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色裙裾掠过楼梯, 在沐春阁二楼停下,送菜的小二见了明俏的少女,立刻殷勤问:“郡主可是来寻盛家小姐?”
前阵子太子与几名高官之子起冲突, 那几人虽是宵禁时分爬回的府, 却也闹得人仰马翻,半月功夫京中已是人尽皆知,沐春阁的小厮也被耳提面命,记牢了永嘉郡主的模样, 万不能得罪。
苏窈对此习以为常, 点头, 小二带着她到了一处散座,盛华与两位官家小姐正在说笑, 听到小二的声音转头, 目光触及苏窈时,眼里笑意微妙的顿了一下。
若是平常, 苏窈会直接过去与众人打个招呼,可不知为何,她今日有些踟蹰,因为盛华似乎有些太冷淡了。
盛华与友人说了两句,朝苏窈这里走来。
苏窈站在门口,见她来了, 弯了弯唇,道:“盛华姐姐,好巧,你今日也来这儿喝茶?”
盛华微笑:“是挺巧。”
语罢, 沉默横亘。
苏窈抿了下唇,心想, 盛华似乎有哪里地方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很细微的差别,放在从前,她们会主动来挽对方的手,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隔了两尺,她似乎没有和她说话的想法。
“阿窈!”慕茹安忽然出现,一把揽住苏窈的肩膀,看向对面的少女,“盛华姐姐也是来这喝茶的?”
盛华嗯了一声,看向慕茹安时似乎有些话要说,可最终作罢,言简意赅道:“我和朋友来这儿听戏。”
“那我和阿窈就不打扰你们的兴致了,正好我与她有些话要说,容我们先走一步。”
“好。”
苏窈不免有些低落,她以为她和段凛成婚,盛华与魏京极成婚,便是最好的选择和结局,她与魏京极和盛华,也可以成为至亲至友。
可如今他二人与她的关系,却皆沿着歧路奔袭,可见缘分二字,不可强求。
慕茹安带她到了暗处,高大的廊柱遮掩两人的身形,她将魏元方才和她说的话,尽数告诉苏窈。
苏窈一震,“圣人为何要给我赐婚?”
慕茹安皱眉,“这其中缘由我也不清楚,但魏元的模样不像是在开玩笑,圣人原是打算给你赐婚,可听说你与段家似乎有结亲的动静,便未曾下旨,若时间拖久了,会不会旧事重提还真不好说。”
苏窈拇指紧捏食指,表情先是怔忪了下,而后,疑道:“这个魏元为何这样关心我的婚事?”
方才他在雅间里,状似无意的提起魏京极和段凛,在她走后,又与茹安说起这些。
“他有病。”
慕茹安冷嗤。
不问她的意思强娶她,现在装深情献诚意有什么用?
过了一会儿,慕茹安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苏窈犹豫道:“魏元此人,我总觉得有些怪,我想先去打听打听宫里的情形,以辨真假,若是假,那便无需担忧,若是真的……”
婚事似乎只能先定下了。
……
段骄冠礼前的这段日子,于所有人都是一种煎熬。
苏窈一边邀友人去段家捧场,一边托长公主遣人往宫内探听消息。
魏元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圣人确实动过替她赐婚的念头,长公主因与她关系匪浅,竟也被瞒着,若非苏窈此次托人问,只怕什么时候被赐婚了都不清楚。
为此,好久不动怒的长公主难得动了气儿,可怕发难不成却惹圣人不虞,又想起为苏窈赐婚这茬,只能先记在心里,整日茶饭不思。
慕茹安这些日过的放浪形骸,活脱脱从大家闺秀成了纨绔子弟。
不是大张旗鼓地在各大酒楼开席面,邀一群男子共饮,就是没日没夜在画舫里看舞姬献舞,沿途彩带翩飞,就是不上岸,她是巴不得能退亲,家中也拿她无法。
段家人怕段骄在冠礼上失态,让段凛一有闲暇便教教他一些简单的仪态,全家上下严阵以待。
魏京极则忙着审案存证,东宫如同密不透风的铁桶,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偶尔会听听梁远禀告郡主府的动静。
……
到了日子,苏窈在段家门口下马车,江莲此时正站在门口同门房吩咐什么,瞧见她了,立刻止话,笑着来迎她。
“阿窈,我正想派马车去请你呢,可巧你就来了。”
府内喧喧嚷嚷,正殿之前已来了许多客人,三五成群的聊天说地,段凛随段峰一一拜见诸位大人,左旁还有衣着华贵的女眷,掎裳连袂,莺声燕语。
“今日事多,姨母还有的劳神,不必与我客气,”苏窈笑道:“也不消来招呼我,留些精力,多顾全其他人便好。”
江莲听得心窝子暖,“你懂事,我也不能仗着你懂事便冷落你罢?这样,内院那的莲花开了,正是貌美的时候,姨母听说你与盛家姑娘关系好,这会儿她正在内院赏花呢,我叫人带你们去游湖,也好消遣时间,等我这边的事了了,便派人去寻你们。”
苏窈一顿,眼皮微低,“盛华姐姐有赏花的兴致,我怎好去打扰她。”
江莲本以为她是小小客套一下,却见她神色不对,一时犹疑,改口道:“也是,那便不去叫盛家姑娘了,我先让侍女带你去游湖,等慕将军的女儿来了,我让她去寻你。”
苏窈笑起来:“好。”
江莲忙叫自己的侍女过来,将苏窈带去,那一处是今日颇为清静的地儿。
苏窈离开没多久,江莲与一位贵妇正说着话时,有人在一旁轻叫她:“夫人!”
是她的贴身丫鬟云竹,模样着急。
江莲微皱起眉,转而朝那名贵妇笑语几句,加快脚步朝她走去,将人带到了角落。
“什么事?慌张成这样?”
云竹急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大公子不见了!”
江莲浑身血液逆行,心里突突直跳,“何时的事?”
“……不知,想来已有一会儿了,加上我们寻人的功夫,怕是有半刻钟!”
半刻钟!
这大喜的日子,怎出了这样的事?若叫他吓着人该如何是好!
江莲急的深吸几口气,疲惫着脸快速道:“你们快去多叫些小厮寻大公子,小心点,莫要声张,有人问起,就说我的簪子掉了,让你们去寻,免得惊扰贵客。”
“是!”
话刚说完,段峰便走来,朝她招手,紧张道:“夫人,太子到了,速与我去迎接!”
江莲对魏京极的到来十分意外,只得暂且将话压下,同他去门口相迎。
……
与此同时,苏窈坐上了游湖的画舫,这画舫有两层,两名侍女为她撩了帘子,正想请她坐进去时,她却看着圈起涟漪的水面,脚步一转,上了第二层。
二层无顶,只用红色朱栏围了一圈,清风徐徐,极目远眺时风景甚好。
两名侍女为她端了吃食,添了冰,便下去划桨。
苏窈始终心存希望,愿魏京极与她情分不断,愿友人相伴左右,愿嫁得一个好归宿,只可惜愿的太多,贪多必失,如今,下船便是她要做决断的时刻。
扪心自问,魏京极说心悦她,她虽感念他待她多年的恩情,却仍设想不到他们的未来,这样纠缠着,过着日日提心吊胆,不知圣人何时会赐婚的日子。
一旦被赐婚,她会落得和茹安一样的处境,甚至更糟。
然而,段家,眼下却是她最好的归宿。
船桨拨开碧浪,苏窈面朝池塘,正想的专注时,却没听见,一旁传来上木阶的脚步声,一下一顿。
忽然,一只男人的手握住朱红竖杆,用力一撑,露出一张和段凛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
盛华近些日的心情差到极点,回府需得面对家中长辈失望的眼神,出门也要听人传的流言蜚语,她当作妹妹,照顾多年的苏窈,面上祝愿她,实际却与她倾慕多年的心上人暗中相许,将她当作傻子。
因着这些烦人事,她也没闲心和众人周旋,一个人走在后院里赏花,不巧一个转身,又见到了不想见的人。
苏窈一个人站在画舫二楼,一动不动,也不知在看什么。
盛华正欲收回目光,下一刻,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段凛?”她低喃。
看到那人脸上异常的笑,和怪异的走路姿势,盛华忽然僵住,自言自语道:“不,那是……段家大公子?”
那些有关段家大公子的传言,全部灌入她耳中,在脑海里响起。
“这冠礼可不是给翰林院那位段凛办的,而是段骄,段家的大公子!”
“段家竟还有个大公子呢!他们家搬迁进京也有好几月了吧?怎么从未听说过!”
“哪能叫你听说!我猜这段家大公子许是脑子有什么问题,或是身体哪处有疾,段家才一直瞒得死死的,我原以为他一辈子都不能在人前露面呢,哪知段家竟要给他行冠礼!”
……
眼看段骄朝苏窈越走越近,苏窈却毫无动静,盛华不由得朝池塘疾走几步,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可隔的太远,苏窈根本听不见。
正着急时,下一秒,盛华却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瞳孔紧缩。
画舫上,段骄呆呆看了苏窈几眼,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
苏窈像是猛地从沉思中惊醒,又见到有个发髻全散的男人抓她的手,惊慌失措往后跑,不料脚下一滑,直直掉入水中!
船上的侍女听到动静,忙去查看,可她们无人会水,画舫颠簸,又需看着段骄别掉下去,顾头不顾尾,画舫正停在池塘中间,急的快哭了。
苏窈掉下去的地方汩汩冒起水泡,张嘴欲喊,却被灌了几口水,被呛得拼命咳嗽,肺部生疼。
盛华下意识想去寻人来搭救,还没迈开步子,就听到一行人走路的动静,像是前厅的郎君正朝水榭走去。
她找人的脚步渐渐顿住。
一个阴暗的念头浮现出来。
若苏窈被这其中一个郎君救下,是不是就嫁不了魏京极了?
这样多的人,夏衫薄透,打湿后几乎一览无余,若当众被男子救起,任她是公主,也只能下嫁。
况这里的郎君,也都是官家子弟,身份上都过得去,并不是什么泼皮无赖,虽当中有些纨绔放荡的,可苏窈的运气,应也没有那般差,正巧就叫那几个人救下吧?
盛华紧张的两手交握,那一行人,只要再走几步,就能看见苏窈落水了。
她什么都不必做,只需站在这里,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这些日惊扰她的梦魇便彻底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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