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接纳
宁珩的回答并不在温雪杳的预料之内, 但这样的话由他脱口道出,仿佛又再正常不过。
她此前一直觉得宁珩的喜爱异于常人,看到暗室中的他时, 她甚至一度觉得他身上染满了疯狂的气息。
之后再看他的每一个举动,都仿佛藏着无尽的危险,令她无力招架, 心生害怕。
可这一刻,她又不得不承认,他疯狂的一面或许不被世俗所接受,但他身上独有的温柔却也从来不流于世俗。
温雪杳的心忽地一软。
宁珩看她满脸泪痕, 心中也愈发难过。
他知晓女子都重视名节, 更何况被外男看了身子这样的事。
他忽然想起,曾经的张家小姐在泛舟时不小心坠湖, 正巧被路过的一个男子所救, 那小姐被人救上来后,不仅被原定的夫家嫌弃退去了婚事, 她本人更是不堪自己的身体被旁的男子碰过, 便选择了自尽。
思及此,宁珩再看温雪杳此时哭成泪人的模样,又想到她醒来后提及的第一件事便是关乎“名节”的问询,他心中霎时警铃大作。
“阿杳,你听我说。”宁珩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像是怕气息稍重就会吓到眼前的少女, “今日你只是伤在了肩上,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的, 我听季小王爷说了,他几乎是摸着黑给你包扎的, 什么都没瞧见。”
他说的话半真半假,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可都为的是让温雪杳能卸下心中的重担,解开心结,不要纠结于今日之事。
“再者,就算你伤的不是肩,而是别的什么要紧的位置”话落,宁珩忽然连“呸”三声,紧张道:“不是…我的阿杳自然不会再出事,我只是想同你讲,无论伤在哪里,只要是能救你的性命,你便将他当大夫,看了便看了。”
“无妨的。”他抹掉她下颌坠着的泪珠,“我是你的夫君,我都不在意这些虚名。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危更重要,所以,你也不必介怀此事,好不好?”
“你不怪我?”温雪杳直直盯着他。
“你是为了保命。”宁珩再也忍不住,八尺男儿,俯身便将脸埋在温雪杳的手心痛哭出声,“阿杳,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还好你没有固执地拘泥于什么名节。”
“所以我怎会怪你,我只感激你向季子焉求助让他救了你,也感激他愿意对你施以援手。除此之外,若要说怪,那我也只怪自己没能保护好你。”
“我怎么舍得怪你?应是你责怪我才对。”宁珩的声音一断,几乎是从喉咙中低吼出的怒音,“我担你唤一声夫君,却连自己的夫人都保护不好,我”
宁珩一直将脸埋在温雪杳的掌心。
没等宁珩说完,覆在他面上的手忽然缩了下。
下一秒,温软的指腹又重新落在他脸上,这次却是温柔的抚过他的眼角和脸颊,“夫君,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话落,跪在床前的宁珩身子忽而一僵,“阿杳,你方才唤我什么?”
自打暗室那日之后,温雪杳就再没有像从前那般柔声细气的唤过他夫君,他还以为想让她再如昔日那般唤自己一句只是妄念了。
“夫君,再给我喂些水吧。”
****
等温雪杳伤势稍稍稳定,宁珩便告假带人回了宁府。
路上颠簸,不知是不是温雪杳肩上的伤口又裂开,所以才疼的满头大汗,人也晕了过去。
好在宁珩早就命宁十一先行驾马回府,府中大夫候着,几乎是宁珩前脚刚将人抱进院中,大夫后脚便跟了进门。
宁珩将温雪杳安顿好,腾出功夫朝身后正欲作揖的大夫一摆手,催促道:“不必多礼,李大夫你且先来看看我夫人的伤势。”
出发时温雪杳的精神头还不错,或许是一路颠簸劳累,她的伤势便又加重了。
李大夫上一番探查后,摇头道:“无碍,只是夫人她有伤在身,身子本就比旁人虚些,气血空虚这才晕了过去。”
说着,李大夫拿过宁珩递给他的方子看了眼,方子是御医开的,自然稳妥。
“如今只需加两味补气血的药进去就是。”李大夫又开了一张补气血的药方,将两张方子一同交给宁珩。
宁珩看过后递给宁十一,让他依照方子去药房抓药。
在山上到底是只能勉强稳住温雪杳的伤势,但要医治,还得回上京城来才行。
在山上熬了几日,温雪杳都没吃过一顿和心意的饱饭。
最初是伤口疼的吃不下饭,后来等感觉到了饿时,却也失去了胃口。
在山上是大家都是直接炙烤了现打来的猎物吃,烤肉又油又腻,宁珩自然不让她吃,便只能熬了清粥。可温雪杳在吃上本来就有些挑嘴,何况在病中,她觉得自己似乎比平日更娇气了几分。
然而在那野外之地,又委实做不出什么带花样的膳食。
是以,温雪杳食欲本就寡淡,再加之清粥小菜一连吃数顿,莫说病人,就连常人也会受不住。
药已经抓回来了,正在小厨房的火上煎着。
宁珩端了一碗蔬菜面,将温雪杳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拿着勺子将面在碗里碾成刚好够一口咽下的小段,喂到她唇边。
温雪杳鼻子动了动,配合着张开嘴。
但只吃了一口,她就忍不住眉头紧皱,将脸别了过去。
宁珩的脸色不比她好看多少,小声问着:“是不是不合胃口?”
温雪杳一时没说话。
宁珩又道:“如今回府了,不是在山上,你想吃什么便同我说。”
温雪杳仰头看了宁珩一眼,睫毛颤了颤。其实她平日里真没有如此娇气,更不是愿意折腾人的性子,相反,她其实特别怕麻烦到旁人。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人的性情就会有些改变
温雪杳只犹豫了一瞬,就道:“想吃新婚夜的那碗面。”
闻言,她注意着宁珩的表情,就见他脸上不仅没有半分不耐,还生出几分喜色,似乎被她折腾是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
宁珩撂下手中的碗,避开她受伤的肩膀,扶着另一侧在她腰后垫了一个软枕,才抽身出来站起身道:“好,你想吃我便去给你做。”
温雪杳没等多久,宁珩就重新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回来了。
挽起的袖口下,青年的双臂劲瘦,如玉的面上挂着几颗晶莹的汗珠。
如今已快要到夏日,别说在小厨房里烧菜煮面,就只是像温雪杳这般在肩上多缠几层纱布,她都觉得闷热难捱。
宁珩走到榻边,对上温雪杳的眼神,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应是有些狼狈。
他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却还是尽可能能维持从容的走过去将碗放下,然后才腾出手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又拿着帕子快速擦了擦额上的汗,重新端起碗。
温雪杳垂下眸,眉眼弯弯。
等一碗面吃掉多半,见温雪杳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宁珩才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还是少吃点,不要贪多,若是觉得好吃,我明日再给你做就是。”
温雪杳脸颊红了红,小声道:“谁说是好吃了,我只是饿了。”
宁珩先是一愣,而后轻笑出声。
他原本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叮嘱她病中不要贪食,否则不易克化,但瞧着她如今的反应,倒像是对他亲手做的这碗面还挺受用的。
或许不该在这个时候生出这种庆幸,但宁珩还是忍不住想,这几日他的感觉好像没有错。
——阿杳似乎真的开始试着重新接受他了。
宁珩让下人收走桌上的碗,然后叫小暑打了热水来,他亲自绞湿帕子。
等半湿的帕子挂在盆边,他才看向温雪杳,试探道:“你这几日伤着最好还是不要沐浴,我可以拿帕子给你擦擦身子,或者你想让小暑”
“那就劳烦夫君了。”
宁珩嗯了声,用低头重新拿起帕子的空挡来遮掩自己面上的表情。
再抬头时,只有唇角微微上翘。
夜里,等温雪杳喝过药安稳睡下,宁珩将小暑唤进来。
宁十一猜到宁珩晚上还会出府,是以就守在院外,果然让他等到了人。
“世子,咱们可是要去温府?”
宁珩挑了下眉,脸上表情阴翳,再不复先前在屋内照看温雪杳时的柔和。
清冷的夜色中响起青年古井无波的嗓音:“自然要同舅兄商讨一番,阿杳遭的罪该如何同那背后操纵一切的人讨回来。”
温府,温长青院内。
温长青与宁珩说话间,一个被套着麻袋的高大男子被温长青的侍卫与宁十一两人架着扛了进来。
温长青面色冷沉,“将麻袋掀开。”
话落,眼前一片漆黑的男子终于重见光明,他微眯了下眼以适应周遭的光亮。
待看清面前之人后,脸上的神情由原先的愤怒变成了惶恐。
“温大公子,宁世子”男子脸上挤出一抹谄媚的笑,佯装茫然道:“二位公子这是何意,我好歹也是”
没等他说完,温长青便接上他的话,“好歹也是二皇子的人?”
温长青大怒,当即就从身侧侍卫腰间抽出配剑,猛地跨步逼近一脚提到那男子的膝盖后的腿窝上,然后在对方猝不及防跪倒在地之后,冷笑着抬腿,一脚踩在他的肩头。
随后,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停在了他另一侧的肩膀旁,距离他的脖颈就只要不到一寸。
“我今日找的便是你。”
男子身子一哆嗦,再没了方才的装腔作势,“温公子这是何必,有话不妨好好说。”
“好好说?”温长青冷嗤一声,“你身为二皇子的门客,为达目的,不惜牵连我妹妹性命时,怎么不曾想的与旁人好好说?”
若非围猎时发生的一事,温长青与宁珩或许还不知,七皇子竟说动了二皇子与他联手,虽他们如今还不知元烨这么做的目的究竟为何,又是想除掉何人。
但二皇子反水背刺元烨,却导致温雪杳受牵连已是不争的事实。
此事死无对证,温长青与宁珩就算知晓了那日的真相,却也不可能轻易撼动二皇子这颗大树。
但他们姑且动不得二皇子,却不是不能给他谋士一个教训。
所以今日与这谋士的旧账要算,他日与二皇子和元烨的账也要算。
宁珩手中一直把玩着的匕首忽地一转,从他的指缝中滑落,掉在地上。
不知是有意亦或是无意,但这无异于一个危险的信号。
下一秒,就见青年黑沉的眸子看向跪倒在地的谋士,不紧不慢地冷声命令道:“捡起来,捅自己一刀,要足可见骨的那一种。”
谋士惊愕抬眸,“宁世子,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他的视线从面前青年平静无波的脸上移到那柄泛着寒光的匕首上。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谋士还想挣扎,可想到如今自己身处的境地,又不得不忍辱偷生咽下这口气。
双方虽然没有将事情挑明,但都是聪明人,谋士又如何不知自己因何事被面前两人盯上。
于是,他犹豫半晌,颤声问:“宁世子,我捅自己一刀,你便能放我走么?”
没等宁珩说话,一旁的温长青已经一脸不耐地一脚踹在谋士的胸口上。
随即温长青单腿跪地,一手捡起掉落在地的匕首,用刀锋挑起谋士的下颌,嘲讽道:“不过一个阶下囚,轮得着你讨价还价?”
说着,他将匕首往对方胸前一按。
同时,另一手举着长剑往他脖颈一逼,冷声道:“你最好识相点自己来,若要我亲自动手,你这条小命便不好说了。”
****
临近六月,上京城的天又热了起来。
自狩猎回来,不知不觉已经步入盛夏。
夏日闷热,而温雪杳肩上的伤还是迟迟未好。倒不是她的身子太娇弱,而是那伤深可见骨,自然愈合得慢些。
也正是因为带伤在身,宁珩虽然不敢直言管教她,却是暗暗嘱咐小暑,让她每日在温雪杳耳边念叨。
不许食腥辣之物,不可贪凉,前几日还尚且能忍受,可到了近几日,她愈发馋一口冰果饮。
温雪杳原本想着她不能贪凉,那宁珩总能吧,但凡她见哪日的饭桌上出现她心心念念的冰饮子或者冰酥酪,她便是撒娇痴缠,也要为自己讨上一口解解馋。
可这男子竟是从入夏开始就没有碰过一口冰饮,活像一尊玉菩萨,根本不懂得什么是人间疾苦一般。
这日又轮到温雪杳换药。
若说还有什么比口腹之欲难解更令人痛苦的,那一定就是每日的服药与隔三差五的换药了。
第62章 心跳
温雪杳换药这日, 宁珩回来的格外早。
因为每次这样的事,都是他亲力亲为。他怕大夫照顾不到温雪杳的情绪,更怕丫环们毛手毛脚。
连日敷药和服药的缘故, 温雪杳身上也染上了一股药味儿。
“再这样下去,我都要被这些用不完的药腌入味了。”温雪杳噘嘴抱怨。
宁珩轻笑了声,但手下帮她换药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 在这种正事上就算是温雪杳撒娇他也不会心软。
等换完,他才抬起自己的手凑到鼻尖,轻嗅后将手掌又递到温雪杳面前,“那我们如今也算是‘臭味相投’?”
温雪杳有些敏感, 只留心到那一个字, 她抓着尚且散开的领口深吸一口气,问道:“真的很难闻么?”
宁珩被她较真的模样逗笑。
而温雪杳却在想, 自从暗室两人明里暗里闹别扭后, 一直到现在,宁珩似乎都没有与她亲密过。
最初她还会想, 宁珩应当是顾及她身上的伤, 可最近她伤口虽没有完全愈合,却也能跑能什么都不影响,他还是一寸都没有碰过自己,就连以前最喜欢的亲吻都没有了。
她知道宁珩在这方的需求有些重,就算是同房害怕伤到她,不至于这么久都没有吻她一次吧。
而且她自认在围猎场受伤之后, 就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难道他依旧一无所觉, 没有感受到她已经重新试着接纳他了?
这个想法很快被温雪杳否认,宁珩不是那种粗心的人。
人太闲就会不可避免的胡思乱想, 温雪杳知晓自己就是这样。
多少有点庸人自扰的意味,可若不让她想,她又有些忍不住。
其实这段时间温雪杳也在努力尝试改变。
以前她总会将自己的心思藏起来,现在却逐渐有了敢袒露的勇气。
天下哪有那么多结婚便契合的夫妻,不都是慢慢磨合来的么?
既然是磨合,就没理由只让宁珩一味的迁就她,她也该努力靠近他一些。
最初她还为自己的变化感到羞耻,可一旦接受,好像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她俩又不是无媒苟合,哪里只是亲密些就要觉得见不得人啦?
这样想着,温雪杳没有着急扣上衣襟两侧的扣子,而是忽地跪坐在榻边,直起身将手臂搭在宁珩肩上。
即使有了充足的时间让自己适应,可第一次做起这种事,还是忍不住面上挂了几分羞。
她跪在榻上,宁珩站在地上,两人的高度其实是差不多的,正好能够平视对方。
“夫君,哥哥昨日白天来看我时,说子焉哥哥明日也要回京了,你是不是要去登门拜谢?若是的话,可不可以带上我一道去?”
那日在狩猎营地时,宁珩便说要与季子焉道谢,无奈在他们回京不久后,季子焉却是离京了。他这一走,登门道谢的计划便拖到了如今。
宁珩听后点了点头,双手按着温雪杳的手臂,让她虚搭在他肩上的手绕过脖颈抱他更紧,不紧不慢道:“既然要扶着,就搂紧些,省得待会儿没扶稳当,再将你摔了。”
温雪杳耳尖一烫,但还是依照他的牵引将细细的手指在他颈后结成扣。
然后就见与她平视的青年敛了眉,一本正经面不改色道:“登门道谢自然是要的,不过阿杳,有另一件事我一直想同你说,这个——‘子焉哥哥’,是一定要这么叫么?”
见温雪杳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宁珩隐约猜到什么,捏了下她的下颌,笑道:“故意的?”
温雪杳诚实点头,“想看看你的反应。”
宁珩定定看她一眼,声音软下来,“反应就是,他救了你,你夫君又不好多说什么,但还是有些忍不住,会”
“会如何?”
“吃醋。”
温雪杳先是一顿,继而笑得肩膀都在打颤。
小小的肩头被人反手握住,害怕她牵扯到伤口,无奈道:“行了,有这般好笑么?”
“就是没想到,夫君你如今都二十有四了,怎么还像毛头小子一样会胡乱吃醋。”
宁珩面上一愣,然后一只手去捏温雪杳脸颊上笑得堆出一团的软肉,咬牙道:“笑话完我,又开始嫌我的年纪了?”
温雪杳大着胆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老是老了些,不过也不至于嫌你。”
“也是,在阿杳眼中,我这个今年‘二十有四’,即将二十过五的人,自然比不得你子焉哥哥年轻。”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被人咬牙切齿说出口的。
最初嫁入宁府时,宁珩当真像一尊玉人,处处妥帖,没有一丝一毫能让人寻出错处。
也正因如此,才令温雪杳后来陡然发现他的另一面后,会觉得一时间难以接受。
现在,他才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可照理说,若换做以前的宁珩,别说温雪杳像现在这般故意撩拨他激他,只要同他对视久一些,他便恨不得将人揉在怀里拆吞入腹。
如今都这样了,他却依旧能笑着不为所动。
温雪杳一时沉默下来,宁珩也没说话。
方才轻松逗乐的气氛不知怎的就忽而变了味道。
两人就这般彼此相拥,目光纠缠。
连肃来在□□上迟钝的温雪杳,都察觉到了久违的暧昧气息。
然而不过两息,宁珩就先一步转移了目光,他垂下眸子,目光定定落在温雪杳大敞的衣襟上。
抬手,将盘扣一颗颗仔细扣好。
温雪杳咬了下唇,她以为自己的表现已经足够明显
难不成是暗室之后,她激烈的反应也吓到了宁珩?因为她那段日子的害怕,让他也对与自己亲密这事失去了兴致?
可不论是出于怎样的原因,她都忍不住为初次主动换来的碰壁而难堪的红了眼睛。
罢了罢了。
她脸皮本就薄,这样的事能努力做一次。
但若对方不愿意给她回应,她绝不会再做第二次。
等到衣襟前的盘扣系到最后一颗,温雪杳赌气的拨开宁珩的手,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回道:“我自己来。”
温雪杳努力将目光专注于衣襟上,可那颗扣子就像是与她作对。
连一颗扣子也欺负她,明明这小小的盘扣方才在宁珩的指尖是那么的乖顺。
她不禁红了眼,又不想让宁珩瞧见,于是打算佯装背着阳光看不清,便要转到面对窗子的那一面。
然而未等她动作,双手手腕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攥住。
温雪杳愣了下,就看到对方一只手便能牢牢扣住她两只细瘦的腕子。
这种强烈的对比与压倒性的强势反差顿时又让她觉得受了欺负,或许是最近养病养的愈娇气了,也或许是她有意想让自己改变,不想像原先一样做一个闷葫芦,什么话都宁愿藏着不说。
她的嘴角倒垂成一弯月牙,当即有了委屈的意味。
宁珩无奈一叹,说出口的话丝毫不加掩饰,格外的直接,“阿杳,你就别撩拨我了,你知道我对你向来没几分定力,许久不曾与你亲近了,一个亲吻与我而言不过是浅尝辄止,怎么能够。”
温雪杳下垂的嘴角骤然僵住。
尽管她已经逐渐去接纳宁珩,可他陡然将两人间的这档子事、将她那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直言摆到明面上,她的脸皮如何遭得住。
双颊一阵滚烫,火烧似的。
宁珩忍不住碰了碰温雪杳脸上绯红的一团,叹道:“你瞧你,我只轻描淡写说一句你便遭不住了,若是我”
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温雪杳又羞又恼的挣开他的大掌,两手并用捂住了他的唇。
她还是远远低估了宁珩没羞没臊的程度,也高估了自己的接受能力。
泛着红圈的琉璃眸子瞪得圆滚滚,少女怒骂的声音都是娇的,“宁珩!我不拦你,你便越说越不像话了。”
这句话还是颇有底气的。
不过下一句,便不怎么像样了,“谁说我谁说我方才是撩拨你了,你怎得自己心烧,还胡乱给旁人扣帽子,简直不知羞。”
宁珩眼角一勾,唇张着,喉咙发出几道沉沉的“呜呜”声。
温雪杳:“我松开你,你莫要再说。你不知羞,我还是知羞的。”
“听明白了么?”温雪杳鼓着腮帮子问,“明白了就眨眨眼。”
宁珩笑着眨了眨眼。
温雪杳松开手,然后就听宁珩紧接着开口道:“我夫人脸皮真薄。”
他只是说,还什么都没做呢。
就这半斤八两的小胆子,方才是怎么敢来撩拨他的。
温雪杳嗔怒瞪他。
谁知,这人说话根本不作数。
只听他轻飘飘撂下一句,“夫人别急,再过几日,等你好些。”说完,就转身去叫水了。
温雪杳盯着那道背影,霎时瞪大了眼,张大了唇,脸红了个透。
半晌才憋出一句:“你才急!”
不对。
她心里想。
今日他这般戏弄她,改日就是他再急,在她这里也是轻易不成了!
屋外,盛夏天,宁珩想寻到一处能令他冷静的角落都难。
方才许多个瞬间,他脑海中那根脆弱的线都险些绷不住。
何止是想亲她?
若只是想亲她,也就不必如此痛苦的忍耐了。
但他就怕,那一个吻落下去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想将她按在软榻上,将她身上由他亲手为她穿上的衣裳再一层层剥去。
想吻她,更想独占她。
让她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嘴,日后只敢喊他“哥哥”。
至于季子焉,他是该尽快备上一份足够分量的重礼,谢到他门前。
那礼要足够重,让季子焉这个真君子,往后再不敢生出多余的、一丝一毫不该有的心思来。
助他信奉那句——臣子妻,不可欺。
第63章 哄人
隔天, 宁珩就备了一份足够体面的谢礼带着温雪杳一起登了八王爷当初离京前的旧宅。
季子焉扫了眼宁珩身后两名侍卫合力才抬进来的箱子,脸上一瞬讶异后,话是对着宁珩说, 但目光却不经意扫过温雪杳。
“长青本就托我多多照看雪杳,宁世子实在不必再送此谢礼。”季子焉声音很淡,让人辨不出情绪, “别说那日遇险的是雪杳,就算是旁人、陌生人,我也会出手相救。”
宁珩执意,“季小王爷品性高洁, 但这该有的礼数还是要讲的。”
季子焉默了一瞬, 都是聪明人,他又怎会听不明白, 宁珩这是在以温雪杳“夫君”的身份借厚礼答谢他, 同样也是在划清两人间的界限。
其实按照他与温雪杳旧日相熟的程度,就算不送这一份礼又何妨, 送了反倒显得见外。
可看对方身后少女眉眼温顺的模样, 分明是同意宁珩此番做法的。
毕竟她昔日唤他一声“子焉哥哥”,却也不是亲哥哥。
季子焉缓慢地动了动唇角,顺着对方的意将这份礼接下。
见他收下那一箱礼,宁珩弯眸,手极其自然地虚揽一把身侧温雪杳的肩,压低声音教人似的哄着:“阿杳, 谢过季小王爷。”
温雪杳抬眸扫宁珩一眼,他话中的那些小心思不说旁人能不能看透, 她总是能看透的。
她抿着唇,也没有戳穿他, 款款福身,“雪杳谢过季小王爷当日相助。”
说完,宁珩复又跟着温雪杳一同朝着季子焉行了一礼。
夫妻俩人,一唱一和。
季子焉宽袖下的手微微收拢,指尖泛起青白之色。
往昔江南的岁月似乎都被这一句轻飘飘的“季小王爷”隔开了,他心中说没有波动那是假的,可不论内心如何的惊涛骇浪都只是是他一人之事了。
从前是,今后更是。
他下意识捏了下指尖,细微的痛感让人清醒回神,不论他心中如何想,可面上丝毫不显。
下颌轻点,便抬手托起宁珩行礼的手,云淡风轻道:“宁世子不必多礼。”
至于旁人,自用不着他来扶。季子焉垂了下眼,再抬眼时温雪杳果然已经被宁珩贴心的扶了起身。
几人在厅中坐下,丫环很快就奉上三盏茶。
“过几日待季小郡主和亲一事解决完,季小王爷与令妹是否就要启程回封地了?”宁珩抿了口茶问。
季子焉:“应当是。”
这一场狩猎,有人欢喜有人愁。
季婉婉,便是欢喜多过愁的那家。虽当时听闻温雪杳重伤季婉婉也吓了一跳,可谁又能料到狩猎回来她会听到更令她震惊的消息。
原本落在她头上的和亲一事作罢,如乐公主与姜国太子重归于好,不日便要与其重返姜国了。
这季婉婉不用被送去和亲,作为她兄长的季子焉自然也无亲可送,兄妹两人不日便要重回八王爷的封地。
此事无论对于有心上人的季婉婉而言,还是对不愿其远嫁和亲的父兄而言都是好事一桩。
然而明面上眼瞧着和亲一事算是尘埃落定,实际上却并不是这么回事。
若非前些日子温雪杳遭元烨牵连受伤,宁珩与温长青或也不会顺藤摸瓜查出元烨在和亲一事上竟也在暗中推波助澜了一番。
当初的和亲人选,便是他无意中与官家提起的。
眼下瞧着宁珩逐渐聊到此事,季子焉也警惕的将下人摒退。
比起季子焉仿佛早已知晓此事的轻描淡写,一旁的温雪杳反倒有些坐立不安。
她心中惊骇,原先她便记得上辈子并无送季婉婉和亲一事。那时她虽有疑心或许此事的变化与元烨有关,但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更想不到他如此做的动机是什么。
可经过最近发生的事,温雪杳心中隐隐有了别的猜测。
前世直至温雪杳死时,元烨都与二皇子为争夺那个位置打得火热,这一世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试图想要收服对方与他合谋。
虽然元烨最后还是被二皇子摆了一道,但并不妨碍温雪杳从元烨此举中窥见一些端倪。
若最后元烨落败,而是二皇子上位,那重生回来元烨无论如何也不会想与二皇子合谋。
既然他走出这一步棋,就说明一点,不论是元烨还是二皇子,或许都不是上一世最后的赢家。
温雪杳心中惊骇。
如今官家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二皇子、七皇子和一个尚且年幼的十三皇子外,再无其他子嗣。
若非温雪杳有上一世的记忆,换做是谁怕也想不到,最后这皇位竟与哪一位皇子都无缘。
她不知晓自己死后元烨与二皇子落得了如何下场,却知晓那位尚且年幼的十三皇子在出生时就随母胎伴有先天之毒。
十三皇子的生母齐妃在诞下他后没多久就薨逝了,十三皇子出生时因胎毒落下残疾,且体虚多病,被御医诊断活不过龆年,上一世也的确如此。
而元烨将和亲的人选引在季婉婉身上,无论最后成与不成 ,其实都是让官家的视线落在近些年来淡出众人视野的八王爷身上。
会是她想的这般么?
宁珩与季子焉说话都未避讳温雪杳,是以她本想留下多听两句,谁知被突然找来的季婉婉打断,她不得不受邀随她离开了厅堂。
温雪杳这一路走得一步三回头,旁人不知晓她心中的打算,还以为她是太粘宁珩了些。
季婉婉忍不住拿她打趣,“雪杳妹妹,瞧你这模样,我是不是不该叫你出来?”
温雪杳想说是,但是注意到季婉婉挤眉弄眼的神色,就知她误会了。
她才刚轻轻叹了口气,没来得及解释,就听一旁的季婉婉捧腹大笑。
瞧那模样,便是无论温雪杳再如何解释,想必她都不会信了。
她心中一哽,不知是不是最近与某人近墨者黑,当即便开口道:“对了,婉婉姐姐,我怎么听说我表哥也动身来上京城了?”
江南的消息比不得上京城中及时,前一日姜太子与如乐公主的消息刚出,第二日就传得人尽皆知。
恐怕此时从江南赶往上京城路上那人还以为季婉婉是要奉旨去和亲的。
季婉婉没想到几日不见眼前的小妮子倒是学坏了,若换了平日她一定毫不客气将人好好修理一番,此时碍于温雪杳身上有伤,便只要怒不怒地瞪她一眼。
明知故问道:“你那么些个表哥,我怎知你说的是哪个?”
温雪杳是真学坏了,“自然是你此时心里想的那个。”
季婉婉先是一怔,继而整张脸都红透。
不过没多久,那张小脸就又落寞地垂下来,淡道:“你别胡说了,他入京也不知是为的什么,我经此一遭倒是想通了,我父兄皆舍不得我,我便回去多陪他们两年,想必就算是我不出嫁,他们也不舍得赶我走不是?”
这话倒是,八王爷先前就很宠这个独女,如今季婉婉又经历了一遭“和亲风波”,以八王爷惜女的性子,回去指不定就要将人捧上天去。
更别说季子焉与季婉婉是一母同胞的亲昵,比之旁人更是不同。
温雪杳瞧季婉婉的表亲,猜她并不是真的放下路玉。
不由得,她就想起自己和宁珩。有一段日子,她也觉得自己与他的未来是无望了,前路黑暗看不到一点儿光。
可要说转机,似乎也就是那么一瞬,一件事、一句话,她整个人就豁然通透地想开了。
她有心想劝季婉婉,却又心知季婉婉与路玉的情况与他们夫妻二人不大相同。
话到嘴边兜兜转转,最后合成一句:“婉婉姐姐,若他真是寻你来的,你便给她个机会吧。”
季婉婉有些意外的斜睨了温雪杳一眼,心道这丫头真是近日来自己开了窍,竟也操心起她的事。
分明那时狩猎见她,还整日郁郁寡欢的模样,如今受此一劫,反将人身上那一缕愁思抽出来了?
“稀罕。”季婉婉不由叹了声,“不过你这话可有偏颇帮你表哥的嫌疑,我得思量思量。”
温雪杳也不拆穿她面上的喜色,清清浅浅笑着。
这边两人又绕着园子溜了两圈,那边季子焉派了的丫环就来寻人了,说是宁世子要走,来找他夫人一道回府。
季婉婉憋着笑,细声细气学着方才那丫环的话道:“宁夫人,那走吧?”
有季婉婉身旁的丫环看着,温雪杳到底脸皮薄,没有再多反驳她,垂着脑袋挽着对方的手臂偷偷在其腰下捏了一把。
丫环领路,“宁世子与小王爷都在门外候着呢。”
两人点头,一齐往院外走。
温雪杳一出去,便看到那两道并排站在一起,长身玉立的两道人影。
皆穿着淡色的衣衫,但温雪杳一眼就从背影认出了哪一个才是宁珩。
宁珩身量高些,也没有季子焉站的那般挺直,侧脸垂眸,显然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不知思绪飘到了何处去,就是面上还装模作样,瞧着像是在与一旁的季子焉说话。
但温雪杳了解他,那模样说是漫不经心或是有几分敷衍都不为过。
这人是有些不耐烦了。
温雪杳忍笑。
快步走过去。
许是余光发现了温雪杳,宁珩连敷衍的应声都没有了,直接快步朝温雪杳走来。
“等久了?”
“没。”宁珩摇头,说着抚了抚温雪杳额前的发,她夏日里本就害热,现在半上午的日头也开始毒起来,走出府的这一段路,就令人热出了一头细密的汗珠。
其实方才该说的在厅堂里就说完了,在门口等她时,他与季子焉真是没什么话可说。
一旁的季子焉见到来人,轻笑了声,视线与温雪杳相对时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宁珩牵过温雪杳的手,将人拉到身侧,朝着季子焉与季婉婉微微颔首,“那今日便告辞了。”
说完,他捏了捏温雪杳的手心,“打声招呼,我们便走了。”
这话不用宁珩提醒温雪杳自然也是知晓的。
他此时出声提醒,意味明显。
温雪杳弯了下唇,“季小王爷、婉婉姐姐,那今日我们便告辞了,改日再叙。”
季婉婉不动声色瞧了宁珩一眼,又回眸扫了下自己兄长的表情,心里“啧”了声,面上还算收敛着点了点头,“改日再叙。”
季子焉摆了摆手,目送两人登上马车,才轻轻道了句,“再见。”
等宁珩与温雪杳先后上了马车,帘子落下,某人嘴边的笑意忽地一坠。
马蹄声响,车轱辘碾过青年不轻不重的清冷声线,“阿杳,怎么办,就算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可我如今瞧着他,还是忍不住吃味。”
温雪杳一时有些茫然:“怎么了?”
宁珩瘪嘴,捏了捏袖口,心里发堵,干脆握着温雪杳的腰肢将人抱在自己腿上。
两人面对面,他才幽幽道:“阿杳,但凡他糟糕些,我心里都不会这么难受,偏他的确是个顶好的人。”
“就算是我,也无法挑出他的错处来。”
温雪杳听出他说的是季子焉。
虽然以前她是真的很难跟上宁珩的思绪,但如今倒是稍稍有些了解。
她伸出指尖缓缓按住青年下垂的嘴角,用力往上推了推,“我倒是也有许多不足之处,可夫君不也从未嫌我?”
宁珩听出她的意思,喉结一滚,“夫人是在哄我宽心?”
温雪杳的视线往别处飘,红着脸,“你若觉得是,便当作是吧。”
第64章 矜持
温雪杳时常会觉得, 宁珩这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比她还爱计较且更幼稚。
宁珩自然也知道这样不太好,可他就是有些控制不了自己。
不过就如温雪杳所说, 对方再好,如今与她拜堂成亲的人也不是季子焉,而是他宁珩。
想到这里, 他才微微舒坦了些。
宁珩仰头,按着温雪杳的背让她更靠近自己,然后捏着她的下巴让她低了低头,准确无误地将吻落在她的额头。
蜻蜓点水似的一吻, 快到温雪杳都没来得及故作矜持闭上眼, 就已经结束了。
****
转眼便到了七月,上京城中一年里最热的两个月之一。
好在温雪杳肩上缠得纱布早就拆了, 如今伤口也只剩下前后肩胛两道肉粉色的疤, 后面的要严重些,还挂着一丁点儿没有完全褪掉的痂。
虽外伤已无明显大碍, 可因着大夫诊断出她气血空虚, 是以宁珩依旧没允许她往冰窖里钻。
就连三伏天最受上京城小姐夫人喜爱的蜜冰沙与与绿豆冷元子,宁珩都不允许她多碰。
可她吃不上,每日叫她去湖心亭乘凉的宁宝珠却是一碗不落的吃。
最初几日她还尚且在意温雪杳的心情忍了忍,可随着最近逐渐暑热难熬,宁宝珠也委实无法与温雪杳共苦了。
这日温雪杳实在受不了,便只好自己个想办法。
府上的冰她是无权过问, 但其他瓜果时蔬宁珩却是一点都不拘着她。
宁府后院有一处碧湖,夏日湖边绿树成荫, 湖里铺满高矮不一的荷叶与荷花。
温雪杳让小暑从厨房抱了一颗甜瓜,提前放到了那条湖分流出来的一条小溪流里。
溪水浅, 瓜放进刚好又在一片树荫下,左右还有被水流冲刷圆润的鹅卵石卡着,也不会被冲走。
就这么在水中放了多半天,等到半下午太阳稍落下时,温雪杳手持团扇、步步生风,和身后挎着一个小竹篮的小暑两人寻到了小溪边。
小暑抱了瓜,放进篮子里。
温雪杳心满意足一笑,带着小暑一同钻进湖心亭里。
伴随着落日余晖与清风和鸣,脆瓜“刺啦”一声,从中裂开两半。
温雪杳捧了一半,朝小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走近,然后将手中的甜瓜递给她,“你也吃。”
小暑有些犹豫,毕竟如今在宁府比不得从前温雪杳未出嫁的日子。
是以她第一时间并没有接,而是四下看了一眼。
“快些。”温雪杳催她,“有你这四处张望的功夫,捧着便吃了。”
小数闻言也不再推辞,接过那一半,主仆两人就着日落时的从湖面荡起的、裹挟着清凉水汽的风,各抱着一半甜瓜便小口吃了起来。
这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在江南的时候,当真是有几分无忧无虑的畅快。
不过比起温雪杳偷来的几分舒心,小暑就没那么轻松了。
想起宁珩几次三番的叮嘱,她这每一口凉瓜吃得都胆颤心惊的。
不过就算世子再吓人,她还是更怜惜自己从小陪伴到大的温雪杳多些。对方几次央求,小暑又如何遭得住,只能同温雪杳一道躲出来在这湖心亭里,背着世子阳奉阴违了。
小暑先吃完,便出了湖心亭蹲在湖边的草地上,鞠了一捧水来净手。
等指尖甜瓜汁水的黏腻冲刷干净,她才从怀中取出一块绢帕浸了水,拧成半干的样子,带回湖心亭。
温雪杳正好吃完另一半瓜,笑眯眯接过小暑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对面小丫头做贼似的不住朝四周张望,见她擦拭完手,这才松出一口气。
却没想到下一瞬,温雪杳一句话又将她的心吓得提了起来,“这凉瓜冰冰凉凉吃得正是舒爽,今日试过了甜瓜,明日我们可以再换个花样,冰几枝荔枝进去。”
小暑原先以为温雪杳就是偶尔尝这么一口解解馋,未曾想竟一发不可收拾。
她心道大意,又忍不住想起从前的日子,哪一年盛夏温雪杳不是恨不能日夜在冰窖里宿着,怎得她还轻易上了她“解解馋”的当。
“夫人,我们明日还来啊?”小暑唉声叹气,“万一被世子发现了呢。”
“你怕什么,在他发现之前,我就将‘罪证’都吞咽入腹了,怎会被她抓住把柄?”温雪杳眨了眨眼。
小暑瘪嘴,心道你也知那是‘罪证’。
不过她心中虽然泛起嘀咕,但还是应承下来。
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夫人,你身子当真是无恙了吧?”
温雪杳点了点头,“我早就找府医来给我瞧过了,是世子他还有些不放心,非让我再养养。”
两人谈及温雪杳的身子,小暑忽而又想起一件要紧事,“对了,夫人,你的小日子是不是还没来?”
自狩猎回来,一直到如今,温雪杳的小日子都没来过。
一开始大夫说是她的身子气血亏虚又受了惊吓,让她也不必着急,调养两月就是。
可如今都入七月了,她的小日子依旧还没来。
温雪杳也是经小暑这一提醒才想起来,她先前对此事一直不上心,甚至还因为盛夏炎热不用多捂一层月事带而偷偷庆幸过,可如今瞧着小暑面上的焦虑之色,她也不免有些泛起愁。
虽然她很烦每月的小日子,可若真不来,那才更是麻烦。
即使心中有些焦急,但温雪杳面上还算镇定,她看小暑一眼,缓声道:“你也莫要多心,再等几日看看,不行就再找府医把把脉。”
先前小暑忽略了这事儿,此刻想起来,倒是有些后悔方才帮温雪杳贪那口凉了。
“此事要紧,夫人切不可再马虎了。”小暑面上有些自责,“也怪我,夫人忘记也就罢了,怎我也是个不长心眼儿的!我真是马马虎虎,竟方才还纵容夫人吃了那凉瓜!”
温雪杳听着心里一跳,就见小暑眼眶红红的,眼角已经蓄了泪花。
她忙败下阵来,退让保证道:“好了好了,我这几日绝不再碰寒凉之物,这可行?”
主仆两人在湖心亭一顿好商好量,估摸着宁珩回府的时辰,这才往小院折返。
抬脚刚进院门,就刚好撞见宁珩同院中的丫环打听温雪杳的行踪。
这下刚好看到她回来,也就不必问了。
宁珩面上带了笑,伸手等着牵上人的手后,才一同进门。
他撩开帘子,侧身让温雪杳先进去,“方才去哪了?”
温雪杳眨了下眼,神色自然,“去湖心亭垂了垂风。”
宁珩垂眸盯她一眼。温雪杳做贼心虚,分明对方不可能看出什么,还是心里一慌吓得心跳都乱了两拍。
宁珩轻笑:“我不过随口一问,阿杳你慌什么?”
温雪杳鸦黑卷翘的羽睫一颤,“我慌了么,没有啊。”
宁珩本来只是逗她,此刻见她目光躲闪,倒是嗅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来。
如玉的手贴上少女温软的面颊,他拖着她的下颌轻轻一抬,就逼迫她不得不与自己视线相对。
这一眼,更是佐证了宁珩方才心中的猜想。
温雪杳暗道自己不争气,看着宁珩揶揄的笑,面上更是涌上一股被看透后火烧火燎的不自然。
等两人歇了一阵,宁珩传了晚膳。
晚膳是昨日温雪杳说想喝的荷叶粥,昨日还期盼着,谁知今日瞧见却没有几分胃口。
温雪杳不知是天热的原因,还是下午偷食了半个甜瓜的缘故。
虽然稍有不适,但也不是不能忍耐,也就没说。
不过一碗粥,到底只勉强用了小半碗。
最后一口甜粥咽下,温雪杳只觉喉咙发腻,当即捂着胸口干呕一声。
听到动静,宁珩放下手中汤匙看过来,“不舒服?”
温雪杳摇了摇头,“没有,可能就是今天吃的有些多。”
宁珩目光往她面前还剩了多半荷叶粥的碗里一扫,眉头皱了皱。
温雪杳主动解释:“不是粥,多半是因为下午多吃了些甜瓜。”
“冰窖取来的?”宁珩眉头皱得更紧。
温雪杳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就是小厨房放着的,不信你可以问小厨房里的丫环婆子。”
说完,她又补了句:“这批瓜汁水香甜,就不觉多吃了些。”
宁珩闻言,方才冷峻的面色这才缓和,他无奈叹了口气,将大掌放在对方小腹上缓缓揉着,“就算好吃也不能贪多,你待会儿躺到榻上,我帮你揉揉。”
温雪杳乖觉地点了点头。
宁珩天生皮肤温度要比寻常人更低些,那会儿两人刚成婚后正巧是冬日,他每次上床前都要沐浴将身子泡暖,是以温雪杳一直都没有太察觉出来。
直到最近,温雪杳才发现。
冰冰凉凉,这下真成了一尊玉人。
温雪杳晚上极喜欢与他贴着睡,就是不知宁珩会不会嫌她身上火炉似的热。
想必应当是不嫌的,要不然落在她腰间的手也不会那样紧。
温雪杳嘴角扬着笑,半伏在他胸口,随口道:“阿珩哥哥,你这么抱着我,热也不热?”
“你呢?”宁珩不答反问,视线扫过她的头顶,下移落在她小翘挺翘的鼻尖。
少女是夏日里稍微一动就要出一身细汗的体质,此时拥着他,额头鼻尖却是干燥清爽的。
“我不热。”温雪杳眉眼弯弯,一脸舒适享受,边说着还边往他怀里蹭了蹭,“你身上凉凉的,抱着舒服。”
话落,耳边胸腔一震,头顶相继传来一阵闷笑。
“那你呢。”温雪杳追问。
“刚刚好。”
温雪杳笑容愈盛。
****
第二日,宁珩走后,温雪杳去了宁宝珠院子同她一道用早膳。
是一道雪梨烫,银耳炖得软烂。
唯一不同是,宁宝珠那碗碗壁上覆有一层寒霜,若不细看很难发现。
而温雪杳那碗,雪梨上却隐隐冒着热气。
温雪杳定定看着宁宝珠将属于她自己的那碗从自己面前端走,鼓了下腮帮子,小声道:“早上用那个,会不会太凉了些?”
宁宝珠双眸含笑,也不遮掩,“是有些凉,所以嫂子这碗是我方才命人在火上又煨过的。”
温雪杳抬眸扫了她一眼,后者忍笑,“嫂子,你也不能怪我,委实是兄长他同我下了死命令,不允许我给你吃这些寒凉之物,否则我日后也别想碰了。”
温雪杳也没想吃,况且她昨日还答应了小暑,她就是忍不住感叹,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算个头啊。
两人正各自吃着,忽而,温雪杳疏散的眉头一紧,脸色也紧接着一变。
方才还粉中透红的脸霎时失去血色,她慌忙撂下勺子,捂住胸口就是一阵干呕。
一旁的宁宝珠见状也定定投去视线,猛地咽下口中还未来得及嚼烂的雪梨,也顾不上噎,便开口问道:“嫂子,你怎么了?”
小暑赶紧递了帕子给温雪杳,见温雪杳难受的一时应不上话,心里更是焦急万分。
宁宝珠见温雪杳惨白着脸说不上话,便将视线投向她身侧的小暑身上,“小暑,你家夫人究竟怎么回事,你可知晓?”
小暑一听,急忙站正,将昨天下午温雪杳便干呕了一次的事情告知宁宝珠。
后者听后,微微顿了几息,见温雪杳似是缓过劲儿来,才问:“嫂子,昨日你身子就有干呕的症状了?”
温雪杳瞧了小暑一眼,缓缓点头,刚想为自己解释,就听对方又急急问道:“可还有旁的什么反应?”
温雪杳想了想,“也没什么了,要说就是最近胃口有些不佳。”但她觉得这其实与她害热有关。
谁知,宁宝珠却语破天惊便是一句:“嫂子,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温雪杳瞪圆的眸子闪过茫然,下意识将手捂住小腹,“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宁宝珠眼里透着光,“你与我兄长圆房已经半年,按理说也应当有了。”
越想,宁宝珠就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有据。
她心念一动,就打算派了小厮将宁珩寻回来。
还是温雪杳回过神来清醒不少,将人拦住,“别,宝珠,你先别这么兴师动众的,这事儿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宁宝珠难得耐下性子与温雪杳开始掰扯,“好我先不急,嫂子,那我问你你最近一次月事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大庭广众之下,温雪杳提起此事仍是有些臊,她小幅度瞪了对方一眼,压低声音回:“上次就是去狩猎之前。”
“那到如今也有两个月了!”宁宝珠更觉此时十拿九稳,她掰着指头细数,“月事不来,食欲不振,恶心干呕,这不就是怀有身孕了。”
说着,宁宝珠已经急匆匆站起身,跨步走出门外招来两个小厮道:“快去请我兄长回来。”
宁宝珠一副面红耳赤的激动模样,“就说,就说我嫂子有身孕了!”
没等温雪杳再阻止,那两个小厮已经捧着宁宝珠打赏的赏钱飞奔了出去。
桌前的温雪杳心中总觉得有些古怪,却被宁宝珠这么一打断,心又乱了起来。
好半晌,才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近来她时常服药用药,也有府医来把脉,若当真有孕,那府医如何能看不出来?
另一边,宁府的小厮寻到宁珩附身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只见他面上茫然过后,倏地迸发出一簇喜色。
等身后的副指挥使追出来,刚开口问:“宁指挥使,你这般急急出来是有何急事?”
“你怎么知晓我家夫人有身孕了?我这就是要回去看了。”宁珩头都没回,便春风得意大步朝前走去。
一旁的宁十一憋笑,两人身后的副指挥使一脸茫然:“我知晓什么了?我不知道啊。”
第65章 哭了
宁珩一路兴致昂扬冲回宁府, 他正要往宁宝珠的院子去,迎面刚巧撞上宁宝珠平时带在身旁的丫环,对方说温雪杳方才用过早膳便走了。
他心生狐疑, 但却因巨大的喜悦来不及思考其中的古怪。
一进院,便见温雪杳蹲着身子正在逗弄她面前的那一笼兔子。
这一笼兔子是宁珩原先养的那只兔子诞下的幼兔,还是春天那会儿, 有一日温雪杳去书房寻他,正好撞见兔子发情,于是就有了提议干脆让它生一窝小兔子。
本打算的是等幼兔生下后,在狩猎时两人一同放生了。
可谁知当时这一笼兔子都带上山后, 温雪杳却又改了主意, 无论如何都不舍得任这群小家伙自生自灭。
宁珩此时瞧见这一窝兔子,心中升腾起一股命中注定的想法, 或许阿杳便是那时有的身孕。
谁料他刚走近, 就见温雪杳豁然站起身。
他被她大胆的动作吓得心都一紧,还没来得及开口规劝, 只听她满含歉意道:“夫君, 都是误会,我还没有身孕。”
宁珩茫然一瞬:“没有?”
温雪杳:“只是突然吃了些寒凉之物,才害得身子有些不适,闹出笑话了。”
宁珩的心几经大起大落,他很快将心情调整好,却觉好似也不怎么失落。
顶多有些怅然, 想这意外之喜来得快去得也快,怅然之余在听温雪杳讲完事情始末后还有些哭笑不得。
他昨夜就觉得她有些遮掩, 不知究竟瞒了他什么,今日才知是因为贪凉趁所以他不在偷吃了些凉瓜。
漆黑的眸子往她肚子上一扫, 语气无奈,“那你现在可还有恙?”
“方才已经找府医来看过了。”
“他怎么说。”
温雪杳:“说我身子如今也算好的七七八八,只是太久没有吃这凉物,适才反应大了些。”
宁珩听出她话外余音,没接话而是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温雪杳亦步亦趋走过去,就被人大庭广众之下往怀里一带,随之宽厚的大掌落在她的小腹上,叹息道:“别骗我,当真不难受了?”
“真的。”温雪杳攥住对方清瘦冷硬的手腕,意识到什么,忽而道:“你是不是有些失望,我怀孕一事是假的。”
宁珩认真想了下,“也谈不上失望。”
然后解释:“其实我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一切都来得太快了,让我还有些措手不及。不过更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本就不在我的预料之内,所以委实算不得失望。”
宁珩牵着人进屋,半晌没等到身后人回应,不免回首看过去,就见小姑娘垂着眸不知一个人在琢磨什么。
他走到榻边坐下,又将人抱在腿上,跟随在两人身后进屋的小暑见此情形复又红着脸退了出去。
屋里两人抱着,宁珩从后扶着温雪杳的腰,“怎么瞧着你这模样倒像是有些失落?”
温雪杳脸红了红,诚实道:“没有,就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什么?”
“明明莫须有的事,还突然兴师动众的将你请回来,害你白跑一趟。”
“白跑一趟”宁珩慢条斯理重复道,嘴角勾起一抹笑,手掌下移抱着人往自己面前推了把,“可能也不算白跑一趟?”
至少他现在知晓了,温雪杳并不排斥有一个他二人的孩子。
即使目前还没有,但是不是能说明,她愿意。
“什么?”温雪杳没懂她这话的意思。
宁珩却是不愿再多说了,他在对方唇角落下羽毛似的一吻,完全没有多停留的意思,就勾着人的腿弯从榻边站起身。
原地转了个圈,将人抱着放在榻上坐稳当,不紧不慢道:“好像重了些,看来是真的恢复好了。”
温雪杳脸一捎,半垂下头,“我先前就说好的差不多了。”
宁珩挑眉,不置可否,黑眸里散出的光落在她肩上,像要将那处的几层衣服用视线洞穿一样。
须臾,哑着嗓子道:“我现在可不可以看看?”
温雪杳视线往门口一转,犹豫提醒道:“门还没关。”
这话就是变相的同意了,宁珩笑着起身,几步走到门前,伸手将门阖上。
屋里更静几分,将鸟叫虫鸣完全隔绝在外。
等净过手,又用帕子擦干,宁珩才将微凉手中按在温雪杳肩头。
温雪杳盯着他的动作,总觉得不像是单单替她检查伤势这么简单,意识到这一点的她也不知此刻该是怎样的心情,唯一知晓的,便是肋骨下包裹着的那颗心脏跳的格外快。
然而她预想之中会发生的事根本没有,宁珩真的只是仔细检查了肩胛前后的伤,确定的确没有大碍后,就将那件如何解开的衣裳,又如何慢条斯理给她穿了回去。
做完一切,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交待还要回皇城司去。
温雪杳的心情愈发复杂。
却也只能脸上挂笑将人送出门去。
宁珩回到皇城司,将上午没审讯完的犯人处理完,用冷水绞了帕子擦净身体。
最后换上一身新的不沾染血气的衣服,这才走了出去。
宁珩几乎是眉飞色舞穿过皇城司前院,被同样刚审讯完的副指挥使撞上,连声恭喜道:“可喜可贺,宁指挥使新婚半年,夫人就有孕了,当真是福气。”
宁珩面上喜色不减,淡然回首,“内子还未有身孕,早上是我误会了。”说完,也没再管副指挥使瞪大的眼。
副指挥使:那他究竟在得意什么?
处理完手头上的公务,宁珩便带着宁十一着急想回府。
就连宁十一都看出了他今日归心似箭。
两人相继踏出皇城司大门,迎面就撞上一位不速之客。
元烨嘴角挂着一抹笑,只不过那笑意并不达眼底,瞧着也不怎么友善,开门见山道:“宁世子今日可否赏脸,借一步说话?”
大庭广众之下,宁珩自然做足了礼数,低声唤了句:“七皇子。”
两人在雅间坐下。
一盏茶喝的两人不欢而散,宁十一守在门外,对面是七皇子的侍卫。
屋内两人不知谈了多久,直到天色渐黑,只听“哐啷”一声响,似乎是茶盏摔在地上的声音。
也不知是谁闹出的动静。
紧接着门就从内推开,宁珩寒着脸跨步出来。
就在他即将走出屋内时,身后忽地响起元烨意味深长的声音,“宁世子,你就不好奇,一个人为何忽然生出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宁珩头都没回,一言不发继续往外走。
宁珩知晓今日元烨找上门,无非是对方在他与温长青的手段下屡屡中招,这才气急败坏找上他。
所以他说的话,无非是一些吓唬人的狠话。
这对于宁珩而言,根本不痛不痒。
可临走前元烨最后说的那句话,宁珩却没有办法骗自己不在意。
因为就算没有元烨蓄意提醒,他也不是没有对此产生过怀疑。
但他从来不曾细想缘由,不是不愿,更多的是不敢。
宁珩回府后,温雪杳正坐在桌前等他。
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都是两人喜欢的口味。
等两人吃饱,分别去隔壁洗漱更衣后,宁珩坐在榻边等温雪杳。
床边的青年喉结滚了下,起初只是像往常一样,何人在床上睡下。
但不知怎的,在薄被下的手就忽地一把捞过来少女的腰肢。
一开始落在她唇边的还是十分克制的吻,可后来这吻就有些变了味道。
温雪杳仰着纤细修长的脖颈,任由对方冰凉的唇一路沿着她的下颌将吻印在她洁白的锁骨上。
纤细的手指在青年墨黑的发丝间游走,更衬得少女的皮肤雪白透亮。
他的皮肤真的很凉,藏在发丝下的耳垂也是,冰冰凉凉的宛若柔滑细腻的玉石。
就在今日温雪杳第二次以为宁珩或许要对她做什么时,青年埋首在她身前的脑袋突然停了下来,缓缓抬起。
漆黑的眼眸并没有因方才发生的事而有片刻的迷乱,满是清明。
反观温雪杳,双唇嫣红,唇上水光潋滟,发丝凌乱。
尤其是锁骨上那一片梅花似的红痕,在暖烛摇曳的火光下,格外香艳显眼。
温雪杳眸子里覆上一层雾气,一半是因为情动,一半是因为对方几次三番像是故意作弄她而泛起的委屈。
宁珩将沾染汗水黏在她额前的发丝拨拢到耳后,一眨不眨盯着她。
温雪杳被他看得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咬着唇不肯开口,那样的事自然是她羞于启齿的。
宁珩眼里像绷着一条线,一条名为理智,最后残存的线。
就在温雪杳有些羞恼想要推开他时,他反手将对方的手腕握住,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身上。
突然开口的话没头没尾,但温雪杳就是听懂了,“你想好了?”
温雪杳静静与他对视良久,不知为何,她竟从青年复杂的神色里看到一丝悲伤的情绪,但那缕情绪稍纵即逝,快到她根本来不及留住。
她猜测到如果自己这个吻落下,今夜一定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但她还是勇敢了一次,倾身将唇印上他。
久违的亲密无间,青年一个翻身,将人罩在身下。
紧接着,细密的吻落在她肩上疤痕周围。
忽然,温雪杳迷蒙睁眼。
——锁骨上似乎有泪落下。
她伸手一抹,果然潮湿一片。
下一瞬,就听青年俯身在她脖颈间,哑声道:“阿杳,半年前你从郊外寺庙中回来,一直到答应嫁予我前”
“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温雪杳的身子骤然紧绷。
第66章 妥协
宁珩能清晰地感知到她身体的紧张, 他的双目漆黑,死死锁视对方,沉默许久后就见少女微张的唇缓缓阖上。
温雪杳自然无法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状, 不是不想说,而是她心中一旦有想坦白的念头,下一秒就会发现意识与身体根本不受控制。
一股油然而生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两人对视良久,以沉默告终。
而从始至终,宁珩都耐心等着。
最后见她闭口不言,垂眸思索后, 也意外地没有追问下去, 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
可他神色中所流露出的认真却让人难以忽视。
宁珩或许也发现根本无法掩藏好自己的表情,于是伸出手覆上她的双眼, 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随之, 将吻落在她的唇上。
好一会儿,温雪杳才得以趁着喘息的空档同他解释:“阿珩哥哥,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
“没关系的, 不能说也不用勉强。”他相信温雪杳一定是有什么苦衷,而他如此在意,无非又是占有欲作祟。
“你就当我在那庙里得老天爷眷顾受到点化,这才在一夜之间想通了。”温雪杳试探问:“行不行?”
说完,她执拗推开对方覆盖在她眼睛上的大掌,眼前光明重现, 她这才看清宁珩脸上早已布满泪痕。
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周围,眼眶红红的, 还在不断往下掉着泪珠。
这幅脆弱的模样落在宁珩身上,削减了他平日八风不动的自信气质。
或许是反差太过强烈, 才更让人看着震撼与心疼。
“你别哭啊……”
宁珩再也绷不住,从她身上退出,也顾不得别处的狼狈,薄被掩在小腹往下的位置。
他险些不敢看她的目光,有意避开问:“对不起阿杳,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实在有些控制不住。”
温雪杳沉吟须臾,试图让人冷静,“抱一下会好点么?”
她情绪不好时,就时常期待能有人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宁珩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忍不住嗯了声。
他袒露着结实的肩颈,一直没有动作,等待着温雪杳靠近。
下一秒,果然有两条纤细温软的玉臂环上他的肩头。
宁珩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呵护,心底涌起一股隐秘的、满足的快感。
嘴上却是不知足道:“阿杳,能不能抱紧一些。”
青年的体温微凉,可落在她颈侧的呼吸却格外灼热。温雪杳小声道:“可以。”
说着,她又跪着往前挪了几步,直将人拥得更紧,连她的手臂都有些发麻,才问:“这样可以么?”
青年的声音打着颤,“还想要更多。”
这下温雪杳就有些为难了,她手臂发力太猛都有些吃痛,还如何给他更多?
宁珩教她,去完成方才两人之间未尽之事,声音带了诱哄,“要不要继续?”
低沉的嗓音冲入耳蜗,温雪杳的腿一下就软了,她强撑着点了点头,就听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好阿杳,那你帮我。”
边说着,宁珩已经扬起头用舌尖卷起她的耳垂,同时捏着她的腰将人抱到自己腿上。
他湿漉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祈求地看向温雪杳,只一眼便看得人心尖发软,忍不住妥协。
“怎么帮?”
话音才落,面前青年的神色就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下一秒,她被迫扬起纤细的颈来承受对方凌乱的吻。
一路摩擦过她脖颈的血脉,绕过肩胛,印在胸口。
身上是灼烧般的触感,耳边是时轻时重逐渐从压抑克制到释放的喘,息。
她仰着头,能看到头上的纱顶如云层般飘荡沉浮。
太出格了,这样的纠缠是她以前绝对无法接受的,在她眼中看来既放肆、又靡乱。
若非宁珩方才露出那个脆弱的眼神,温雪杳绝对不会心软到用这种方式来安慰他。
到他最兴奋时,他哭着将脸埋在温雪杳的胸口,喘声断断续续,叫着她的名字,“阿杳,阿杳。”
“只要你别离开我,要我怎样都可以。”就算她有再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算他一辈子或许都无从知晓。
他都甘之如饴。
最后宁珩抱着温雪杳瘫倒在床上,脸上早没了泪迹,只剩下藏不住的薄红。
温雪杳将人哄好了,这才分出心绪想。
宁珩今日离开时还好好的,再联系上他今夜一反常态的晚归,莫不是他在外遇到了什么事?
温雪杳趴在宁珩肩上,用手捧住他的脸让他看向自己,“阿珩哥哥,你今日晚上遇到什么事了么?方才为何会忽然提到我从前的旧事?”
“今日撞见元烨了……”宁珩微顿,“也不仅是今日,先前我还曾收到一封信,上面说……”
“说什么?”
“说你被邪物附身,根本不是原先的温家三小姐温雪杳。”
温雪杳的脸倏地一僵,“信也是出自元烨之手?”
宁珩摇头否认:“我找人辨过字迹,不是他。”
温雪杳心中的惊骇一点儿都不比得知这一切是元烨在背后捣鬼而来得少,相反,宁珩的话让她更加心神不宁。
那人是真的知道她身上的秘密?还是只是单纯挑拨离间?
若只是后者也就罢了,可若真是前者,那这个寄信的人又是谁呢?他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不对。
既然她无法以任何方法将自己重生一事告知他人,那想必元烨也是做不到的。
因此也就不存在有人泄密的可能,就只剩下对方察觉她一反常态的古怪,这才故意抹黑她,或者说是借宁珩之手炸她一把。
思及此,温雪杳倒是冷静下来。
如果是这样,她倒是十有八九能猜出,写信之人是谁了。
与她有仇的,除了温初云外也就只有那位隐姓埋名在暗中操纵一切的温远山了。
若对方是温远山,倒是不奇怪了,对方既然筹备了这么大一个局,说明很早之前他就已经盯上了她、盯上了温家其他人。
若是细心些,不难发现她身上的变化。
当然他又不可能真的想到世上会有重生这样玄妙的事,于是借“妖邪附身导致转了性子”这样的说法来试探一番,是最稳妥不过的。
温远山、或者说魏兰舟,他既然有这样的举动,就足矣说明温雪杳如今的变化,令他生出了不安。
思及此,温雪杳敛唇笑了下,或许是时候,得想个办法让宁珩与她兄长温长青知晓温远山的存在了。
“听见不是他,你就这么高兴?”宁珩捏了下温雪杳的脸,话有些酸。
“不是!”温雪杳正色道:“我是想到了旁的事情。”
宁珩刚纾解过,此时正是春风得意,于是笑着转了个身,牵起温雪杳柔弱无骨的小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
时不时还送到唇边轻柔啄吻一下,腻了好一阵儿,才问:“想到了什么?”
温雪杳酝酿了一下该如何开口,最后还是决定效仿先前的做法,将一切不能解释的东西推到元烨身上去。
“我忽然想起元烨狩猎中埋伏那日,气急败坏时怒骂别人的样子。”
“他如今找我们的不痛快,到头来,不是还有旁人在背地里让他栽跟头?”
宁珩知道是谁,但还是配合问了句,“他骂了谁?”
“二皇子与另一个叫魏兰舟的。”
话落,宁珩面上的风轻云淡不复,认真看向温雪杳,重复道:“你说他那日骂了谁?”
温雪杳眨了下眼,“二皇子和魏兰舟。”
说完,她不解道:“二皇子我倒是见过,可这个魏兰舟又是何人?”
“盛家军中的一名副将。”宁珩蹙眉,神色晦暗,良久才呢喃出声:“元烨怎会与此人牵扯上关系”
此事就连他与温长青两人都没有查出来。
一旁的温雪杳见目的已经达成,漫不经心晃了晃露在被子外面莹白的胳膊,“管他是谁,总归是让元烨吃了瘪。”
宁珩闻言不动声色看向温雪杳,若元烨一直以来都在暗中与这位魏兰舟魏副将有往来,那还真是藏得深。
而当日在山上被人围堵,多半是出于性命攸关才毫无设防的说出了魏兰舟的名字。
魏兰舟,从前一个不知名的小卒,如今手握大半盛家军的势力,竟然也与那日的暗杀一事有关?
这倒令他不得不好好查一查此人的底细了。
若说二皇子临阵倒戈还情有可原,那魏兰舟又存了什么心思?
先前从二皇子那边探查,得出的结果一直是意外将温雪杳与宁宝珠牵连了进去。
可事实当真会如此巧合么?
宁珩不动声色勾了下唇,他自然不信。
温雪杳瞧着宁珩垂眸思索的模样,嘴角翘起一抹弧度。
她仰了仰头,重复方才对方说过的话,“你又笑什么?”
黑眸瞥向她。
温雪杳霎时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但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有人再度欺身上来。
宁珩压低声音,耳鬓厮磨般,“在想我的阿杳瞧着似乎又有精神了,是不是可以再”
温雪杳藏在被子下的双腿现在还打着颤。
听见宁珩说出口的浑话,忍无可忍一张嘴,狠狠咬在对方的锁骨上。
就在她觉得再咬下去那块皮都要破了的时候,这才勉为其难地抬起头放过他。
起身,就见对方目光幽深地注视着她,许久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眉眼耷拉着,低声道:“阿杳可真狠心,好疼。”
话落,他还不忘颇为委屈地瞪她一眼,背转过去的肩头微微颤抖,像是哭了。
温雪杳愣住了,久久没有回过神。
她把人,又咬哭了?
宁珩多会儿开始这么娇气了?
她那一口似乎也不重吧?
温雪杳自省时边下意识用舌尖舔了下方才咬他的牙齿,后知后觉想起来,她还有两颗虎牙。
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所以咬人才格外疼?
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认知,温雪杳就认定了是自己的错。
她喉咙有些痒,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道:“对不起阿珩哥哥,是不是疼了,我帮你看看。”
宁珩背对着她,傲娇的声音有些闷,“你看看就不疼了?”
温雪杳哑然,脸颊霎时通红,又羞又愧。
细白柔软的指尖戳了下青年袒露的后背,小声商量道:“那怎么办,要不我让你也咬一口还回来?”
说完,温雪杳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幼稚的蠢话。
她面上闪过一丝懊恼,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对面人忽地侧过半张脸,颇为幽怨地看过来。
“真的?让我咬回来?”
温雪杳瞧着眼前这个比她年长七岁的夫君,欲言又止地咬牙点了点头。
宁珩掩起嘴角的笑,故作妥协,目光落在她侧着脸露出的修长颈线上,眸子再度沉了下去。
第67章 哥哥
瞧着青年得逞的笑脸, 温雪杳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又上了当。
发了狠,伸手在他锁骨那一片红皮上揪着捏了一把。
这一捏,直接让青年倒吸一口气, 沉着脸将她拉进怀里低头一口咬住她脖颈的软肉。
她嘴边的笑意登时变成了吸气声。
脖颈上一小块软肉原本被青年叼着,然后变成了吮吻。
温雪杳的脖子又麻又烫,酥感与痛感混合, 让她承受不住地想往后缩。
可青年又怎会让她轻易如愿,早就先她一步挡住了她后退的路,大掌扣住她的脑后,头都没从她脖颈间抬起来, 提醒道:“你方才答应我什么了, 现在就想反悔了?”
虽是嘴上教训的温雪杳羞赧地抬不起头来,可宁珩却没有将唇再往下滑, 收取方才得到的“承诺”。
再不停下, 他就怕不仅仅是让温雪杳还回来方才咬他的一口那么简单了。
尤其是他想到季子焉就是再君子,也难免在给她止血时看过她的皮肤, 或许不仅是看过, 可能还碰到过,他心里强势且扭曲的占有欲就想将她肩上的皮肤寸寸啃噬一遍,让每一寸雪白都开出自己栽种的红梅才好。
阿杳的皮肤那样白皙圣洁,烙上他的印记,一定美得不可方物。
漆黑眸子的欲色足够令人看一眼便方寸大乱,他贴着少女的脖颈深吸两口气, 直至胸腔满是她的气息才收手将人放开。
最后捏了捏人的脸颊,定了个讨要的日子, “明日我轮休,届时再同你讨要回来。”说完, 指腹若有所指地蹭过她锁骨上泛红的皮肤,最终定在锁骨下的那道淡粉色的疤上。
****
第二日趁着宁珩休沐两人能够独处的美梦还没过夜,就被温雪杳半梦半醒间一句嘀咕打碎了,“不行阿珩哥哥”
宁珩没睡着,听到动静后侧支起脑袋,还以为温雪杳在说什么梦话。
他声线低沉,还有些与平日不同的暗哑,“什么不行?”
“明日不能留在家陪你了。”说这话时温雪杳勉强掀了下眼皮,但是目光都没来得看向枕边人,就有沉沉闭上。
宁珩霎时黑了脸,“为何?”
“明日明日婉婉姐姐和子焉哥哥就要走了,我得去送送他们。”
青年沉默许久,久到温雪杳没听到动静早已熬不住再次熟睡过去。
才慢条斯理平静道:“子焉哥哥?”
好一个“子焉哥哥”,清醒时还记得照顾他的心思,随他一同叫对方“季小王爷”,如今睡迷糊了,就又下意识叫了对方“子焉哥哥”。
宁珩忽然有些讨厌经年累月所养成的习惯,就算有意识想改,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
他心里酸溜溜的,忽地“哼”了一声收手躺平。
有点气恼,当初怎么就没有狠狠心,使个心计干脆将人困在上京城。若她没有因亡母过世而离开上京城下去江南,也就不会有那劳什子的元烨和季子焉什么事了。
但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宁珩脑海中就不可抑制地晃过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
路母丧礼之后,温雪杳两只眼睛都哭成了核桃,十四五岁才刚及笄的小姑娘,往日灵动的小鹿眼被两条肿胀的肉条上下夹击只剩一条小缝。
如此,眼角还是不住地往下淌着泪。
宁珩遇到她时,是在外院游廊的拐角处。估摸着是温长青才带她送完母亲最后一程,她腿软的脸路都走不了。
温长青说背她回院子去,温雪杳却懂事的让兄长先去照应外客不必管她。
小小年纪,刚没了生母,懂事的让人心疼。
温长青拗不过她,只好同意等她缓过劲儿后自己回小院去。
也就是一瞬间心念作祟,宁珩往外走的步伐鬼使神差一转,走向抱着膝盖蹲在游廊下的小姑娘身边。
她还以为是温长青折返回来了,低低软软唤了一声“哥哥”。
丝毫没有发现,头顶站得笔挺的青年,只因软糯的两个字,便红了耳廓。
他轻咳一声,发现小姑娘估摸是哭得太厉害了,眼睛肿的根本看不清眼前之人,竟朝他伸出手,声音还带着哭腔,“哥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宁珩正在犹豫如何同她解释自己不是温长青,而是宁国公府的人时,小姑娘又道:“算了,既然你回来就先拉我一把好了。”
许久没等到身前人伸手,小姑娘抱着膝盖自言自语似的解释:“哥哥,我腿软了,站不起来。”
宁珩抿着唇伸出手,在将对方拽起来后还是忍不住出声,“明明都站不起来了,怎么方才还要逞强。”
如果他不说话,或许温雪杳就要一直误会拽她起来的人是她的兄长温长青了。
宁珩也不清楚那一刻的自己为何执意要开口,但他就是那么做了。
在看到少女错愕的眸子以及下意识后退的脚步后,他的心中升腾起一股隐秘的满足,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转身离开。
从回忆中抽出思绪,宁珩发现方才的念头的确自私了些,这样自私的念头也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可不论再重来几次,他可能都不会阻拦温雪杳去江南。
他不舍得。
比起他的一己私欲,他更希望她能恢复往昔的音容笑貌。
黑暗中,宁珩扯了扯唇,缓缓闭上眼。
****
第二日一清早,温雪杳就踏上了出门的马车。
她以为宁珩不愿意跟去,毕竟除了季子焉救她一事,其实不难看出宁珩并不是很喜欢季子焉此人。
两人乘坐马车一路往城门口去,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声,马车不知因何也忽地停了下来。
宁珩似乎想到什么,掀起帘子探头往外看了眼,帘子再度落下时,他的面上一片冷凝沉重。
温雪杳正打算问探头向外看看怎么了,就被宁珩眼疾手快拉住,与此同时开口命令车夫道:“转西街绕一圈往城外走。”
等马车重新上路,他才松开温雪杳。
后者顺着风吹起的车帘一角,恰好看到前面一条街道外,乌泱泱跪了一群人。布衣素衫,瞧着就是平头百姓。
“阿珩哥哥,方才那群百姓是怎么回事?”
宁珩扫了她一眼,也没瞒她,而是等马车走远了拐上另一条街才解释道:“你可曾听闻如今官家要建造‘长生殿’一事?”
说是长生殿,却不仅是一座宫殿那么简单,而是堪比皇宫般富丽堂皇,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然有所耳闻,提及此,连温雪杳一个内院中的女子都忍不住皱眉。
明月楼建在北城中,官家不知听了哪位仙风道骨的高僧谏言,认定北城下暗藏龙脉,是真正的“龙兴之地”,于是不惜举国之力建造这座“长生殿”,指望在此颐养天年。
可前朝才经过战火与乱世,如今刚安定不久,百姓才从经年累月的战事中得到喘息,甚至比邻的海国带来的危机尚且没有完全消灭,偏在此时官家偏要耗费无数的人力财力建造这座“长生殿”。
最初官家还只是调用了军队,后来更是发展到借用囚犯、征用民力,不顾百姓反抗,都执意征兵去建造新宫殿。
百姓不堪重负,激起群愤便只是时间问题。
如今看来,官家此举显然使得他愈发背离人心。
“劳民伤财,调度甚广,冗官蚕食,层层剥削下来,最苦不堪言的自然就是最底层的百姓。”宁珩冷声道:“且今年还因建此殿苛增赋税,若哪个地界遇上灾年,当地的百姓又如何活?”
温雪杳想起方才透过车帘的匆匆一瞥,隐约记起临街而跪的百姓中似乎有人连身上的布衣、麻衣都是脏污破烂的。
“方才那些人中,岂不是还有流民?”
宁珩点了点头,“为求建‘长生殿’顺利,明知如今饿殍遍布上京城,可官家还是执意要开坛祭法,这才彻底触怒民怨。”
谈及此,宁珩正好嘱咐温雪杳,“五日后便是官家定下开坛祭法的日子,那日你好好待在家中,切莫外出。”
温雪杳清楚宁珩如此叮嘱她的原因,她能深居后院不出,可宁珩作为皇城司指挥使,那日必然是要随行的,她忍不住为宁珩忧心起来。
后者摸了摸他的脑袋,宽慰她道:“放心,我也会照应好自己,不会让夫人担心。”
话虽如此说,但温雪杳的心又岂能因轻飘飘的一两句话而平静?
她上一辈子也见过灾民遍布,因一口粮食争得头破血流的场面,虽然这一世好似没有像上一世闹出严重的灾荒
温雪杳脑中忽而闪过什么,身子猛地一惊,后背不由发凉。
她记得上一世她死之前,上京城中似乎闹了一场极其严重的疫病,虽这一世涌入上京城的流民并不像上一世那么多,但会不会
思及此,温雪杳猛地抓紧宁珩的袖口,“阿珩哥哥,我突然想起一事,我曾在书上看过,流民纷乱最容易引发疫病”
“放心。”宁珩没有任她想下去,“朝中大臣们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官家再如何昏庸,倒也不会任上京城真的乱起来沦为人间炼狱,此事早已交待下去命人多加防范了。”
温雪杳闻言稍稍松心,由宁珩牵着下了马车,视线撞上远处本不该出现在城外的人时,忽地想起什么,脸色大变。
她颤着声问:“防疫一事,官家交予了何人负责?”
“七皇子。”
两人对面,不远处的元烨刚巧看过来,目光落在二人紧紧牵着的手上,意味深长。
第68章 作画
元烨目光深沉看向两人, 宁珩没有开口,而是轻轻拍了下温雪杳的后肩,低声提醒道:“方才在马车上不是说还有好多话想与季郡主说?”
“去吧。”他抬了抬下颌。
温雪杳点头, 没再看元烨,同时掩下眸底的惊愕,几步走到季婉婉面前, 两人相视一笑,牵上彼此的手。
本以为只是简单的送别,谁料七皇子竟也会出现。
一旁的季子焉正与面前的温长青不知说着什么,注意到宁珩与温雪杳时, 仅仅点头算作问候。
说话间, 季婉婉牵着温雪杳的手避开众人走到一边,背过身的一瞬间, 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她压低声音, 小声与温雪杳道:“先前我与兄长出城时,他便说今日恐会有变故, 方才就在你们来之前, 七皇子突然无故出现,十有八九兄长的猜测要应验。”
“变故?”温雪杳皱了下眉,忍着没有往元烨所在的方向看。
“兄长提出今日回封地,其实比先前计划的日子早了一天,不知为何,兄长说官家此番或许不会轻易放我们二人走, 就算我们想走,他也会寻了由头找人将我们拦下。”
说着, 季婉婉用余光小心瞥了远处的元烨一眼,“七皇子此时追来, 怕不是送别,而是要强行留人的。”
温雪杳明白了季婉婉的意思,“那你们是如何想的?”
“若待会儿七皇子搬出官家口谕,我们兄妹二人自然得留下,但此次留下怕是不比先前,兄长可能会被官家以各种理由拘在眼皮子底下,我若轻易入了宫,恐更不好再脱身婉婉,你帮我想个法子,我和哥哥总不能都受制于人,否则岂不是”
岂不是入宫为质,任人拿捏?
温雪杳明白她的想法,也来不及细想官家此举的缘由。
凝眸沉思片刻,“那不若,来一招先发制人?”
“先发制人?”
温雪杳点头,“待会儿趁元烨说话前,你便直接装身子不适晕过去,我再将你带回宁国公府如何?”
届时她只需一病不起,连床都下不来,官家总不能将人抬进宫去。
此外,温雪杳没说的是,就算官家想将两人扣住留作人质,那季子焉的作用也比季婉婉要大得多。
季婉婉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牵连了你和宁世子?”
温雪杳摇头,若这皇城中的天当真要变,又能说得上是谁牵连谁呢?就算她们什么都不做,依旧无法逃离这场漩涡。
盛夏明媚的天光之下,面面相觑的两人,只觉刹那间寒气入体,连手脚都变得僵硬发凉。
两人重新整理好情绪,季婉婉脸上的苍白不似作假,她是真的因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而感到了前所有的担忧与害怕。
脚下步伐虚浮也是真的,眼见她险些摔倒,在她身侧的温雪杳眼疾手快地托住对方的小臂,秀眉凝结,“婉婉姐姐,小心些。”
原本其余几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注意到两人这边的动静,纷纷投来目光。
元烨轻挑眉尾:“季小郡主这是怎么,脸色忽地这般难看?”
季子焉不动声色扫视二人一眼,最终与更显镇静的温雪杳无言对视,从眼神中明白她意欲何为。
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季子焉配合地扶住快要站不稳的季婉婉。
“还好么?”
季婉婉下颌稍扬,正打算回答季子焉的话,就忽而双眼一番,无力的彻底倒下。
众人大惊,震惊之余,季子焉最快反应过来,冷着脸一把将昏迷不醒的季婉婉抱起。
“从方才开始婉婉姐姐的脸色就十分难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子焉简洁的飞速道:“多半是旧疾发作。”
“旧疾?”一旁站得最远的元烨闻言也向几人走近,他扯了下唇角,正欲开口说什么。
温雪杳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对着季子焉急急道:“从前在江南时好几次婉婉姐姐在路府发病都是我照料她,季小王爷,若你信得过我便将她先抱到我的马车上。”
说着,季子焉匆匆颔首,就同温雪杳疾步往宁府的马车走去。
留下身后插不上话、来不及动作的元烨嗤笑一声,目光接连扫过宁珩与温长青,似乎是想从他们二人脸上看出此事的真假。
无奈二人脸上也皆是一副茫然模样。
元烨不知这两人是装的,还是真的,嗤笑一声,意有所指,“宁夫人还懂医术?我以前怎么不知”
宁珩目视前方温雪杳离开的背影,连目光都没有分给元烨丝毫,淡声问:“内子之事,七皇子不知不是很正常?”
温长青附和道:“也不能说懂医术,亡母去世前曾有一段日子久病缠身,舍妹也只是比寻常人更会照料人些。”
“且方才内子不是说了,先前她在江南时曾恰巧遇到过季小郡主发病,熟悉该如何应对不是很正常?”
温长青偏头,疑惑道:“难道七皇子不知此事?按理说不应该呀。”
元烨听着这两人一唱一和,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冷笑一声。
快到正午最是日头猛烈的时辰,宁珩伸手遮挡头顶倾泻落下的阳光,语气稀疏平常,“我若中了暑,阿杳还要操心照料,舅兄、七皇子,我便先行一步回马车里待着,左右瞧着季小王爷今日也走不成。”
元烨冷哼接话,“他自然走不成,我此行乃是特意来传父皇口谕的,为保佑长生殿顺利建成,过几日要开坛祭法,父皇特意留季小王爷与郡主观礼。”
话落,正赶上远处季子焉回来,方才的焦急散去,温润如玉的脸上恢复从容。
听到元烨的话,随意道:“七皇子也信鬼神之说?”
元烨眸子僵直,末了自嘲轻笑,“原本是不信的,但如今也不好妄下断言。”说完,他轻飘飘睨宁珩一眼。
几人各怀心思,难得寂静。
半晌,元烨上挑的眉眼眯起,偏头朝季子焉身后望去,“怎么迟迟不见宁夫人的身影?”
季子焉恍然道:“我方才未说么?”
元烨一听,登时沉下脸。
季子焉:“舍妹身体抱恙,宁夫人热心肠,已带着他先折返回城。”
说完,他抱歉地对宁珩道:“恐怕要委屈宁世子待会儿与我或者长青同行。”
宁珩微笑:“无妨,小事一桩尔。”
温长青接话:“我待会儿送妹夫回府便是。”
元烨危险地扫视过面前三人,后槽牙咬得死紧。
意识到几人刚才分明是在打着配合拖延时间转移他的注意力后,他面露薄怒当即想要发作,无奈思来想去琢磨半天竟发现压根无从发作。如今季婉婉人都走了,他总不能再追上去怀疑她方才是装病。
况且他通过皇上眼线暗暗引诱其下旨留下季氏兄妹,这事本就是仗着冠冕荒唐的由头,再如何,他也无法与人硬着来,真将人强行软禁。
一口白牙咬了又松,如此反复几次,他倏地冷冷勾唇,朝着季子焉道:“季小郡主身子抱恙,季小王爷总不会也”
如今季子焉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对方无论再找什么莫须有的借口,他今日都得将人带回七皇子府。
季子焉平静摇头:“既官家有意留我们兄妹二人观礼,子焉理应承其美意。”
元烨心情稍顺,季婉婉去留倒是无所谓,对他而言要紧的只有季子焉一人。
“既父皇有令让我亲自照料,季小王爷不若到我府上暂住几日?”
“可。”季子焉未有异议。
回时的路上,宁珩与温长青同乘一辆马车,正好与对方提及“魏兰舟”此人。
待宁珩将昨日温雪杳告诉他的话转述完毕,温长青若有所思,“经你提醒,倒是让我想起原先并未在意的一件事。”
“何事?”宁珩问。
“先前狩猎时,在山上我曾见家中四妹与魏兰舟在私下有过交集。”温长青回忆着那日的场景,“不过当时据温初云所说,乃是天黑时她带着丫环外出透气偶然撞上的魏兰舟,对方提醒她夜里的山林危险,劝她莫要走太远。”
“当时我瞧着庶妹形容拘谨,也不认为她一深闺中的女子能认识才刚回京不久的魏兰舟,是以并未多想。”
宁珩提醒:“舅兄不妨回去后探探她的口风,再下决断。”
“我也正有此意。”温长青道:“你方才说雪杳受伤一事与这位魏兰舟有关,我便觉出些不对劲。”
****
宁珩回府,温雪杳正等在门口。
“婉婉姐姐今日是真的有些被吓到,我刚哄着人用过午膳睡下了。”温雪杳说。
方才从季婉婉口中,她才得知不仅是官家这边有了动作,更要紧的是八王爷在封地似乎生了重病,先前季子焉一直瞒着她,今日见情况危急兄妹两人怕是难逃此劫,这才全盘托出告知季婉婉。
温雪杳知晓此事秘不可宣,于是直等宁珩一路牵着她来到书房,这才说出口。
自打她知晓元烨重生而来不仅没有着急除掉二皇子,而是步步为营一直在暗中算计季家人,她就隐隐觉出古怪。
元烨最重权势,能让他如此针对的,只能说明一点,上一世或许便是八王爷一脉踏着他的尸骨最终上位。
但上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最后皇位之争会牵扯到八王爷,温雪杳现如今还有些想不明白。
温雪杳所能想到的,宁珩自然也有所觉,不仅如此,他早在温雪杳受伤一事后其实就有了想法。
如今官家子嗣单薄,膝下皇子唯有二皇子、七皇子与尚且年幼的十三皇子三人。
且其中十三皇子年弱多病身有残疾,根本无法继承大统。
若没有新的皇子诞生,那余下有可能继位的便只有二皇子与七皇子。
但这两人无论是谁登上皇位,对于宁珩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如若当今官家这一脉子嗣尽绝,亦或者新帝德不配位呢?那如今官家唯一的手足,远在封地的八王爷便有足够的理由拨乱反正。
宁珩捏了捏温雪杳的手,“光顾的说你的‘婉婉姐姐’,你方才用过膳了么?”
温雪杳先是点头,复又摇头,“刚才操心着她,我也没什么胃口。”
“那现在要不要再陪我吃一些?”宁珩问。
“要。”
宁珩无比自然地牵着人在外间桌前坐下,宁十一跑腿让厨房备膳,不一会儿就将菜肴摆了满桌。
夏日用膳人就仿佛如蒸浴一般,只消片刻,就满身大汗。
等两人吃完,宁珩屏退一众下人,这才将温雪杳带到里间,抱着人在美人榻上小憩。
自那日温雪杳发现书房里的暗室后,一直到今时今刻,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再一次接触暗室。
那间令人无法不触动震惊的暗室就在几步外的书架后,温雪杳没法控制自己不在意,是以目光不由自主几次飘向那处。
宁珩就算是想装作视而不见都不成,怀里的人像是有些不安,几次翻转身子。
他咬了咬牙,掐着的人的腰将她按在怀里不能再乱动。
“你不舒服咱们便回寝屋休息。”宁珩语气轻柔。
温雪杳知道自己是心病在作怪,可她又忍不住想自己这般反应实在有些造作。
宁珩落在她耳后的呼吸很轻,羽毛般掠动阵阵痒意。
她攥了攥手,下定决心道:“不要,没有不舒服。”
总不可能她日后再也不踏进书房。
况且她都能慢慢接受宁珩,还怕那些画做什么,无非是有些令人面红耳赤的东西,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阿珩哥哥,我想进去再看看。”
轻柔的一句话,像是与过去郑重宣告和解。
宁珩掐着她的下巴转过她的脸,目光在她脸上定格许久。
“阿杳,你不必为我这样勉强自己。”宁珩垂眸,“若你害怕,那间暗室我可以命人封掉。”
温雪杳双手捧住他的脸,抬起眼帘看他,虽然眸子有些颤,声音却格外坚定认真,“不害怕,我想看。”
良久,宁珩沉默着从榻上坐起身,弯着腰将榻边的鞋子套上温雪杳的双足。
他一把将人抱下地,牵着人的手,十指相扣。
以一种不容许她再反悔逃脱的姿态,将人带到那面庄严规整的书架前。
清润的声线一反常态的暗哑,他拽了下她的手,示意道:“阿杳,既然想看就自己打开,我不拦你。”
青年的声音温和,两人依旧牵着手,丝毫未松开。
温雪杳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摸向书架,随着细微的摩擦声,两人面前敞开一条幽静如漩涡般的窄道。
四周寂静,只剩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纠缠交错。
宁珩一眨不眨盯着温雪杳的后脑,全程默不作声,沉默地看她走过整间暗室,然后重新回到她怀里,仰起头,笑弯了眼。
她夸他:“上次没来得及仔细看,阿珩哥哥竟将我画得这般好看。”
此时再看那画上少女裸露的雪肤,温雪杳再不会觉得害怕作呕,至多有些羞恼,且羞更多。
她的目光落在画中人那一片光滑雪白的肩上,不知想起什么,弯弯的眉眼忽地低垂。
手指不自觉抚摸过那平整的画皮,美好,没有一丝褶皱。
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肩膀,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不由惋惜露出落寞的情绪。
宁珩察觉她情绪的变化,紧抿的唇忽然动了动,俯身印在她按着肩膀的手背上。
“它也很好看。”
温雪杳愣了下,随即无奈笑道:“阿珩哥哥,你不用像哄小孩子一般哄我,我也我也没那么脆弱,不过是两道疤罢了。”
话虽如此说,可她眼底的光到底是暗了些许。
“没哄你。”宁珩牵着她,将她抱到几步外的桌案上。
温雪杳因这般突如其来且大胆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圈住他的脖颈。
然后就见青年眸光流转,钩子似的。
昏暗的室内,青年的话音莫名染上缱绻的情,色,气息。
修长而有力的手落在她前襟的盘扣处,哑声问:“可不可以?”
鬼使神差般,像是受到引诱,温雪杳轻轻点头。
雪白的肩膀露在清寂的空气中 ,她害羞的视线低垂,就看到青年另一只原本扣在她腰间的手,不知何时勾上了旁边的玉笔。
笔锋染着红色。
不过一吻的间隙。
再睁眼,就见自己被青年按在桌案上的后肩落下了一朵鲜艳盛开的红梅。
洇湿的墨迹在雪肤上晕染开,绽出娇艳欲滴的一株。
第69章 出事
温雪杳手臂撑在桌案上, 浑身发软,侧脸仰起去追寻宁珩的视线。
幽暗的环境中,身后青年似乎是她安全感的来源, 她下意识选择追逐他。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媚眼如丝,雪腮薄红的模样落在青年眼中有多么令人心颤。
玉笔不知何时掉落在案上,将青年素白的衣衫氤出一片浓墨重彩的昳丽颜色。
那只方才还执笔作画, 尽显端庄的手,此刻却染尽风流,微凉的指腹触碰在枝头的一株梅花上。
指尖轻轻一抹,便将那一朵盛开的花瓣揉开碾碎。
他的指顺着花枝的脉络, 抚过那条软嫩的新疤, 顺着她曲折的脊骨一路蜿蜒而下。
在手下少女迷蒙咬上下唇的那一刻,他俯身, 将滚烫的唇印在她后肩凸起的玉骨上。
温雪杳的心猛地一跳, 呼吸寸乱。
她强忍着身子传来的怪异绵软感,想用唇齿紧闭咬紧牙关这样的笨法子, 抵挡身体身处涌出喉咙的呜咽。
她的手下按着一张素净的画纸, 上面染了几滴方才宁珩在她身上作画时掉落下去的墨迹,早已斑驳。
本就在忍耐的边缘,偏在这时,青年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两腮,稍一用力,她的唇齿便松开。
如崩断的琴弦奏响低鸣, 带着余韵回声,飘荡在幽谧的暗室中, 霎时间点染一簇火花。
宁珩的浓黑如染墨的眼底晕开一抹暗红,她牵着温雪杳的手, 唇附在她耳边,带着时轻时重的喘声,让她知晓自己此刻的为难,“阿杳,我好难受。”
温雪杳失去一只手的支撑,另一只手根本撑不住自己酥软的身子,肘部弯折,顿时被抽去力气伏在桌案上。
宁珩眯着眼,眼尾狭长。
犹如行走在钢丝上的人,步步危险。明知在危险的边缘,他还是忍不住挑衅自己忍耐的极限。
修长的指头一勾,无比灵活的抽走少女脑后固定盘发的玉簪。
三千黑丝散落,少女的羽睫蹁跹颤动,刹那间,仿若从身下画纸中走出的女妖。
点点微光洒在她半边粉雕玉琢的面上,浑身散发出蛊惑人心的气息。
宁珩收紧的指尖陷入掌心,呼吸霎时凌乱。
温雪杳的脸红得滴血,被青年牵引着落在他身上的手像是被对方喷薄的血一同点燃般,浑身紧张的说不出话。
就算反应再迟钝,也意识到了眼前的不可控。
换做以前,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可现在的她尽管也羞愤欲死,可却没有了害怕或者想逃的心思。
不仅是心绪的变化,就连身体的变化也尤为明显。
这样的温雪杳连她自己都倍感陌生,可是似乎并不讨厌潜移默化中带给她的改变。
听见温雪杳半天没有回应,宁珩克制地松开她的手。
“我不做别的,让我再抱着亲亲你,好不好?”青年的嗓音既隐忍又温柔。
温雪杳身软心也软,明知这一切早已过了她心底那根线,她还是忍不住想纵容答应他。
于是她点了点头,小声回应,“就一会儿。”
然后还不忘提醒,“你别乱来,婉婉姐姐还在府上。”
宁珩吻着她的后颈,忍不住问:“她不在便可以了?”
温雪杳羞赧地回瞪他,“我不是那个意思!”
宁珩哑着嗓子闷笑,喉结滚动,原本轻柔的吻忽地变成了啃咬。在少女吃痛轻哼出声后,又恋恋不舍松开嘴,换成温柔的舔舐。
就在温雪杳也被他吻得逐渐迷糊之时,一道叩门声伴随着熟悉的男音响起,穿透紧闭的屋门与空荡的书房,直抵暗室。
温雪杳霎时清醒,忙伸手推他,开口时嗓子都是软的,“是宁侍卫。”
宁珩停下吻,下颌抵在她肩上平复呼吸,半晌才从她身上离开,目光却依旧黏着在她身上流连不肯移开。
少女的皮肤本就白,嫩得很,吻时稍微用力,就落下红痕。
他的眼神一暗,又想俯身吻她。
温雪杳又气又急,推不开人,只好自己偏头去躲他的吻。
这一吻没有落在他想吻的红唇,偏移落在她的耳垂上。
温雪杳本以为他会收敛作罢,谁知他又用湿热的舌尖卷着她的耳垂慢条斯理玩了起来。
耳边传来屋外第二次叩门声,温雪杳再也忍不住,用尽全力在对方的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宁珩稍显意外地顿住,抬首不偏不倚对上温雪杳的视线,任对方瞪圆了眼怒视他。
须臾,他揪着人的衣襟提起来,将她身上被褪下一半的衣裳重新一件件穿好。
等将人抱下桌案,才用手捂着腰间被掐过的部位道:“夫人待我还真是心狠,又咬又掐。”
温雪杳想辩驳,却想起自己的确咬了他也掐了他。
她自知理亏,躲开他的视线,“你方才不是也咬我了”
“那是夫人昨日应允我的。”宁珩话音还有些委屈。
温雪杳一噎,“可我方才又不是故意的,宁侍卫两次叩门了,肯定是有急事寻你。”
宁珩憋了下嘴,牵着人的手往外走,没接话。
温雪杳瞧着他这幅受尽委屈的模样,咬了下唇,小声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娇气,说你两句,怎得还还委屈上了。”
身前人脚步忽地一顿,似是不可置信地回头,“夫人掐我也就罢了,现在又嫌我年龄大了?”
温雪杳霎时无语凝噎。
她干嘛非逞这一句口舌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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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珩牵着温雪杳一路走出暗室,没让人再往外走,而是将她往书房的椅子上一按,“你在这坐着,我出去瞧瞧十一找我有何要事。”
温雪杳坐下又起身,“你们在书房说就是,我正好回去看看婉婉姐姐。”
宁珩挡在她身前没动,视线落在她潋滟的唇上,和衣襟都遮不住的两块红痕上,眸色渐沉,“你就这般去?”
温雪杳先是一愣,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用指腹碰了下唇,滚烫肿胀的触感直令人心惊,也就不必去想脖子上还有什么。
宁珩被她不知所措的模样逗笑,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你先在书房里等我片刻,至少等我打发走十一你再出去。”
说完,手指又碰了碰她脖颈的皮肤,“至于这个,你用脂粉遮一遮,或许可以?”
温雪杳憋了下嘴,小声嘀咕道:“脂粉,你倒是知晓的清楚。”
说完,她重新坐下去,伸手朝着宁珩劲瘦的腰间一推,“行了,我听你的便是,你快出去吧,别让宁侍卫等急了。”
宁珩安顿好温雪杳后走出书房,宁十一等在门外。
两人视线相接,宁珩忽地正色,压低声音道:“发生了何事?”
宁十一跟随宁珩多年,见对方无意动作,便知此事只能在书房外说了。
宁十一犹豫的功夫,宁珩便觉出不对劲,他厉声将院中下人遣散,只余他与宁十一二人。
“有什么消息?”
宁十一沉声道:“八王爷病重。”
宁珩皱眉,“八王爷一向身体康健,怎会突然病重?”
“探子传回的消息是,遭贼人下了毒。”
“可有解药?”宁珩声线愈冷。
宁十一摇了摇头。
见状,宁珩呼吸一滞,问道:“季小王爷可知晓此事?”
“季小王爷与八王爷有密线往来,应是比咱们知晓的更早些。”
前脚才有人将手伸到了八王爷身上,后脚季氏兄妹就被官家暂时留在京中,其中算计一切的人,应是早有打算欲将八王爷一脉牢牢攥在手中。
“八王爷所中之毒来势汹汹,怕是撑不过三个月。”
三个月,若是季子焉他们现在返回封地还能见上八王爷最后一面,可瞧着官家的模样,并不会轻易放人。况且除了官家,还有人在暗中想将季子焉与季婉婉的性命捏在手中。
对方既然能对远在封地的八王爷下手,想必迟早也会将毒手落在季子焉和季婉婉身上?或者说,他其实早就对季婉婉出手了。想让季婉婉远嫁他国,一定也是那人计划中的一环。
可若是早在季婉婉和亲一事上便有了算计,那人谋划得也太早了些。如何不着急除掉京中的皇子,而是要将目光放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八王爷身上?
他心中隐隐有猜测,这一切一定与元烨有脱不开的关系。
但他实在想不通这一点,他不着急除掉二皇子,却处处针对八王爷他们,就像是他知晓未来皇位会与八王爷一脉有牵扯似的。
有可能么?
宁珩眉头皱得死紧。
宁十一:“世子,如今季小郡主住在咱们府上,关于八王爷一事,可要暗中告知她?”
宁珩摇了摇头,“不必,既然季子焉已经知晓此事,告与不告,亦或是何时告,只看季子焉抉择就是。我们不必插手。”
说完,他看向身后书房,提醒道:“此事也莫要与夫人提起。”
宁十一点头应是。
****
转眼就到了开坛祭法这日。
天还没亮,宁珩便来到皇城司。
百姓对建造“长生殿”一事本就颇有微词,加之上京城中又涌入一批流民,更是令本就动荡的人心变得惶惶不安。
在此节骨眼儿上,官家居然还要大开国库开坛祭法,这令百姓如何不激愤?
温雪杳醒来,见宁珩不在,忆起他若日叮嘱的不要出府之事,便干脆去找季婉婉和宁宝珠。
宁宝珠听说三人要去冰窖内喝花茶,一口便应下,但季婉婉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原因无他,原是她想起今日兄长季子焉也要观礼开坛祭法,于是便差遣丫环出门到天坛边上远远看了一眼。
她听之府外今日发生的事,无论如何都没了心思喝花茶。
这边宁宝珠与温雪杳才一坐下,季婉婉就猛地站起身,朝着两人道:“天坛那边,出事了。”
第70章 疫病
温雪杳乔装打扮一番赶到后, 只见到满地狼藉。
哪里还有官家的身影,有的只是侍卫拔刀相向,将百姓逼退的残暴场景。
温雪杳三人在马车里遥遥忘了一眼, 还没等其余两人反应过来,她就大声喝道让车夫调转回府。
还好她反应及时,没被远处急红了眼的百姓追上。
马车上, 季婉婉与宁宝珠也是一脸后怕,谁能想到从前和乐安宁的长街上竟会涌出一群暴民。
不仅如此,暴民间似乎还混入一些面上流脓生疮的人。那些人更是趁乱生事,逮住稍显富贵的人便按在地上将对方一通搜刮。
身上值钱之物尽数被抢走, 连好些的锦衣长靴都要掠夺。
开坛祭法霎时间就演变成了一出人间惨剧, 徒留满地唏嘘。
三人坐在车上一时间沉默无言。
等马车摇摇晃晃飞速回到宁府,三人皆是脸色煞白。
温雪杳与季婉婉二人尚且算是淡定, 而一旁的宁宝珠早已被方才的场面吓得六神无主, 哭得泣不成声。
身后府门才刚阖上,宁宝珠脚一软, 便抓着温雪杳的小臂瘫软跪倒在地。
她显然还没从刚才震惊她的场面中回过神, 脑海中满是流民与普通百姓为争夺几两碎银而大打出手的模样,更有那脸上生疮的男子快步逼近她们马车时张牙舞爪宛若恶鬼般的虚影,接连不断令人心慌胆颤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
明明年初还好端端的
可现如今,上京城怎么变成了炼狱一般?
她紧紧握着温雪杳的手臂,明明对方身量比自己娇小得多,更比自己年幼几岁。
可此时就像是看到主心骨一般, 她如藤蔓般恨不得牢牢攀附在对方身上。
含着泣音,哭诉道:“嫂子, 这外面的天究竟怎么了,我好害怕, 兄长他何时才能回来?”
“只是突发的民乱,应当不会持续太久,宝珠你莫要怕,再怎么说夫君他护在官家左右,想必比我们更安全得多。”
话虽如此说,但温雪杳也知这话或许就只能姑且用来宽慰宁宝珠,就连一旁的季婉婉都瞒不过。
等将宁宝珠好生劝回院子,温雪杳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想起宁珩近几日的叮嘱,迅速吩咐下人将宁府大门紧闭,也勒令今日要外出采买的人皆不准踏出府门一步。
门卫都换成了府里的老人,为防止府内人心惶惶,温雪杳只道是府里有吃里扒外的贼人,今日要严防死守将那小贼活抓。
安排好一切,她与季婉婉勉强能松一口气。
几乎是异口同声。
“宁世子不会有事的。”
“季小王爷不会有事的。”
说完,两人齐齐一顿。
漫长的沉默过后,还是季婉婉先一步借打趣活跃着低沉的气氛,“雪杳妹妹如今真是生疏了,以前都是随我一道唤兄长‘哥哥’的,如今却称他‘季小王爷’。”
“你这般与他生疏,他听到嘴上虽不说,心里还不知有多难过。”
难得季婉婉还有心思逗乐,温雪杳要短暂地忘却外面的混乱,勉强撑起一抹笑,“季小王爷是胸怀宽广之人,才不会像你说得那般斤斤计较。”
季婉婉撇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瞧着他再怎么一副圣人模样,也终究只是个俗人。”
温雪杳语塞。
季婉婉继续道:“其实你也不必与他那般见外,你知道的,我兄长他绝对做不出半分逾越君子德行底线的事,他如今待你好,是真的将你当做妹妹。”
“我知道,他是真君子。是我小人之心行了吧?”温雪杳无奈讨饶。
“是你小人之心?”季婉婉撇嘴,“还是你夫君?”
温雪杳下意识为宁珩辩解:“你休要胡言乱语!”
季婉婉迷眼,“我瞧着他待你倒是小心眼儿的很。”
温雪杳被她笃定的模样唬住,不知不觉就中了对方圈套,接话道:“此话从何说起?”
“狩猎你受伤那日,你没瞧见,但凡是有关你的事,宁世子无一不奉行事必躬亲,若他会医术,恐怕都不愿让旁的御医大夫为你看诊医治。”
温雪杳出神地“啊”了声,“有这么明显么?”
季婉婉惊呼,“果然是真的?”
温雪杳愣住,看对方面上惊讶的神色,后知后觉自己方才被使诈。
“我还以为宁世子他当真就如表面瞧着那般宛若一尊玉人似的,谁知竟也像寻常男子一般不能免俗。”
温雪杳失笑摇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了最初刚回府的那股子紧张。
温雪杳心想,许多事情好似都与前世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想起前世,饥荒与疫病来得都不似这一世早,所以这一切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上一世北方与海国比邻的边界之地因灾荒而爆发民乱,海国趁机进犯,当时官家首当其冲下旨命温雪杳的兄长前去平定边关的人心与战乱。
但最后此役战败,温长青回京后就被官家定了罪。
然而边关纷乱依旧未平息,最后则是由宁珩主动请缨,代替了她的兄长温长青再次领兵出征。
后来温雪杳一心记挂着兄长锒铛入狱,宁珩如何,她自无从知晓。
也没听闻他凯旋的消息,温雪杳便死在了那个冰冷的雪日。
先是被温初云毁掉容貌扔进了破庙,后来温雪杳没有后来的记忆,在冰天雪地的荒郊野岭之地,想也只有冻死一个下场。
但她今日不可能看错,那群暴民中,一定有人已经染了疫病。
会令无数人面目溃烂,伤口化脓生疮的病,也只有前世那场骇人的疫病。
就在她摸不着头绪时,忽的想起先前宁珩同她说的话。
——“防疫一事交予何人负责?”
——“七皇子。”
温雪杳一阵心惊。
元烨看重权势,前世就已经到达近乎癫狂的地步,却未曾想这一世为了那个位置,他连人性都泯灭了。
这不是丧心病狂又是什么?
可若说不是他在暗中捣鬼,温雪杳又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操纵利用这一切。
见温雪杳面色的变化,季婉婉掩唇轻咳,“雪杳妹妹,你是不是也在担心宁世子”
纤长的睫毛颤抖,若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宁珩与季子焉并不会出事,可关键是一切早已脱离上一世的轨迹,且还在朝向温雪杳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话音才刚落,门外的小暑就忽地扬声道:“夫人,宁侍卫回来了。”
温雪杳脸上没有半分惊喜,反而露出凝重之色,她抬眸与季婉婉对视一眼,快步走出院外。
不多时,宁十一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央。
温雪杳上下打量他一眼,心再度往下一坠,“世子呢?”
宁十一倏地跪下,连抬头看温雪杳都不敢,“夫人,世子今日恐怕是回不来了。”
“怎么回事?”温雪杳稳住声线,“宁侍卫,你起来回话。”
宁十一即使起身,也依旧低垂眉目,他的视线小心翼翼从季婉婉身上扫过。
后者霎时心慌,箭步冲上去,“是不是我兄长也出了事?”
宁十一无声点头,“八王爷感染疫症,官家命世子带皇城司之人将他遣送出皇宫,两人如今皆于七皇子在城外的一处别院中。”
元烨。
又是元烨!
温雪杳猛地后退一步,堪堪稳住身形。
季婉婉想起今日在马车中看到的暴民,其中有人面目溃烂,恐怖不可言状。
所以方才宁十一是说,她兄长也染上了可怕的疫病?
她无助地看向温雪杳,却忽然想起她的夫君也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疫病之所以可怖,其最大的原因便是它会传染旁人。
强忍半日的人终于忍不住,恸哭流涕与温雪杳紧紧抱住彼此,“雪杳,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上一世疫病爆发了许久,才有大夫逐渐研究出药方。
这一世元烨既然敢铤而走险操纵提前这一切,她不信对方毫无防备,旁人或许此时还不知如何应对疫病,但他一定知道!
温雪杳拍了拍季婉婉的肩膀,其实她心里也怕的厉害,她怕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更怕宁珩已经遭遇不测。
但她还是压下所有不安,轻声道:“婉婉姐姐,你莫要哭,我有法子。”
季婉婉怔怔看她,“当真?”话音将落,连她都不可置信,温雪杳不过是与她差不多的深居后院的女子,又能有什么法子?
却见温雪杳坚定点头,“我有法子,你相信我,他们二人一定不会有事。”
话落,温雪杳朝着一旁同样发怔的宁十一,抬首道:“宁侍卫,你可知七皇子城外的别院究竟在何处?”
宁十一先是点头,紧接着又道:“夫人,你想做什么?”
“备两匹快马,我要你现在就带我出城。”
宁十一面露惊惧,“夫人万万不可,世子离行前叮嘱我切不可让你出府。”
“是么?”温雪杳忽地眯眼,面无表情看向宁十一,“若夫君当真嘱咐过你,想必他也一定是说切莫要将他的行踪去向透露给我,只编造一条谎言让我安心就是。”
温雪杳逼近两步,淡声道:“可宁侍卫还是如实告知我了,为什么?”
宁十一面露难色。
温雪杳自然不怀疑宁十一护主的忠心,正是因为她十分清楚对方护主心切,才能猜到一定是有人暗中同他说了什么。
诸如,“七皇子是不是说——只要引我去别院,就能保夫君无虞?”
宁十一艰难颔首。
“那便带我去罢。”温雪杳冷静道。
就算元烨不来找他,她也必须得见他这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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