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二更
温雪杳虽听宁珩提起过有关和亲之事, 却未曾想到被官家选中的人会是季婉婉。
月光下少女眉头微皱,登时便染了几分愁绪。
季婉婉瞧见温雪杳为她担忧的模样就是一笑,丝毫不见生疏的戳了下她的眉头, “行了,你还是原来那副模样,自己也诸事缠身, 还有心思替别人操心。”她这话指的是温雪杳与宁珩的婚事,也是在担心她与元烨的过往。
话落,她声音稍顿,似是意识到这话不好当众提起, 尤其是这里还站着某人的家妹, 故而将目光看向温雪杳身边的少女。
温雪杳猜到季婉婉已经知晓宁宝珠的身份,但还是正式的与她又说一遍。
季婉婉爽朗一笑, 与宁宝珠互相行了个礼。
“别站在此处了, 人来人往的,方才我路过时见了一座八角亭, 我们几人可以先去那里一坐, 那离着几位娘娘们也近,若她们有什么吩咐,咱们也能即时听到。”季婉婉提议。
她们众人乃是受宫里的娘娘们之邀来御花园游玩的,自然不好独自跑得太远。
一行三人在八角亭坐下,正好能看到不远处几位娘娘在园子里赏梅花,此时梅花开得正艳, 便有宫人为各位娘娘们折了几枝,瞧着似打算要带回各自宫里去。
几人收回视线。
几乎是同时出声。
——“姐姐近来如何?”
——“妹妹近来如何?”
季婉婉比温雪杳年岁稍长, 两人在江南也算是旧时,早已习惯姐妹互称。
两人相视一愣, 又是齐齐笑出声。
看得一旁的宁宝珠撇了撇嘴:“倒真是旧识。”
笑过后,温雪杳的心情倒不像是最初那般略有些沉重,问起话来轻松不少,“季姐姐,你此次进京当真是要去和亲么?”
季婉婉耸了下肩膀:“我也不想,可此事我说了也不算,这不是我最近正为此事发愁呢。”
“听你此言,倒是还有回转的余地?”温雪杳眨眼道。
季婉婉随及瞥向一旁显然也在关注二人谈话的宁宝珠。
温雪杳知晓她的意思,“季姐姐放心,不该说的话我与宝珠是不会乱说的。”
宁宝珠意识到什么,随及配合的点了点头。
季婉婉神色稍松,才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你们多多少少应当也知晓,如乐公主此次之所以回京,便是因为与姜国的太子不和。她前脚刚动身回京,姜国后脚便派出使臣快马加鞭赶来上京,几乎恰是如乐公主回京那日,使臣就来了,说要再行和亲之礼,且那和亲的对象还是姜国太子”
说着,季婉婉啧了声,“可想而知以如乐公主金枝玉叶的身份该是发了多大的脾气。”
“不过这事一开始未传出风声,官家有意劝如乐公主回心转意,便将她与使臣入京的消息都暂时瞒了下来。”
“但如乐公主心意已决,官家没办法,便只好重新物色和亲人选。”季婉婉一摊手,“这不,就落在了我这个冤大头身上。”
“所以你方才也是想劝如乐公主回心转意?”温雪杳问。
“不然呢?”季婉婉脸一垮,半点没有上京贵女的模样,便直直伏在了面前的石桌上。
脑袋枕在手臂上,侧脸正对温雪杳,声音不似方才那般有活力,“旁人不知,但雪杳你是知道的呀,我”
温雪杳点了点头,手虚虚在她唇上一按,没让她说完后半句话。
她警惕的环顾一圈四下,压低声音道:“季姐姐我明白,但此事你切莫再提了。”
温雪杳十分清楚季婉婉之所以这般不愿嫁去和亲的缘由。
因为季婉婉早已有了心上人,那人乃是路家次子路玉。
正因如此,季婉婉才从八王爷所在的封地几次三番往路家所在的白城里跑,后来更是干脆假扮成她兄长,顶替他的名讳进了路家的私塾,为的就是能见到自己的心上人。
路家年轻一辈中只有三个男子,未有女孩。所以当季婉婉被被当时于路府小住的温雪杳发现她的身份后,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说的姐妹。
季婉婉苦涩扯了扯唇,应道:“好,你说不提便不提了,反正此事也是我一人苦恼罢了。”
温雪杳有些心疼,握了握季婉婉垂在桌面上的手,她清楚季婉婉喜欢她二表兄路玉,自然也就清楚路玉乃是个冰人,对季婉婉无半点男女私情。
且季婉婉最初接近路玉的法子也不太对,她是假借了自己兄长的身份来的,路玉一直以为她是男子,更不可能动心。
更别说最后季婉婉身份暴露,路玉知晓自己被骗,连从前的兄弟情谊都不复。
思及此,温雪杳淡声道:“季姐姐,你既知如此,还要与如乐公主周旋么?”
虽只是方才匆匆一见,但她不难看出如乐公主其实并不好相处。
季婉婉的眸子黯淡,仿若此刻头顶被乌云遮住的繁星,只余隐隐的微光,几不可见,“阿杳,我就是不甘心,所以想再试一次。就像你曾经与”说着,她突然清醒,余光看一眼旁边还没反应过来的宁宝珠。
半晌后,重复道:“我就是想再试试。”
温雪杳抿了下唇,也不知该不该劝,她猜到季婉婉方才是想拿她与元烨作比。
路玉只是不喜欢季婉婉,但元烨却是存了心思利用她,且他的喜欢是扭曲的、令人害怕的。
那种想令你身陷囹圄、家破人亡,只剩他一人在侧的喜欢,这种感情太过自私,又如何能叫做喜欢?
与其说是元烨喜欢她,倒不如说是他想利用温雪杳满足自己卑劣的心思罢了。
但路玉却不一样,所以温雪杳才不知该不该劝。
半晌,温雪杳摇了摇头,“尽人事听天命吧。”
季婉婉苦笑着扯了扯唇,静默半晌,她拍了怕自己的脸颊然后坐直身子,身上又恢复方才的光彩与活力。
她笑着挑眉,目光落在宁宝珠身上,话却是对温雪杳说:“对了,听说你嫁予宁珩宁世子了,他待你如何?”
温雪杳未想到她话锋会转的如此之快,脸霎时红透,“宁世子人是极温和的。”
瞧着温雪杳的表情,季婉婉倒是打消了先前的猜测,她还以为温雪杳是受情所困、心灰意冷之下才决定应了婚约嫁人。
如今看,这小丫头或许还未有所觉,她其实已经对宁世子有了几分情意。
至于多少,就不可知了。
一旁的宁宝珠沉默许久,此时甫一听到自家兄长名讳,当即打开了话匣子,出声维护道:“我兄长待我嫂嫂自然是极好的。”
季婉婉勾唇一笑,挑了挑眉,“是么?那我怎么曾听如乐公主说,宁世子从前倒是对她颇有好感,为此她合离回京,还倍感困惑呢。”
宁宝珠嘴一瓢,下意识的反应是看向温雪杳,谁知对方根本不与她对视。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温雪杳微微垂落的睫毛在轻轻颤抖着。
****
宫宴结束,官家留了宁珩在御书房问话,温雪杳与宁宝珠则由宫人领着往宫门外走。
直到两人出了宫门,温雪杳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今日本想同元烨确认一件事,却未曾想连对方的人影都没见到。
正想着下次再找机会时,忽而见远处走来一道墨蓝色的身影。
那人可不就是元烨!
瞧他的模样,像是才从宫外赶来。
温雪杳愣了下,想到身旁的宁宝珠,便没有动作,只看着那人由远及近,直到宁府的马车前才停下。
他身后,有侍卫牵着马,距离他两步远的位置停下,并没有跟上来。
温雪杳与宁宝珠方才既见到元烨,自然也不好装作视而不见,于是便侯在马车边,待人走近了,才屈膝行了一礼,“七皇子。”
元烨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怎么不见宁世子?”
温雪杳微垂着眼,淡道:“世子他被官家留下了。”
元烨闻言轻轻嗯了声,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虽然不想承认,但温雪杳与元烨相识已久,且远不止一世的纠葛,是以只她一个略显犹豫的眼神,对方就从她的眸子中读懂了什么。
元烨稍顿,笑道:“对了,我方才想到有一物要交予宁世子,若夫人您方便,不若便在路过西大街的玲珑阁时让马车稍停,随我取样东西。”
温雪杳淡淡点了点头,“可。”
随即与宁宝珠两人一前一后坐上宁府的马车。
马车驶离宫墙,车里宁宝珠不禁皱眉,“七皇子有何物要交给兄长?”
温雪杳摇头,“我也不知。”她甚至不清楚元烨方才是不是看出她有话想同他说,才故意找了借口。
不过就算是借口,想必他也真的会择一物什让她代为转交,不至于当着宁宝珠的面落人口实。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驶入西大街才听马蹄声响渐渐慢下来。
温雪杳领了小暑一起进玲珑阁,宁宝珠则留在马车上。
元烨骑马的速度要快上许多,是以温雪杳入门时,他手中的一盏茶几乎要完全下肚。
他抬了抬手,便有玲珑阁的管事盛上一个檀木盒子。
继而又朝着温雪杳身后的小暑抬了抬下颌,笑道:“还不过来接下,给你家世子今日带回去?”
温雪杳皱了下眉,元烨的语气趾高气昂,虽他如今的身份乃是七皇子,本就与小暑是天壤之别,他如此使唤她的丫环她也委实不能多说什么。
但那样带了几分故意的语气,就是让温雪杳听着不甚舒服。
等小暑抱着檀木盒子走回来后,温雪杳拉着人的手臂将她挡在身后,这才抬眸看向对面坐在椅子上的元烨。
玲珑阁管事早已躲上了二楼,周围只剩下元烨身旁的小厮以及她身后的小暑。
温雪杳回身拍了拍还有些发抖的小暑,温声道:“你别怕,你且在门外等我片刻,我与他说句话就出来。”
小暑抱着檀木盒子的手虽然在打着颤,可眼神却格外坚定:“夫人,我不怕,你留我下来陪你吧,否则小暑不放心。”
温雪杳余光扫过那群正在往门外走的侍卫,摇了摇头,“无事,你且在门外等我片刻就是,这店门还大敞着,无妨的。”
小暑往门外瞧了眼,这才应下,“那夫人我在门口候着。”
温雪杳点了点头,待小暑退出去,才回身看向元烨。
对方也早已将身边的侍从遣散,“小姐,我今日受绊未能去成宫宴时就在想,定是有人不想让我去。”
“却未曾想是小姐想要见我,而从中作梗的人是宁世子。”
温雪杳狠狠拧起眉头,因为他四下无人时对她的称呼,也因他对宁珩的中伤。
温雪杳不欲与他多说,于是开门见山道:“我今日的确有事想要见你一面,同你确认。”
元烨挑了下眉,“看来是件不得了的事了。”
温雪杳压下心中的反感,快速道:“你府上如今可是有一位姓魏的门客?”
这是上一辈子温雪杳便知晓的事,元烨颔首道:“小姐不是早已知晓么,我曾今并未刻意瞒过你什么不是么?”
前世温雪杳的确在私下见过元烨与一位素来都是以面具遮面的门客来往频繁,她知那人姓魏,声音粗嘎,面有灼烧留下的疤痕,丑陋难以示人才常佩面具。
“他叫什么?”
“魏兰舟。”
“你对他的身份来历可清楚?”
话落,元烨的脸忽而正经了神色,“小姐,你此话何意?”
“你且同我说就是。”温雪杳急急出声,情绪显然比方才更激动些许。
须臾,她缓缓深吸两口气,继续道:“若你不愿说也无妨,我今日来只是为问此事,所以你若是不愿告知,我与你便没什么话好说了。”
元烨不禁脸色一黑,沉默半晌后还是出声道:“我只知他前世其实是盛家军中之人,但此世发生了不少变化”
温雪杳打断他的话:“除此之外呢?他还有没有别的身份?”
元烨摇了摇头,不解道:“小姐,你此话究竟是何意?”
“有还是没有?”温雪杳死死盯着他。
直到对面的人眸子闪过一丝挣扎,最终道:“没有。”
“小姐,我不知道。”
温雪杳心里一松,有了答案。
他在撒谎。
第42章 吃醋
见温雪杳转身就走, 元烨下意识跟上去,却在看到门外长身玉立的青年后,忽地顿住脚步。
宁珩伸出手, 玉人般的脸上扬起一抹浅笑,“回府的路上恰巧看到宁府的马车,就在门外等你了。”
青年周身气质温和, 目光平静,朝上摊开的掌心冷白。
温雪杳将手搭上去,微凉的触感霎时便顺着两人接触的皮肤传递向她。
宁珩向她身后扫一眼,音色浅淡、令人听不出情绪:“事情确认好了?”
温雪杳点了下头。
门外夜风突袭, 宁珩侧着身子替她挡了下, 当那阵劲风过去后,脱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少女肩头, 将她严丝合缝的包裹于其中。
“既好了就一同回府吧, 晚上风大,你就算不害冷, 但也该多穿一些。”
两人身后不远处, 元烨一双冷冽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们。
温雪杳似有所觉,脊背一凉。
她下意识动了动脖子,脑袋就被一张大掌按住,对方轻轻摸了摸她后脑的盘成髻的黑发,继而手臂下移落在她的肩头。
“走吧。”
裹挟着冰冷气息的夜风被身侧青年用身子挡住大半, 两人一路走出玲珑阁的院子。
宁宝珠在靠前的马车中探出头来,目光注意到两人, 朝着温雪杳挤了挤眉。
宁珩则是牵着她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车里温度有些低,两人并肩而坐, 车外又吹起狂风,搅动的车窗上的垂帘噼啪作响。
车窗外的冷风与那双冰冻似的眸子一同将寒意射进来。
宁珩作势用手掌抱住温雪杳的脸颊,压住她两臂被吹得飞舞的发。
明明只是一个贴心的举动,从另一个角度看,竟像是青年捧着少女的脑袋将人压在怀里深吻。
马车上放着小暑刚才送进来的檀木盒子。
冷玉般的指节捏住锁扣,轻轻一拨,将盒盖挑开。
里面是一套文房四宝,说不上多稀有,但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宁珩只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一路回到宁府,两人下了马车后,宁珩才扣住温雪杳手腕同人道:“阿杳,你先去书房等我,我有话同你说。”
温雪杳颔首,“好,我也正好有话想与你说。”
等那道娇小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宁珩单腿迈上马车,一手掀开帘子,一手朝里面探去。
随及“哐当”一声,檀木盒子连同里面的物什一同被人扔到门边。
“将东西丢了,别带回府中。”宁珩眸子闪过一丝嫌恶,头也未抬,朝着宁十一命令道。
****
书房里,温雪杳抱着宁珩的大氅在外间百无聊赖的踱步,等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动静,她脚下步伐一顿,抬眸朝门边看去。
“阿珩哥哥。”
话音将落,温雪杳就觉面前突然飘过一道疾风。
高大清瘦的人影压迫性十足的朝她俯身,她被撞得倒退两步,后腰膈在外间的红木方桌前。
随即铺天盖地的吻便不由分说地落下,丝毫没有给她回旋反应的余地。
握在她腰上的大掌稍加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抱坐在身后的方桌上。
两人的唇短暂分离,又再度紧紧贴合。
这样另类且从未尝试过的姿势与此时所处的地方,皆让温雪杳的心狂跳的越发厉害,她的心中闪过一丝羞耻,尤其是在目光触及书房大敞的门后,更是惊得闭上了眼。
太荒唐了。
若有人瞧见
“阿杳,我在吻你,你却在想旁的。”青年的唇压着她的碾磨,不多时,两人的唇色皆变成如出一辙的嫣红之色。
趁着宁珩留给她唤气的空挡,温雪杳抵在对方胸膛的手猛地交叉覆盖在自己肿烫的唇上。
“阿珩哥哥你太胡闹了,这里是书房,快放我下去。”温雪杳挣扎地扭了下身子,又因着房门大敞而刻意将声音压到最低。
正因如此,反倒令她的斥责声听起来像是欲拒还迎的撒娇似的。
试图挣脱桎梏的腰被人掐了一把,宁珩哑着嗓子道:“方才下过命令了,没人敢进来。”
温雪杳瞬间瞪大了眸子,所以他故意不关房门,其实是为了吓唬她?
不得不说,宁珩的行为虽然幼稚,但温雪杳的确被吓得不轻。
宁珩单手攥住温雪杳交叉覆盖在一起的两条细瘦腕子,将它一并压在她的腿面上。
残留水光的唇红肿得格外明显,宁珩的眸子颤了颤,移开视线,“同他说什么了?”
就算宁珩没有言明,但温雪杳也知道他口中指代的“他”就是元烨。
谈起此事,温雪杳倒是也有话想问他。
她先淡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就是之前与你提过的那件事,没有闲话,他有意隐瞒,我便往外走了,当时你就在门口,难道没有看到么?”
宁珩自然是看到了,温雪杳当时对元烨的态度冷淡且疏离,可饶是如此,他心中依旧难以平静。
谈及此,温雪杳倒是也有话想问他。
她眼角弯弯,嘴上挂着笑,“阿珩哥哥,七皇子方才说你故意阻挠去参加宫宴,莫不是你不想让我见他?”
宁珩对上她的视线,冷声道:“阿杳,他觊觎你,我自然容不得他。”
温雪杳压了压唇角,不想让自己脸上的笑意太明显,“那他让我带给你的那个盒子又是何意?”
漆黑的眸子在温雪杳的脸上凝视两息,“百花宴上官家让我作一幅画,提起此事时七皇子也在御书房,便说他有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要赠我。”
“百花宴?”
“四月初。”宁珩捧着温雪杳尖尖的下颌,“你去不去?”
温雪杳疑惑,“四月不是要去山中狩猎?”
“在那之前。”宁珩道。
“如今可真是四方平定,官家一点不消停。”不过说四方平定也不大准确,与海国的边界仍是时常有战火肆虐。
温雪杳认真想了下,才答道:“届时再说罢。”她本是不喜欢各种宴会的,是以此时也无法确定日子临近时她究竟有没有心思去。
况且最近琐事委实繁杂,一是兄长或许要率兵出征,二是季婉婉的婚事也不知究竟是何结果,三是魏兰舟的身份,几件事盘踞在心头,她的确没有心思想旁的玩乐。
说到官家命宁珩在赏花宴上作画,她又想起对方先前应下为她昨的画。
她瘪了下嘴,暗戳戳暗示宁珩。
宁珩抱着人桌上下来,轻拍她的腰窝,下颌朝书房里间的方向一抬,笑道:“你猜我为何让你到书房来?”
温雪杳视线飘过去,目光在触及桌案上摊开的画纸后,脸上带了笑。
“画好了?”
宁珩推她一把,“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晓了?”
画上女子手捧梅花,明眸善睐,每一处小细节都拿捏的恰到好处,有些甚至是温雪杳平日对镜都不曾留意过的。
她摸了下右侧鬓角前的位置,回首寻宁珩的视线,问道:“我这里有一颗小痣?”
宁珩视线落在她指尖所指的位置,凸起的喉结一滚,应道:“有一颗,很小,若不仔细很难发现。”
温雪杳又用指腹摸了摸,丝毫没有凸起的感觉,想必的确极小,是以连她本人都不曾注意。
然后,少女的视线复又落在画上,眸子晶亮。
不多时,已经几次发出低低的感叹,“真像啊。”
难怪旁人都说宁珩的话千金难求,更是从未听说过他会为人画小像。
果真活灵活现,这画中人竟比她对着镜子瞧都看得真切几分。
温雪杳又端看一会儿,才恋恋不舍放下,她的目光低垂,被旁边竹篓里另一幅没有完全卷好的画吸引了视线。
因为那画上,隐约能见到女子的发髻与头饰。
画上人梳着的乃是少女髻,所以自然不会是她。
温雪杳的视线僵直片刻,很快眨巴着眼装作并没有过分关心与留意的模样。
她背对着宁珩,状似随意道:“对了,今日宫宴后我与宝珠在御花园里遇到了八王爷的女儿与前段日子回京的如乐公主。”
宁珩嗯了声,“宝珠同我说了,季小郡主似乎与你还是旧识?”
温雪杳点了点头,“我在江南待的那两年时认识了她。”
又道:“不过如乐郡主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早在我离开上京城前,在她的生辰宴会上,也见过一面,不过她应是不记得我了。”
宁珩闻言点了点头,“生辰宴皆是与她送礼道贺之人,你话少,也不是爱往人前凑的性子,她不记得你委实正常。”
温雪杳淡淡嗯了一声,所以宁珩也不曾记得她么?
她忍住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然而忍住了脑海中的想法,又控制不住自己屡次往那竹篓里飘的眼神。
几次之后,她深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的问道:“阿珩哥哥,你这幅画里是画的何人?可以看么?”
她的手指向竹篓最上方一副半散开的画上,画的边角露出了些许描摹少女的痕迹。
虽如此问,但实际上温雪杳却没有丝毫更进一步、一探究竟的动作,而是静静等着对方的回答。
而被问道的人似是一时间未想起她问的是什么,便将视线顺着她的看过去,这一看,那双漆黑的眸子陡然定住。
只需一眼,宁珩便能从那副画的一角窥出全貌。
他曾看过无数次,每一个细节都几乎刻在心里,因为这是他为温雪杳所作的第一幅画。
静静躺在竹篓里的画卷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然而一时间,竟无一人有动作。
良久,宁珩出声打破沉默。
微沉的音色回荡在寂静的书房:“一副旧画,画的故人,不过她应当不记得了。”
第43章 一更
不知为何, 温雪杳心里就是有强烈的预感,这幅画一定是宁珩当初在如乐公主寿宴上所作。
其实她早从宁宝珠那里,便已经得知宁珩曾经有一个喜欢过的女子。他鲜少为人作画, 连他妹妹都不曾有过,但却为那人画过。
或许那人还是他笔下的第一个女子,若仔细论, 连温雪杳都是后来者。
当时温雪杳说服自己不去在意,因为这是她们结婚之前所发生的事,她不愿被过去纠缠。
所以,就算她亲眼见了可能被宁珩藏在心底多年的女子, 那位如今回朝的如乐公主, 她也能依旧在众人面前维持端庄与体面。
但是现在,当她看到这幅画再次出现在宁珩桌案旁的竹篓。
当她意识到他最近、或许就是这几日, 甚至拿出这幅旧画端看过, 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尤其方才青年淡声说画中人已经不记得他时,眼底流露出的落寞与悲伤, 让温雪杳再无法说不自己不在意。
但温雪杳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是不是逾矩, 因为宁珩在最初说要娶她时,就说过两人只需相敬如宾的过完余生就好。
他最初承诺会给她尊贵与体面,会让她永远都是宁府的大夫人,他允诺了她许多,却独独没有情爱。
这明明是当初令温雪杳感到轻松的所在,为何如今却成了困住她的枷锁?
不知何时, 她的想法竟发生了变化。
她开始贪婪的想要从宁珩身上索取更多的温柔。
所以,如今一旦想到宁珩的温柔与喜爱并不独属于她, 甚至或许从未给过她,只是出于礼节而待她好。
她的心中便无法平静。
温雪杳无法抑制地想, 或许宁珩唯有在看着那副画中的女子时,才会流露出自己最真实的爱意。
那些他无数次忍不住打开画轴回忆过往的瞬间,他一定都在想着那个画中的女子吧。
该有多喜欢,才能被宁珩这样的君子藏在心里,就连成婚,都不舍丢去。
是以,在宁珩纠结过后,郑重说出那句:“你想看便自己打开看。”时,温雪杳几乎是狼狈的落荒而逃。
因为那个人如今回来了,所以他是要同她坦白了么?
温雪杳不敢想。
那她日后该如何自处。
****
又过几日,季婉婉向温雪杳下帖子约她一同去踏春。
同行的还有如乐公主,温雪杳便知这一趟踏春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季婉婉邀她春游是假,请她作陪才是真。
若换了旁人,温雪杳或许想都不想便会拒绝,可那人偏是季婉婉。
于是温雪杳便答应了下来,其实她也想近距离瞧瞧,那个被宁珩喜欢过的女子究竟如何。
虽节气意过初春,但寒意仍未完全消退。
踏春当日恰逢宁珩休沐,是以宁珩私心是不愿温雪杳去的,但以他平素在温雪杳面前的形象,又不好把内心真实的想法展露出来。
少女今天穿了件鹅黄色料子绣荷叶纹的夹袄,衬得整个人面颊如玉,分外白皙,不见半分已嫁为人妇的模样,反倒格外玉雪可爱。
一想到她是因为出门,为的见旁人才这般捯饬打扮,宁珩的心便又忍不住发酸。
他拽着少女绑在发髻上的淡黄色丝带,心里恶意渐涌,直想将它扯乱、撕断,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不过对上少女那张天真的笑脸,这样阴暗的想法也只在心尖逗留片刻,就被驱散。
他揉了揉缠在指尖的少女发带,颇有些爱不释手,“今日几时回来?”
温雪杳今日的模样太过可爱,他心喜的紧,已经忍不住想弄乱。
温雪杳也看出来了,宁珩今日似乎格外缠人,但她的思绪却忍不住飘到了另一处——莫不是他不想让她见如乐公主?
胸腔有些发堵,平淡的话音就显得有几分敷衍,“我也不知道会玩儿到几时。”
宁珩自然听出了温雪杳的语气不对,他有些莫名,于是更加热情体贴,“那我晚些时候,去等你?”
温雪杳一听,瞬间眯起眼,“你若只是想等我,在府里等着便是,何需专程去跑那么一趟?”
宁珩一噎,没等他再开口,小姑娘已经拨开他缠绕着她发带的手指,丢下一句,“将我的发髻也弄乱了。”便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徒留宁珩一人独自在风中凌乱,不明所以。
怎么回事?
宁珩皱眉,回身看向目睹了全程的宁十一,“夫人今日怎么了?”
似乎也不仅仅是今日,她好像近来对着他便一直情绪不高,就连昨日他特意穿了她新年为他缝制的里衣伺候她,她都没有多看他几眼。
思及此,宁珩脸色陡然一黑。
近些日子温雪杳都鲜少让他碰她,也就是他缠得紧,晚间她应付不得,才半推半就的同他来了几次。
莫不是她已经腻味了他?
这个想法甫一在脑海中出现,便犹如晴天霹雳。
以前温雪杳心细,连他换了新的腰封都能察觉。今日他为了挽留她不仅焚香沐浴,还特意搭配了衣着与发饰,她却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曾,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这不是厌了他,又是什么?
莫不是那日宫宴之后,她私下见了元烨,回来再看他后,便觉得他不似少年人那般细皮嫩肉,就对他失了兴致?
可分明在书房时,瞧见他为她亲笔作的画还是好好的。
不对。
宁珩忽地想起,那日书房里,她是突然说身体不适离开的。
莫不是那时便出了什么问题?
宁十一瞧了自家世子一眼,小声回道:“世子您是真不知晓?”
宁珩眉头皱起,“什么?”
“夫人应是误会了您与如乐公主”
“我与如乐公主?”宁珩眉头皱得更紧,“此话怎讲?”
宁十一心中也有狐疑,他很久之前便知晓世子心中有一个女子,后来才知那人便是如今的夫人。
所以他也不懂,世子心中既已有夫人,为何还会大庭广众之下为旁人作画。
宁十一:“世子您当初不是在公主寿宴时,专门为如乐公主做了一副画么?”
宁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阵愣然后,他忽地一笑,“我何时说那日画的乃是如乐公主了?”
难道他在公主寿宴,大庭广众之下,竟偷偷画了旁人?
宁十一:“”
若那人是他们家世子,好像也不是如何稀奇的事。
“上京城都是如此传的。”宁十一道。
“那日如乐公主只是命我现场作画一副,可我又没说画的就是她。”宁珩淡道,心情莫名也有些不快,都是这些该死的流言,才让温雪杳心中恼了他。
但是这个念头甫一从脑海滑过,他猛地又意识到什么。
阿杳她,该不会是误以为他为旁人作画,近来还拿出来反复观之、暗暗回味,这才醋了吧?
青年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
其实这事倒也好解释,只要让温雪杳亲眼看见当初那副画,他画的究竟是何人,一切误会就迎刃而解了。
可他不确定,若她当真知晓了那画中人是谁后,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应当去赌一把么,赌她如今对自己的心意?
****
温雪杳心中堵着一口郁结之气,等马车抵达,她下车后经夹带寒意的春风一吹,才略微舒适些。
湖面上的薄冰早已被初春的气息消融化开,湖边的树木也钻出嫩绿色的肉芽。
视线对上坐在游船上的人时,温雪杳的心情又好了不少。
“婉姐姐今日到的甚早。”温雪杳登上船,待坐稳后同对面的女子道。
“今日既然是我约你们,自然要来得早一些。”季婉婉道。
温雪杳点头,环顾四周后没瞧见另一道人影,“如乐公主还没来?”
季婉婉摇了摇头,凑近温雪杳小声道:“公主今日能来便不错了,我可不敢要求旁的。”
话落,两人相视一笑。
温雪杳那日宫宴与季婉婉作别,回去后不是没有想过上一世有关季婉婉的事情。
但她的记忆中,前世是根本没有发生过送季婉婉和亲这样的事情的。
虽然在温雪杳与宁珩成婚后,许多事情都变得与前世不大一样,但她并不认为自己的改变能波及到远在封地的季婉婉。
如若排除冥冥中天意的变化,那最有可能的还是人为。
温雪杳很难不去想这件事与元烨有关。
如果这件事当真是元烨所为,那他突然将季婉婉牵扯进来,或者说是将远在封地的八王爷推进众人的视线中,为的又是什么呢?
温雪杳前世死的太早,是以很多在她死后发生的事,她都不知晓。
在这方面,元烨实在占尽了先机。
不过温雪杳并不关心将来哪个皇子能上位,她只关心自己的家人,希望温家不要落入和上一世一样的下场。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仍迟迟不见如乐公主来。
季婉婉脸上的表情不见意外,“她也不是第一次放我鸽子了。”
她耸了耸肩,压低声音:“如乐公主还是有些任性的,不过此事全在我的预料之中,她来也好、不来也罢,我都有对策。”
温雪杳不太懂她话中的意思,便问了一个自己好奇的问题,“婉姐姐,那你今日叫我来是何意?”
按理说季婉婉于如乐公主相商量的乃是私事,或许没有旁人在场才是最好的。
话落,季婉婉朝她眨了眨眼,“因为我今天约的人,不仅仅只有如乐公主。”
“还有谁?”
“姜国太子。”
温雪杳瞬间瞪大了眼,姜国太子岂不就是如乐公主的前夫,也是此次与季婉婉的和亲对象,她怎敢私下约见他?
“所以我这才叫了你同来啊,傻妹妹。”季婉婉道:“不论是如乐公主今日来或不来,但姜太子既然答应了赴约,便一定会履行承诺前来赴约的。”
“若是他二人都来,有你作陪,我也好给她俩腾出说话的机会。若是如乐公主不来,我带上你也避免约见姜太子的事情传入如乐公主耳朵里,惹出闲话。”
温雪杳将季婉婉的话在心中想了一遍,半晌后道:“婉姐姐,你是有意撮合她二人重归于好?这便是你为自己想的不去和亲的主意?”
季婉婉点了点头,“单凭我一人,自然也不敢揣摩姜太子和如乐公主的心意,你也知晓,我脑子其实就比你聪明那么一丁点。”
季婉婉两手一捏,比了一个动作。
温雪杳气笑,伸手在她腰间捏了一把,“你说自己就是了,怎么还连带着取笑我。”
季婉婉被逗得咯咯笑。
温雪杳:“所以莫不是你兄长给你出的主意?”
能想出这一层的,怕也只有季婉婉的兄长了。
“除了他还能有谁?”季婉婉点了点头,“他说如玉公主前脚刚走,姜国就命使臣赶往上京向陛下再提和亲,这一遭必然是有意做给如乐公主看的。且十有八九,便是姜太子故意而为之。”
“如今你瞧着姜太子他本人都追来了,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温雪杳一噎,自然意识到什么,“那这位姜太子,也委实有些胡来了,他若是真放不下如乐公主,作何不能好好同她说?”
季婉婉一笑,“你瞧着咱们公主是会好好听旁人同她解释的人么?”
温雪杳说不出话了。
她心中对两人有些好奇,但又不是探究的性子,也就忍下没再开口多问。
“那若待会儿姜太子一人来了,你要同他说什么?”温雪杳回到正事上。
季婉婉挑眉,意味深长的瞭温雪杳一眼,“这便是今日我唤你来的另一个目的了。”
温雪杳轻轻“啊”了声,被她说的越发糊涂了。
“如乐公主也不知怎么想的,偏笃定”季婉婉话音稍顿,抬眸看向温雪杳,才继续道:“偏笃定你夫君,也就是宁世子对她有意,所以此次回京前便对姜太子说,要回上京城找那比他更好的儿郎”
“是以今日让你来,还是想要借你同姜太子解释解释,如今你与宁世子琴瑟和鸣,如乐公主此言不过是气话而已。”
“如此,姜太子心中的误会解开,或许就能更快挽回如乐公主。”
季婉婉话音将落,就见温雪杳脸色霎时一白。
温雪杳的长相本就温软无害,此时坐在船中,经湖面微风一吹,更多几分令人怜惜的美感。
尤其是那一弯淡眉微微皱起,更显似西子捧心,我见犹怜。
季婉婉察觉出不对,她以前见过温雪杳喜欢一个人的模样,也屡屡听她说未来所嫁之人定要与她两情相悦。
因此她前些日子听闻温雪杳放弃元烨,而转身嫁入宁府,就以为她是找到了那个与她真正两情相悦的人。
这才放下了那个心中没有她,对她忽冷忽热的元烨。
可看温雪杳此时的表情,怎么竟然像是
季婉婉那般巧舌如簧的人,居然也一时语塞。
然后就听对面的少女低声开口,“可若是宁珩心里的确也有她呢?”
季婉婉一怔,面上露出不可置信,“雪杳,当初你不是言辞凿凿说,一定要是与你两情相悦的人,你才会嫁么?”
话落,温雪杳突然苦笑一声,“婉姐姐,可这世间又哪有那么将将好的事情呢?”
“两情相悦太难了,我早不敢想,之所以当初同意嫁给宁世子,也是相信他承诺我的那番话——虽无情意,但也能与我相敬如宾一辈子,我永远都是宁府唯一大夫人罢了。”
季婉婉心底一揪,“我还以为”
“婉姐姐还以为我是寻到了那个真心喜欢我,我也喜欢他的男子?”
季婉婉点了点头,不知该如何接话,“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该放你回上京城,既然是这样的人,还不如选我兄长更好”
温雪杳一惊,季婉婉便知她又说错话了。
若温雪杳当初真对她兄长有意,自然也不会有元烨什么事了,怪只能怪在阴差阳错,两人便失了缘分。
说话间,两人就见远处岸上一道玄色身影缓缓朝着泊在岸边的船走来。
意识到来人的身份后,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而她俩僵硬的脸色在看清姜太子身后几乎与之并肩的人后,心中的慌乱瞬间达到了顶峰。
“宁世子为何会来?”
对啊,温雪杳也在想,阿珩哥哥为何会来?
莫不是他知晓了什么,当真想横插一脚,与公主再续前缘?
第44章 二更
完全没有给船上两人反应的机会, 岸上两人便一前一后登上了船。
温雪杳的心坠了坠。
她出发前都说不要他来了,可他还是不顾她的阻拦跟过来了。
是为了要见如乐公主么?
船内极为宽敞,可温雪杳就是觉得那人的身影一出现, 周围空间就变得逼仄起来,她甚至有些穿不过气,连呼吸都快了几分。
宁珩同季婉婉见过礼, 顺势在温雪杳身旁坐下。
他淡声解释道:“本是想在外等内子的,却未曾想碰到姜太子,便一同来此了。”
温雪杳垂眸没说话。
姜璟登船后便在不动声色打量面前几人。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温雪杳就没心思再去分辨了, 只隐约几次听宁珩口中提到如乐公主的名讳, 似乎还有八王爷。
不知过了多久,温雪杳的小臂被人碰了下, 她才恍然抬头。
却见对面三人面色都不是太好, 其中宁珩在看向她时的表情已经算是收敛许多,而季婉婉于姜璟脸上的郁色可以说是毫不掩饰的。
温雪杳心里一沉, 便听身边人缓缓道了句“走罢”。
走?
宁珩是要她走去哪?
温雪杳一时没动, 身旁人无奈道:“我见你从方才开始便一直脸色不好,便同姜太子与季小郡主说了先送你回去。”
送她回去“那你呢?”
说话间,宁珩已经扶着温雪杳下了船。
宁珩眸子微闪,“阿杳,我还有些事需要去处理。”
温雪杳忽地停住脚步,犹豫半晌, 她缓缓仰头道:“阿珩哥哥,你要去处理的事, 是不是与如乐公主有关。”
宁珩先是一怔,继而哑然失笑。
温雪杳一脸莫名, 她方才说的话就那般可笑么?她的忍耐已经接近极限,正在这时,宁珩忽然用手捧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托起来。
两人目光相对,宁珩终是长长叹出一口气,“本想晚些再告诉你的,但是我实在不愿意再看你这般胡思乱想下去。”
“阿杳,我知道你近来都在想些什么。”宁珩温声道:“你不是好奇那日在书房竹篓中见到的画么,如你所想,那幅画的确是两年多前我在如乐公主的寿宴上所作。”
“你既然好奇,不若待会儿回府自己去一看究竟,待你看了,你便会明白我想同你说什么了。”
温雪杳的心猛地提起来,所以,他还是决定要与她摊牌了么?
她压下心中的苦涩,勉强保持从容的点了点头。
今日来之前,宁珩本来是有所犹豫的,他还不确定此时温雪杳对他的心意,但是今日上船后,他忽地就想通了。
不过更多的应当是温雪杳的反应给了他确切的答案。
温雪杳临上车前,才小声回:“我知道了。”她会看的。
一路浑浑噩噩、失魂落魄,连她自己不清楚是如何走到了书房。
她看着眼前的书案,不禁回想起那日就摆放在上面,画着她与白梅的那幅画。
她还以为,他也像自己一样,有了几分心动。
没错,此时的温雪杳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连日以来的古怪是因何而起,原来是她不知不觉竟然对宁珩心动了。
也是,那样温柔的人,待她处处妥帖,换做旁人也很难不为这样如玉的君子心动吧?
此时再看周遭熟悉的一切,温雪杳只觉得眼眶突然一热,便有泪珠爬上眼眶。
她紧抿着唇,不愿意让泪落下来。
她知晓此事怨不得旁人,宁珩最初便与她约好了,只相敬如宾的过日子,是她没有管住自己的心,又如何怪得了旁人?
她定定站了良久,直到僵直的双腿都有些发酸,才垂眸看向摆在桌案旁的竹篓。
总要面对的。
这样想着,温雪杳便俯身从竹篓里准确无误的抽出一个卷轴。
太好分辨了,那么多画轴,只有这一幅的画纸颜色不一样,用的是澄心堂纸。
画卷外还仔细缠了一圈细细的红色绢带,足可见它的与众不同。
想必宁珩待此画中人也是如此的珍而重之吧。
温雪杳颤抖着手,拉着那条绢带的一端,轻轻一扯。
白皙的手推着画卷在面前缓缓展开,画上的少女梳着流仙髻,藕粉色的发带蜿蜒垂落在肩头。
十四五岁的模样,琉璃似的眸子分外明亮,一手捧着小脸支在桌上,另一手指尖捏着一块被咬掉一角的桂花酥,眉眼专注不知在看什么。
温雪杳手一抖,手中画卷掉落在身前的桌案上。
那画中人,分明是她幼时的模样!
画中的少女娇俏展露笑颜,像照镜子般,灵动的眸子正正与她对上。
温雪杳视线定住,再看不到周遭其他纷杂的光景。
良久,她站在书房外的廊下。
她想走回院子好好想想,可双脚发软根本不听使唤,才迈过书房外的门槛,便觉浑身力气都用在了方才。
她的双腿打着晃,扶着漆红的柱子坐在廊下。
小暑见她面色不对,赶忙走上前,连叫了几声,温雪杳才给出反应,“无妨,我就是脚有些使不上力气,暂且在这里休息休息。”
小暑面上依旧担忧。
夫人方才究竟在书房里看到了什么,才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温雪杳顾不得同小暑解释。
因为就连她自己,此刻脑中都乱得很。
那画中女子,怎么会是她?
分明是两年前的画,彼时宁珩还未与她有婚约。
又怎么会画她呢?
温雪杳原本想过,会不会是宁珩故意画了一副画骗她。
且不说那画纸与墨迹一看就不是近日所作,更关键的是,那身衣裳与画中人的打扮,的的确确就是两年前的她。
旁人或许会不记得,可那是她及笄后第一次参加公主的寿宴,她又如何会不记得自己那日的衣着打扮?
就算是宁珩后来补作,那也得记住她当日的模样啊。
思及此,就算再难以置信,她也信了宁珩先前在如乐公主寿宴上所画的人不是如乐公主,而是她了。
他也太大胆了,大庭广众之下。
连温雪杳自己都不曾察觉,嘴角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偷偷上翘。
可她还是没有想明白,自己怎么就在那日入了他的画。
她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是美若天仙才入了他的眼,那是她才十五岁,模样还未完全长开,就算是放到如今,她也不是令人一见就能倾心的美艳模样。
而在公主生辰宴之前,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宁珩,她们二人以前并不相识,就算是宴会当日也是连只字片语都未曾说过。
忽地,温雪杳突然想到什么。
那日在书房,宁珩似乎的确看着那副旧画同她说过一句——“画的故人,不过她应当不记得了。”
难不成,她们以前是见过的?
温雪杳的脸一烫,若是如此,那的确是她忘了
一时间,她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宁珩了。
****
宁珩回府后第一时间便赶去书房,他在里间没看到人,竹篓里的画也妥帖放着,让人看不出是否有动过的痕迹。
他的心紧了紧,便动身往小院走。
待行至院门前,果然在屋门口看到了温雪杳的贴身丫环小暑。
这一刻,他的心猛地狂跳起来。
人还在。
屋内,温雪杳坐在窗下的软塌上。
她听到动静,透过窗上照进来的剪影看到来人。
十几步远的距离,今日仿佛格外漫长。
她定定注视着那道修长的身影一步步走近,直到门帘一动,昨日刚由厚重门帘换成的珠帘噼里啪啦一响。
她的目光陡然一抬,与掀帘而入的人遥遥相望。
青年的额头似有薄汗,微涨的唇隐约泄出几声细微的喘。
“阿杳?”
温雪杳从青年的声线中难得听出一丝慌乱,如此,她哪还有半分不确定。
安静的屋内,她听见自己轻轻嗯了声。
宁珩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像是怕错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我方才去书房寻你,没瞧见你。”
温雪杳听出他话中的试探,“我方从那里回来。”
宁珩不知该如何同她印证自己心头的想法,半晌,沉默之后他沉声开口,同时张开双臂,“阿杳,过来。”
温雪杳垂着眸,从榻上下地,趿拉上鞋,慢慢走过去。
将她拥入怀的臂膀有轻微的颤抖,她压着唇角,慢慢扬起脖颈看他,“阿珩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宁珩同样也在低着头看她,他心中不确定,她现在的反应,究竟是看了那幅画,还是没有?
正当他犹豫该如何开口之际,就听怀里的少女俏生生问:“你是不是害羞啦?”
——“因为让我瞧见了那幅画。”
——“原来那次宴会上,你画的是我呀。”
——“可是,为什么会是我呢?”
第45章 知羞
宁珩悬着的心忽地落地。
还好, 他赌对了,她没有被自己吓跑。
这一刻,宁珩近乎贪婪的在想如果她能接受那张画背后的秘密, 是不是也能接受更多?
比如那间暗室里的他,记忆他无法尽数言之于口的爱意。
不论如何,此时的他无疑是欢喜异常的。
他收紧双臂, 恨不得将怀里的人狠狠融进自己沸腾的血肉里,下颌抵在对方的额头上,缓缓开口道:“阿杳,你问题如此之多, 我到底先回答哪一个才好?”
温雪杳的心又开始不安生起来, “阿珩哥哥,我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
“我若说了, 你可不要笑话我!”
“不会笑话。”宁珩忍俊不禁, 他喜爱还来不及,怎会笑话她?
“那我可说了!”藏在胸腔里的心脏几乎要跃出, 温雪杳红着脸正色道:“阿珩哥哥, 你是不是没有画过旁人”
话落,抵在她都挺的下颌突然细微的抖动了一下,随即拥着她的双臂缓缓松开。
下颌被强有力的手掌抬起,宁珩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浓稠情绪。
温雪杳只觉得那黑眸中翻涌的浪潮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的心骤然一紧, 就被人单手握着腰,反身抵在侧边的软榻上。
脚上趿着的鞋在仓促慌乱间被甩丢一只, 孤单的留在原地。
那只丢了鞋的脚尖下意识绷直,翘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宁珩弯着腰, 膝前的衣摆被一把掀开,他屈膝抵进少女分错的两腿间。
随后握住那软嫩的下颌朝自己一带,便将唇覆上去。
唇畔几乎不舍得移开,他贴着温雪杳柔软的唇,近乎呢喃呓语般地小声吐字:“只有你,从来没有旁人。”
温雪杳的心重重一震。
只有她。
就在她出神的刹那,青年捏着她下颌的手已经悄然下滑,落在她的腿弯轻轻一捏,继而温柔的滑至她的小腿,最终落在足尖。
一瞬间,酥痒感就顺着跳动的血液逆流,她身子一软、脊背一麻,便受不住地后仰。
这动作已然超出了温雪杳可以接受的极限,然而就在她险些溃不成军时,青年却并没有再更进一步,而只是握着她的脚掌,帮她曲腿踩在榻边。
温雪杳的脸红得滴血。
她还以为还以为他要做些更出格的举动。
原来不是。
原来他只是想帮她将那只悬空的腿收回,借力踩稳。
“阿杳可听清了?”宁珩又一次重复道:“从来没有旁人,只有你。”
温雪杳红着脸。
听清了。
听得不能再清。
字字句句仿佛烙在她脑海间的那种清晰。
事后,温雪杳躺在榻上忍不住想,实在是太荒唐了。
再如何,也不应该纵着他将她按在软塌上胡来啊。
温雪杳觉得自己方才一定是受到了宁珩的蛊惑,否则她怎能陪他做出这般荒唐的事。
似乎就是得知她看过那幅画的那一刻,从前克制守礼的青年像是扯断了圈在颈间的铁索。
此刻,温雪杳甚至没有力气去指责他,就连垂在榻边的手指都是软的。
天都黑了,可两人连晚膳都未用过。
若她是守门的丫环,几乎不用去听、不用去看,也足矣能猜到她们俩在屋内做了什么羞人的事。
一想到此,温雪杳便忍不住将烧红的脸埋进软塌里,恨不得再不要去见人。
“好了阿杳,再捂着脸,小心将自己憋坏了。”宁珩去抱少女的双肩。
没等将人抱住,对方先一步反应过来,警惕地回首瞪他。
“你离我远些!”温雪杳咬着牙,恶狠狠道,无奈声音又软又哑,实在没剩几分威慑力。
“不弄你了。”宁珩温声保证,“我只是想抱你起来,帮你穿上衣裳。”
温雪杳一听这话更生气了。
她方才就被这话翻来覆去骗了好几次,现下无论如何都不会再上当!
怒气上头,平日里小白兔一样软糯的人也有了脾气,拽起身侧的绣花枕头便向面前青年丢去。
只是当她看到那枕头被人稳稳接住抱在怀中,又想到那软枕方才垫在自己腰下被他使坏用来做了什么,她便是再无法平静了!
等宁珩好不容易将人哄好,替温雪杳穿好衣裳,正准备传丫环进来时,又被温雪杳叫住。
在闺房之事上,温雪杳的思想是很传统的,白日行房事已经有些超出她的接受范围,更别说这样的事竟然还发生在那张容纳一人都困难的软塌上。
软塌上面便临着窗,她几乎有种被人窥见的羞耻感。
是以温雪杳是无论如何都不愿自己院里的小丫环们进房来收拾。
宁珩无奈,将穿戴整齐的人抱到床边坐好,“那我来拾掇?”
温雪杳红着脸,秀气的眉头一皱,“你非要在那里胡来,自然是你来收拾,总不能让旁人瞧了我的笑话去”
“阿杳,谁敢笑话你?”
温雪杳脸一烫,固执道:“那也不行”
等宁珩将软塌上收拾好,又支开上面的窗让气味散去些,才扭头看向一直盯着他做工的人,问道:“这下可行了?”
温雪杳扫视一圈,缓缓点了点头,“将就行了。”
说完,温雪杳又忽地有些紧张起来。
她方才是不是显得有些太过骄纵了?
就算宁珩对她做了什么,可也是她的夫君,她却仗着今日知晓了他的心意,对他颐指气使的,会不会惹了他不快?
其实到现在,温雪杳依旧有些飘飘然,她还是不敢相信,宁珩居然会在两年前的宴会上便留意到了她。
宁珩注意到温雪杳神色的变化,没着急传丫环进来,而是回到床边坐在她身侧,问道:“在想什么?”
温雪杳忍不住道:“阿珩哥哥,其实我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那画里的人怎么可能是我?”
她太普通了,不是那种明艳的长相,也不是朝阳般热烈的性子,反而像是一株沉静的小花,或许有一点点淡淡的芬香,但却不够耀眼,甚至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盛开。
怎么可能一眼便吸引到宁珩的注意?
对了,她记得宁珩说过,他们似乎在那场宴会之前便认识,不过是她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了,可宁珩却记得。
这样的认知令温雪杳有些羞于启齿,所以方才才忍着没有发问。
闻言,宁珩忽然严肃了脸色,他捏着温雪杳的下巴将她面对自己,“阿杳,为何不能是你?”
温雪杳的睫毛颤了下,她性子温吞、胆子又小,上一辈子还蠢笨的被人利用,识人不清,连一个好下场没落得
可这些话,她又不愿与宁珩说。
因为宁珩实在太好了,端方如玉,聪慧温和,世间都少有这样的君子。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各有所思。
宁珩再清楚不过,温雪杳如今对他的喜爱与敬仰,完全归功于他那张假面。
然而藏在假面之后的他,甚至连自己最真实的模样都不敢让她知晓,与其说是温雪杳在面对他时不自信,倒不是最不自信的人合该是他才对。
他连袒露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若非如此,早该在她提到作画的那日,便应带她去到那间暗室,让她知晓一切。
可他没有,他还是不敢,以至于连在她面前亲笔作画的勇气都没有。
他太害怕自己会在盯着她作画时失控,因为只有他自己知晓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肮脏心思,他不仅想为她作画,更想在她身上作画,看那副纯白的身躯染上自己污浊的气息,让天边的云彩与水里的污泥一起沉沦。
****
初春一过,没几日就到了赏花宴。
说是赏花宴,其实就是找了个由头让宫廷画师给宫中贵妃以及大臣家女眷画像。
也是凑巧,姜国的太子使臣前来觐见,便刚好撞上了这日赏花宴。
不过这事儿还不足以吸引众人目光,要说令众人感兴趣的,还当属如乐公主求官家钦点了宁珩为她作画。
上京城无人不晓,早在如乐公主出嫁和亲前,便有宁珩专程为她作过一幅画。
可今时又与往日不同,往日如乐公主与宁世子男未婚女未嫁,此事一出倒还有不少人夸一句郎才女貌,实在算得上一桩良缘。
可今日殿上姜国太子乃是如乐郡主的前夫,且席间还坐着宁世子的正头娘子
是以,不少女眷都没了画像的心思,反聚精会神想要瞧今日的热闹。
那边宫廷画师已经在御花园内准备妥当,嫔妃们也依次错落坐开。
席间宁珩却没有动,而是侧身去看温雪杳,“若我去画旁人,阿杳会不会不高兴?”
温雪杳抿了下唇没说话。
宁珩提醒她,“你如今是我的正头娘子,宁府的大夫人,若夫君为别的女子作画,理应是有些不高兴的。”
温雪杳顿了下,“可我若表现在脸上,会不会显得我太小心眼儿了些?”
“不会。”宁珩摇了摇头,同她解释道:“这才是正常夫妻间应该有的反应,就比方说我,我便不想让那些宫廷画师去画你,他们盯着我的夫人瞧,我怎能乐意。”
温雪杳没忍住笑了下,压低声音凑到宁珩耳边,“可按你这么说,官家钦点让画师们为各位娘娘们作画,又算什么。”
宁珩只愣了一瞬,便道:“官家后宫嫔妃众多,想必是挂念不过来的,但我只有阿杳一人,又如何能比?我自是要时时刻刻盯得紧一些才行。”
温雪杳唇角上扬,眼睫垂下来,“好了,我明白了,那我不去让旁人画就是。”
“不过你是由官家钦点了,让你为如乐公主作画,我也不是那拈酸吃醋之人,你去就去罢,我无妨的。”
宁珩盯她几息,“那便只有夫君我是那拈酸吃醋之人了。”
第46章 初见(一更)
女眷们都去御花园了, 要么赏花,要么是让画师为其作画。
温雪杳不喜欢凑热闹,但也喜欢让自己显得特殊。此时宴会上不剩几个女子, 她再留着就有些打眼了。
她叹了口气,只好落在人群后头,一道前往御花园。
御花园的女子都似娇花一般明艳可人, 注视着那一张张花开正浓的脸颊,她又忍不住去回想这么多女子,为何宁珩偏偏挑上了她。
还是令人难以置信。
温雪杳如今倒是有些后悔那日没有同宁珩问个明白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将视线转回到身前的牡丹花上。
周围都是参天的大树, 为这一坛牡丹花撑开一片庇荫地,此时四月正逢牡丹花期, 一团团粉红色的娇花开得正艳。
葱白的手指在花瓣上碰了碰, 牡丹花虽美,但温雪杳却不喜欢这种花, 花期太短、也太过娇艳。
正当她准备收回手时, 正触碰的那一朵牡丹花忽地被从旁伸出的一双纤纤玉手摘了去。
温雪杳皱了下眉,很快又收敛起面上的表情,淡然地看向来人。
是多日不见的温初云。
上次相见还是在宫宴上,她估摸着那日温初云是藏了什么险招要同元烨使,可无奈计划赶不上变化,元烨并未出现。
按理说, 温初云计划落空心情应当不会太好,可瞧着她如今的脸色倒不像是那么回事。
温初云折掉那一株牡丹, 放在鼻尖轻嗅,“瞧我, 方才一时手快竟没留意到这是三姐瞧上的话。”
她捏着牡丹花的短枝在温雪杳面前转了转,“若三姐喜欢,妹妹便割爱让你。”
温雪杳抬眸扫她一眼,不知她今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半晌摇了下头道:“牡丹花太艳,花期又短,我并不喜欢。”
说完,她从温初云手中接过那朵花,替对方簪在头上,“不过这花倒是很配你。”
对面温初云似是没想到温雪杳会是这般反应,紧握的指甲险些陷进肉里,“三姐可当真是越发伶牙俐齿了,如今妹妹也真是不敢招惹了。”
温雪杳点了点头,“那样最好,你最好离我远些,我们两人便都能相安无事。”
“再者说我如今已是温府嫁出去的女儿,是宁府的大夫人,你与其成日盯着我,倒不如好好想想自己未来的日子该怎样过活。”
闻言,温初云笑逐颜开,“我乃是家中庶女,与嫡姐可比不得,所以我未来的事我自然会仔细打对好,三姐就不必挂怀了。”
“哦?”温雪杳撩起眼皮复又上下打量温初云一眼。看眼前的温初云,倒不像是几月前听闻说要嫁给高家时,那般的惊慌失措了。
不仅如此,反而她今日瞧着还颇有几分气定神闲的味道。
温雪杳嗅出反常的气息,心中隐隐浮上一丝猜测。
前世她一心扑在元烨身上,是以便完全忽略了温初云,这一世再回想起来,温初云或许有些小聪明、小算计,可归根结底也只会使些后院妇人惯用的手段,这点手段能在前世让元烨娶她则是远远不够的。
因为她太过清楚,元烨心中根本没有温初云,或许最初是有过与她惺惺相惜、互相在冷夜取暖的日子,但这些不堪回首的日子早在他恢复皇子身份后便烟消云散了。
他自己便是肮脏卑劣、生在污泥里的烂人,是以决计不会看上与自己有着同样气息的温初云。
所以他前世之所以会娶温初云入门,除了为了进一步打击温雪杳的自尊心、穷极一切羞辱她,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而这原因多半与他身后的势力有关。
再者,就算温初云在温家过得再不顺遂,也从未有过要将温家人置于死地,让温家满门覆灭的念头。
此事从这些年来温初云一直是与她小打小闹,并没动过杀心便能窥见一二。
温雪杳猛地想起上次问元烨他是否知道魏兰舟的身份,彼时他半真半假的说魏兰舟有一层身份乃是盛家军中的人,其他的便也无从知晓。
当时温雪杳就看出了他有所隐瞒,其实那天温雪杳也没想过元烨会如实告知她,她本来要的便是元烨一个反应。
如今再看温初云的变化,温雪杳倒是越发肯定自己那时心中的想法了。
思及此,温雪杳忽然轻笑一声,主动道:“今日瞧着你倒是面带喜色,莫不是近来有什么好事发生?”
这话简直就是问到了温初云的心坎里,她当即便如一只骄傲的小孔雀般仰起了头,“三姐如今不在温府,消息难免要不灵通些,此事还未定下,本应是不要告诉外人为好,但三姐又如何能是外人呢?”
“你这般说着我倒是更好奇是什么事了。”
“三姐可还记得上次宫宴前妹妹我请你帮我一个小忙,无奈上次七皇子连身都未现,我原本失魂落魄了好几日,对此事都不敢抱有幻想了。”温初云掩唇一笑,“可是你猜怎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七皇子他竟主动同爹爹说想迎我进府了。”
果然如此,现在温雪杳更是十有八九能够确定魏兰舟的身份了。
可纵使如此,她还是想不通魏兰舟走这一步的原因。
难不成只是为了满足妹妹嫁入高门的心愿?还是他就那般笃定元烨能登上那个位置。
温雪杳不清楚在她死后所发生的事,自然也不知道前世元烨最终是否如愿以偿,但从他同自己一样重生了这一点来看,她猜想他上一世的结局也不会那么好。
就算他坐上那个位置,想必也未曾坐稳,更可能的是他连那个位置都没坐上,便在皇权的争斗中落得了一个惨死的下场。
温雪杳从思绪中回神,面色平静的笑了声,“那我便先道一句恭喜了,若这便是你所求的婚事的话。”
温初云愣了下,“三姐瞧着怎么都不惊讶?”
“为何要惊讶,左右又与我无多大干系,至多是你与我同顶着一个温家女的名头罢了。”温雪杳淡声说完,猛地顿住。
她恍然意识到什么。
温家女。
嫁给当朝七皇子。
她怎么竟忘了这一点?!
此前宁珩便提醒过她,先前路家人留在上京城中时莫要与他们太过亲近,为的就是怕引官家猜忌。
可如今温家女又要嫁给七皇子,就算温相心无旁骛,可此事落在多疑的帝王眼中又会怎样想,会不会觉得温家已经摆明了立场,甚至开始明目张胆的站队七皇子?
如今七皇子乃是遗孤的身份归来,在官家眼中无权无势,官家就算多疑,苗头也会直指温家而非自己的子嗣。
为防止七皇子背后的权势做大,夺去温家的权便是最好的法子。
而且,这一切都基于官家早对温家有些不满了。
一面是当朝丞相,一面是嫡长子手握兵权,官家本就有心收权,自然不会容温家如此发展下去。
于是乎温家女嫁入七皇子府,便足矣点燃帝王对温家开刀的心。
温雪杳一惊,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连双腿都有些发软。
她连连倒退数步,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一片。
还是温初云及时抓住了她,才没令她跌倒在旁边的牡丹丛中。
温初云也没料到温雪杳的反应会如此大,明明方才她还是一脸淡然,莫不是刚才不为所动的模样是她装的,现在才是她最真实的反应?
温初云抬眸看向那个由远及近,正朝这边走来的身影,缓缓挑起唇角,笑道:“三姐作何这般反应,莫不是你不愿意看妹妹我嫁进七皇子府?”
温雪杳的心猛地一揪,她反手抓住温初云的手腕,用的力气有些大,疼得温初云脸色瞬间一变,龇着牙倒吸一口凉气。
温初云想甩开温雪杳的手,无奈对方抓得太紧,她压根抽不出手。
她腕上吃痛,自然也顾不得收敛表情,“三姐,你抓疼我了!”
温雪杳却恍若未闻,固执地抓紧她。也不知那副娇弱身躯怎得能突然生出力气,她扯着人的手臂便往自己狠狠一带。
然后双手更用力地握紧温初云后缩的双肩,一字一句道:“温初云,旁的事我不管你,只这一件事,你不能嫁给元烨。”
“为何不能?”温初云也怒了,“三姐好生霸道,莫不是因为你没能嫁成,如今见我要嫁便觉得眼红,才不允许我嫁?”
“我眼红你?”温雪杳冷笑一声,“温初云,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更清楚,我怎会眼红你嫁他?”
“那三姐倒是说说,既不是眼红妹妹的婚事,又为何出言阻挠?”
“我”温雪杳张了下唇,却发现只要她想着与前世有关的事,便根本说不出话来,可她此刻情绪激动,思绪已然不受控制,让她不要去想与前世有关的事情,根本做不到。
“三姐怎么不说话了?”
温雪杳憋红了脸,有话说不出口的滋味属实难受,半晌她挣扎无果,泄气的松开温初云的手。
“我今日不管你如何想,只一句,这婚事你不能应。”说完,未待温初云反应,又补充道:“至于原因,我日后会告知于你。”等她冷静下来,总能不受重生一事带给她的干扰,想一个别的由头将人敷衍过去。
“但你若冥顽不灵,执意要嫁,你既叫我一声三姐,而我又是温家嫡女,我不介意仗一遭长姐的身份,亲自同爹爹说,让他回绝了与七皇子的身份。”
音落,温初云满脸不可置信,她愣愣看向温雪杳,眼睛瞬间红成一片,“温雪杳,你怎可如此!”
须臾,她抬眸看向温雪杳身后,面上委屈更甚,带了泣声,“姐夫,你也瞧见了,你快来评评理,三姐她怎可欺我至此。”
“为何我就嫁不得七皇子?”
闻言,温雪杳猛地回首,正对上一双沉寂的黑眸。
只听来人一字一句道:“阿杳,我也想知,为何你便容不得她嫁予七皇子?”
一时间,无数个回答在温雪杳脑海中闪过。
该如何说?
说她怀疑温初云的兄长根本没有死,而是化名为魏兰舟,如今便潜伏在盛家军中?还一面搭上了元烨这条船?
可她这一世别说见过魏兰舟,她甚至都无从去听闻魏兰舟的名讳,又要如何去同他解释自己所说的这一切?
稍顿,温雪杳忽而眼前一亮。
对啊,她怎么就忘了,虽然她不能解释魏兰舟的存在,但她可以直言说当今官家多疑,若温家此时与七皇子结亲,不难被怀疑是温家站队七皇子啊。
但是这话就不好被温初云听到了,因为她如今还不确定温初云是否也已经知晓其兄长还活着并且同他搭上了线,为确保魏兰舟不知温家已经起了防备,这事还是不要当着她的面说为好。
思绪间,温雪杳已经冷静下来。
她伸手拽了拽宁珩的袖子,小声道:“阿珩哥哥,此事我回府再同你解释可好?”
宁珩闻言抬眸扫了对面的温初云一眼,隐约猜想到温雪杳话语间的含糊是因为不便与温初云明说。
见宁珩就要被说服,一旁的温初云忍不住插嘴道:“三姐是有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了?”
温雪杳第一次对着温初云心生厌烦,扭头冷冷一笑,直言不讳:“温初云,你倒是还算有自知之明。”
温初云一噎,就见温雪杳再没多分给她一个眼神,拉着宁珩的袖口便从她眼前径直离去。
温雪杳牵着宁珩,直走到一处僻静的阴凉地,才道:“阿珩哥哥,你是想我现在同你解释,还是回府后再同你说?”
宁珩的目光落在温雪杳脸上,见少女的眸子澄澈、神色坦然,最初心里的不快已然散去不少。
他猜测又是自己的占有欲在作怪,心上不由涌上一股自厌的情绪。
黑眸中的晦色一闪而过,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脸色,温声道:“回府再同我说也无妨。”
说完,他忍不住想为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失控解释些什么,“阿杳,我方才”
温雪杳却没等他说完,柔嫩的指尖按在他微凉的唇上,“无妨的阿珩哥哥,前头不是你同我说的么,我是你的夫人,便可以对着你使些小性子,就是偶尔拈酸吃醋也无妨。”
说到这,温雪杳忍不住掩唇偷笑了下,“虽然我知阿珩哥哥自然与我不同,不是那等会胡乱吃飞醋的人。”
宁珩的脸僵了僵,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薄红,良久后才闷闷嗯了声,“我的确是一时急了些”
说完,他顶着一张胀红的脸,认真看向温雪杳,话音越低,“阿杳,或许是你将我想的太好了。”
“可你就是这般好啊。”温雪杳环顾一圈,见四下无人,忍不住伸手环住宁珩的腰。
青年的腰线劲瘦,却不显羸弱,反而分外有力。
宁珩长睫一颤,目光定在她的脸上,“是么?”
可那些只是他为了诱哄她,刻意伪装出的虚假模样。
他的心是黑的,那般不堪,又怎能诉之于口。
温雪杳点了点头,脸贴在宁珩的胸膛,“能同你成婚,是阿杳三生有幸。”
宁珩的喉咙一滞,苦笑的扯了扯唇,他又何尝不是?
他慢慢将手收在少女不盈一握的细腰上,嗓音微哑,“阿杳,若你有一日发现,我未有你想的那般好呢?”
怀中的少女忽而抬头,尖尖的下颌抵在他的胸口,仰着面,水眸灵动而圣洁,“阿珩哥哥,我不知晓你为何会说这般话,但你不该这般妄自菲薄,你真的是这世间顶好的男子。”
“顶好的男子?”宁珩的眸子一颤,眼前像是忽然失去焦点般变得迷蒙起来,“阿杳觉得,这世间顶好的男子是何模样?”
“自然就是你这样,有责任有担当,脾气温和,性子宽厚,待人体贴”温雪杳的脸说着说着便烫起来,“太多了。”
“原来我在阿杳心中竟是这般好。”宁珩思绪重新回笼,在温雪杳看不到的地方,那双冷白的手越收越紧,直至手背青筋暴起,才忽地卸力松开。
他忽地无言,俯身将人死死抱紧,就那么沉默着抱了许久,直到紧紧拥着她的双臂都有些发麻发困,才依依不舍的松开手。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挣扎,目光忽地飘向远处,半晌后,郑重开口道:“阿杳,你还记不记得,我先前同你说过的,我其实很早就见过你。”
温雪杳不知宁珩为何突然提起这一遭,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连身子也有些局促的泛起僵硬。
“阿珩哥哥”
似是看出温雪杳的自责,宁珩无奈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才道:“我与你旧事重提并非是想埋怨你忘了。”
“阿杳,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何会记你这么久?”
温雪杳没有片刻犹豫,点头道:“想。”
此事说来话长,要说两人之间的纠葛,按宁珩的回忆,还要追溯到两人初次相见那日。
彼时宁珩只有十四岁,却因幼年体弱,瞧着比十一二岁的女娃还瘦弱几分。
那年秋天,他随父母双亲一道参加狩猎。
也不知是狩猎第二日还是第三日,总之是秋高气爽的一天,几乎驻地所有人都出去围猎了,宁国公自然也不例外。
宁珩本也要随行,父亲答应好给他和宁宝珠猎两只兔子玩,谁知半路上突然腹痛,便由侍从带回了驻地。
他回帐子里休息,待觉得缓过劲儿后就寻去了母亲的帐子。
见帐子无人,宁珩一时兴起便躲在了装行礼的箱子中,想着等母亲回来吓她一跳。
却未曾想,这一躲,便听到了惊人的秘密。
堂堂宁国公夫人,居然与她的表弟在婚前就行过苟且之事,如今表弟被调回上京城,想起旧日情缘便又找上了昔日的表姐、这位如今已嫁入宁国公府的大夫人。
这还不是最荒唐的,更荒唐的还是当初表弟被调去地方,前脚刚走,宁国公夫人后脚就发现自己怀有身孕。
她怕自己名节被毁,便应下了当时上门求娶她的宁国公的婚事。
时隔多年,宁国公夫人早已儿女双全,自然不肯与表弟再行苟且之事,又见自己的秘密已经败露,她便一不做二不休,买了死士要了表弟的性命,也让自己的陪嫁丫环永远的闭上了嘴。
宁珩在箱子中偷听到一切后,惶惶不安了数日,最终还是被母亲发现了端倪。
宁国公夫人稍加询问,便得知那日宁珩没有外出狩猎,而是留了下来。
直到那日宁珩被母亲骗着去到偏僻的林中,方才知原来这么多年母亲便一直对他心存杀心,他身子骨也不是先天的孱弱,而是被自己的生母下了药,这么多年才如此半死不活的吊着半条命。
那时夜色正浓,远处的驻地燃着篝火,众人皆在火堆前炙烤着猎来的野味,根本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呼喊求救声。
宁珩信念坍塌、心中无望,想着被母亲用麻绳绞死也罢。
谁知不知怎的,眼前紧握麻绳两端的贵妇竟轰然倒地。
宁珩怔怔睁着眼看向前方,就见一个与他身量差不多大小的女孩手中捧着一块足有人脑袋那么大的石头。
此刻巨石还在手中高举着,双目发直,似是也没有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
半晌,她才吓得倒退两步,跌坐在地,手中巨石也仍在一旁,惊魂未定地盯着自己的手,一会儿又看向倒下的贵妇,嗫嚅道:“怎么办,我是不是将人砸死了?”
宁珩伸手探了下母亲的鼻息,没有将人砸死,只是砸晕了。
“你是何人,她为何要拿绳子勒死你,她是这山中的女匪么?”
小姑娘显然不认识眼前两人,只是见他险些被杀,才大着胆子出手相助。
但就算天黑,她也不至于看不清他母亲那一身华服才对,又为何会将她误认成匪徒?
很快,宁珩便明白过来,少女双眼有疾,无法视清眼前之物,只隐约能看清人影轮廓,再多的便不能了。
于是乎宁珩摇了摇头,小声道:“我也不知她因何要杀我。”
小姑娘寻摸半晌后道:“你这么小的年纪,又不可能与人结下这种非夺你性命的仇恨,想必应是你父亲或母亲的仇家,报复到了你身上。”
宁珩配合着点头。
小姑娘忽地牵起他的手,催促道:“那你还发什么愣,我们快些跑吧。”
宁珩僵着腿没动,指了下昏迷的人,“那她怎么办?”
小姑娘一拍大腿,急道:“这人都要杀你了,你还管她作甚?”
对啊,她都要杀他了
宁珩忽然推开拽着自己的人,只道:“你先回去罢”
看到对方脸上的疑惑,他小声解释道:“我们分开走,莫要连累了你。”
****
两日后,众人在林子中找到宁国公夫人,她不知因何误食了喂给野兽的蒙汗药,因服用过多发现太晚,脑子已经坏了,与傻子也无异。
宁国公府阖家都哭成了泪人,尤属家中的长子宁珩。
那日夜里宁珩虽宁府提前回京,回去的路上看到同样准备先打道回府的温雪杳。
她身后站着的应是她的兄长,面上满是焦急。
宁珩过去问礼,才知道她两日前回去后就被吓病了,一直高烧不退,只能先行回京。
宁珩趁着温长青跑前跑后为妹妹拾掇马车的空挡,蹲下身同温雪杳说话。
也不知是烧糊涂了,还是看不清,亦或是原本就未将他记住,总之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
还是宁珩自报家门,她才像是回忆起来,烧的通红的小脸露出惊恐的表情。
明明那般害怕,却还要温声宽慰他:“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宁珩忍不住笑,也不知她这话究竟是说予他,还是说给她自己。
胆子这般小,那日竟敢搬着石头靠近。
不知为何,宁珩忽地有些忍不住,压低声音同她道:“是没事儿了,因为世上再没有那个可以伤害我的人了。”
“是你家人处置了歹人么,也好”
“不,是我。”
话落,那张红彤彤的小脸果然一变,双唇明明都在哆嗦,却还要强撑起一抹微笑,“是是你,你也无需自责,是那歹人罪罪有应得,想杀你”
她嘴上说着旁人罪有应得,可瞪大的眸子分明写满惊恐。
宁珩猜,她一定是误以为他杀人灭口了。
不过就算是没有杀人,他做的那件事又与杀人有何异?
沉默须臾,宁珩见她兄长去而复返,于是起身落下最后一句话,“放心,我还是个孩子,又哪有胆子将她如何。”
“你不是将人杀了?”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真话,小姑娘猛地用手心捂住了嘴,小声道:“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但宁珩已经转身离开,再没回她的话。
第47章 初见(二更)
两人之后再见, 便是在温长青的生辰宴上。
温雪杳听闻宁珩的生母过世,不知该如何宽慰他这个悲伤难过的“陌生人”。
小姑娘面上闪过一丝纠结,许久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你不要太难过了, 我母亲很温柔,若你还是难过,我可以叫她来哄你。”
她这是想将自己的母亲让给他?但宁珩当时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这小丫头, 又不记得他了。
虽两次相见时隔也不算太久,但小姑娘显然已经忘记曾与他在秋猎时有过两面之缘。
宁珩摇了摇头,淡声道:“其实也没有很难过。”看出小姑娘的疑惑,他又缓声补了句:“因为我母亲待我并不好。”
这些话显然有些超出小姑娘的理解范畴, 她的母亲慈爱异常, 自然不会懂为何会有母亲待孩子不好,于是乎她掰着指头支支吾吾许久, 才道:“怎么会有母亲待孩子不好的?”
“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他身上流着脏污的血, 她也不会不爱他,甚至还想杀死他。
“怎么会是你的错?”小姑娘忽地站起来, 双手插着腰, 认真道:“难道是因你自小便不孝敬母亲,她才待你不好的么?若非如此,又怎能怪到你头上。”
说完,她几步走上前垫脚拍了拍他的脑袋,“别难过,她待你不好, 总会有旁人待你好的。”
****
宁珩说完,见眼前人仍在发愣, 于是补充道:“不过那时我瞧着你只是个小丫头,若没有公主宴前发生的事, 我那日也未必会为你作画。”
温雪杳被人一层又一层的勾起好奇心,“那日又发生了何事?”
宁珩没忍住俯身捏了下对方的鼻尖,“我同你说这许多,你都仍未想起来?”
温雪杳吞吞吐吐埋下脑袋,不好意思答话。
瞧这模样,那就是果真没想起来了。
宁珩不知该如何说,半晌后轻笑一声,故意道:“你既想不起来,那便回去后再好好想想。”
温雪杳抿了抿唇,沉默下来,然而是她不得理在前,又怎么好讨价还价。
不过幼时的事情,她是真的没了印象,就连如今宁珩同她讲起,她听过之后依旧觉得陌生。
记忆中的确有一次去参加围猎,那年她突患眼疾,好一阵子心情都郁郁寡欢,是以虽然父亲与母亲都知晓她是不爱外出玩乐的性子,但还是领她一道去了,为的便是能让她散散心,病也好的快些。
不过后来又发生何事,她便记不清了,此时听宁珩提起,也只是隐约感到熟悉。
她想起方才的故事,忽地问道:“所以那日想杀你的歹徒呢,你究竟将她如何了?”
宁珩盯了温雪杳片刻,所以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那人就是他母亲。
也是,又有谁会想到会有哪家的母亲对自己亲生的孩子痛下杀手呢?
“你走后我又拿石头砸了她,人没死,但多半也成了傻子,做不了什么恶事了。”说完,宁珩看向温雪杳,一眨不眨凝视她的表情,不肯遗漏她面上一丝一毫的反应。
“阿杳是不是觉得我不该那样做?”宁珩听到自己淡声问。
温雪杳想了下。
若是她,她或许没那个胆子做出那样的事,但她不敢做,也不能说旁人那样做就一定是错的。
且宁珩此举更多的也只是为了自保罢了,若旁人不伤他,他又怎会伤人?
那人可分明是要杀他的!
于是乎温雪杳摇了摇头,“是那人先要害你的,况且就算那人想夺你性命,你也没有要了他的性命,只是敲傻了他令他无法再作恶,已算是仁慈了。”
话落,温雪杳复又看向宁珩,见青年一时不言不语,心道他或许还是自责吧。
毕竟如宁珩这样温柔和善的人,当初少时做下这样的事,必定挂怀在心难以忘却。
她心里微酸,伸手再次抱紧宁珩,柔声道:“别自责了阿珩哥哥,这不是你的错。”
说完,温雪杳主动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此时不是应该在御花园里为如乐公主作画么?怎么能跑到这里来与我偷闲?”
宁珩听出她有意岔开话题,便顺着她的心思勾起唇角,“怕夫人吃醋,自然不敢擅自为旁的女子作画。”
温雪杳一怔,伸手锤他,“尽说些不着边际的浑话,我都说不会不会吃醋了,你怎的还胡说。”
宁珩捏住她的手,包进掌心,“是夫君我小气,不愿意为画旁人,这下阿杳可满意?”
温雪杳面露嗔怒瞪他一眼,说话间,已被宁珩牵着回到御花园。
宽大的袖袍晃动,青年抬手一指,温雪杳哪还有不明白的,原来是那姜国太子顶替了宁珩的位置,在为如乐公主画像。
此时她才反应过来,他莫不是与姜太子早有打算,是以方才殿上才故意同她说那番话逗弄她的?
没等人发作,粉拳就先一步被人攥住,宁珩俯身凑到她耳边笑道:“阿杳,现在可不能打,否则旁人见了,是要觉得我们故意在这里打情骂俏的。”
温雪杳霎时红了脸。
****
晚上盥洗更衣后躺下来,温雪杳心静下来,忍不住回忆起白日发生的事。
先是温初云要嫁给七皇子一事,这事儿既让她觉出古怪,她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它再发生的。
回想起上一世,那口堵在心头的郁结之气稍稍疏散,原先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执拗和愚蠢害了温家,现在看倒是不尽然。
再者便是后来宁珩同她说的旧事,她现在知晓了两人算作旧识,后来种种便不是没有理由的了。
宁珩当初同意官家赐婚,想来也是有这一层原因在。
温雪杳躺在床上,她的夫君就在隔壁耳室盥洗更衣,自从知晓宁珩对她的心意或许同她一样,或许比她更多,唇角翘起的笑意便再没有放下来过。
前些日子她还庸人自扰,现在想起来那场乌龙般的误会,也变成了甜蜜的会心一笑。
她捂着自己的心脏,成婚以来,第一次对两人的婚事生出了别样的想法。
是不是,她也可以期待更多?
宁珩今日同她说这些,应当便是对她多少有些欢喜的吧。
那她们两人日后,是不是也不仅仅是相敬如宾了?
此时夜深人静,无数感官与思绪都被一一放大,连向来迟钝的她都察觉,自己的心竟不知何时再一次打开,闯进另一个人来。
她好像,真的喜欢上了自己的夫君。
那个温润如玉的宁国府世子。
第48章 一更
夜深人静, 院门早已落了锁。
温初云从耳房回到寝室,一抬眸,就撞上一双冷戾的黑眸。
她吓了一跳, 险些惊呼出声。
若不是身前的男子忽地在门边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她可能已经尖叫了。
待温初云稍稍冷静,那双手才从她嘴上松开, 她在男人暗含警告的眸子下一抖,小声朝着身后的丫环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今夜不用服侍我了。”
想到还有今晚留在门外守夜的丫环,温初云又出声补了句:“今晚也不用你们守夜了, 我想自个安静些休息, 你们都下去吧,莫要扰我。”
说完, 听着门外鱼贯离开的脚步声, 温初云的腿已经抖成了筛子,又抖又软, 无论如何都支使不动了。
她咬着下唇, 没敢看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兄长。
没错,来人正是温远山,不过现在更该唤他一句魏兰舟才对。
他们二人的生母便姓魏,故而当初温长青死里逃生报名参军时便用了魏氏的姓氏,给自己取名为魏兰舟。
分明两人是血脉至亲、从小一道长大,可自魏兰舟与温初云相认后, 来寻了她两三次,她还是没有缓过劲儿来。
每次瞧着那阎罗似的人, 她依旧会害怕。
不知是因为他如今话少面冷了许多,还是因为他那张可怖的脸, 亦或是二者都有。
温初云喘匀了气,终是没有敢麻烦自己这位一母同胞的兄长,而是墙自己走到了榻边,继而一屁股跌坐下去。
她不想让自己的惧怕表现的太过明显,是以就算惊慌失措面上还是摆出了一副熟稔的浅笑,柔声唤了句:“兄长。”
可魏兰舟在军中摸爬滚打数年,惯会察言观色,又如何看不出一个深闺中小丫头片子的心思。
他面上不可控制的更冷,一时间心情异常复杂。
良久,才开口道:“听说你今日在宫中见到三小姐了,与她说什么了?”
“你找人盯着我?”温初云有些不敢置信,温远山果然是变了,变得连她这个亲妹妹都认不出了,以前就算他再有心计,可那些心计也只会使在旁人身上,而不是对着他和姨娘。
可如今,莫不是他连自己都不尽信了?
“阿云,兄长岂会害你,我瞧见三小姐近来像是性情大变,其中必有原因,所以才不得不对她多加小心与防范,我派人暗中保护你,那也是为了你好。”
阿云是温初云的乳名,自从生母过世,温远山不在的这段日子,再没有人这般亲近的叫过她的乳名。
是以,温初云的心莫名软了些,连眼睫也沾上泪意,“是阿云不懂事误会兄长了。”
说完,她又想起兄长方才说的话,狐疑道:“兄长也觉得三姐她性情有些古怪?”
“三姐?”魏兰舟眯了眯眼,“初云,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便一直称仇人之女为三姐?”
男人粗嘎的声音几乎震破温初云的耳膜,那股方才稍缓的陌生感与恐惧感再一次逼上心头,她颤颤巍巍解释道:“兄长,我在这家中难过,面子上总要与她过得去,平日里叫习惯了,也就一时间没有改过口。”
冷戾的眸子明目张胆在温初云面上晃一圈,半晌,他无奈道:“也罢,此事也不能怪你,但我不管你平日如何面对他们,你都要时时刻刻记住,是温术鸣哪个老东西逼死了咱们娘亲,若不是他毫无担当想让咱们兄妹俩人做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外室子,娘也不会牺牲了自己的性命,逼他接咱们回府!”
“还有那路氏,更是一个蛇蝎妇人。”说及此,魏兰舟眼中凶光必现,几乎咬牙切齿道:“若不是她,我也不会沦落到今日的下场!”
话落,他坐直身子看向对面的温初云,“所以阿云,你绝不能认贼作父,也绝不能放过温家那两个小杂种!路氏是死了,那这比债就由她一对心爱的子女偿还!她不是生前处处为温长青与温雪杳谋划么,我偏要让他们兄妹俩什么都得不到。”
温初云闻言身子更是抖得厉害,她紧紧攥着袖口,才不至于被面前的人吓到失态。
她总觉得温远山这次回来太过疯狂了,就算路氏曾容不下他们,可如今路氏已经死了啊,而兄长在军中又争到军功。
温相一向看重权势利益,若他知道如今温远山出人头地,自然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苛待她俩。
“可是兄长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已有一番作为,若爹若温相得知你没有死,应也不会苛待你啊,回来做温府的公子,又有何不好?”
“回来?”魏兰舟忽地冷笑一声,“阿云,你要哥哥回来做什么,继续做一个废物庶子么?”
他魏兰舟才不信温相口中那虚伪至极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温家从未给过他半分荣耀,给予他的只有生母的惨死。
以及那一场滔天的、将他蚕食的只剩一把恶骨的大火!
半晌,魏兰舟又有些落寞道:“阿云,你如今终究还是与哥哥疏远了,你以前从来都是唤我哥哥的,怎么如今竟是一口一个兄长了。”
温初云一怔,脸上笑意僵了僵,许久才从齿缝中艰难挤出一句,“哥哥。”
魏兰舟一笑,面具下的下颌因他的笑容而绷紧,落在温初云眼中没有半分和蔼之意,反倒因他面上那些可怖的疤痕,而令人胆寒。
“对了,方才我同你说的话你且要多加留心些。”
“什么”温初云觉得自己平日里脑子还算灵光,可现在对着自己这位兄长,反倒愈发不够用了。
“就是我说温三小姐性情大变那件事,你且好好观察一番,若可以,你便再用些手段激一激她,瞧瞧她的反应。或许不必我们出手,她自己身上的古怪,便足矣给她引来杀身之祸”魏兰舟声似恶鬼。
“至于旁的,我的好妹妹,你便收拾好自己,等着来日做七皇子妃罢。”
谈及此,温初云的心舒缓不少,面上也有了期待。
她虽是贵重女子,但也知晓如今官家子嗣单薄,除去二皇子与年幼的十三皇子外,就只有这位曾流落民间的七皇子了。
所以兄长让她嫁给七皇子,莫不是认为他有帝王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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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盛家果然领兵出征。
前世温长青是因为温雪杳的事怒极攻心生了重病无法去,这一世虽没有温雪杳,但他仍是大病一场。
温雪杳知道时便是松了一口气,倒不用她再劝说亦或是设计留住自己兄长,这一世的发展就向着前世来了。
不过虽然躲过这一劫,温雪杳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因为这件事也从侧面证明了温家的结局若不经人扭转,或许还是会走向上一世的老路。
好在温雪杳如今晓得了那躲在暗处中的对手是谁,自然也不会再像前世一般毫无防备。
因着边关战乱一事,春季的围猎便往后推迟。
等到一个多月后关外才传来消息,说是盛家军主将指挥失误,折损了数万将士,最后乃是同行的白副将以良策才反败为胜,并保住了余下的军士。
令人叹惋的是盛老将军与盛小将军皆在此一役中殒命。
果然与前世所发生的事情分毫不差!
如今盛家只剩一个身为文臣的长子,一个纨绔,和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子。
这余下的盛家军由孙副将带回,自然要被重新打乱收编,这世上便再无盛家军。
不知情的人只道官家如今是喜忧参半,温雪杳却心知肚明,此一役乃是官家大快。
她心中还没来得及感到唏嘘,就听闻了另一道消息,乃是官家忽然决定要修一座长生殿。
这是上一世绝不曾发生过的事,温雪杳难免多关注了几分。
一打听之下,才知这长生殿究竟为何物。
名为殿,却比宫都要辉煌壮大出数倍,其劳民伤财的程度,才是真的令人唏嘘愕惋。
加之此事又紧邻于战事之后,动荡的人心还未缓和,此一遭无疑是让本就不安的民心愈发背向君王。
可官家对此事的痴迷程度,就连朝臣连奏数日都不得效,反引得官家大怒,一气之下罢免了一位屡屡谏书的老臣。
自此,不少朝臣也寒了心。
日落之时,温雪杳见宁珩还未从书房回来,心中挂念他的身子,便命丫头从小厨房将晚膳用食盒装好,她再亲自送去。
一过五月,天气便开始有些发闷,好在夜间的凉风还算舒爽,吹走了白日里遗留的热气。
从小院出发时天就已经有些渐黑,此时走过几道游廊,已是不得不打上灯笼。
小暑将灯笼里的灯芯点燃,从旁提着照亮前路。
夜黑了,两人的步伐自然比天亮时慢了些许。
等一路走到书房,却没见得平日守在书房外的宁十一的身影。
温雪杳不禁皱了下眉,再望向书房里,果然不见燃着蜡烛。
“莫不是世子与夫人一前一后错开了?”小暑狐疑道。
应当不会。
温雪杳摇了摇头,“若夫君要回去,便会派宁十一先去告知我,不会让我空跑这一趟。”
与宁珩相处数月,这点默契她还是有的。
“夫人,那我现在是回去,还是”
温雪杳抬眸,抿了下唇道:“不回去了,先进去等着吧,若此时再折返,才多半是与夫君他们错开了。”
小暑点了点头,边提着灯笼去推书房的门。
温雪杳进去后将外间的蜡烛逐一点亮,屋子里有了光,亮堂起来才好走动。
她让小暑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在外间的圆桌上,她则独自进去里间想将里头的蜡烛一并点上。
先前有一次,也是她亲自来给宁珩送晚膳。
当时估摸是宁珩在书房里太过专注,便没有听到门外宁十一的通报声。
温雪杳不愿打扰他,便在门口足足等了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在宁珩出来主动问话时被领进去。
当时宁珩便有些恼,说让她日后不必在门口傻等着,若是来了也不必问谁,只随意进书房进去歇着就是。
思及此,温雪杳心中一暖,唇角早在不知不觉中偷偷翘起。
她就着外间的暖黄的光亮,钻进里间将四周的蜡烛挨个点亮,屋内一下子就变得透亮起来。
外间小暑摆好菜,朝着里头道:“夫人,饭菜我都摆好了。”
温雪杳应了声,“成,那你便在门口候着吧,若有事我再叫你。”
说话间,她的心思早已落在桌案上。
这书房她也早不是第一次进,宁珩的画她也不是第一次瞧见,是以此刻一瞧那纸张的样式,便辨认出又是画的她。
她的心忽地跳了下。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宁珩画中的自己,不过她心中的好奇依旧分毫不减。
因为这画显然与她先前看过的两幅是不同的,虽用着同样的纸,可这张用来装裱的卷轴乃是上好的檀木所制。
如此贵若千金的物什,她自然好奇愈盛。
她心中痒痒的。
既然画的是她,便没什么不能被她瞧见的吧?
就在她伸手将要触到那案上画轴之际,殊不知,身后已经有一道高大的人影在门边僵站许久。
宁珩死死盯着温雪杳的一举一动。
那画轴是他方才从暗室焦急离开前,仓促中意外带出的。
他自然清楚那画卷上究竟画了何等景象。
那画上乃是两人成婚后第一次去山庄玩乐的景象。
准确说,是初次圆房前,他眼中的温雪杳。
画中,他的爱意露骨又疯狂。
只要温雪杳此时拉开卷轴,就足矣窥见冰山一角。
就算她再笨拙懵懂,也该能由此窥探出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毕竟,不会有哪个真正端方如玉的君子,会在两人圆房当夜作下那种令人面红耳赤的不雅之画。
那些他藏在心底不敢诉之于口的,最卑劣的、最疯狂的心思。
她都会从画中揣度出来。
一时间,门边的宁珩心中难以抑制的感受到一股灼心的煎熬。
他挥手阻断了小暑的话音,没让任何人出声打扰温雪杳。
连他自己都不能。
他在纠结,到底要不要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温雪杳见到完整的他。
就在他犹豫之际,那双幽黑的眸子忽地触及外间圆桌上摆放好的晚膳。
无一不是照顾他的口味,特意为他备下的养胃膳食。
可他分明知晓自己从未有过胃病,先前佯装至今,不过是为了让温雪杳更关心他几分。
自然,温雪杳也一直如他所愿。
如今她甚至已经对自己有了爱意先前已经放手赌了一次,可这次他还敢堵么?
垂落的视线落在自己衣襟前的并蒂莲花上,这是温雪杳亲自为他缝制的里衣。
霎时间,那双徘徊的黑眸便坚定下来。
“阿杳。”宁珩听到自己轻唤出口的沙哑嗓音。
远处的少女温声双手一颤,愣愣收回手,回过身来。
目光在触及来人后,眉眼弯起甜甜的笑意。
“夫君。”
宁珩嗯了声,缓缓走近。
他打断了她的动作。
他终于还是选择打断她。
继续伪装成她喜欢的模样,卑劣的享受她的好。
第49章 二更
宁珩笑着朝人张开双臂, 少女宛若一只蹁跹飞舞的蝶,欢快的扑进他怀里。
被人撞了满怀,他缓缓低头任由自己的鼻息蹭进她细白柔嫩的颈间, 哑声道:“夫人来给我送晚膳了?”
脖颈被热气喷灼的皮肤像是被火燎过,泛起细微的痒意,后脊也窜起一阵鸡皮疙瘩。
温雪杳锁了下脖子, 连自己都不曾发觉她话音的异常软糯撩人,“夫君先用膳吧,否则你待会儿身子又该不适了。”
“无妨,方才已经吃了些糕点垫了垫肚子。”宁珩撒了谎, 忽地伸手抱着人的腰将人拖起来。
怀中人一怔, 下意识将腾空的腿环绕在青年劲瘦的腰后。
书房的门被宁珩带上,他一手托着温雪杳的腰, 一手穿过她膝盖弯曲的内侧, 声音更沉了几分,提醒道:“抱紧我的脖子, 小心将你摔下去。”
温雪杳一吓, 下意识便照他说的去做。
等愣着神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发觉已经被人抱进了书房里间。
桌上的摆设被青年大手一挥便推到边角。
摆在桌案上的画也难以幸免,被人扔到桌案下方的竹篓里,与其它画轴混作一团。
少女面上的表情茫然又懵懂,白皙的双颊透出一层薄红,那双圆溜溜的琉璃眸子瞧着既干净又澄澈透亮。
仿佛能穿透世间一切脏污。
宁珩的心蓦的一紧。
然而他早已在方才出声时, 便已经做出了选择。
注定要继续跻身在黑暗中,做对那一抹无暇天光的觊觎者, 蜷缩在阴暗潮湿角落里狼狈的霸占着本不属于他的美好与温柔。
温雪杳还在茫然地看着他,柔弱无骨的小手环在青年冷白的脖颈后。
宁珩忽地便觉有些难捱, 额前青筋隐隐一跳。
本来他没想的,可现在似乎有些无法轻易收手了。
“夫君你这是做什么,快将我放下来,书案岂是让人坐的?”她的脸红彤彤的,嘴上说着教训的话,却没有丝毫威慑力可言,“太胡闹了,你将我放下来,我们去凳子那边坐。”
她还在同他讲道理,讲那些恪守的礼节。
可这一刻,宁珩却只想在这张桌案上,与她做更不该做的那件事。
狂热又霸道的吻忽地落下,只一霎,温雪杳那双惊愕的眸子便浮上泪。
良久,待少女因缺氧而胸口剧烈起伏时,宁珩松开她的唇,一下又一下,轻柔地啄去她眼角的泪花,“阿杳,别这么看我。”
他试图让她放下芥蒂,“这是夫妻间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地点稍有不同而已。”
“你上次分明答应过我!”
宁珩坦然,腾出手指了下外面的天,“我上次的确答应过你以后不在白日胡来,可现在天黑了,阿杳。”
话落,青年修瘦的手抚开少女交错的衣襟,露出雪白深邃的锁骨。
漆黑的双眼早已被欲,色密布,他绷紧下颌,便吻了上去。
温雪杳紧紧攥着宁珩的衣襟,连细瘦的指,节都因用力而过分泛白。
她紧咬着下唇,才让绝不该在书房这样圣洁之地出现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太胡来了,他怎能如此待她?
可那双黑眸中的猩红之色温雪杳太熟悉了,他绝不可能放过她。
意识到这一点,在他抓着她颤抖的脚裸进,入时,她再无法抑制,低低的哭出声来。
有那么一瞬间,宁珩盯着眼前梨花带雨,却还咬着牙抱紧他的人,险些彻底失控。
屋外不知何时忽地下起了雨,雨滴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窗花上,上面贴着有一次温雪杳来书房给他送饭时,闲来无事剪的一双喜字。
此刻透着屋内暖烛,倒衬得那一个字分外亲近,似乎也随着火光紧紧相拥,摇曳在暴雨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温雪杳眼睛都睁不开了,才终于被人放过,拿宽大的外袍裹着抱着一旁的摇椅上。
黄梨木的摇椅冰凉,滚烫的皮肤与之碰撞,温雪杳霎时便是一抖,身下摇椅也随着她的轻颤晃了晃。
她当真是累乏了,此刻连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中只觉眼前的烛火被人吹灭,她便彻底失了意识。
温雪杳的外衣方才弄湿了一片,宁珩只盯着瞧了一眼,便浑不在意的披在了自己肩上。
他侧眸朝躺在摇椅上睡得昏沉的人凝视良久,直到眼睛发胀才缓缓收回视线。
青年踢了鞋,只穿了纯白的襦袜走在地上,本就小心翼翼,如此一来更是没有什么声响。
他蹑手蹑脚走到桌案旁,漆黑的眸子从那张桌案上扫过,脑中闪过方才的疯狂与少女伏在他肩头的低低泣音。
又可耻的出现反应。
他的唇线僵直,俯身从桌案旁的竹篓中准确无误的抽出那副最为与众不同的画卷。
窗外闪电劈下的白光滑过青年如玉的脸颊,他一言不发、沉默地靠近桌案后的书架。
手在其中一排一探,书架连同背后的墙面便裂开一道巨缝。
宛若深渊巨口般,死死凝视着面前同样在凝望它的青年。
半晌,青年抬步走进黑暗中,只听有一道机关扣动的细微响声,墙面缓缓阖上。
屋外,暴雨如瀑,足矣掩盖一切微不足道的异响。
可本该在摇椅上熟睡的少女,却在这时缓缓掀开眼眸。
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水珠,她怔怔朝着那道书架后的墙面望去,只有她自己知晓,自己此刻的心脏是如何在狂叫,更胜过窗外轰隆震颤的雷响。
暗室内,宁珩就着微弱的夜明珠光亮垂眸看向手中的画轴。
他没有点燃暗室内的灯,便纵身在黑暗中,肆无忌惮地看着手中的画。
为何偏偏是今日阿杳先他一步来了书房?
为何被他落在书案上的偏偏就是这幅画?
他时常有翻开旧画的习惯,可却鲜少会将这种画作带出暗室,记忆中这似乎是唯一的一次。
偏是这唯一的一次,就险些被阿杳看到。
这莫不是冥冥中的指引与暗示?
此时暗室内,宁珩一身诡异的女子衣裙披在肩上。
四周。
墙上、桌上、书架上,满是一个人的小像。
有明眸浅笑,又落泪垂思。
有稚嫩青涩的她,也有妩媚动人的她。
这些她全是一个人,温雪杳。
此刻沉睡在书房里的少女。
对在黑暗中窥伺她的人毫无防备的少女。
许久,宁珩握紧了手中的画轴。
他清楚,现在他依旧有机会,就像是一种暗示,告诉他——只要他稍稍出声,便足矣唤醒在外面疲懒酣睡的人。
让她挣开那双沉睡的眼,看清眼前的一切。
然而当他纠结的视线落在手中,那双稳健的手忽地一抖,画卷掉落在、轱辘翻转展露开来。
画中人衣衫半褪氤氲在水中,月光勾勒着少女玲珑的曲线。
漫天飞雪下,一切既污浊,又圣洁。
他的心尖忽地一刺。
仓皇后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温雪杳连因方才发生在书房的事都能吓得哭出声,她又怎么能接受这个暗室中更疯狂的他?
宁珩久久的沉默下来,心中陷入前所未有的纠结。
屋外,温雪杳同样也在抉择。
方才宁珩便是转动书架第五层的镇石,便打开了书架后的那间暗室。
此时只要她伸出手微微一转,就能看到他瞒着自己究竟藏了些什么。
没错。
就是藏。
因为方才温雪杳眼睁睁看到宁珩将竹篓里的那副檀木卷轴的画拿了进去。
她忽地想起方才一人在书房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打开那副卷轴,只是后来宁珩忽地出声喊住了她。
后来她又被人抱着胡来一遭,更是将那画卷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若不是她有在雨夜难以安睡的恶习,换做寻常,怕是早已累的瘫睡过去,更别说会发现这间暗室的秘密。
那样岂不是正中宁珩下怀,便让他轻易就得逞了?
以温雪杳的性子,这日在书房内发生了这般事,她是绝不可能再提起这日,更别说要去寻那副画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所以他究竟是藏了什么,为何要故意分开的她的心思,不让她看那幅画?
一墙之隔,是同样纠结的两个人。
宁珩盯着散落在脚边的画,只要他出声,便能唤醒温雪杳,让她知晓一切。
好的他、坏的他。
深爱她、想独占她。
完整的他。
他垂眸半晌,小心翼翼将手中的夜明珠放在一旁的书架上。
随后,他缓缓退出暗室,轻手轻脚将暗室的门重新关上。
宁珩心里无比清楚,这一刻,这一个举动,已是他做出的选择。
他要藏起自己。
扮演她喜欢的模样,终其一生。
第50章 一更
第二日早晨, 两人起的都有些迟。
温雪杳同宁珩说今日季婉婉给她下了帖子,邀她去明月楼一叙,今日中午便只好让府上的小厮给他送午膳。
“明月楼的酒酿圆子不错, 应当是你喜欢的口味,但你少吃些,那圆子不太好克化。”宁珩边整理着腰封, 边同温雪杳道。
“是么?”温雪杳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记下了。”
两人在屋里简单用了点早膳,宁珩依旧是不喜早上进食,只简单喝了两口粥, 就撂下勺子。
温雪杳掀起眼皮不动声色睨他一眼, 复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淡淡道:“阿珩哥哥, 我昨日瞧见书房的竹篓里有几幅不错的字画, 季姐姐早听闻你的名号想买一副收藏,我能不能今日出门前替她挑一幅?”
说这话时, 温雪杳的目光垂在自己的碗里, 大颗稻米瞧着饱满又圆润。
宁珩轻笑了声,“你瞧上哪一幅直接去我书房拿就是。”
温雪杳脸上扬起笑,嘴角挤出一个小小的梨涡,“随我挑?”
宁珩颔首,声音带着纵容,“随你挑。”
“那我便不同你客气了。”
宁珩嗯了声, 宁十一刚好叩响房门。
房门本就敞开着,他坐在桌前稍稍抬眼, 便能与站在屋外候着的人对视上。
宁珩朝着宁十一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稍等, 然后又扭头看向温雪杳,嘱咐道:“昨夜北大街那里发生了命案,你今日去明月楼时最好绕开那条街。”
温雪杳认真点头应下,才问:“怎么会好端端的发生命案?”
宁珩摇头,同时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沉声道:“我暂时也不知,此事乃是昨天夜里突然发生的,皇城司还没来得及处理,我也是刚才听十一提了两句,说好像是一户屠夫杀了人。”
按理说这种普通的人命案,本轮不到宁珩亲自过问,但这桩案子却不同,那屠夫不是冲动之下杀了一个人,而是将一家老小都杀了!
不过温雪杳向来胆子小,涉及细节,他便没有与她多说,只道让她今日出门时避开那条街。
“放心吧,我今日不往那里走。”温雪杳同他保证道。
等宁珩走后,温雪杳也没再继续用早膳。
大清早听了这么一桩事,实在令人没有什么胃口。
她命小暑让车夫将马车备好,自己则去了书房。
见到温雪杳,看院子的小厮朝她躬身行了个礼,“夫人。”
或许是心虚作怪,温雪杳连对方的脸都没敢看,便匆匆点头走进书房。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心跳声仿若擂鼓。
她几步走到岸边,折起裙摆,弯腰在竹篓前蹲下。
纤细柔白的手指随意在竖在竹篓里的画卷上来回拨了拨,连她自己都想不通她来这一趟到底是想看什么。
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那些画轴上,因为那一对画卷中根本没有她想看的那一副。
昨日果然没有看错,他的确是将那幅画收走了。
所以他不想让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温雪杳从竹篓中随意抽出一卷,也没有拆开看看里面究竟画的什么,其实她早没了旁的心思。
葱细的手指捏着画卷,指腹有些用力,便从指甲下的软肉上透出一层淡淡的粉色来,粉色的尖端是一抹紧张又局促的白。
她直起身子,怀里抱着画,目光却一眨不眨落在眼前的书架上。
书架背后,就有她想要知晓的秘密。
要不要看?
宁珩说过,这宁府便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但温雪杳很清楚,她所能去的地方或许并不包含这里,她觉得自己能进去一探究竟无非是钻了他话中的空子。
所以,究竟要不要进?
其实在早晨找借口想来书房时,她心中就有了打算不是么?
然而当真相当真触手可及时,却又忍不住心生退却之意。
温雪杳在那面书架前定定站了良久,久到安排好出门事宜的小暑都寻到书房来,她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听到院中响起的脚步声,那截伸出去的细瘦手腕猛地收回。
仿佛有人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般,分明什么都未来得及做,自己却先心虚的惊出一层冷汗。
“夫人?”
温雪杳隔着书房的门同院中的小暑应了声,“诶,我在这儿。 ”
话落,她将怀中的卷轴抱得更紧,快速背转过身,朝着书房大门的方向逃也似的小跑离开。
“夫人你怎么了,怎么满头大汗的?”小暑瞧了眼温雪杳,正欲将帕子递给她,对方先一步摆了摆手,拦下她的动作。
“无妨。”温雪杳摇头,她晃了晃怀中的画卷,解释道:“约莫是方才找画急了些,一会儿风吹吹便散了。”
说完,她又岔开话题催促道:“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别去的迟了误了时辰,让季姐姐久等便不好了。”
小暑没再多言,亦步亦趋地跟在温雪杳身后。
等到温雪杳上了马车,四下无人,她才缓缓长出一口气。
半晌,又忍不住自嘲一笑。
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将自己吓得六神无主了。
若要让她真瞧见那暗室,一定瞒不过宁珩的眼睛。
她无奈地笑了声,掏出怀中的帕子擦拭掉额头上的汗。
等她重新稳定思绪,才同驾车的车夫叮嘱道:“待会儿去明月楼时记得绕路而行,避开北大街。”
“晓得嘞夫人,今日宁侍卫已经嘱咐过了。”车夫应了声,马车摇摇晃晃继续向前。
****
皇城司外,宁珩与宁十一一前一后驾马回来,两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尤其是宁珩,一张脸黑的似被墨染过一般。
宁十一还在想方才听到的事,“世子,你说这世上怎会有像张屠夫那样的人?竟能如此狠心,将自己的妻子与她娘家一家五口人全都杀了。”
宁珩沉着脸,一时没接话。
宁十一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摇头道:“那屠夫也是,本就是他有错在先,明明是个粗人屠夫,与人小娘子相看前照实说就是。他倒好,竟为了将人娶进门,竟说自己乃是秀才之身。”
“所以你觉得,是那屠夫骗了他的娘子在先,她娘子理应同他合离?”
宁十一垂着脑袋踢了一脚路上的小石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宁珩此时古怪的脸色。
回话道:“当然啊,他娘子会想与他合离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若他当初将人迎进门前未曾说自己是秀才,而是照实坦白自己就是一个杀猪的,那小娘子也未必会嫁给他。如今对方既知晓了他的身份全是作假的,想同他合离岂不正常?”
“姑且抛开这人身份的高低贵贱,只欺瞒在先这一点,打从最开始就是这屠户错了!”
“再者说,那小娘子每日求神拜佛,都是盼着在上京城书院潜心读书的夫君能考取功名,这忽然让她撞见自己那前来读书的夫君,其实干的都是杀猪的活计,她的心里如何能受得了?”
宁珩猛地停下脚步,“所以她便要合离?”
宁十一还在朝前走,闻声头都没抬,点了点头,小声嘀咕道:“想合离那不是很正常么?”
说完,他才惊觉身旁早就不见宁珩的身影。
宁十一脚步一顿,回首巡视而去,就见太阳底下宁珩的脸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半晌,青年才哑然张了张唇,“那她们过往的情意呢,便都做不得数了,都是假的?”
宁十一不懂世子他为何对这件事这般在意,挠了挠后脑勺,后知后觉问道:“世子,你怎么了?”
宁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十一,你说,难道她们过往的情意便也都不作数了?”
宁十一愣愣道:“可是世子,那小娘子最初喜爱的就不是那个屠户张大,而是她所以为的秀才张大啊。”
宁珩的眼前一白,踉跄向后退了两步。
“原来她喜欢的是秀才张大,不是那个满手鲜血的屠夫”话音落下,宁珩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冷白的颜色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透明的弧光,可一眨眼后,那双苍白的手却忽地染满鲜血。
暗红的浓稠的血液从指缝中一滴滴渗透落下,砸在土里,混成一滩脏污的淤泥。
宁珩猛地一抖,将手死死收紧垂在身侧,再不敢多看一眼。
这难道又是某种暗示?
压抑的黑眸闪过一丝痛苦,可他又怎会是那个屠夫?
那小娘子发现张大屠夫的身份,便央求了家人陪她一道向张大讨要说法,还要与他合离。
可那张大如何都能受得了这晴天霹雳般的变故,他心中千般不愿,万般挽留,都没有让自己的娘子回心转意。
最后竟不知怎的魔障了,便在昨夜将自己的娘子与其娘家五口人全都杀了。
杀人用的工具,便是他日常杀猪用的屠刀。一臂多长的大刀砍下去,骨头都断了。他娘子最惨,瘦小的一个小娘子,直接被人拦腰斩成了两截。
皇城司的人去时,那小娘子肚子里的肠子都掉了一地,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能做出这样的事,不像是夫妻,反倒更像是死敌。
宁珩垂在身侧的手指不住地蜷缩起来,他怎么会和那屠夫一样?
就算那一日温雪杳发现他的本来面目,他就算伤自己,也绝不可能会忍心伤她。
可若是她也要与自己合离呢?
这个念头一经在脑海中闪过,宁珩便觉得胸腔闷堵,难以呼吸。
垂落的手松了又紧,反反复复。
他自是不愿伤她的。
可他也绝不可能同她合离。
他的心忽地狂跳起来。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挽留她。
比方说,永永远远,将她禁足宁府,囚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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