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
林岁才意识到他们要搬家的原因,是因为爸妈需要把城市里的那套房子卖掉,置换出一套在小镇上的小房子,才能匀出钱给爸爸治疗。
那个故事的结尾,只是所有人为她编织出的一场温柔童话。
而实际上,他们没有得到理应的赔偿,没有解决当下的困难,所有人殊死一搏换来的是满地狼藉。
妈妈失去了工作,爸爸丧失了劳动力。
他们在这个城市处境艰难,只能搬到没有人认识他们的新地方开始重新生活。
搬家后,林岁眼看着爸爸一天比一天沉默。
他曾经是很好的绘图师。不仅画图好看,也写得一手漂亮的字。
那场事故摧毁了他所有对未来的希望,也带走了他引以为傲的工作技能。
“我想来想去,还是挺对不起你们的。”
终于在一天,林华平静地对林小玲说,“我们离婚吧。对你,对岁岁都好。”
“为什么离?谁说要离了!!”
林小玲那次罕见地发了脾气,争到最后,她的眼泪却刷地一下掉下来,“你在想什么呢?你道哪门子的歉?我说过了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是亲人,我们就是要一起走下去的。”
亲人。
此时十七岁的林岁默默根据对面发来的消息梳理线索逻辑,听着她在语音里无助地哭诉自己在这个城市里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忽然想,这世上未必一定要有血缘才是亲人。
爸爸和妈妈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是亲人。
我和爸爸妈妈也没有血缘。但我们也是亲人。
从基因上来说,我们三个人毫无瓜葛,但是命运将我们牵在了一起,把我们变成了世界上最亲密,最信任彼此的一家人。
林岁:【姐姐,怎么称呼你?】
对面回:“我叫王丽,叫我丽姐就行。”
林岁刚刚查阅了一些关于工伤理赔的规定,回复道:【我认为我们确实可以告,也有必要告钟家。但我毕竟不是专业的,我觉得还是要请律师来。】
王丽茫然道:“但我没有请律师的钱啊?”
【家里现在有积蓄吗?可以先拿出来垫着。如果我们赢了,我们可以要求对方承担我们的诉讼费和律师费用,这一笔实际上不需要我们支出。】
王丽犹豫了:“那,那话不能这么说的呀,我们也有输的可能性的吧?到时候如果钱要不回来,不就打了水漂了吗。”
林岁也理解她的疑虑。
她家里一定积蓄不多,不敢贸然相信自己这个年轻女孩,但同时她也不想放弃这个唯一能为她丈夫声张正义的机会。
对于穷人来说,想讨要公平是一条冒险的路。
对富人来说打官司不过花点小钱,更多是面子问题,而对于穷人来说,他们是在赌,赌把自己安身立命的家当放上天平,是不是能换来一场正义。
很多人会退缩,会犹豫。
这不代表他们懦弱,只是因为他们所承担的风险太大了。
在寻求正义之前,他们也想活下去。
林岁回复说:
【我立字据。】
【如果到时候输了,我把所有的诉讼费和律师费赔给你。】
所以我来承担这份风险。你不要怕。
……
林岁虽然这么说了,但她其实身边并没有多少钱。
钟家当然有钱,但她肯定不可能直接开口问钟家要。
林岁先去旁敲侧击地问了钟意:“我们平时,会发零花钱吗?”
钟意迟疑了一下,说:“他们有给我一张卡。但是我的每一笔支出明细他们都可以看到。”
林岁一怔:“啊?”
钟意垂下眼,轻声说:“可能是怕我乱用钱吧。”
林岁问:“那钟尧呢?他也是这样吗?”
不对啊。钟尧掏钱的速度一点都不像是被父母监管着开销的。
而且就算是怕乱花钱,设置一个限额不就行了。他们才高中生,能乱花多少钱?
“他是男生。”
钟意摇头说,“我们不一样。”
林岁:“……”
有什么不一样的!
她小声嘀咕说,“这不公平。”
看着林岁郁闷的表情,钟意想了一会儿,问:“你最近缺钱吗?”
林岁立刻摇头:“我就是随便问问。”
虽然不一定会输,但是她总要有一笔钱应急。
但问钟家夫妻直接要钱风险太大了,甚至还不如把他们给自己的项链退了换钱更加靠谱。
林岁正沉思着还能从哪儿坑到点钱来,钟意却拉了拉她,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她们从三楼往上,走到一个小阁楼里。
这个阁楼不大,落了一点不多的灰,堆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杂物,看起来应该是钟意和钟尧小时候的玩具,最里面还有一个小柜子。
钟意走过去,拿出旁边一本书里夹着的钥匙,打开柜子。
“如果你需要用钱的话,我这里有。”
钟意说着,拿出最里面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子,打开给林岁看。
那里面是排列整齐的二十几个红包,齐刷刷地躺着。
她目光平静,声音放得很轻:“这里是我攒下来的一点钱。”
生日时收到的、逢年过节时长辈偷偷塞的红包、还有弟弟有时给她的。
“林林总总加起来不算多,大概也就十几万。”
林岁差点被她吓到:“十、十几万?”
比起来,她只有六十七块五角的小金库简直太寒酸了。
惊讶一秒后,林岁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你也需要攒钱吗?”
这些钱被整整齐齐码好了放着,显然是有意识保存的。
这不太像一个有钱家的孩子会做出来的事情。
而且为什么要特地藏在这里?
如果她是一个几岁的,想玩捉迷藏的小孩子,还比较合理。
但钟意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如果真要建立自己的小金库的话,肯定是放在自己房间比较靠谱。
但她却像是为了避人耳目似的,特地放在了这个没人的地方,假装是杂物还上了锁。
千种疑惑穿过心头,林岁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钟意。”
林岁问,“他们是不是对你不好?”
阁楼里开着一扇窗,微风轻轻吹过。
钟意静静看着林岁。
这笔钱她攒了很久。
小时候,是觉得没必要花,就放着了。
再大一点,她想万一有一天她离开钟家,这笔钱或许能帮上忙。
可她要怎么告诉林岁呢?
告诉她这里的一切,告诉她为什么她想逃。
这怎么说得出口呢?
林岁看着她身上的光芒由白跳绿,由绿跳黑,最终回归一片白。
最终,她说。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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