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宁潇跟池蔚然斗最狠那段时间,差不多是高中,谁都不怕丢人,看起对方笑话有种不死不休的动力。
有一年宁均廷军校放假,偶尔回家,就能听见宁均言在耳边滴滴叭滴滴叭,被烦得不行了,宁均廷才甩了个蛋糕堵住他嘴,冷然道:你看不出来吗,他们闹到死都闹不散的,你用脑子做题就行,别思考。
宁均廷知道他妹是什么样的人。
宁潇看着大大咧咧,但她划出来的熟人圈极小,要她付出信任,是极困难的事。她的底线也很清晰,跟人相处上,绝没有弹性底线一说。
但她跟池蔚然之间,却像天然掌握了对方的禁区一般,谁惹多谁后退,确保对方不会彻底完全地离开。
宁均廷看出来,在他们之间,这类进退仿佛是不言自明的默契,互相拽着风筝的线,飞多高都可以,但不能真跑了。
他了解宁潇——毕竟朋友可以很多,但是想打败的人可能就这一个,还没胜利呢,就把人激到离开赛场了,多不划算。
可池蔚然为什么要遵守这种规则,宁均廷当时也不知道。
别说宁均廷,十来岁的池蔚然自己都不能完全理解。
他根本不在意身边朋友来来去去。社交这事上,只有别人主动找他的份儿。
池蔚然绝不服软,绝不低头,绝不哄人。
但宁潇跟他在楼梯间吵完架后冷战那段时间,池蔚然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失眠。
跟宁潇错身而过后,她也只把他当透明人。
池蔚然气性上来了,想着不理就不理,他还乐得清闲呢。
过了三天无宁潇的日子,池蔚然趁了个空,去了底下年级办公室找老师,正好经过了宁潇班级。
他的视线若无其事地划过,本来准备扫一眼就走的。
但就那一秒,池蔚然在人潮拥挤的走廊上停住了脚步。
那一天接近盛夏的尾声,走廊的扩音器正播到午间时光,教室内窗帘拉了一半,没拉的那边一侧,树木枝杈的浓绿几乎要延伸到窗沿,光斑晃眼,宁潇就背靠浓绿单腿站着,倚在窗边跟人说笑,吹破了一颗泡泡糖,不知道说了什么,紧接着笑到扬起脖颈,洁白细腻的颈项比光更刺眼。
那一幕晃得池蔚然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多年后,在闷热的东南亚雨林里,他俯卧在雨后黏腻潮湿的地上,闻到身上的血腥味,那是营救同僚失败的证明。而头顶密林交织,一丝光也落不进来时,池蔚然终于切实地感受到命运的重量。
认识到这世上有不可跨越的深渊,那是远超绝望的时刻。在池蔚然想要屈服那铺天盖地的困意时,一抹绿色忽然跳进了他脑海。
不……
不止是脑海。
池蔚然有种错觉,他好像回到了那一秒的课堂,坐在了宁潇对面,窗外植物与微风的气味吹到他面上,宁潇就在咫尺之遥,笑意极盛地吹破了泡泡糖,晃了晃马尾辫,懒洋洋地沐浴在盛夏尾声的光与风里。
他又再度睁开眼,从膝上的口袋取出支针管,没管伤处,给自己推了最后一支肾上腺素,缓缓吐出一口气。
人总是这样。力竭之时,有想要的在眼前一晃,又觉得还可以再爬一阵。
……
在全场的镇静中,池蔚然晃神了几秒,从回忆中醒神后,唇角极轻地勾了勾。
他觉得庆幸。
还好又撑了撑。能看到这样新鲜的爆炸宁潇。
果然,新一天的人永远只会比以前更得劲。
跟底下高管们一个个‘放我走吧现在就出发’的一片死寂不同,池蔚然半点尴尬都没有,飞快摁掉开关,直接黑了投屏。
“小意外。刚才的数据大家应该记住了,各位有什么想法吗?”
……
池蔚然在公事上一向讲求极致,他全神贯注,剩下的人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等会开完,所有人迅速鱼贯而出。
只剩苏蘅在末尾座位上轻叹了口气:“池总,您的形象全面崩塌了。林总他们可都是成了家的,思想保守得很……人心散了,队伍可不好带啊。”
池蔚然坐在桌上,长腿轻松搭在一起,抱臂看着墙壁若有所思地出神。
他没回答,苏蘅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老板一肚子坏水终于有地方使的感觉。
苏蘅想起那双明亮简单的眼睛,又多劝了句:“……那个,宁小姐那边您悠着点。我觉得要把心眼使到她身上的话,绝对行不通。”
池蔚然这才抬头看了苏蘅一眼,笑了笑:“你替她操心?”
虽然只是很普通的一句问话,但苏蘅考虑到自己情况特殊,作了个拉链动作在嘴边一划。
示意您自便。
这种时候池蔚然跟个护食猛兽一样,她还是少发言为妙、
在苏蘅拿着文件离开时,池蔚然忽然又叫住她。
“对了,你之前说那个商宴,这周几?”
苏蘅有些吃惊:“您要去吗?”
池蔚然眉头轻挑了挑:“为什么不?噢,还有,有个小区的房源帮我盯一下,我到时候把具体地址发你,去问问房东有没有出售意向,价格没上限。”
苏蘅点点头,退出门的前一刻,才快速探头道:“不过池总您该买的还是买了吧宁小姐说得对注意安全呢——”
池蔚然顺手抄了盒纸巾扔过去,刚好砸在快速关紧的门上。
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又抬手用袖口轻抚着擦净。
池蔚然其实不会做这么没把握的事,这么放心投屏了这台设备,是因为……
这个手机里没有存任何人的号码。
除了宁潇。
但池蔚然还是不打算回复。
宁潇这种吃干抹净立马跑路的行为,本来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现在她还给他玩拉开距离——
如果是别人这样,成年人之间,确实有可能在搞什么拿捏、欲擒故纵之类的。
只可惜,池蔚然非常清楚宁潇的性子。
她的小学生感情脑,玩不了这种高端东西。
晾几天再说。
而且平台方面最近确实有事需要解决。
离开公司的时候,池蔚然坐在车里想了想,还是把手机从震动调到了铃声提醒。
他回家后加班加到快午夜,整栋别墅安静到了极致。高强度用眼了一整天,池蔚然闭目假寐了一会儿,随即去冲了个凉。出来时,他发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
来自宁潇。
池蔚然眉头一挑,轻笑了笑。
他擦着半干未干的头发,指尖在屏幕一划,等了两分钟,拨了回去。
那边响了四五声,终于接起。
“宁——”
池蔚然才说了一个字,就被震耳欲聋的嘈杂背景乐震到偏头,又蹙了蹙眉。
对面却是一道男声,几乎是吼着在说话。
“喂!!你认识手机主人吗?!她喝&*%¥了!”
听到男声的瞬间,池蔚然面上一沉,直接关了手机扬声器,贴到耳边,没有追问没听清的话,只说了两个字:“地址。”
*
宁潇喝挂了。
她虽然酒量奇佳,但现在代谢没年轻时候好,如果不控制量和种类,也是会喝到头发晕的。
只是这家bar她不忙的时候会来,跟酒保也熟,所以很是放心。
她趴在吧台上,试图用冰凉的玻璃降一降发烫的脸颊。
鼓起勇气瞎发的信息没得到回复。
对宁潇来说,这事很可怕,每复盘一次就尴尬到全身发抖一次。
她只是习惯性地……在惹到他以后,试着收了收手里的风筝线,就像她以前常做的那样。
他们之间本来有这种默契,谁生气了,另一个人就后退一步。
宁潇本意是不想把关系弄成僵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可现在好像全搞砸了。
最糟,最糟的事也随之发生了。
作为成年人的弊端。
她闲下来的时候,会想起那晚……
不。
更准确地说,是心痒。
尤其临近休息,黑夜降临的时候,好像有什么蠢蠢欲动,钻得她心底躁动。
抛开其他来说,那天她视野里的天花板晃动,体验绝佳,虽然没有可以参照的经验,但那种心痒更类似于——
食髓知味。
所以要在心乱的时候,来吵闹一点的地方以毒攻毒。
宁潇眼皮很重,视野中忽然出现一道修长的身影。
她勉强抬了抬眼睛,顺着一路往上,看到一张熟悉的,面无表情的脸。
在光线这么昏暗的地方,池蔚然倒显得更出挑了,形状优美的眼幽幽垂下。
“哈哈。”
宁潇傻笑出声,努力翘起食指,摇了摇:“这不是,没……空回我信息的人吗!怎么有空——”
她扬起手臂,朝梦里这道人影挥了一下,歪歪扭扭的,也没全打中。
“我又没说错,干嘛不回。”
宁潇嘴都能挂油瓶了,小声嘟囔着,试图咽下莫名其妙冲上来的委屈。
这错误也不是她一个人能犯的啊!
她的手臂却被人捞过,很快又腾了空。
视野里的一切开始变得很奇怪。
世界倒过来了,嘿嘿。好玩。
宁潇笑得更开怀了,头也清醒了不少。
“辛苦。谢谢。”
池蔚然说。
酒保迟疑了一下:“……您慢走。”
按理说把客人叫醒问清楚更好,但是对方没有抱没有背,用了最简单方式——
扛。
这位容貌惊人的年轻男人没什么表情,就像扛一袋米一样,轻松又熟悉,把人径直带走了。
出了酒吧,池蔚然把宁潇放到了座驾副座,俯身摁住她,单手拉过安全带系好。
因为宁潇明显不清醒,所以池蔚然根本不掩饰面上冷意。
周边有想上前搭讪的人看看他脸色,又识相地走了。
午夜的秋风已经很凉,池蔚然把西装外套扔在她身上,刚想关门,想了想还是俯身,掌心扣过她两颊,捏了捏。
“跟我做一次,就这么难受吗。”
池蔚然轻声问。
即使没有答案,他也想问。
酒吧在上坡路,路灯的暖光照下来,悄无声息地晕开,像水一样的纹路。
池蔚然没打算问出什么,他正要起身关车门,就听见宁潇喃喃自语。
“难受啊。”
池蔚然扣住车门的掌心用力到发白,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抿了唇角。
“……妈的这辈子肯定不能来第二次了!”
宁潇悲怆地用西装盖住脸,弯腰伤心地哭了起来。
猝不及防。
池蔚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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