水时优雅很多。
事实证明,熟能生巧,就不会太狼狈。
朱曼玥很信任萧宗延,他说可以在水下睁眼,她就无条件地信自己在水下可以睁眼。
但是每个人的体质都是不一样的。
送的泳镜徒有花俏美丽的外表,中看不中用,无法与她的面部完全贴合。
她在水下睁眼后,泳池里的水迅速从泳镜和脸颊之间的缝隙涌进去,像针扎一样刺激着她脆弱的眼球。
朱曼玥不自觉地张嘴,泳池里的水肆无忌惮地灌入她的口中,随着她不自觉地呼吸,在水中咕嘟吐出一连串的气泡。
在明亮的灯光投射下,她的动作似乎变得异常迟缓,实际上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萧宗延见状,及时掐着她的后颈像拎猫一样将她从水中提起来。
没让她变成漏水的饮水机。
朱曼玥被呛得连鼻根都火辣辣的疼,眼睛也在直接接触到水后发出干涩的错觉。
她呜咽着对萧宗延控诉:“你骗我!”
萧宗延没有骗她。
为了自证,他潜入水中给她示范了一遍。
在她的两条大腿上各画了一个爱心,表示他确实在水下睁着眼睛,视力正常。
老男人怪会玩儿的。
朱曼玥还是觉得他不专业。
不像暑期满大街的游泳教练那样,有资质和头衔。
毕竟他确实不是专业的。
朱曼玥愁眉苦脸地问他:“你的游泳是跟谁学的,你的老师也是这么教你的吗?”
萧宗延没有系统地学过,实话实说:“被扔水里,自己学会的。”
朱曼玥闻言瞠目结舌:“美国的教练都这么狠吗?”
萧宗延似乎想起什么,声音沉闷起来:“不是教练。”
他这么含糊其辞的一说,朱曼玥马上就恍然大悟。
——人家压根不是教他,人家是要杀他。
朱曼玥叹了一口气,捧着萧宗延的连作怜爱状:“太可怜了吧萧总,我怎么感觉听着你的故事像是在听美国黑///道大片?”
时过境迁,萧宗延已经能淡定地回顾起自己的过去了:“人的经历不就是跌宕起伏,花样百出的。如果每个人生来的经历都相似,何必要投胎?”
他不信佛,朱曼玥就以为他是忠实的无神论者,没想到随便聊了两句,连投胎这么迷///信的话都说出来了。
朱曼玥顺着他的话问:“那你相信有来生吗?如果有来生,你还愿意娶我吗?”
萧宗延笑起来,重新搂住她的腰说:“你这辈子都还没让我娶你。”
“不得让我再玩几年?不是已经订婚了嘛。意思一下我是你的人,就够了。”朱曼玥抠掉他掐在自己腰上的手,自己立稳,试图不靠他也能在水中站定。
她从前可是足够天真烂漫,觉得嫁人就是女孩子的最终归宿,他要是说不想早点娶她,她能急得跳起来。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长大了,不再相信童话,觉得城堡不过是束缚女孩子的囚笼。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的乐趣,她可以换着花样体验,为什么要执着于要和自己定终身的男人爱不爱自己,以及什么时候娶她?
自由不该才是最可贵的吗?
萧宗延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挑了挑眉:“玩几年?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能让你玩几年?和我结婚是玩不了吗?我限制你了吗?”
哦吼!
以前提起结婚他可不是这个态度。
他那会儿巴不得她尽早嫁给别人,别来祸害她。
“你给我的限制还不够多啊,单是门禁这一条就是别人家都没有的。你还不准我和异性走得近,警告我不要招蜂引蝶。只怕是我现在看一眼别的男人你就要挖掉我的眼睛。这霸道的占有欲,真是让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她又演。
萧宗延“呵”了一声,无情地拆穿她:“你不是乐在其中吗?”
他靠近她,忽然与她鼻尖对鼻尖,“你不是说就喜欢被控制,希望有一个人这辈子就只爱你一个,离开你还会发疯?”
他将她的话如箴言一般记得一清二楚。
朱曼玥怂了。
她也知道自己穿成这副样子,有多能激发男人的兽///欲。
萧宗延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又是危险而带着十足侵略和攻击性的雄狮。
她无端想逃,马上说:“我不学了。游泳一天根本学不会。”
想逃离萧宗延的魔爪可没那么容易,萧宗延长臂一展就拦住她的去路,玩味道:“不是你要学的吗?我说要你陪我出去打球,你非要学的,怎么又反悔了?半途而废可不是好习惯。”
朱曼玥语无伦次地破罐破摔:“我身上本来也没有多少好习惯!”
“所以才要帮你掰过来。”萧宗延的声音撞在岩壁上,激起带着磁性的混响,空灵地回荡在四周。
朱曼玥惊慌失措,脚底一滑,恰好歪倒在他怀中。
萧宗延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奚落:“你看你这个游泳学的,还不如去泡温泉。”
朱曼玥是个实诚人,真把他阴阳怪气的话当成了建议,连连点头:“好哇。夏天泡温泉会不会太热了?我们冬天去泡吧。”
“小滑头。”萧宗延宠溺地骂道。
朱曼玥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他这个称呼背后的真实含义是小王八犊子。
只不过他很有涵养,嘴里不吐脏字,才变得这么油腻肉麻。
朱曼玥趁他不注意,划着水,克服水中的阻力,不管不顾地上了岸,丢下一句:“我要去学习了,恕不奉陪。”
萧宗延被她留在原地,心想这一回合还是她赢了。
她到底没说想什么时候跟他结婚。
第46章
从泳池里出来, 还要再用温热的洗澡水冲下身子,暖一暖,才不容易生病。
朱曼玥上岸洗完澡后, 萧宗延也没过多久就步了她的后尘。
两个人擦肩而过。
朱曼玥裹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萧宗延裸着上半身进去。
朱曼玥提醒他:“我洗完地板还没来得及拖, 地面上还是湿的, 进去会有点滑。”
“没事。”萧宗延后知后觉地发现手里还拿着手机,顺便把手机交给朱曼玥,“帮我带到客厅茶几上放着,我等会洗完过去。”
朱曼玥刚想说“你干嘛不自己随便找个位置放着”。
换做她就随手把手机插在哪个缝隙里,或者放在某个平面上了。
过会儿需要用手机的时候满屋找, 柜子底下都恨不得瞄一眼,然后狂喊手机智能系统的名字。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家里养了条宠物。
萧宗延为此说了她好多次了,她完全听不进去。
她的成长环境和萧宗延截然不同, 注定拥有和他不一样的三观和生活习性。
同住一个屋檐下,两相碰撞, 势必会产生摩擦。
跟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彼此磨合,互相迁就,各退一步达成一致, 现在已经趋近和谐了。
朱曼玥没说什么, 接过他的手机就带走了。
萧宗延的手机可真不是安分东西, 朱曼玥接过以后像接了个烫手山芋。
他的手机连响带震,震得她的手心微微发麻。
朱曼玥就为了吐槽他消息多, 在沙发上剥着坚果,一直等到他洗完澡出来。
见到萧宗延, 朱曼玥说出酝酿已久的话:“找你的人也太多了吧,怪不得我之前找你,你失联了好久。身为你最最亲爱的未婚妻,我不该拥有一点特权吗?”
萧宗延说:“你打电话,发微信我一般都看不见。”
他集团旗下十几个分公司,每个他都是龙头老大。
为了给他应有的尊位,下面的人建决策讨论群,都会象征性地把他拉进去。
偶尔他有空闲时间,确实也会点进去看看他们都在聊些什么,在里面说两句话。
一开始他还会一个个拉成免打扰,后来手底下的那些人一天就能折腾出几十个群出来。
他连清理都困难,终于知道微信不是所有群都在列表里的设计有什么妙用。
朱曼玥不信,觉得他是懒得理她故意装瞎。
怎么会有人能忍住不把那些小红点都点掉呢?
小红点的这个设计真的太反人类了。
有些内容她根本不想去看,奈何小红点过于醒目,她恨不得时时清理,立刻消除。
萧宗延看着她一脸不信,心知解决误会的最好方式便是让她眼见为实,于是将手机解锁后再度递给她。
朱曼玥看了一眼,当即受到了震撼。
恐怖如斯!
怎么会有人的未读消息栏有五万多个对话框?
下面很多单个对话框上的小红点已经不显示数字了,只有三个点。
朱曼玥扯了扯唇角,不能置信:“假的,一定是假的,好友列表的人数上线怎么可能上万呢?”
萧宗延言简意赅地陈述事实:“还有群。”
不管怎么样,都让朱曼玥受到了炸裂般的冲击。
朱曼玥想了想,满面愁容地说:“可是很多时候我都不方便给你打电话啊。一来我不知道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刚好有事,我兴冲冲地找你,结果你说你正在忙,我会很扫兴。二来我们两个人都不太有时间煲电话粥,发消息或者弹语音条,解决问题的效率会高很多,即便有些话是废话。”
萧宗延认真听着她的倾诉,没有马上表态。
朱曼玥当他不会为了她改变他的习惯,悻悻说:“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我既然不希望结婚以后你强行让我为你改变,那么也没有强行让你为我改变的道理。我背单词去了。”
从刚才她在泳池边上的时候,她就说去搞学习了。
洗澡、吃坚果、跟他聊闲天,磨磨蹭蹭又混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眼见太阳都要落山了,萧宗延不想连累她完不成任务,以至于倔强地熬到好晚还是做不完、信心受挫,因此没有拦住她东扯西拉,浪费她宝贵的学习时间。
朱曼玥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想着自己的前途还是要比男人重要,不想在萧宗延身上耗费她的感情,心无旁骛地投入了学习。
这件事过去没多久,朱曼玥就迎来了科室的第一次团建。
三甲医院的医护人员界限没分得那么清晰,只要是一个科室的就在一起上班,日常工作生活中的配合和切磋少不了,关系异常亲近。
脑外科算是医学专业里高深精细、容不得任何差池的,在职的人员工作年限大都很长,大了朱曼玥将近一轮,朱曼玥刚毕业,毫无意外的成为科室里年纪最小的成员,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团宠。
“小朱来了这么久,都没能给小朱办场欢迎宴,今天终于得了闲,择日不如撞日,出去吃顿饭放松一下吧。”
朱曼玥想说自己要抓紧时间复习,可她不想还没出成绩就放出风声,显得她妄自尊大,又要被严振青说普通却自信了。
她犹豫了一下,为了让自己更合群,没有拒绝。
科室里的团建,严振青作为科室里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又没有家室,不能把老婆孩子当作搪塞应酬的理由,当然会出席。
而且他不仅会出席,往往还是垫付团建费的人。
医院每月会按人头给每个科室拨团建费,人均一百五十元的标准,不够的话,多的部分都是严振青掏的。
他一个月工资不老少,有房有车没贷款,没孩子要养,只有一双父母要孝敬,大家花他的钱都花得心安理得。
朱曼玥问起这条标准,马上有同事打趣:“你就别管多少钱了,反正通通严公子买单。”
朱曼玥看了眼严振青,他依然是那副不苟言笑的冰山脸。
看得她心里还是有些犯怵,害怕他因为她拿学习的时间团建,觉得她没把考研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过严振青只是她的领导兼工作上的老师,不是她的家长,不管她有没有玩物丧志,一言不发,纵使和她目光交汇也只是淡淡别开了眼。
等人到齐以后,大家分批次前往预定的饭店。
十几号人里有三分之二都是搭乘地铁上班的,有车的包括严振青在内只有三个人。
朱曼玥倒是有车,但她不会自己开,只能依赖萧宗延派给她的司机。
上次她让司机把车开到医院门口,已经被严振青斥责过了,不想再摇司机过来给自己找骂,索性和其他人一样,搭同事的顺风车。
严振青平时在工作中跟冷面阎罗一样严肃至极,大家普遍畏惧他的威压,他的车自然最不受欢迎。
朱曼玥想着自己是新人,到了新地方不拜码头,也得懂规矩,怎么也得谦让一下,然后就把自己谦让到了严振青的副驾。
她坐上去以后,整个人都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住了,紧张得四肢僵硬,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之前同事问她怎么不怕严振青的时候她还嚣张。
现在却发现,她害不害怕严振青,跟她自身没关系,跟她有没有害怕的动机也没有关系,只取决于严振青跟她的距离。
上次吃饭的时候他们距离远,严振青一晃而过。
而这次他们距离近,他释放的气场直冲向她,将她冲得晕头转向,六神无主了起来。
“安全带系上。”
直到严振青不冷不热地发话,朱曼玥才下意识根据他的指令系好了安全带。
车上的人笑着缓解尴尬的气氛:“小朱,是不是太久没出来散心,激动坏了。”
朱曼玥不知所措地揪了揪自己的耳垂,讪讪笑着说:“可能是吧。”
严振青却煞风景地说:“每个月都有,有什么好激动的。”
朱曼玥:“……”
她现在下车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团建每个月都有,一下就从喜讯变成了噩耗。
她不想跟严振青出来团建啊——
朱曼玥这顿饭吃得食不甘味,好在他们订餐厅订晚了,没有包厢了。
他们坐在大厅里吃饭的时候,她被她的酒肉朋友看见了,过来打招呼,拍着她的肩说:“玥玥,你这边差不多了来我们这桌啊。”
朱曼玥顿时浑身都松快了,跟做主的严振青请示:“老师,我可不可以跟我朋友去叙个旧,马上回来。”
严振青面无表情地说:“你朋友挺多。”
朱曼玥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含糊地“嗯”了一声。
半晌,严振青说:“去吧,这边也快散了。”
朱曼玥知道他说的散是各回各家的意思,但听到这个“散”字还是觉得有些微妙。
年轻人这桌和老同志那桌氛围完全不一样,朱曼玥一过去就一头雾水地被拉着加入了正在进行的游戏。
朋友举起手大声说:“现在,我给新加入的玥玥讲一下游戏规则。酒瓶的瓶口转到谁,谁就把手机交出来。在场的姐妹冒充她,一人给她对象发一条消息,看对方是什么反应。”
朱曼玥听到规则松了口气。
反正萧宗延的微信被海量信息淹没了,给他发消息一准石沉大海。
这游戏在她这里肯定玩不下去。
所以当酒瓶的瓶口对准她的时候,朱曼玥在一片欢呼声中满不在乎地把手机交了出去。
她的这群朋友平时玩得特别花,冒名顶替这种需要胆量的事儿,在她们看来都是能调动兴奋的刺激,做起来脸不红心不跳,甚至津津乐道。
第一个上的朋友发消息前先问朱曼玥:“你平时有叫过他老公吗?”
朱曼玥一听就慌了。
当然没有!
他们还不是正式夫妻,连证都没领。
她这副慌张的样子,不用她回答,已经代表了一切。
朋友心领神会,立刻给萧宗延发了一条:【老公,在吗?】
朱曼玥根本来不及阻止,信息就在可以撤回的时效里被萧宗延看到了。
他的电话打了过来。
第47章
萧宗延的电话打过来, 可把朱曼玥的小伙伴激动坏了,纷纷笑嘻嘻地说:“快挂了挂了!”
挂萧宗延的电话?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以前应该没人敢挂他电话吧?
然而朱曼玥的朋友偏就这么干了,吵闹的铃声戛然而止。
接手朱曼玥手机的女孩子跟同伴商量:“我解释一下不算用掉聊天机会吧。”
小伙伴们都等着看好戏, 没计较这么多:“行,你自由发挥。”
拿着朱曼玥手机的女生劈里啪啦地将灵机一动想出的借口输入对话框:【我这里太吵, 不方便接电话, 打字好不好。】
“噫——”
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肉麻语气让在场的女生不约而同地搓着胳膊发出嘘声。
有人说:“这么嗲一下就露馅了吧。”
朱曼玥心虚不已。
没有错,她平时就是这么多萧宗延撒娇的。
果然,萧宗延似乎没发现异常,转而打字过来:【又在酒吧?】
她才没有。
朱曼玥一想到自己之前去酒吧喝得烂醉如泥,把萧宗延气得够呛, 她就悔不当初。
当时萧宗延在她心中没有半点分量,只是一棵无与伦比的摇钱树,可是现在日久深情,她也开始怕萧宗延生气难过, 对她产生误会。
连不理她对她来说都是严厉的惩罚。
女生是知道分寸的,看着她眼里的浓情蜜意, 也不敢作得太过火。
万一拆了一桩姻缘可是大罪过。
女生眼观鼻,鼻观心,想了想,给对面发了一条土味情话:【不在。有你之前借酒浇愁, 有你之后戒酒消愁。】
旁边围观的姐妹哈哈大笑, 朝发信息的女生背后拍了一掌, 夸赞道:“你可太会了。”
“我来我来!”玩嗨以后有人自告奋勇。
“等一下。”女孩子的心思最为缜密,马上有人提议消灭一切露出马脚的可能, “让玥玥弹个语音条过去。不然一会儿让她男人发现破绽,就没得玩了。”
“对对对。”
众人连声附和, 达成一致意见。
朱曼玥就这样被推出来任她们摆布了。
又不是真的被绑架了。
朱曼玥也想借此机会看看萧宗延的真心,虽然感到有些别扭,但事到临头还是乖乖配合了。
她清了清嗓子,长按语音输入按钮,用气音说:“不是酒吧,和同事来外面吃饭,这里太热闹,吵得我听不见你说话。当然,他们也听不见我说话,不过我还是打字吧。”
说完这番话,朱曼玥就和这些朋友成了沆瀣一气的同伙,合起伙在萧宗延面前演一出大戏,试探他的各种反应。
围观的朋友对朱曼玥竖起大拇指,却用完就扔,将她拉到一旁,换下一个人冒充她发言。
这时萧宗延的消息也弹了过来:【团建就别分心了,好好玩,早点回家。】
“哇——”
“哦~~~”
萧宗延这条消息发过来,顿时引起哇声一片,还有人发出暧///昧的起哄声。
甚至用手肘碰了碰朱曼玥,复述着萧宗延的话,冲她挤眉弄眼。
“早点回家哦。”
朱曼玥面红耳赤,羞得无地自容。
气氛着实不错。
下一个人趁热打铁,接着整活:【好哦。我都叫你老公了,不叫我一声老婆吗?亲亲老公,要听语音。】
她们可太坏了!
朱曼玥在旁边急得张牙舞爪却无可奈何。
谁让她一开始上了贼船,加入了她们这没有底线的游戏呢?
愿赌服输,是她踏错了第一步。
紧接着她便听萧宗延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低音炮从扩音器里传来:“老婆。”
全场发出震耳欲聋的土拨鼠尖叫。
“啊——”
真是引燃欲望的一把干柴,撩拨得人热血沸腾。
朱曼玥没想自己第一次听萧宗延叫老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的公开场合。
他叫得那么顺口,不带一丝犹豫,像极了蓄谋已久。
她那该死的廉耻心又让她感到羞耻了。
这帮同伴却不依不饶的又加一码。
“我想听这男人叫玥玥宝宝。”
不过这次的提议不是全票通过了,有人皱着眉毛反对道:“叫宝宝太油了吧。”
“就是,让你男人叫宝宝还不够,非要让玥玥的男人也染上这股油腻的味道?”
有反对的就有支持的。
“可是我爱听诶,我觉得很宠。玥玥的男人这么优质,声音这么好听,跟你们以前听过的肯定不一样。”
朱曼玥想着萧宗延缠缠绵绵叫她“宝宝”的样子,神游天外。
怎么办?
她竟然想象得出来。
脑海里当即浮现出萧宗延宠溺地笑着的样子。
就在这时,扩音器里传出萧宗延冷冽的声音:“宝宝,你跟谁在一起?要是让我知道你把我跟别人分享,回家我们有的聊。”
这声“宝宝”叫得朱曼玥毛骨悚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果然什么都逃不出他的法眼。
这可是这帮女孩子玩这个游戏这么久,唯一一次突发事故。
大家一致认为不是自己露出的马脚。
到底是哪一步穿帮了吗?
一时间众说纷纭。
“玥玥,你男人也太厉害了吧,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难以想象你是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他这么难骗,你是怎么拐到手的?”
“回去好好哄哄吧,收不了场我该自裁谢罪了。”
朱曼玥听了五味杂陈,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和自信,挺直了腰板吹牛:“没关系,不用哄,我们家我是老大,我说了算。”
朋友笑得前仰后合:“真的吗?家庭地位高?我怎么不信呢?你看看你家那位说话的口气,妥妥的总裁范。你再看看你,受气包的样儿。真对上了,指不定怎么求饶呢。”
朱曼玥的好胜心彻底被激起来了。
她怎么就不能压过萧宗延了?
强龙能压得过地头蛇吗?
萧宗延又不在这儿,这里显然是她的主场。
在该死的胜负欲下,朱曼玥一把夺过手机,气势汹汹地又给萧宗延弹了个语音条:“敢这么对我说话,信不信我连夜离家出走!”
然后虚张声势地对小姐妹们说,“我回去再好好教育他!”
有人率先叫好,有人仍旧揪住不放:“哎,有种别把手机拿走,让我们听听他下句怎么说啊?”
“你可太狡猾了,手机怎么又回你手里了。”
闹得正欢,包厢的门被敲响。
一群小姑娘都以为是自己嗓门太大,惊扰到隔壁的客人了,在面面相觑后,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皆屏气凝神,噤若寒蝉。
谁知门被从外面打开,露出严振青那张清冷英俊的脸。
不愧是当老师的人。
一下就让人梦回班主任从后门探头窥视的童年。
“朱曼玥,回家吗?”严振青从一群化完妆长得几乎一样的女生中一眼认出朱曼玥,望着她的眼睛对她说。
离朱曼玥最近的女生在她耳畔感叹:“你男人也太神出鬼没了吧。我们刚才玩的时候也没发定位啊,他是怎么找过来的?不会是在你身上安追踪器了吧。”
想什么国际大片,连追踪器都出来了。
朱曼玥低声解释:“他不是我男人,是一起出来团建的同事。”
女生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另一个女生却偏头接过话腔:“玥玥,你好渣,也好酷啊,居然让两个男人为你神魂颠倒。”
朱曼玥心慌意乱地皱眉:“不要乱说,那是我老师。”
她说完忸怩地朝严振青走去。
掩上包厢的门,朱曼玥望向顾客零散的大厅,找到他们团建的那桌。
服务员已经在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了。
她好奇地问严振青:“严老师,其他人呢?”
严振青回答她:“他们打车回去了。”
朱曼玥正想问“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严振青就自己解释了:“女孩子半夜一个人打车不安全,你和那些朋友也未必顺路,我还是把你送到家比较妥当。”
严振青专程为她留到最后,朱曼玥也不忍辜负他的一番美意,虽然心里很排斥和他相处,还是未却盛情。
她亦步亦趋地跟随严振青走出饭店,小心翼翼地上了他的车,唯恐自己在他面前犯蠢被奚落,每一个举动都比来时更为谨慎。
把住址报给严振青时,她看见严振青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还以为自己隐形富豪的身份暴露了,正打算说点什么,就听严振青说:“你是怎么做到住得离医院这么近,还每天踩点上班的?”
朱曼玥:“……”
她就知道他们没有共同话题!
她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把天聊死的呢!
路上,严振青沉默地开车,朱曼玥也从话痨模式切换为了静音模式。
她悄无声息地摁亮手机屏幕,颔首,不动声色地打开微信界面。
在她和萧宗延的对话框上,印着一行没有被别人看到的话。
——我是想说,我只能够被你独占。
他二话不说直奔主题。
朱曼玥仿佛能透过屏幕听见萧宗延的话外之音:我的心意,你可明白。
她甜蜜地勾起唇角,被通过右侧后视镜观察后方来车的严振青不经意看进眼里。
男人的面色顿时比专心开车时凝重了一倍。
第48章
在北京这样买套房都难的黄金城, 还有人住得起独门独栋的超级大别墅,任谁看了都得震撼。
萧宗延家花园里的花谢了又开,每个月都有不同品种的花到了花期, 在保姆的精心侍弄下开得娇艳欲滴。
别墅的夜间灯带布置得美轮美奂,即便是在浓黑天幕下的映衬下也显得格外温馨。
他的家, 如今也是朱曼玥的。
她回到这里, 不是坐上南瓜马车赴王子宴请的灰姑娘,而是因为娇生惯养与世无争的小公主。
严振青终于知道朱曼玥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也就不奇怪她初来报到时手忙脚乱的表现了。
分明一身仙骨,非要下凡尘。
她不过是来游戏人间的,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她。
不上班没什么大不了, 不从医没什么大不了,于是不跟着他学习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自以为的那些制约因素,对她而言都是无效的约束。
他总以为是他在推着她走,可现在看来, 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她身上有许多的“本可以不”。
这下他当真佩服起她来。
她真的和之前那些满口情怀和信仰,却从不付出行动和努力, 说得比唱的好听,只为了给履历上添金才半瓶水晃荡的人不一样。
这些天他一直在默默观察她,试图找出她和那些人一样,言行不一之处。
可是没有。
她吃苦耐劳, 品性坚韧, 执着真诚, 所以尤为珍贵。
也许她真的很适合做他的学生,继承他的衣钵, 把学术和医学的精神都发扬光大。
只不过现在的资质水平太低,不一定能够得到门槛。
他突然有点担心她过不了研究生的初试, 连敲门砖都递不到他这里来。
不像一开始,即便她过了初试,也不想要她。
严振青沉默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对朱曼玥说什么,对着车上强人困意却昏昏欲睡的朱曼玥说:“你到家了。”
朱曼玥“哦”了一声,不由自主地解开安全带,手抠上门把手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对严振青说:“谢谢严老师。”
就在她即将关上车门时,严振青忽然问她:“考研准备得怎么样了?”
朱曼玥还以为他那么长时间都没问,今晚不会在问了,没想到猝不及防被过问,显然一懵,半晌才慢悠悠地说:“目前还算顺利。”
天才毕竟是少数,严振青自然不信她一点困难都没遇到:“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不要自己闷头学。闭门造车就是在做无用功,最后只能感动自己。”
朱曼玥惊讶。
她还以为他会冷漠地等着她碰壁,继而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他居然愿意教她了!
还是主动提出的。
朱曼玥受宠若惊,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持之以恒的努力终于感动了这尊百毒不侵的大佛。
本来她心里很没底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盲目自信,慌得一批。
可他这位医学界首屈一指的大佬都开了金口,她顿时有了搏一搏胜算的把握。
在她深夜迷航时有一座灯塔为她亮起,朱曼玥简直感激涕零。
她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心到溢于言表。
“啊啊真的吗?谢谢严老师!我爱你呜呜。”
少女口中的“爱”不过是小年轻们随口挂在嘴边卖乖的话,对着谁都可以轻易说出来,转瞬即逝又草率。
但是在严振青这个三十多岁还没有女人缘的刻板老男人听来,炽烈又大胆。
他的耳根肉眼可见地一红,从鼻腔里轻轻呼出一口气:“明天见。”
“好的拜拜。”朱曼玥在窗外娇俏地冲他挥手。
一人,一车,被在落地窗前等候的萧宗延尽收眼底。
朱曼玥得贵人相助,春风得意,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一开门,还没来得及叫萧宗延的名字,就被他摁在墙上深吻。
猝不及防的亲吻让她接近窒息,她挣扎着小口喘息,双手反绕扣住他伟岸的肩背,靠着努力迎合换取氧气,真让她找回主动权,把萧宗延给亲得欲罢不能。
萧宗延掀开她的裙子就朝她臀上掴了一掌,捏着隐隐现出红印的臀肉,满手圆滑Q弹的质感。
“不回来吃饭都不说一声,又让我一回来看见个空房,哪里像有家的人?”
朱曼玥被他孔武有力的指掌捏得好痛,跳起来抠他的手,哼唧道:“萧宗延,你现在像个深宅怨夫。什么叫又,我都连轴转了两周了,人家现在才给我补上迎新宴,刚巧被你碰上我不在家而已。你之前天天不回家,我都委屈死了还不是忍着了。你这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在她朋友面前装得那么体贴深情,还给她说情话听,等她一回家,先给她一巴掌,连甜枣都不给一颗,简直道貌岸然!
萧宗延完全不理会她的辩解,自说自话道:“你现在玩得越来越花了。在干什么?跟你的小姐妹共享男人?”
朱曼玥一问就招,不解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看出的屏幕对面的不是我?语气挺正常的,也自证了呀。”
萧宗延不妨让她死个明白:“你突然叫老公,却没有求我为你办任何事,还提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要求。要是这都猜不出来,改天我身边睡着的人换了,我岂不是都不知道?”
朱曼玥当时玩的时候沉浸在萧宗延一反常态的甜蜜配合中,别的也没深想。
现在听他这么多,忽然心惊胆战地意识到:能被人冒充,就能被人替代。
他是在说她在他那里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哪怕她投靠了对面,跟人一唱一和地整蛊她,他还是能够凭借对她的了解认出对面不是她。
原本她还在沾沾自喜,自己通过和人联手试探出了他温柔体贴的另一面,却不知道这份温柔体贴就是给她一个人的。
朱曼玥悔不该把他对她的宠爱跟人分享,讨好地亲亲他的下巴:“还得是你,这么聪明。别生气啦,我以后一定把你藏得好好的,烙上我的专属印记,连炫耀都不了!”
“叫老公。”萧宗延不容置喙地要求。
朱曼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诶?”
这是什么癖好。
萧宗延钳着她的下巴说:“让别人替你叫老公,你自己不叫?给我叫。”
朱曼玥笑得花枝乱颤:“不是吧萧宗延,你好幼稚啊。”
“你叫不叫?”萧宗延的脸色冷冰冰的,眼神不善。
朱曼玥被迫告饶,冲他眨眼:“好老公,你以后要叫我老婆吗?”
萧宗延趁势催婚:“把证领了再说。”
朱曼玥忽然想起,他们确实连证都没领,还不是合法夫妻。
等领了证,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一些夫妻才能做的事情了。
原本她是暗搓搓期待的,但是萧宗延今天的粗暴蛮横吓到她了。
她怕他在床上失去理智,不论她怎么求饶都不停下来。
那她可受不了。
朱曼玥哑巴了。
她这一犹豫,让萧宗延心里起了股邪火,先是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跟她验证一番,然后像审犯人一样审起她来:“今天你参加了两个局,一个是和姐妹,一个是医院团建,两边跑?按你的话说,你一开始是跟着医院的同事去团建,之后跟我联系的时候在姐妹那里,怎么后来又回同事那边了?我看送你回来的,不像是你的姐妹。”
他还真是逻辑严密。
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维系两个人关系的关键是信任,朱曼玥没骗他说是坐闺蜜男友的车回来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本来是去团建的,恰好和朋友在餐厅遇上了。我吃得差不多就去姐妹那边陪她们玩了。玩到一半,他们要走,敲门进来问我要不要回家。我一看,也到该回家的时间了,就让他们顺路把我送回来了。”
她说的不是假话,但在人数上做了模糊处理。
她不想让萧宗延知道她和严振青孤男寡女坐在一个车厢里。
本来是没什么,她就怕老男人吃飞醋,联想到那些不该想的,把事情搞复杂。
解释起来好麻烦,不解释也很棘手。
光是在餐厅,就有两个不明所以的姐妹误会了。
萧宗延不会例外。
可是她和严振青就是很纯洁的师生关系啊。
不料她没交代这点萧宗延也起了疑心:“你的意思是你在包厢里玩,送你回家的人过去敲门找的你,不是你自己出来医院的局还没散?”
朱曼玥点点头:“对啊。”
萧宗延眉头一紧:“也就是说他看着你进的哪间包厢,你去的时候他跟过去了。”
朱曼玥闻言心下一空,细思极恐。
严老师……不会吧……
朱曼玥摆摆手,忙不迭解释道:“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他是我们科室的大领导,是他把我带出来的。可能是怕我在团建中途离开队伍,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和医院都要负责吧。”
“是吗?”萧宗延语气寡淡。
朱曼玥心大,骄傲地笑着说:“谁知道呢?毕竟你的未婚妻这么优秀,一个追求者都没有才不正常好吧。”
萧宗延哂笑:“你给我离他远点,不要让我亲自去你科室一趟。”
朱曼玥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刻意岔开:“话说回来,萧宗延,你不是说你一般看不到消息吗?怎么今天就正好看到了我的消息?”
萧宗延的面色瞬间缓和了一点:“置顶就可以了。”
朱曼玥假惺惺地说:“哎呀,你有那么多重要的公务要处理,我平白无故占一个置顶位不好吧。”
于是她就如愿以偿听到了萧宗延的情话:“再怎么重要,都没有你重要。”
第49章
严振青送完朱曼玥回家, 车头一转,驶向相反方向。
二十分钟后,他开进了一个高档住宅区, 随后停在了深处人工湖旁最宏伟壮观的城堡式别墅里。
这栋别墅的主人是严永诚,传说中那个只手遮天的永诚集团的当家人。
天子脚下, 皇城根上, 自是不敢以首富自居。
但是永诚集团的市值在两千五百亿以上,而且是还是去年年底的数据,今年的势头又涨了不少。
严永诚本人的身价不可估量,反正够他的子子孙孙穿金带银,腰缠万贯, 肆意挥霍五百年。
这栋城堡有些年头了,还是曾经流行的哥特式建筑。
一轮圆月似被刺穿在屋顶的尖牙上。
和萧宗延家的风格迥然不同,像极了吸血鬼的阴森古堡,纵使金碧辉煌, 也难掩扑面而来的煞气。
严永诚的头风病又犯了。
缠了他七八年的偏头痛怎么治也治不好。
其实他有好多私人医生,还是专家, 弟弟更是脑外科的一把好手,但是这样的慢性病最是折磨人,治又治不彻底,时不时复发, 疼起来要命。
生老病死总是平等地照顾到每一个人。
严振青今天不是很想来见严永诚。
明天是他一周才一天的看诊日, 很多病人为了排他的专家号, 已经等待了两三周。
病情不容拖延,大部分必须开刀的病人最佳的治疗期在一至两天。
天色不早了, 严永诚总是没什么事非强留他在家过夜。
万一第二天因为意外误了看诊的时间,口碑受影响事小, 耽误了病人的最佳治疗期事大。
可有什么办法呢?
严永诚是他亲哥。
要不是当初严永诚开口拦下了继承家族事业的责任,他势必与他的医学梦失之交臂。
可以说他能心无旁骛地从医,不卷进乱七八糟的豪门恩怨里,都得托他这个好哥哥的福。
严振青来找严永诚的时候,严永诚正躺在古旧的红木沙发上,和着复古留声机里传出的悠扬旋律打着节拍。
这种留声机在民国时期最为盛行,比二十一世纪早期的磁带还要古老,原声的唱片胶带特别难找。
严永诚听的这盘唱片却是他高价拍来的民国名伶的原声。
那娇柔婉转的吟哦酥到人的骨子里。
上海人吴侬软语的小调,细腻的唱腔如莺歌娇啼,将小女人的媚展现得淋漓尽致。
战乱时代的靡靡之音,在和平年代听起来却独有一番韵味。
严振青本不想扰了他的雅兴,但他也想快点看完严永诚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好早点回去。
他倒不是不担心严永诚,只是严永诚这副如痴如醉的样子着实不像是身边难受的样子。
严永诚见他来,卧姿立刻变成坐姿,将沙发给他腾出来。
之前严振青来他家的时候就质疑过他的品味。
洋气的建筑造型里配的都是明清时期的家具,只要有墙的地方他就放个博古架,或是在墙上钉一个古色古香的置物架出来,摆他一掷千金、在拍卖会上高价拍得的古董。
有时也会眼拙,买回来一些赝品古玩。
严永诚都是直接砸了,连让家里的用人拿回老家腌菜都不肯。
严永诚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让严振青坐下来说话:“这段时间工作还顺利吗?咱们哥俩好久没说话了,叙叙旧吧。”
严振青是带着给严永诚看病的任务来的,看着严永诚无缘无故满脸通红,就知道他近来血压又上来了。
喝酒了。
贪杯了。
没管住嘴又没忌口。
严振青见他这么大一号人物,手底下管着成百上千万人,却怎么也管不住自己,不禁有些生气:“你又喝红酒了?”
严永诚不像一般的达官显贵喜欢喝白酒,他独爱红酒,还仗着红酒度数没白酒高,说多喝点也没事儿。
喝完以后血液里的酒精浓度比喝了白酒还高。
自从严永诚得了偏头痛,他就开始劝严永诚戒酒。
严永诚当着他的面做了保证,背地里却仍旧在偷着喝酒。
有时候实在控制不住了,也会在家宴上借着团聚的喜庆,一杯接一杯地对酌,一不留神醒酒器里的红酒就见了底,又无休无止地往里添,开了一瓶又一瓶。
严永诚的偏头痛曾经被他治好过一次。
结果没过多久又被严永诚自己作病了,每次复发都是因为好了伤疤忘了疼。
跟他手中患者里的那些倔老头一模一样。
严永诚在人前威风惯了,谁都不怕,就怕严振青这个铁面无私的弟弟。
提到这禁忌品名单里的酒,严永诚便没了长者的风范,开始避重就轻聊起别的话题。
“振青啊,你说你每天在你那医院上班有什么意思。不仅钱没赚到,对象也没有着落。你哥我像你这个岁数,泡过的妞比你吃过的盐还多。你听哥一句劝,把康宁接手了,当个闲散院长,既有空搞你的学术,又可以戴着好听的头衔博得女孩子的芳心,这不就爱情事业双丰收了吗?”
又是催婚。
分明也没比他大几岁,就站到了父母那辈那边,操心起他的婚姻大事。
严振青本就因为严永诚不听他的话,偷偷喝酒导致犯病,而感到恼怒不已。
这会儿听见严永诚催婚更加不悦。
“康宁医院就是个空壳,在业内的风评这么差,我接手是嫌自己锦旗收得太多,想找骂吗?”
康宁医院的状况,他虽然没经过手,但也是有从业内听过不少传闻的。
是真是假到现在也没定论。
他问过严永诚,那些传言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严永诚说是一些见不得人好的小人捕风捉影,都是胡乱编造的,但也从来没杀鸡儆猴,挑一些出头鸟来告他们造谣。
别说问严永诚这件事是真的假的了,连严永诚说的话他都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严永诚也被他念叨得不耐烦了,悻悻道:“你究竟要我说多少遍,康宁医院当初就是为你建的。因为我把集团继承以后,爸妈觉得自己他们没有一碗水端平,亏欠了你,这些年来一直要我给你开家医院。只不过医院建的不是时候,又因为倒霉,工地上出了世故,被对家找到把柄做了文章。你要是在医院建立之初就去当了这个院长,去镇一镇场,哪来的后面那么多风言风语?”
严振青冷笑着反问:“说到底怪我?”
严永诚心里装着事儿,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没有跟严振青提起过,也不知道弟弟究竟知道了多少,心里一虚,叹了口气说:“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你就听我的,我还能害了你吗?你呆的那家三甲医院不缺你一个专家,你任客座教授的学校不缺你一个讲师,但咱们家自己经营的医院,缺一个你这样当家做主的。”
严永诚说得苦口婆心,费尽口舌,严振青就一句话:“我有自己的坚持。”
“坚持”二字过于笼统。
虚无缥缈又耐人寻味。
严振青说得不明不白,让严永诚想说服他都没有可以支撑观点的落点,一时无话可说。
静默片刻,严振青不冷不热地说:“我今天回来是出于医者的本能,来给你看病的,并不是来和你为曾经从未达成一致的观点争个高低的。不过我看你状态挺好,还有闲情逸致小酌两杯,不像为头痛欲裂和双手麻痹苦恼的样子,恕不奉陪了。”
“站住。”严永诚绷着脸说,“现在跟你说两句话这么难?”
“有什么好说的。”严振青失望道,“哥,你现在变了,变了很多,变得我都不认识了。我能理解你为了家族的利益心力交瘁,费了许多苦心,着实不容易。但是我希望你能守住最起码的道德底线。”
不等他说完,严永诚怒不可遏地说道:“你是在教我做事吗?”
“我是在劝你回头。”严振青痛心疾首地说,“不然我真的不敢在外面承认你是我哥。”
严永诚气得连说了三个“好”,指着他的鼻子说:“严大夫,你清高,清高到现在连我这个哥都不认了。枉我事事想着你,为你的前途和婚姻大事寝室难安,简直忘恩负义。”
严振青来之前没想过他们兄弟俩会吵起来,事已至此只觉得再争执下去没有意义还伤感情,只是心平气和地说道:“你永远是我哥,所以我希望你在做任何事之前都稍微为我考虑一下,我不想受牵连。”
最后的结果,理所当然地不欢而散。
严振青离开后,严永诚本就面色不虞,接着又接到下属的电话,说远郊的一处仓库被一伙不明势力捣毁了,心中更加恼怒,气急败坏地吼道:“蠢货!这点小事也有必要跟我汇报吗?清点一下库存损失,再补上不就行了?”
对面的手下战战兢兢地说:“老板,是血库……”
严永诚瞬间脸色煞白,歪头夹住手机,穿起衣服,沉声问道:“是哪里的血库?”
对面赶紧回答:“康宁本部的。”
严永诚面色阴沉地肃然道:“等我一会,马上到。”
第50章
张书婷办事牢靠, 细心周全,对萧宗延忠心耿耿,很满足于他给她的一切, 没有更大的野心。
萧宗延最近有许多事都放手交给张书婷办了,将各项要务抛诸脑后, 在家中当着贤惠的家庭主夫, 给复习备考的朱曼玥端茶倒水。
朱曼玥白天在医院忙得昏天黑地,为了减少上厕所的频率都不怎么喝水。
尤其是今天,还得为团建挤时间,忙得更像陀螺了,滴水未进。在缺水缺到极致的情况下, 晚餐又在外面吃咸了,回到家就开始牛饮。
萧宗延为她续第五杯水时,接到了张书婷的电话,但还是把朱曼玥的水杯填满后, 才不紧不慢地到一边接通。
张书婷好久没有干过这么刺激的事了,像小孩子过年放鞭炮一样激动, 事一做成就迫不及待地跟萧宗延报喜,语气里洋溢着笑意和酣畅淋漓的痛快。
“萧总,已经淹了。”
放火是要判重刑的罪,而且火焰和浓烟显眼, 可能才烧到一半就被及时赶到的消防官兵扑灭了。
水不一样, 润物细无声, 破坏于无形。
之前受台风影响,降雨过于充沛, 引发了百年难遇的洪涝灾害。
北京没有抗灾经验,原本为了防洪修建的大水库不过是做表面功夫糊弄上级的豆腐渣工程, 墙体竟然撑不住水压快要崩裂了,最后只能靠人工一趟趟运送到分设的储水点。
康宁医院附近就有一个。
医院的血库分明已经取得合法资质,却打着贮存的名号,见不得光地设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
地下室地势低洼,把缝隙用防水材料堵死后,再用定制的引流管道将没经过净化的废水输送进去,等巡查的人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仓库没有排水口,全靠吸,排涝所需的时间比注水所需的时间还长。
一宿就淹得一塌糊涂。
储血的分装袋没法做到真的防水,在水里一泡,就把浑浊的污水染红了,现在整个仓库宛如血池。
想都想象得到,严永诚见了会肉疼成什么样。
张书婷笑着讲起在网上流传已久的笑话:“文艺作品里的商战,直击人性弱点的连环计谋、游走于法律边缘的巧妙手段、辅以各种黑科技,现实中的商战,用根破管子,淹他大本营,逼他再度作案。”
康宁医院的血库虽然有正规资质,但是经不起细查。
详细查起来,一堆的涉案人员都得跟着受牵连,什么保护伞都不管用。只不过空口无凭地说他的血库有问题,搞不好会被保他的人反诬成诽谤,甚至举报都不会被受理。
特殊时期过去后,帮着遮丑的屏障通通消失,严永诚也不敢有大动作。他们守株待兔也半天没个结果,只能搞出动静,砸掉他的敛财的大碗。
平静的水面终于起了波纹。
严永诚也将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这一仗,是彻底打响了。
萧宗延半晌没有说话,让张书婷没了底气,试探地问道:“萧总,您是不是后悔了?”
严永诚不是善茬,他们这样挑衅,严永诚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们对严永诚的底细一点也不了解,不知道这个人黑白两道的势力究竟如何。
要是被严永诚顺着蛛丝马迹揪出来,一定会遭到猛烈的打击报复。
他们大不了一走了之,跑去国外的阵地一避。可是萧宗延的家人,还有朱曼玥和她的家人,都已习惯了在国内生活。
大洋彼岸遍地是黄金的传言早已被打破,中国人不呆在中国便是颠沛流离。
当时给她下达命令的是萧宗延,但她怕萧宗延这段时间想清楚了后果,想要及时止损。
可是,落子无悔,覆水难收。
今天之前或许还有反悔的余地,今天之后不可能有了。
良久,萧宗延终于开了金口。
“没有后悔,维护社会安定是公民的义务。况且他波及到了不该波及的人,已经是我的敌人了,不管他有多大的势力,都必须付出代价。我是在想,我有家人,难道他没有吗?他是怎么做到这样肆无忌惮的?一般像这种大宗犯罪,罪犯本身都孑然一身,可严永诚似乎有家人?”
“狂呗。”张书婷猜想并分析,“或者他在犯第一起案子的时候他的家人就知情了,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了共犯。一丘之貉罢了。都在一条船上了,谁能逃得掉,可不就狼狈为奸,无所顾忌了?”
萧宗延隐约觉得不对:“永诚集团在更名之前是有前身的。严永诚不是白手起家,他继承了家族企业。这么庞大的家族,怎么可能所有人都在一条船上。船上不只有舵手,那么多人里总会有一两个蛰伏的异类。”
张书婷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见得吧?严永诚还没接手家族企业之前,我都没听说过它那个前身,是严永诚继承家业后,才被他做大做强的。他家族里的那些亲戚原本只是勉强跻身上流,三不知还被其他名流羞辱过,现在可是沾了严永诚的光,成天跟着他吃香喝辣,足以耀武扬威,还能对他有异心?”
萧宗延冷静地说:“别忘了,严永诚站在非正义的一面,他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拥戴他。”
张书婷无奈地笑:“不拥戴又怎么样?打也打不过。连我们都得忌惮严永诚,他身边的人不是更得留意自己的小命吗?”
萧宗延告诉张书婷:“如果这个人的命恰好是严永诚在意的呢?书婷,我不会害怕任何强于我的敌人,只会畏惧没有弱点的对手。可只要是人,怎么会没有弱点呢?”
张书婷沉默片刻,没再多言:“好的萧总,我明白了,这就去准备。”
萧宗延打完电话,朱曼玥已经自己端着空壶站在门口等他了。
小姑娘软若无骨地倚靠在门框上,楚楚可怜地望着他,瓮声瓮气地说:“你和谁打电话打了这么久,把我晾在一边,水喝完了都不给续,怎么做服务的?差评!”
萧宗延忍俊不禁,收起严肃的面孔,从她手中接过空壶,满眼爱怜地笑着说:“马上就要睡觉了,睡前喝这么多睡,半夜得跑多少趟厕所?之前不是还念叨晚上睡喝多了,第二天早起身上会浮肿吗?”
朱曼玥也不是不知道睡前喝水对身体不好,烦躁道:“可是真的好渴啊,嗓子都要冒烟了。你看,我跟你说两句话都要口吐白沫了。”
萧宗延意味不明地笑着说:“真的吗?我看看。”
朱曼玥配合地仰头让他验证真实性,撇撇嘴,喉咙里发出“昂”的一声。
萧宗延一手拎着水壶,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没有任何的支撑点,给了朱曼玥一个缠绵而温柔的吻。
朱曼玥“唔”了一声,立刻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
没有支点,使得萧宗延的重心没有着落,压下来的力道混合着重力的作用。
他的唇将朱曼玥的脑袋逼迫到后脑勺靠墙后,唇就变成了他的支点。
原本温柔的吻变得深重起来,他的唇在她娇嫩的唇上狠狠碾过。
朱曼玥连他的吻都差点受不住,抵着他的胸膛将他推回原位,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随后发现口腔里奇迹般地开始自动分泌唾液了。
萧宗延故意调戏她:“还渴吗?”
朱曼玥脸涨得通红,使劲摇头,害羞之下,夺过萧宗延手中的空壶,以放壶的名义逃之夭夭。
书房空了,萧宗延漫无目的地走到朱曼玥刚才使用过的书桌前,看到了她摊放在桌面上的笔记本。
这本是她的错题本,罗列着她复习以来做错的题型。
萧宗延想了解一下她复习的进展,于是随手翻看了一下。
在今天之前,基本上只有她曾经做过的错题,而且只是把正确答案誊抄在旁边就不管了。
但今天之后,她好像多了些思考,不仅标注了正确答案,还举一反三提出了不解的疑问。
就好像……会有人为她解答一样。
朱曼玥放完水壶回来,正撞见萧宗延在看她的笔记本,进来冲他笑了一下,抱着他的胳膊求表扬:“我最近一点儿都没有偷懒,学习效率超高!”
萧宗延也回以微笑:“报了个培训班,跟着大部队学是不一样。”
朱曼玥不明所以地问:“我没有报培训班,一直都是在自己学呀。”
萧宗延就问:“那你写出来的那些问题是打算问谁?神通广大的网友,还是深藏不露的同事?”
朱曼玥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萧宗延真是太可怕了,至此依然不想把严振青供出来,便顺着他的话说:“嗯,高手在民间嘛……”
萧宗延当即变了脸色:“还不说实话!”
朱曼玥丝毫扛不住他这么一吼,带着哭腔颤抖着说:“是我科室里的老师,他可厉害了,在学术界声名显赫,好多人想当他的研究生都当不上。”
萧宗延果然误会了,咬牙切齿地问:“所以你就跨专业,哪怕提高通过的难度,也要考他的研究生?”
朱曼玥慌了,使劲摇头:“不是这样,没有的事儿。”
萧宗延冷冷看着她,不容反驳地说:“那你换个专业,随便考什么都行,不许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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