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锁骨窝盛酒喂人,乃是烟花之地里的花娘们,为博恩客垂怜惯用的伎俩。
寻常人都没听说过,甫一听宋廷钰提起,还诧异了许久。
林嬛也是这段时日住在一枕春,偶尔撞见过几回,才知道还有这花样。那香艳,那旖旎,仅是扫过一眼,都觉血脉偾张。现在回想起来,她也是心跳如鼓。
若是再把那人换成方停归和她,里头的酒再换成夺命之毒……
林嬛不自觉咬紧下唇,本能地就要张口想拒绝,却是叫宋廷钰指尖掐着的一抹翠色,生生扼住了咽喉。
“林姑娘也听到王爷所言,就莫要耽误王爷时间了。”
宋廷钰含笑催促,怕她走不动道,还贴心地让小厮将斟满酒的白瓷杯送到她面前。
鎏金般的酒液映着窗外缓缓攀升的月色,摇晃出细碎光斑。
林嬛的脸倒映其中,苍白如纸。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端着杯子站起来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向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只觉浑身灌满了玄铁,每迈出一步,都似在消耗生命。
为何总是这样?
让她在方停归和家人之间选。
三年前已经痛过一次,伤口还未完全结痂,就又要在旧伤上狠狠划上一刀。
这便是命吗?
命中注定,他们之间只能有仇怨,不会再有其他。
林嬛指尖不禁颤抖,鹰隼似的目光沉甸甸压在她身上,宛如有实质,她根本抬不起头。只能闭上眼,跪在他面前,颤而缓地扯下衣襟。
美人锁骨,深邃而纤薄,覆上欺霜赛雪的肌肤,再斟一汪染着月色的薄酒,诚如冰雪揉成的晶莹雨蝶,在月下振翅欲飞,美不胜收。
满座众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气,明知非礼勿视,却根本调不开视线。
连雪笺也看呆片刻,捏着衣袖,涩然抿起唇。
方停归却只冷笑一声,捏着她下巴,用力向上抬起,戏谑道:“求我啊。”
狭长的凤眼隐在灯火晦暗处,同当年一样幽幽隐着一股厮杀的狠劲。
只是当年再冷,再戾,对上她的视线,总会溢出似水温柔,无尽宠溺,有欢欣时明亮如星辰的光,也有低落时秋水般澄净的暗。而现在,就只剩深渊寒冰般的冷。
他袖间的沉水香灌满她鼻腔,林嬛整颗心仿佛都在那深不见底的幽暗处,下坠,下坠,再下坠……
他果然还是恨的。
若不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不好动手,他现在掐着的,应当就不是她的下巴,而是她脖颈。
轻轻一拧,当场毙命。
就像当年,她上山进香,遇上山贼,他毫不客气地将那些歹人一一毙命时一样。
不过也好,至少今天,自己没有再伤到他。
就当是还三年前,自己欠他的那支箭吧。
下次再见,就当真只剩你死我活了。
林嬛默然垂下眼睫。
扭了扭脖颈,正想开口让他松手,耳边却忽然响起“咻”的一道破风的尖啸声,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道冰冷的触感就擦过她后脑勺,直挺挺钉入旁边的木柱上,尾羽“噔噔”震颤。
竟是一支雕翎羽箭!
林嬛瞳孔骤然缩紧。
“有刺客!有刺客!”
尖锐的惨叫划破笙歌靡靡的夜空,堂内登时乱作一团。
桌椅被推撞着在地上拉出刺耳的摩擦声,杯盘碗碟“咣啷”碎了一地,烛火或滚地湮灭,或侧翻点着纱幔,“唰”地燃起更凶更旺的火光,黑烟滚滚,吞没月光。
伶人丫鬟尖声惨叫,宾客小厮抱头鼠窜。
宋廷钰也吓白了脸,抱着脑袋哆哆嗦嗦钻到桌子底下,两股战战,想逃又迈不动腿,没多久,裤子就漫起一股刺鼻的腥膻,浑不见方才的嚣张。
然箭雨根本不管他们的恐慌,铺天盖地自门窗洞穿而来,密密麻麻织成一张网,将他们罩在其中,无所遁形。
才刚还歌舞升平的水榭,转眼间就沦为人间炼狱!
林嬛整颗心都揪成一团。
早在第一支箭从窗外射进来的时候,方停归就已经放开她,和宁越一道拔剑起身隐入黑暗中。
只剩她一人瘫坐在地,极力安慰自己不要慌,不要怕,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冷静,可身子却颤抖个不停,根本不听她使唤。
使尽浑身力气,也只能让自己勉强坐直上半身。
然抬头的一瞬,却有一道寒光豁然劈至她眼前。
速度之快,她甚至都来不及眨眼。
林嬛呼吸都跟着凝滞。
死亡的恐惧如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顷刻间将她吞没,这会定是在劫难逃!
然也就在刀锋即将劈穿她面门之时,一道寒光骤然从旁边横扫而来,比那刺客还要快,还要狠。殷红喷洒出来的瞬间,还有一只手,温柔地从背后捂住她的眼。
周围业火大燥,刀光凛冽如霜,而他贴着她后背的那颗心,却沉稳如山。
薄唇沾染着春夜蛰伏的微寒,贴上她纤如雨蝶的锁骨,发狠一咬。
颈窝的方寸鼻息间,俱是他周身浓烈的沉水香。
林嬛吃痛地嘤咛出声,下意识扭身挣扎。
他的唇也跟着一颤,迅速松开,好似受到惊吓的猫,片刻,又小心翼翼地重新覆上,轻轻吮吸那圈浅淡的牙印,仿佛幼兽舔舐伤口,万般隐忍,又克制不住。
明知她锁骨窝里盛的是毒酒,仍旧一滴不落地全部饮下。
一如四年前那个乍暖还寒的春夜,他望着她的眼,郑重许诺:“凡是姑娘所愿,方停无所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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