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刺杀最后是怎样结束的?
林嬛并不知晓,只记得黑暗中,整个水榭都乱成一锅粥。
她被方停归护在怀中,人虽无大恙,却也是惊吓过度,昏迷过去,再睁开眼,人便已经安然躺在一张锦绣堆叠的软榻上。
帐上挂着鎏金香球,案头置着镂空金漆莲花香炉,镂空的几处正袅袅升着安神香。
连井字小窗边的那面博古架上所置物品,也都是似珊瑚、南浦云珠、犀角暖香之类的稀罕物。
不是一枕春。
却是和她从前在侯府的闺房格局很像,只一应摆件比侯府中还要更加奢华。
“这里是哪儿?”
林嬛茫然翕了翕唇,舌尖干涩如利刃划过喉咙,她不由呛咳出声。
帐外之人听见声音,立马“噔噔”往榻边赶。绣着大团海棠花的帷幔从外面分开,露出两张关切的面容。
一个是夏安。
另一个则是……
“春祺?!”
林嬛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喉咙不小心撕扯到,引起一串更加剧烈的咳嗽。
春祺忙扶她坐起来,往她背后塞了个隐枕,接过夏安递来的温水,边喂林嬛,边安抚:“姑娘莫惊,是奴婢,奴婢平安回来了。”
“昨儿裕园办花宴,那姓宋的也把奴婢带了去,想拿奴婢威胁姑娘,谁知突然闯进来一大帮刺客,把园子搅得乱七八糟。奴婢趁乱逃出来,正好撞上楚王殿下手底下的侍卫,王爷就顺手把奴婢给救了,送来王府陪姑娘,还给奴婢请了京中最好的大夫,专门治背上的针伤,现在是一点也不疼了。”
林嬛低头就着她手里的碗喝水,听见“楚王殿下”四个字,眉梢不禁蹦了下,再听说这“王府”的字眼,她更是直接呛到,咳得比方才还厉害,却仍旧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说……咳咳……咱们现在在王府?楚王府?!”
春祺似早料到她会如此,擦嘴的手巾一直攥在手里,这会子便不慌不忙地帮她擦拭嘴角,继续解释:“姑娘没听错,是在楚王府。红姑昨儿上门要人,还叫王爷拿剑赶了出去。”
“还不止呢!”
夏安亮着两只铜铃眼,兴奋地挤进来。
“听说王爷让人把红姑绑回去的时候,还顺手把一枕春上下都狠狠修理了一通。雪笺和雪蝶,就是花宴上欺负姑娘的那对姐妹,她们本来就已经叫刺客吓得三魂离了七魄,回去后还没来得及喝口安神茶,就又叫王爷的人押着去戒室罚跪,这会子怕是已经趴在床上起不来了,没个十天半月应下不来床了。”
“还有那姓宋的,昨儿,他大约是想给王爷添一添堵,故意把自己身边的护卫全调到外园去,跟王爷带来的人别苗头。结果刺客一来,没人护他,他自个儿又不争气,拳脚功夫根本打不过,黑灯瞎火的,被人揍得,连长公主都认不出他,还被挑断了手脚筋,估摸着下半辈子都只能在窗上爬着了!”
夏安叉腰一哼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不少。
林嬛却蹙起眉喃喃:“挑断手脚筋……”
昨夜那波刺客,她虽不知是什么来历,但瞧他们刀刀直逼方停归的架势,显然是冲着他去的,怎的反把宋廷钰打了一顿,还挑断了手脚筋?
这做派,倒更像是某人会干出来的事……
想起花宴上重逢时,宋廷钰故意抱她的一幕,和刺客袭来后,那从黑暗中贴上来的灼热唇瓣,林嬛心尖不禁发紧,锁骨上那圈浅浅咬痕似也跟着滚烫。
想起那咬痕是怎么来的,她忙抓住春祺的手腕,慌张追问:“他怎么样了?可有中毒?”
春祺吓了一跳,诧异问:“什么中毒?王爷瞧着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啊?”
“没事?”
这回轮到林嬛陷入惶惑之中。
怎么可能没事?
昨儿她可是眼睁睁看着他,把那毒酒咽下去的。
就宋廷钰那脾气,折腾这么一大圈,连乾坤壶都拿出来了,总不能当真只是为了请他喝一杯梨花春吧?
可夏安也笃定地跟她说:“确实什么事也没有。别说中毒,同那么多刺客交手,王爷身上连道刀伤都没落下。真要说有什么……好像也就指骨上多了些淤青,看着像是赤手空拳,把谁揍了一顿。”
林嬛越发惘然。
春祺素来洞悉人心,转着眼珠打量片刻,便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于是抿唇一笑,暧昧地打趣她:“姑娘既这么担心,何不亲自过去探望一下?不都说眼见才为实吗?”
林嬛一愣,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脸颊倏地烧红,霎着眼睫错开眼,盯着锦被上的海棠绣花,嗡声嘟囔:“只怕我去探望他,他的身子才会真正抱恙吧……”
“怎么会!”
夏安立时反驳。
“姑娘您是没瞧见,王爷昨儿是怎么亲手抱着您回来的。从京郊到王府,他整整抱了一路。夜路那么陡,马车都颠得跟筛糠似的,驾车的马夫胃里都在大闹天宫,他却愣是没叫您磕着半分。奴婢怕他累着,想搭把手,他还不让。送到地方了也不肯走,非要亲眼看着太医给您诊脉,确认的确无恙,才终于肯离开,去处理别的事。”
“屋里的这些东西,也都是王爷亲口吩咐送来的,包括这面琵琶。”
她边说,边屁颠屁颠地转身跑开,小心翼翼地取下乌木架上置着的一面南音琵琶,笑吟吟回到林嬛床榻边。
早春的天光清透明净,宛如瑶池里的水,透过窗上的茜色软烟罗,盈盈打在琵琶上。
琴身上的海棠绘纹越发嫣然,栩栩得,仿佛当真有两株并蒂而生的花盏,正攀着那片凤凰木娉婷向阳盛放。
纵使面板上有些许断痕瑕疵,依旧遮掩不住那抹缱绻娇色。
一如四年前,他虔诚而小心地插/入她鬓发间的海棠发簪;
也似昨天夜里,月光晦暗,墨色无边,他唇瓣贴着她锁骨,幽幽呼出一抹灼烫,直抵她心扉。
林嬛不由抿紧了唇。
那家伙一向沉默寡言,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从不与任何人说。有时连她都琢磨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说还在意她吧,偏偏对她冷言冷语;
说不在意吧,却又做了这许多,甚至不惜搭上自己一条命。
到底什么意思啊……
林嬛眉心拧成了结,指尖反复揉捏着锦被上的花团,心绪如光束中的飘尘,起起伏伏,良久,才终于吐出一口气,下定决心。
“都去准备一下吧,都住进人家里来了,怎么着都得去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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