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所有探测器的寿命都有终止的一天。
在结束了漫长的探测运行后,坠入行星深处。
在人类发射过的探测器中,池蔚然最喜欢卡西尼号。
1997年10月,卡西尼号发射,目的地是土星。他能背出所有卡西尼的工作细节。
它是如何从f环和g环之间的缝隙里穿越,要如何调整姿态,对付有可能撞击到它的微粒。
九点十一分,它开始调整。
十点零八分,它从光环下穿越。
……
而卡西尼号的工作也有一天会结束。
对池蔚然来说,这是个鼓舞人心的事实。
所有已知的未知的事物与存在,都将走向毁灭。
精密的仪器寿命几十年,人的寿命几十年,恒星的寿命五十万到一万亿年。
人的记忆则要更短些。
回忆是没用的东西,它会让人变得软弱。
池蔚然一向这么觉得。
他希望自己能忘得快一些,不管是跟人相处,还是跟世界交手。
不想留下一些杂乱的东西,影响心绪。
但可恨之处就在这。
他的记忆力很好。
以至于可以在多年后的某一刻,看着宁潇低气压的侧脸,回忆起所有跟她的暗恋者们有关的瞬间。
他差点都忘了。
宁潇的学生时期,善变又花心。
她喜欢过学生部长,三任。
体育的更多。网球队、篮球队,集训队里的天才少年,还有因为跳远姿势帅、以及破了记录被她短暂喜欢过三天的学长。那学长还是他班里的。
宁潇的喜欢也不全停在嘴上,她是会写情书的。
她作文虽然不好,但是代收情书多了,也就有经验了。反正模板翻来覆去就那些。
池蔚然并不喜欢管别人闲事,也能理解自控力差的人见异思迁——
但怎么能这,么,多。
萧霁前期还在惹事打架之余,给他跟姜知瑶统计一下,宁潇最近又有了什么新的心仪人员。最后连萧霁这么闲的人都放弃了。
他总结道。
——这个世界上,除了池蔚然,宁潇喜欢上谁都不值得吃惊。
因为除了散打和气他这两件事外,其他时候,宁潇都是三分钟热度。
她喜欢人,就跟喜欢麦当劳新出的公仔一样。
公仔永远在推新。
记忆也一样。
池蔚然记得那一天。宁潇初三的时候,跑到他们高二来,趴在窗口外小声叫他的名字。
他那时候在睡午觉,忍着火气抬头,结果宁潇让他身子低一点,影响她看人了——那个跳远破纪录的。
池蔚然当时就清醒了,直起身,悠然地复习起来。
彻底把她视线挡严实了。
那个下午,广播里在播《lemontree》。
fool’sgarden版。
池蔚然侧头望过去,满意地看到宁潇怒火中烧的神色。
她像个河豚,脸颊都鼓了起来。
还是只刚运动完的红扑扑的河豚。
扑进来的光线洒满雾气。
宁潇的眼睛像宝石——
不,像行星环,镶嵌在那样令人印象深刻的光中。
他莫名地记得很清。
而现在,那个神情被此刻覆盖了。
宁潇很不爽,连生气的事都类似。
但面部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下颌的线条绷紧了一些。她也没有婴儿肥了,比以前更瘦削。
也就是在这一刻,池蔚然难得愣了愣。
他就像醒了一样。
在发觉过去已经坠落的这个瞬间。
怎么好像在宁潇旁边,场就会不自觉地被扰乱。
他就变成了旧的那个自己。第二天还能踩点上学的池蔚然。
但已经不是了。
池蔚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们都有了新的轨道。
“池总?”
陆以冉小心翼翼地道。
“池蔚然?池蔚然——”
宁潇叫了他两遍。
池蔚然不动声色地回神,抬眸笑了笑:“嗯?不好意思。”
宁潇本来想伸手轻拉他袖口,但池蔚然似不经意地后退了一步,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宁潇怔了怔,目光有些不解。
“池哥,我们在说真是无巧不成书,我都好久没见我堂哥了,竟然在这儿遇见了,而且他还刚好跟小宁姐认识!要不我们四个一起吃饭吧?我也是刚回国,能有个照应的熟人,最好不过了——”
四个人中,只有陆以冉兴高采烈,说个不停。
陆煜视线直勾勾又热情地盯着宁潇看,宁潇目光则在池蔚然身上打转。
她的问题要简单很多。
池蔚然到底又在犯什么病。
“小宁!”
陆煜又叫了她一声,目光诚恳:“你现在还在搞体育吗?做什么行业啊?”
宁潇回头,礼貌地笑笑:“坐办公室。师哥你呢?”
陆煜:“噢,我是咨询行业,跟你差不多,也是,坐办公室。”
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我还约了客户,那你们先聊,小宁,我们改天一起出来运动啊?”
宁潇笑弯了眼,点头,语气调皮:“好呀。”
她的目光一直在陆煜身上打转,直到陆煜离开,视线都若有所思。
陆以冉见状,轻拉了拉池蔚然袖子,动作非常迅速——她瞟到了池躲宁潇,吸取了教训——语气也随之放轻:“你看小宁姐,一直在看我哥哎。”
池蔚然抽出手臂,语气平淡:“陆总,你刚才打电话,说是想聊ert-1那条线的开发问题,你还要聊吗?”
听到这语气,宁潇收回视线,飞快扭头瞥了池蔚然一眼。
明明跟平时差不多。
但怎么有种情绪不太对的感觉。
“宁潇,等会儿我帮姜知瑶打个车,你们俩要一起回去,还是分开走?”
池蔚然突然抬头,撞进她目光,静然到没有什么波澜。
“啊,不用,我带她走吧,她应该差不多了。”
宁潇说完立马就撤了。
再不会看眼色也好,她成年那么久了,这点识相程度还是有的。
最后那几分钟,池蔚然好像。
不是……很想看到她?
“嗯?嘿嘿,不正常吗?”
回程路上,出租车里,姜知瑶醉醺醺地靠在她怀里,突然回了这么一句。
宁潇这才意识到自言自语不小心出声了。
“行了,好好睡觉。到家我叫你。”
“你跟池变态一直不都这样,你们谁都不……不想看到对方啊!多看一秒,”
姜知瑶唰地伸出食指,唰地指向太阳穴,嘟着嘴认真道:“就好像脑浆被核废水洗了。”
宁潇:……
宁潇:“知道了,你先从我腿上下来。”
折腾了半天,姜知瑶终于睡着了。
宁潇摁下点车窗,任夜色的风扑向她。
她应该用这个宝贵的时间好好想文案的。
但却无法控制大脑。
不受控制地在想,餐厅亮晃晃灯下那几秒。
是他陷入沉默,再回过神后,看向她的几秒。
那个眼神宁潇很难概括。
总之,就像突然变陌生一样。
又像做了某种重大的决定。
风拂过耳边,吹得她心头紊乱。
宁潇没有从思考中,获得准确的答案。
即使答案本身已经无声地浮出水面。
车呼啸着进了隧道。
宁潇闭上眼睛。
他们就像高速上的两条路。
在建造之初,就注定了奔向不同的方向。
迟早没有交集。
迟早都要走远。
池蔚然,这段时间跟她相处,却若无其事像以前一样,熟稔的好像他们昨天还在学校打闹。
难道是今天才意识到吗。
“不过潇宝——你们俩的……脑回路,有时候很奇怪。”
姜知瑶哼哼了两声,闭着眼睛道:“好像有加、加密通信一样。”
宁潇垂眸,把姜知瑶的棕色长发捋顺,像哄孩子一样,又安静道。
“以后不会了。”
不知道为什么,话出口的瞬间,宁潇鼻头忽然一酸。
回家还有那么多工作。
真是糟糕的一天。
所以才这样的。
*
幸运的是,从那天晚上回家后,宁潇再也没时间听着网易云伤感了。
不幸的是,她忙得头都要掉了,还时不时被陆煜拉出去,有时候是攀岩,有时候是清吧,有时候是看展,说是要帮她丰富一下文娱生活。宁潇就算不想去,陆煜也会等在她公司地铁站附近。
短短两周,宁潇的睡眠平均时间没有超六小时过。
而且,她发现她的猜测没错。
池蔚然就是意识到什么,决定跟她拉开距离了。
具体表现就是——
她只是因公,被迫,在全小组加林姓上司期待的目光中,给池蔚然打了电话。
估计池那边太忙,他们的对接人反馈非常慢,导致进度拉胯,但开普勒这边,也没人好意思催大金主,重任便落在了宁潇头上。理由是,宁潇跟他不熟的话他们把头卸下来当球踢。
打了第一遍被挂断。
打了第二遍,响声快结束时,一个御姐女声接了。
“喂,苏蘅姐吗?”
宁潇掌心下意识盘着史迪仔钥匙链。
“宁小姐,不好意思,池总在忙。这个私人手机快停用了,他……您这边如果想加快联系,也可以直接打办公室内线,我到时候优先帮您预约,好吗?”
宁潇沉默了几秒:“好的,那谢谢您了。”
她挂断电话,平静地抬头。
“可以了吗?”
围了一圈的人都十分愧疚,如潮水般默默散去了。
“哎,我就说团子肯定感觉错了!输了输了,转红包!”
“那种级别的,肯定忙死了,中途出办公室也很正常好吧!”
“就是啊,要是大熟人,潇姐还在这苦哈哈干嘛!”
聊天的声音渐渐远去。
宁潇坐在椅子里转了两圈,又把头埋在了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休息了多久,一通电话把她惊醒。
宁潇睡眼惺忪地接起。
“潇潇,今天几点下班啊?”
“学长,我今天真没力气了。”
“今天就是带你去放松的,你就给学长个面子吧,嗯?”
陆煜带笑的声音很明显。
宁潇撑着头,话里听不出情绪:“陆煜。”
陆煜:“嗯?”
宁潇闭了闭眼睛:“没什么。”
她径直挂断了电话,在通讯录里翻了翻。
心情太差,跟谁能打一通呢。
萧霁,pass。姜知瑶,pass。俩人不惹事就是好事。
宁女士?她在乡下休养,宁潇实在不想打扰她。
宁均言昨晚刚给她打过,大晚上的,一听就是刚加完班累得跟狗一样,关心她最近怎么样,还给她转了笔大额账。
宁均廷,特种部队现役,已经上交国家的人,杳无音讯随队任务中。
宁潇把手机扔到了桌子上。
长叹了口气。
那晚上,她就得自己去应付了。
陆煜这天没有像之前一样,眼巴巴地在地铁站等,而是开了个车接她。
宁潇上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听见陆煜问:“潇潇,你不好奇去哪里吗?你跟朋友说了你要出去吗?”
宁潇靠在座椅上,视线从陆煜手腕上滑过,又懒懒收回。
“我好奇了,你会改目的地吗?”
陆煜微微眯眼,很快笑开:“哎,潇潇你要是想换,学长当然随时恭候啦。”
原先集训在一个队里待过,他记得那时候宁潇就是个头脑简单的一根筋,现在也是,除了比原来更漂亮,什么都写在脸上。多好的事。
但这一刻,宁潇的神色忽然让他有点忐忑。
她真的是头脑简单的人……吧。
今天可别节外生枝。
宁潇没搭话,扔了个口香糖到嘴里,看着外面打了个呵欠。
池蔚然。
……
果然是灾星。
等到了一家藏地隐秘的会所,陆煜牵着她手走过一段石子路,垂下来的绿植拂过肩上,宁潇直接挣开他的手,看着面前的四层建筑,微微蹙眉:“这是高级夜店?”
陆煜边走边跟她絮絮叨叨介绍,说这里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才能来的地方,档次完全不一样,怎么能跟低级的夜店相提并论呢,云云。
他们还跟一个满脸戾气的年轻男人擦身而过。
宁潇觉得有一点点眼熟,但也没时间多看,余光扫了眼就收了回来。
倒是那年轻男人,夜店老板钟亦翎本人,听到夜店低级就回头看了眼。过了几秒,皱眉,又回头看了眼。
好他妈眼熟。
这他家老子爱来的脏地方,里面都是一群垃圾,怎么会在这遇到熟人啊。
*
苏蘅挂了电话,望向沙发上横躺的男人,长腿横出来一截。
“您真的想好了,要跟宁小姐划清界限吗?”
她问得很冷静。
池蔚然答得很随意:“苏蘅,你不像爱管闲事的人。”
苏蘅低头:“抱歉。我不是要管您的私事。只是……我觉得不管有什么决定,要跟过去saygoodbye之类的,都最好跟当事人知会一声。不然对宁小姐来说,有点不公平了。”
池蔚然是怎么在这个旧友身上失控,她作为外人,看得一清二楚。
池蔚然正玩空中抛接花生游戏,不亦乐乎,好像没听见她说什么一样。
苏蘅看得心底一声叹息。
简直不敢相信。
在缅甸的时候,她是怎么决定要跟着这老板的啊。
在那个三不管区域,所有人都要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做事,武器轰炸声不论早晚。
池蔚然一个外派到那里做事的人,游刃有余到……
就像天生为险象而生。
他说要去西南方向一趟,捞个中国员工回来。
离开前,池蔚然会在小屋里点支香烟,随便吸两口,架在水晶烟灰缸上。
只要他笑眯眯地说,会在烟熄灭之前回来,他就一定能做到。
苏蘅相当不服管,但她知道深浅。
遇到的这个人,深不可测。
但是她服。所以才跟到国内来的。
难以想象,这个人现在搁这抛花生,抛了半小时。
是多无聊。
“您听见我——”
苏蘅刚想重复,就被打断了。
池蔚然一挺腰际,从沙发那端跳下,笑了笑:“什么,对她不公平吗?”
“走散一个旧友,多正常的事。你会特意去跟老朋友们说,我们以后少联系吧。会吗?”
他踩着柔软厚实的地毯,散步一样散到办公桌旁,背对着苏蘅。
声音轻了些。
“问题就是,有的事很难说。”
池蔚然转身,从桌上捞了瓶精致的红色墨水,在掌心抛接了两下。
突然,他用单手摩擦的力量启开了墨水瓶盖,跟玩一样,把一整瓶墨水,自上而下浇在另一只手上。
池蔚然唇角依然挂着恶作剧似的笑意。
红色墨水从他指间渗出,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染红了一切。
“我要怎么说呢。”
池蔚然靠着办公桌,目光茫然地望着窗外。
“要从哪说起呢。”
宁潇不喜欢以前的他。
她不知道,那时候都算好了。
苏蘅看着池蔚然,视线有叹息之意。
“你在钻牛角尖。”
钻牛角尖的后果,就会像现在面前的人一样。
微笑和绝望同时存在,仿佛彼此融合的乐章。
池蔚然的手机响了,他本来没打算接,对方倒是很有毅力,打了四遍。
苏蘅已经为打电话的人默哀了。
最后池蔚然被烦到直接摁下接听,送到耳边,声线柔和。
“姓钟的,你最好是有点急事。”
钟亦翎:“急急急……不是,宁潇学妹下海了?!”
池蔚然声音彻底静了下来,一丝调侃都没有,神色漠然:“钟亦翎。嘴巴放干净点。”
钟亦翎艹了声:“有个男的带她去雅岸啊!都是讨好那群老男人的地方,那里玩得多恶心,我都他妈觉得会下地狱!那……”
有那么几秒,池蔚然觉得耳边嗡嗡。
都是杂音。
苏蘅看着池蔚然脸色,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池蔚然平静地吩咐。
“去查东城陆家,陆煜。现在。”
苏蘅一秒也不敢耽搁,在离开前,还是回头,小心道:“不管怎么样,你稍微冷静点。别太……冲动。”
*
“我靠。”
“我们是来太晚了吗?严队,这里怎么被砸成这样?再晚一步都要塌了。”
三队吴闵边踹门冲着对讲机埋怨道:“就是我这层没人啊——哎!!这间有人!”
严又杰听到吴闵那边安静了会儿,按捺不住道:“你他妈动作快点,先去找小宁啊,怎么会三层都没有!人我带不回去会被廷哥弄死!”
这个任务收尾本来遇到了困难,结果天降机会,老熟人宁家妹妹跟他聊天的时候,偶然透露了个消息,说最近认识的人有点奇怪。
就这样,他跟宁潇暂时达成了合作,就等着把雅岸这脏地方一锅端,但宁潇今天刚进来,就失去通讯信号了,他们联络不上。
“严队,我这边……情况稍微有点混乱,等会儿我跟你说吧,反正这边人都被绑住了,他们这边很多有问题的酒!你赶紧派点人,从中山路抄过去,沿途找找宁小妹!”
*
宁潇根本没躲远。
情况危机,酒又有问题,她把手上那个老男人勉强解决了,沿着窗台直接翻了出来。
酒虽然有问题,但她吐了大半,只咽了一点点。
可现在看来,药效比她想象的强很多。
宁潇躲在隔壁小楼的楼梯间转角,感觉头越来越晕,干脆抬手给了自己两巴掌。
第三个还没扇下去,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宁潇已经看不清人影了,她腿也发软。
但还是抬脚狠狠踹了过去。
踹到了人,对方却没还手,趔趄了两步。
“是我。”
一道有些发哑的声音。
宁潇就算脑子被摘了,她都知道这是谁。
她四肢百骸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空。
整个人抓着栏杆滑了下去。
池蔚然没让她滑到地上,把她捞回了臂弯。
没人说话。
只有不远处的警笛声在响。
池蔚然抱着她走出楼梯间的时候,月色携着雾气扑了过来。
“你开车了吗。”
宁潇额际都是汗,她闭着眼睛问。
“嗯。”
池蔚然低低应了声。
“去我哥家。离这近。地址上车给你。”
宁潇紧咬着牙关,声音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
车就在路边,磨砂黑的大g。
宁潇被他放在后座。
池蔚然低头调着位置,黑色的发旋就在她视线范围内。
“还能撑多久。”
池蔚然问。
“正常开。过去二十分钟。”
宁潇说:“但还是快点吧。”
池蔚然默不作声,跟着导航,到一半的时候就抄了近路,十分钟就到了。
一个有点年份的小区。
搬到景悦前,宁家人就住在这。
后来宁均廷休假,经常到这个家里休息。
这里没电梯,池蔚然本来要抱她,宁潇非常干脆地拒绝了。
她只说了三个字:“别动我。”
但用钥匙开门这种高难度动作,宁潇还是让池蔚然来了。
一进家门,宁潇直奔洗手间,先去浴缸那放了水。
又冲到冰柜旁弄了一大盆冰块,去厨房接水。
池蔚然想上手帮忙,宁潇又指着他脚下的地板,目光发直,一字一顿:“我说,别,动。”
话音一落,宁潇抬手,把一盆冰水从上而下,彻底浇透了自己。
池蔚然看着,没动,眼里有很淡的血丝。
宁潇脑子清楚了不少,关了浴室的水,又直接拐去了书房。
很快就出来了。
她拖着一个透明的储物箱,拖到了客厅,蹲下来开始从里面一件件往外拿东西。
最后宁潇从侧边拿出了个玻璃框。
玻璃框里有一副尺寸可观的拼图,她现在这状态,要完全举起来,都有点摇摇晃晃。
池蔚然随时准备去扶她。
宁潇退后了两步,在昏暗的灯光下,更合适的距离,把拼图指给他看。
“池蔚然,你知道这是什么。”
宁潇本来打算冷静克制地说完,可惜第一句话结束,就已经带了点哭腔。
积压了不知道多久的情绪喷薄而出。
“我订做的!我花了,我花了好多零用钱,找了好多家店铺,对比出来,最他妈合适这幅图的!”
“这个拼图,我是打算送你,你自己去拼的。你不是拼图厉害吗,拼一周,到你生日那天,就出来了。”
“在那之前每年,你都说我不会送生日礼物,让我别送了,对吧?我他妈偏送!”
“我要把我的生日愿望送你,那年夏天我过生日的时候,都留着没许。”
宁潇的泪砸在拼图框上,说到没许愿的时候,抬手快速抹了一下。
“你没收。你也没留下来过生日。”
“池蔚然,我是很讨厌你。”
“但我没说你不重要吧。你却总是,总是想不打招呼就丢了我们所有人。”
宁潇映在月色中,满脸泪痕。
在这个存留着童年回忆的旧屋,有种被包裹的安心。
所以她敢暂时脱离理智。
宁潇确实选了个最适合的距离展示。
池蔚然的视线一直在上面。
她手中的拼图。
是靠近土星环的卡西尼号。
也许该说点什么,但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
池蔚然走到餐柜旁,把客厅的灯关掉。
整个地板上都流淌着月光。
他走到宁潇跟前,隔着卡西尼和土星环,掌心捧着她的后脑勺,俯身吻了下去。
虔诚,温柔,安静。
就像接近行星环的探测器一样。
无声地靠近,侵入。
摧枯拉朽地改变这一生的某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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