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心理准备, 在发现的那一刻,林岁还是差点惊得把熊给了扔出去。
她抽了一口凉气,强忍着剧烈的恶心, 慢慢、慢慢地把熊给放回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后,默默关上了衣柜门。
和她猜的一样。
草莓熊里放了针孔摄像头, 多半也有监听设备。
不用多说, 那只新的玩偶里肯定也有相应机关。
林岁猜测, 是因为她一直把草莓熊关在衣柜里, 他们没法用摄像头实际监控到她的动态。而像这样的设备, 钟家一时还没有找到新的方式放进来,所以才包装成一个新礼物, 以爱的名义送进来是最悄无声息的手段。
可是她来这个家里已经二十多天了。
为什么是今天?
林岁坐在床边,拧着眉头思考。
首先, 摄像头肯定没拍到任何东西。
否则她早就暴露了。
那就是这两天有什么其他的蛛丝马迹引起了他们的怀疑。比如说,昨天监听设备听到了有效内容。
林岁回想了一下,背脊瞬间生凉。
昨天晚上, 她有和王丽她们语音通话。
之前她一直都是打字沟通, 但昨天事态紧急, 她也没有多想,虽然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生怕房间外的佣人听到动静, 但估计还是被房间内的窃听器掠走了信息。
窃听器这种东西不像摄像头,它小而隐蔽, 说不定除了草莓熊之外房间内还有其他的。
对了, 手机。
钟家给自己的手机恐怕也有问题。
手机里最方便装监察的软件,幸好她没有使用, 否则每一个举动都逃不过钟家的眼睛。
林岁抱紧膝盖,把脸埋了下去,被恶心得直反胃。
她终于感受到了钟意一直在害怕什么。
这种铺天盖地的窥探感真的很糟糕,她光是坐在这里,就感受到四周都有视线在盯着她。而在监听设备的另一端,可能有人连她的呼吸频率都在记录。
从进入这个家的那一刻,她就被钟强和方如琴牢牢地控制在了他们的掌控范围内。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做错了什么?
林岁深呼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振作起来。
她什么都没做错!
是钟家夫妻变态,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想办法,离开这个环境。
报警。
她要报警。
林岁正拿定主意时,房间门突然被敲了敲。
她下意识往床后方缩了一下,握紧了拳。接着稳了一下呼吸,做好了再次被搜房,或是直接面对钟家夫妻的审问的准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钟意。
她手里拿着英语书和笔记本,温和地问:“今天学英语吗?”
林岁愣了下,随后点了点头:“好啊。”
钟意走进房间,在沙发上的新玩偶面前停了一下,像是随口说了句:“挺可爱的。”
她伸手摸了两把,像是随意地把它放到了一旁面向墙壁,再往前走的时候,却看到林岁不动了。
林岁做了个口型问她:你知道?
钟意怔了怔。
林岁果然发现了。
她垂了下眼,点一点头,也用口型回答说:我很抱歉。
林岁看着她,心头的另一重疑惑又浮了上来。
钟家夫妻这两天诡异的行为她已经知道是为什么了。但唯一有一点难以解释的是,钟意是怎么提前知道的?
她不觉得就这么巧合,钟家夫妻想搜出她另一部手机的时候,钟意就恰好借走了。
难道是钟意发现了什么端倪吗?
不对啊。
那天她们一起在学校上学。
她甚至都没看到钟意拿出她的手机收过什么消息,她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别站着了。”
林岁虽然疑惑,但对钟意的立场还是毫不怀疑。
她拉钟意坐下,“开始吧。”
钟意每天晚上基本都会给她补英语,家里其他人也知道这件事,所以钟意来找她不会引起怀疑。
林岁坐下后,学着钟意上次的行为,把纸压在试卷下悄悄给她写小纸条。
【房间内摄像头我大概知道是哪两个了,方向基本都录不到我们,放心。但是窃听器还在,我不敢摘,动静太大了。】
【这些,你的房间里也都有是不是?】
钟意看到小纸条,微微战栗了下,接着小幅度地点一点头。
那就说得通了。
她第一次去钟意房间的时候,钟意为什么那么语焉不详,为什么态度显得那么故作平静,回答又显得那么奇怪。
林岁又写新的:【那今天你问我借手机,是不是也提前知道了他们要做什么?】
钟意迟疑了一下,再次点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
钟意这次犹豫的时间有点久,久到林岁甚至以为三言两语说不清,把纸条递过去让她写。
但钟意没有接,只是摇一摇头。
不是不知道。
是不能说。
林岁看着她的神情,了然地点一下头。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秘密。就像如果有人问她,见到方如琴的第一眼为什么就知道她是坏人选择报警,她也没办法给出令人信服的回答。
林岁想了想,又写:【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这一次钟意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看着那张纸条,轻轻地发着抖,仿佛有什么最恐怖的真相被突然揭开。
林岁看着她,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
钟意对钟家夫妻惧怕的情绪太明显了。
她只来了一个月不到,就深刻地被恶心了一回。
而钟意的前十七年,都被困在这个牢笼中。林岁都难以想象,她发现房间内有摄像头和窃听器时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说不定在发现前,她就已经经历了隐藏的秘密被翻出来这样难堪的事。
林岁心中一阵酸痛,像是本应该属于她负担的命运穿过时空击中了她。
“小意,妹妹。”
她伸手抱住钟意,又难过,又愧疚,“没关系,没关系。至少现在我和你在一起。”
你曾经独自承担的那一份苦痛,如今我来和你一起分担。
你不要怕。
钟意颤抖了两下,第一次轻轻回抱了一下林岁。
但她并没有哭,只是拍了拍林岁就放开了。
对于林岁来说或许是难以接受的现实。
对于她来说,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实了。
林岁继续写纸条,笔力铿锵:【可以报警吗?】
钟意这一次很坚决地摇了头。
她终于拿起笔,写:【没用的。】
林岁表情狐疑:“为什么?”
【他们在自己家里安装设备,本身不违法。况且我们还是未成年,他们是我们的监护人。】
钟意一笔一笔,慢慢写很多年前她就被告知的话。
【再退一步说。即便违法,也不会有人管他们。】
林岁握着笔,掌心微微生冷。
不用钟意多说下去,她就已经明白了其中关窍。
钟氏集团势力之大,不是她所能撼动的。
报警不仅制裁不了他们,甚至还会暴露她们已经发现家里有摄像头的事实,接下来她们的处境会更难捱。
林岁看着钟意平静的表情,想,她是不是也想过,甚至尝试过,只是没成功。
所以她接受了,妥协了,摸索了一条把自己放在钟家眼皮底下却不受怀疑的安全之路。
可是难道就只有这一条路了吗?
钟意在离开之前,把手机夹在了英语笔记本里,重新还给了林岁。
“我之前提醒过。”
她小声说,“玩手机多了不好。”
那是很早的暗示。
林岁哑然片刻,遗憾她现在才完全听懂。
钟家夫妻给的手机是有问题的,不能用。而即便是她自己的手机,用多了也有可能会被发现。
林岁也明白了,钟意为什么一直是那样沉静的状态。
她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十几年,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了,对生活没有期待也没有憧憬,只剩下了被圈养的温顺。
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了父母无孔不入的窥探欲,习惯了自己活在监视之下,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每一笔花费明细都被记录,每一次使用手机都被知道到底是在玩什么。
在这样的恐惧下,她甚至不敢明白直接地提醒新来的女孩会面临什么。
在钟意即将转身离开前,林岁拉住了她。
“可是。”
林岁问,“我们为什么要接受这一切呢?”
她不相信钟意完全没有想过逃跑。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不会有阁楼上的十几万。
但看她现在的态度,又像是对命运屈服了。
林岁心头有个不妙的想法。
是不是她曾经抗争过,然后失败了。
而那次失败导致的后果实在太惨烈,惨到她再也不敢去试着挣脱这个噩梦了。
钟意看着她,神情悲哀地摇了一下头,声音如同叹息:“我没有办法。”
就像我曾经告诉过你的,我也没有选择权。
我已经不可能逃掉了。
……
林岁回到了房间内。
在知道了房间内有窃听器后,那种令人恶心的感觉时时刻刻围绕着她。
而且,她也不能再和爸爸妈妈打电话了。
林岁拿出手机,在各个软件来回茫然地划了好几下,最终还是给家庭群发了消息。
【爸爸,妈妈。】
【我好想你们。】
林岁以前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在她们家里出了事故没什么钱,必须要搬到小镇上来的情况下,林华和林小玲还是咬咬牙买了二居室。因为他们觉得,林岁马上就长大了,应该要给她留一个独立的房间。
他们不一定完全理解隐私权这个概念,但是他们做到了。
林小玲连她写的日记都知道不该看,平时更是没有翻过她任何东西。
上高一的时候,林岁同桌妈妈怀疑她偷偷早恋,半夜翻了她手机,果然抓住了她谈恋爱的证据。
母女因此大吵一架,她同桌第二天来上学的时候眼睛还是肿的。
回去吃晚饭的时候,林岁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妈妈,落点在早恋这件事情上:“你们完全可以放心,我可没有早恋啊。我连手机都没有。”
“怀疑早恋也不是看孩子手机的理由啊。”
林小玲却和她重点不同。她摇摇头,有点唏嘘道,“这多伤孩子心啊。哭了一晚上,人都该哭坏了。”
林岁想了想,说:“但她谈恋爱的时候确实被影响成绩了。也许她妈妈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
“为她好也不能这样啊。”
林小玲给林岁夹了半个蛋,依旧不赞同这个行为,“天天为孩子好,为孩子好,也不考虑人孩子自己心里怎么想的,这叫为她们好吗?”
林华轻轻叹息一声,说:“确实。孩子也是人,也会有秘密。这很正常,就像爸爸妈妈也会有自己的秘密——”
“哈?是吗?”
林小玲看他,揶揄道,“我还不知道呢,你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吗?”
林华无奈,带点心酸自嘲道:“我就是举个例子。我能有什么瞒着你的,我现在连手机都需要你帮我看,我还有什么秘密?”
此刻回忆涌上心头,林岁趴在桌子上,一时间很想哭。
从前每天晚上,爸爸妈妈都会等她回来吃饭。
她会津津乐道分享她在学校里遇到的事情,哪怕这件事情再小再无聊,爸爸妈妈都会耐心地听她讲完,并给出自己的点评。一顿饭总是吃得热热闹闹,快快乐乐。
那些平常的、熟悉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简直像是梦一样。
林岁的手机很快振动两下。
是林小玲回复的:【怎么了宝贝?】
她从林岁的语气里敏锐地嗅出了不对劲,没有像平时一样回爸爸妈妈也想你,而是直接问了原因。
林岁抬起头,悄悄抹了一下脸。
【没事,就是想你们了。】
她曾经有全世界最好的爸爸妈妈。
现在却要困在这个监狱一样的地方。
这里即便再金碧辉煌,衣食无忧,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个大型囚笼。
林岁胸腔内有一股强大的愤懑和恨意正往外膨胀,她想起爸妈告别自己时依依惜别的眼神,想起钟意挣扎十几年后妥协了的一声叹息,想起钟家夫妻看她的轻蔑眼神,和身上的红光。
钟意在挣扎了十几年后妥协了,但她为什么要妥协?
不可能。
你们用你们的手段来囚禁我。
我也有我的方法来反抗。
林岁想了想,发道:【我记得陆姨平时接散活是帮人修零件,买卖点电子设备的。】
【能不能帮我问问她,她那边的货源,有没有这个?】
—
另一边,钟家主卧内。
方如琴对着钟强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找到。”
“你确定认真找了吗?”
“书包和房间都翻了,就差搜身了,还要怎么样?”
方如琴语气里透着明显的不爽,“而且她坐下的时候我看了!她那件衣服的口袋很浅,根本不可能藏下什么东西!”
“会不会是你弄错了?她一个高中生她能懂什么?每天光是学习就够忙了,听说她们马上就期末了,她这段时间都在忙着补之前落下的课程呢。”
“……我也只是怀疑。”
钟强摇了下头,“算了。今天不是放了新的设备进去吗,让李姐听听会不会清晰一点?”
两人正商量着,管家和李姐一起敲门进来,李姐的脸上难掩喜色,“听到了,我又听到了。她在说压力什么的!!”
“拿来。”
钟强脸色不好道,“我亲自听。”
管家将监听设备递给钟强,钟强带上耳机,忍受着电流的底噪声,真的听到了些许动静。
似乎是说话声。
且林岁的声音明显大一点,像是在外放打电话。
钟强挥手,示意身边人都安静。
对面说话的声音很耳熟,甚至还在说英语,口音如同播音腔一样标准。
半天后,他终于听出来了。
这是林岁在用手机的词典软件给自己读英语!!!
手机外放声音轻,林岁的声音响,是她在跟读那个词典软件,念两遍英语,再念一遍中文。
钟强的脸色黑得像锅:“你昨天听到的也是这样的?”
“这……”
李姐也茫然了,“我感觉,感觉好像差不多?昨天那个声音太轻了,设备又模糊,我真的听的不是特别清楚,只感觉她停一会,说话一会,但说话的过程很流畅,真的很像打电话。”
“……”
钟强怒道,“这是她在练英语!你听不出来吗?!下次这样的就不要汇报给我了,浪费时间!!!”
把李姐和管家赶走后,他又收到了助理小王发来的消息。
看完之后,他脸色稍微转缓了一些:“小王查出来了,发那篇微博的IP虽然是同城,但无论和家里还是和学校都差了远了去了。”
“这么说来,还真的是我想岔了。”
“自己吓自己。”
方如琴轻嗤一声,“我就说了,没这么夸张。你就是喜欢瞎联想,这丫头虽然不听话,但还不至于做出出卖我们的事情。何况她哪里来的人脉资源,哪里来的钱?她每天还在上学呢!!”
“不是她也好。”
虽然排除了这一可能,钟强也没多高兴,“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件事还是得拿一个解决方案出来。”
“先把热搜都撤一撤,然后找人写个声明,把责任带到第三方头上,重点是暗示对方主动碰瓷,想讹钱。”
—
次日,第二节 课下课铃刚打。
林岁放下笔,伸了个懒腰,还没来得及趴着休息一会,保安敲了敲门框,扯着嗓子喊道:“一班的,林岁是哪一位?”
林岁愣了下,随即举手。
“这有个你的包裹,应该是你家里人送过来的。”
保安把一个包得严严实实、像是快递盒似的东西放在了她桌上。
周围的同学好奇探头过来:“哇,林岁,你忘东西在家里了吗?”
林岁看着那个快递盒,茫然了一瞬间。
不对啊。
包成这样,肯定不是钟家给她的。
她是问爸爸妈妈要了东西,可是她让他们寄快递过来,应该也没有这么快能到吧?
而且如果是快递的话,为什么上面没有快递的贴条呢?
电光石火一刹那,林岁突然反应过来了。
她二话不说,抱着那个快递盒径直冲了出去,追着保安的背影喊道:“叔叔,叔叔!刚刚拿包裹来的那个人你见到了吗,她往哪儿去了?”
保安愣了愣,“看到了,一个女的,带了个针织帽。好像往那边去了吧——”
他话还没说完,刚指了一个方向,就看到林岁迅速地跑了出去,只留下一句谢谢在风中。
“诶,诶,同学!上课时间不能出校!!算你逃课的啊!!”
保安喊了两声,见她坚决不回头,摇摇头叹口气。
这学校的学生都这样,根本不怕他们给老师家长告状。
算了算了,也没必要去管。
林岁一路奔出了学校。
她怀里抱着的,是昨天和林小玲约好的,要去问陆姨要的摄像头和监听器。
当时她刚提出的时候,还被林小玲严厉拒绝了,告诉她这是违法的行为。
在听林岁解释自己是要装在自己家里卧室,不会涉及违法行为后,犹豫了很久,问她:【钟家对你怎么了吗?】
【没怎么。】
林岁犹豫了一下,很难得地对妈妈说了谎。
【我感觉我有点梦游,想在自己卧室内装一个,看看自己晚上睡觉是不是不安分。】
她说完也觉得自己这个理由实在牵强。
她梦不梦游,妈妈还能不知道吗?
果然,那头沉默了很久。
最终林小玲说:【少来,我们母女连心,你不用骗我。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按道理来说,我不应该允许这种行为。】
【可是作为母亲,我了解我的女儿。她是个好孩子。我相信她,她不会拿这个做坏事。】
得到了林小玲的首肯后,林岁把自己的学校地址给了她,让她寄快递给自己就好。
可林岁现在看着自己眼前那个正沿着学校围墙前行,在外围一点点参观学校的女人背影,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妈——!”
林岁奔过去,一头扎进了林小玲的怀抱里。
“哎哟,哎哟哟。”
林小玲被撞了一下,往后踉跄了几步,接着笑着接住林岁,“让我看看这是谁呀?这是谁家的小闺女啊?”
她语气是笑的,看着林岁的脸,眼泪却不自觉流了下来,“岁岁,让妈看看,是不是瘦了?”
林岁抹了一把脸:“怎么可能瘦呢,我吃得可好了。”
她哽咽着问,“你为什么过来?你今天不是上班吗?”
“我请假了。年假反正也用不完,不扣钱的。”
林小玲摸摸她的脸,也鼻酸起来,“我就想进城看看。我和你爸不知道你住在哪,以前想给你送点东西也没法给,现在终于有了个地址,这还不得摸来见见。”
她拿出手机,翻出她刚刚拍的照片,“你爸那身体,来一趟不方便。我让他在家候着。你看,我还拍了照,告诉他女儿现在在这念书,可气派了,比我们镇上那高中是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林小玲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见到林岁,她抱着送了东西就走的想法,只是想来一趟,亲眼看看林岁在哪儿读书。
为此,她请了一天的假,辗转坐了至少两个小时的公交和一个小时的地铁,只为了能在学校外远远地看一眼林岁念书的环境。
林岁抱着她,哭得泣不成声。
林小玲一边给她擦眼泪,笑着说:“哭什么?妈在呢,这不是高兴的事吗?和妈说说,在这里读书开心吧?和同学相处还好吧?能跟得上吧?”
林岁哭得胡乱点头。
思念在平时被繁重的课业以及复杂的上诉事件压下来。
只有这一刻,她才能意识到,自己真的好想爸爸妈妈,好想回家。
“好了好了,一会儿上课了,你看你哭成小花猫了都。”
林小玲刚说完,预备铃声打响。
她惋惜的表情只闪了一刹,很快被她的笑掩下,“你该进去上课了。我也该走了。别哭,别哭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见呢。”
林岁点一下头,又擦了擦眼泪:“替我给爸爸问好。”
她伸手,想摸点钱给林小玲,却被林小玲握住了手:“他知道的,哎哟,一家人还客气什么。快回去上课吧,别耽误时间了。”
林岁走两步,抱着怀里的东西,又站住了。
“妈。”
林岁说话尾音里还有点哭腔,语气却很坚定,“你相信我,我真的不会拿这个干坏事,不会给你们丢脸的。”
“妈知道。”
林小玲的表情非常的温柔。
“我养了你十七年,我比谁都知道你是怎么样的孩子,你还有一个月就成年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心里会有自己的判断。”
“我的女儿,是个比我聪明,比我优秀,比我有能力的女儿。我还需要担心她什么呢?”
她挥挥手说,“去吧去吧。妈在这里再看看你,你走吧。”
这次响的是上课铃。
不走不行了。
林岁恋恋不舍地点了下头,抱着东西快步跑回学校。
林小玲看着她的背影,好半天,才在原地捂着嘴,无声地哭了出来。
她当然知道她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
正因如此,她也知道林岁是被逼到了什么地步,才会问她要这些东西。
她说着不担心,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担心。
林岁在钟家都遭遇了什么呢?
林小玲知道她直接问,林岁也不会告诉她。小姑娘主意大,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扛,她多问下去,反而会给林岁增加负担。
可她作为妈妈的,又怎么可能真的不担心?
她只能每天祈祷,希望佛祖保佑她的小女儿,在钟家过得平平安安。
……
林岁回教室的时候已经上课了。
幸好语文老师这节课自习,她回去喊了声报告,就让她进来了。
钟意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和鼻子,差点被吓了一跳。
她见到的林岁永远笑容明朗,阳光灿烂,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刻。
好在钟意只想了一秒,就明白了过来:“是你妈妈来了吗?”
林岁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钟意没说什么,只默默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
林岁转头,看着钟意那张和林小玲相似的脸,想,如果她见到林小玲的话,她应该也会喜欢妈妈的。那才是她应该有的亲生母亲,而不是方如琴。
林岁内心顿时有很浓的愧疚席卷而上。
如果有机会,她和钟意都能离开的话,她一定会带着钟意回去,让她感受一下,正常的家庭氛围该是什么样子。
当晚回到家,林岁拆开了包裹。
陆姨接卖零件设备的活,这类东西虽然在灰色地带,但销路很好。
大约是因为林小玲特别关照过了,林岁这次拿到的设备都很高档,光是她看说明书就要看上好一会儿。
而林岁将这些东西拿出来之后,在包裹里还另外发现了别的东西。
两条红色围巾,摸起来非常厚实,很适合这个秋冬。像是林小玲亲手织的。
小镇当地的吃的,炒栗子,炒米花,还有方片糕,每个分别装了一点。
最后,压在最底下,被围巾包起来的,是一个信封。
林岁打开看了一眼。
里面是一千块钱和一张纸。
【天冷了,你上次走的时候没带围巾。妈妈又织了新的给你。你自己带一条,如果另一个女孩不嫌弃我,也可以给她一条。我这个做妈的没给她尽过什么心意,她不想认我也是正常的,不要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
【给你带的吃的,尽快吃掉,放久了就不好吃了。吃不掉的话也可以分一分关系好的同学。】
【钱收着。万一钟家对你不好,以后拿它打个车回来,爸爸妈妈永远在家等你。】
林岁捧着纸条,想哭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来钟家久了,见惯了那种虚假的父爱母爱,差点都忘记了,真正被爱的感觉应该是这样的。
无论她身在世界何地,面对怎么样的环境,她都不会是孤独的一个人。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无条件,无理由地爱着她。
爱作为林岁的她,而不仅仅是作为女儿的她。
林岁妥帖地放好东西,接下来开始研究陆姨给自己的摄像头和窃听器。
她最早要摄像头,的确是为了在自己房间里装。
以钟家夫妻对她的态度,她不相信李姐只会来一次,只是这次动静太大才被她发现。
若是他们之后趁她不在的时候,往她房间内装新的摄像头或是窃听器,有了她自己装的这个摄像头,她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但是后来想了一会,钟家既然都这么对她了,她再不反杀一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未免显得脾气太好了。
这个摄像头很小,很隐蔽。
林岁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塑料笔筒里,随后往里放了些不重要的东西掩掉它,随后大大方方放到自己桌上。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方如琴和钟强肯定不会想到,除了他们放的摄像头之外,这个房间里还会被林岁自己放上一个新的摄像头用来反捕捉他们的动态。
接着,就是去放窃听器了。
这个窃听器也做的很小很精巧,可以随便粘在哪里,能听到的范围有十米。虽然不大,但也足够了。
其实最好的当然是放在车里,或者他们随身的包里,但这样被发现的风险就太大了。
林岁想了下,还是决定放到他们的卧室里。
虽然他们回家的频率并不高,但每次回家几乎都会聊起她和钟意,获取的信息也是最有效的。
来钟家这一个月,她也快摸清楚钟家的规律了。
钟强和方如琴的主卧在二楼,他俩一个月内至少有一半的日子都不回家,而且每晚十一点之后佣人们就会去休息。
到时候就是她潜入的时机了。
林岁打定主意,又看了好几遍说明书,等到十一点半的时候,蹑手蹑脚地出发了。
果然,走廊外的灯都熄灭了。
佣人们住的一楼也安静了下来。
林岁摸着黑走到了二楼,悄悄摸到了钟强和方如琴的卧室,用最小的动静开了门。
没有人。
林岁进了卧室,打开手机的手电筒。
钟强和方如琴都是很自负的人,不会想到卧室会被入侵,应该也没有在卧室里装摄像头拍摄自己的怪癖,她拿手电筒扫了一圈这大得都能放下两张床的主卧,悄悄过去,观察一圈后选择把窃听器贴在了床头柜的下面。
这里常年积灰,不会有人关注到。
林岁放完,刚想离开,外面忽然有了声音。
“哦,不用了。”
是方如琴的声音,“你们都去休息吧。”
她怎么突然回来了?
林岁迅速关掉手电筒,在房间里屏住了呼吸。
现在出去风险是不是太大了?钟如琴在一楼肯定能看见她的动向。到时候被发现她要怎么解释?她只是半夜无聊逛到这里了?
林岁脑内疯狂分析所有可能的方法。
跳窗是肯定不行,不仅会受伤,而且八成会被发现。
躲进他们房间的洗手间,估计也危险。方如琴一回来有可能会先进洗手间洗个脸,到时候就把她给逮个正着了。
脚步声来越近了。
林岁背上一片冷汗。
她咽了口口水,已经做好了准备说自己来找人,发现他俩都不在的蹩脚谎言——反正方如琴也没有超能力,没办法直接拆穿她。
“妈妈。”
钟意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方如琴的脚步停住了,声音里带着困惑:“小意?这么晚还不睡,怎么了吗?”
“您能不能过来一趟。”
钟意说,“我有事想让您帮我看看。”
“……行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林岁悬到喉咙口的心脏顿时落了下去。
听到脚步声上三楼后,林岁赶紧趁这个机会溜了出去,匆匆回到自己房间,假装若无其事地关上门,躺回床上后,才长出一口气。
太惊险了。
说起来,这是第几次了?
林岁想,每一次她的危机来临前,钟意好像都能够提前预判到。
这一次,也是钟意看到了她进主卧吗?可是她进去前有看过周围一片漆黑,根本没有人啊。
太奇怪了。
林岁在床上安静地躺了一会,等心跳平息后,开始用手机调试自己放置的监听器。
她带着耳机,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底噪声。
不一会,方如琴进房间了。
还挺清楚的。
不过今天估计是没什么讯息了。林岁刚想放下,听到门外钟强也回来了的声音。
她又立刻提起了精神。
偷听的确不太好。
但现在王丽的事件在微博已经发酵至白热化的程度,钟强和方如琴不可能无动于衷,一定会讨论下一步的方案。
而且,她还是想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要这么对待自己的女儿。
林岁耐着心性等了好一会,终于等到钟强进卧室了。
两人的对话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方如琴:“怎么样?”
钟强:“找到人了,先安抚住了。还是那一套,先和他们建议私下调解,在公众面前立一个愿意担责的慈善形象。等拖过一段时间之后,网络上没人记得了,稍微给点钱就算了。”
林岁心里一惊。
她想过钟家夫妻会想办法私了,又或者是把所有锅推给第三方,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方如琴对他的处理方法似乎不太满意:“还给钱?这事儿就不归我们管!!再说要是真给钱不就坐实了我们心虚了吗?那篇东西骂得这么难听,你还想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人家摆明了就想狮子大开口,到时候一口气讹你一个一两千万,怎么样,你给吗?”
这俩夫妻看起来私下感情并不太好。
林岁在心里想。
钟强语气明显也憋着火:“你这个脑子也是,没法和你说。你难道忘记十年前的事情了吗?!”
“什么十年前?”
“那个楼塌的事情!你忘了?”
“一开始我们也是想不认,甩给其他责任方。然后呢?不知道谁纠集了一群人闹得血雨腥风,差点连那位都保不住我们了!要不是最后他强压下来又推了几个人去顶,我们早就该完蛋了!”
钟强叹了口气,想起来这件事就肉疼,“因为这个,我们还把下面好几个小公司都注销掉了,当时的损失岂止一两千万!!”
方如琴也想起来了,讪讪道:“那谁能想到那次有那么厉害的人在呢。这次不一样,就这点小风波,闹不起来的。”
她心里又怨气,忍不住又说道,“而且十年前那个事也不能全怪我们。那材料本身不过关,中间层层回扣又不止我们一家吃过。后来出事了,谁都不认了。”
她啧啧两声,遗憾道,“可怜我们当时才没几年的吉利建筑,那个时候正是房产风口,本来是很有希望做大的,因为这件事也没了。”
听到这里,林岁的血液忽然凝固了。
吉利建筑。
她绝对不会记错这个公司的名字。
因为她曾经在一个大雨天,跪在那个公司门口哭了整整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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