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宁潇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回到了中学的某一天。
夕阳像火一样燃烧,她在道路上大步狂奔,因为后面的人追得太快。
“你们他妈耍赖啊!还摇人——”
宁潇边跑边回头:“不要脸!”
明明说好跟她约架的就一个,结果来了四个。
对方是隔壁中学的小混混,趁着姜知瑶落单的时候骚扰了她,想让她陪着自己打街游。这段时间萧霁刚好有事,请假回了老家。宁潇当仁不让地做起了护花使者,对方就说放学后约个地方,光明正大地决个胜负。
结果他大爷的骗人!
宁潇就是野架经验再丰富,也不是超级英雄电影主角,不可能一对多,她见势不对,拔腿就跑。
这事她也失策了,没跟任何人说,就想着自己解决,想想要是跟姜知瑶说声也行啊,好歹能帮她叫个人。
至于某人……
她就不想了。
池蔚然平时为了维持优雅装逼的人设,真把自己当成了懒洋洋的花蝴蝶,能动手指都不想抬手臂,就算他们几个有什么事,池蔚然也只愿意动动脑子。
更别说他今天早早离校,据说是父母回来了一趟,中午宁潇趴在窗上,看见一辆银色轿车把人直接接走了。姜知瑶还提起来,自己偷听墙角听到,好像让他去参加一个很牛逼的饭局,估计是想帮他规划未来的道路。
宁家一向实行放养政策,宁冉对他们三个的期望就是平安、快乐。宁潇的词典里就没有‘规划’这个词,她最多想到下个赛季。
……下个赛季一定要好好加强体能!!
宁潇咬牙玩命地跑,边跑边束紧了长发,确保如果被追上,她也能在最好的状态。
可惜对方人多,还分批包抄截她。
经过一条小巷时,她校服外套差点被人抓住,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人突然拽了一把她的手臂,把宁潇拉进了巷子里。
“哎你——”
宁潇没看清人脸,以为是敌军,急得一脚侧踹就过去了。
她看都没看,直冲对方小腿胫骨而去。
池蔚然非常清楚她,不留力能给他一脚踹断了,干脆直接地倒退了几步,啧了声,嗤笑:“宁潇,你真喜欢折损自己人兵力啊。”
宁潇抬头,看到了池蔚然。
他单肩拎着书包。背对着光,轮廓有些模糊,但从这淡讽的语气里,宁潇完全能想象到这人笑意。
池蔚然倒也没空等她回答,那四个人已经循声会合,从两边堵在了巷子口。
“你负责左边,我右边,有问题吗?”
池蔚然问。
顺便卸了书包和校服外套,扔到地上。
宁潇观察了下,满意地点头:“可以。”
她一步还没往前迈呢,池蔚然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向巷口,接着,在某个位置突然停了停,微微后仰,几步加速出了一个跳跃——
少年的背脊在薄薄的白t里撑出流畅的弧度,像蓄满力的弓,竟然一次就跳上了旁边的巨大黑色垃圾桶顶部,接着迅速跃起,轻如羽落,跪在对方颈部,几秒内就解决了第一个,对方被锁到直翻白眼,直接身子发软倒在了一旁。
“下一个到谁?”
池蔚然笑了笑,礼貌问道。
……
于是宁潇没来得及动手,几个人就拖着同伴快速跑了。
解决了一件大事,俩人在夕阳落下之前,到就近的建筑顶部天台休息。
宁潇在对面便利店买了两罐可乐,递给他一罐。
“谢啦。”
她说。
池蔚然瞥她一眼,没说话。
“怎么,不是参加高端饭局去了吗,没吃完就跑出来啦?”
宁潇揶揄道。
“嗯,你就这么谢救命恩人的。”
池蔚然轻哂。
“好吧。那救命恩人想说什么,我就陪聊。”
宁潇做了个鬼脸。
认识池蔚然这么久,要看不出他现在有情绪有心事,那真是白长脑子了。
但池蔚然这人很少吐露心声,宁潇也没指望他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
做好了他会转移话题讽刺挖苦的准备,可宁潇听见他沉默了很久,问,宁潇,你有想过以后吗?
宁潇刚准备说,池蔚然又道。
——我是说很多年以后,不是下个赛季的以后。你总不能八十岁还打比赛。
宁潇:……
——我还没到十八呢,你一杆子给我支八十了,我活不了那么久,但我……还是想干点喜欢的事吧。你呢?
池蔚然没正面回答,撑着栏杆,整个人沐浴在夕阳落下前燃烧的光中。
他阖上眸。
过了会儿,又睁开,轻声问道。
——你知道莫纳克亚吗?
莫纳克亚天文台,在夏威夷群岛上。
海拔4200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天文台,是世界级天文研究观测站所在地。
但因为海拔高,顶级设备也有限,如果想要停留、观测,使用有限的望远镜资源,还要准备招标计划,申请通过后才能得到许可,竞争激烈。1
那是宁潇第一次听池蔚然具体聊到他想要追逐的东西。
池蔚然聊到矮星系,它们如何在引力的作用下聚拢;恒星死亡后会发生爆炸,释放出大量伽马射线,而日本望远镜‘昴’如何在莫纳克亚拍摄到了气体星云的‘太空烟花’,那是有关恒星死亡的细节。
池蔚然就那样,很平静地说了很久。
直到夕阳一点一点地落了下去,深蓝的幕布笼罩了一切。
宁潇就听着。
在这一天之前,她虽然讨厌这点,但已经快习惯了——
池蔚然想要什么,伸伸手就能够到了。
最多踮个脚,反正个子高。
这一刻,她才发现不是的。
原来他也有需要跳起来去够的存在。
那天的夕阳如火,在她梦里不停地燃烧。
一路烧进了她心里。
宁潇从没有那么清晰地幻想过未来。
虽然不知道未来会做什么,但她要比他更坚定,绝不能浑浑噩噩,被池蔚然轻松赶超了。
宁潇感觉,长大的自己好像就藏在天台里,看着这一幕。
两个人倚着栏杆,有一搭没一搭地喝可乐,聊未来,难得的和平,笑意都轻松。
晚风也驻足,要从他们身上裁走一角自由。
可很快,这一幕就像信号不好的老设备,一阵雪花后消失了。
接上的是东南亚的绿植中,一抹黑底红纹的人影。
一个成年男人,身上的气息已经跟世间平庸混在一道,只留一股漠然的狠劲。
还有夜店里被簇拥的男人。
画面陡然变得混乱交错。
耳边的噪音也开始清晰,间接夹杂着有人叫她名字的声音。
“……宁潇。”
“宁潇。”
宁潇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
面前有张熟悉的面孔,近在咫尺地凝视她。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宁潇这种睡觉速度真是奇观。
说完那句惊天动地的话后,一秒断电陷入梦乡。
池蔚然叫了半天都没叫醒,只能咬了咬后槽牙,耐着性子回到主驾驶,深呼吸了几次,加了油门开回家,把人扔到了别墅客厅的沙发上。
池蔚然也跟她杠上了,他还非要等她清醒,讨个说法不成。
连今晚本来想熬夜的公事进度也推了,喂了宁潇三次水,擦了四次脸以后,终于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啊。”
宁潇慢腾腾地挤出鼻音,转成侧卧,手臂耷在地上,哼唧了两声:“什么……登西。”
拿着毛巾的池蔚然:……
他单腿跪在地毯上,目光定定地望着她安宁的睡颜。
“你要是准备装死到天荒地老,就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池蔚然温柔道。
宁潇又慢腾腾地睁了眼睛,几分困倦,几分观察。
这就是不容易断片的坏处。
她清楚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可怕的话。
输得好彻底啊,他大爷的。
什么第二次,好像她多留恋一样。
池蔚然却骤然拉近了距离,羽睫几乎要触到她脸。
沙发旁有一盏落地灯,自动感应的,正慢慢暗下来。
跟男人音色一般暗。
“你想要什么?”
比夜色或酒精更易蛊惑人心。
他那双眼睛,那把音色。
从什么样鼻尖轻触开始,自然而然又绵长的吻,进退勾连间,呼吸骤然乱掉。
沙发不够宽,就到地毯上。
池蔚然在一吻结束后,稍稍直起身,抬手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衣扣子。
他不想要她稀里糊涂的状态了,也是在等宁潇彻底清醒,动作也连带着变慢。
意思是,她可以随时喊停。
一颗又一颗。
扣子解到第四颗,斜飞入肩的锁骨、肌理结实的胸膛已经很清晰。
这样暗的光线下,宁潇安静地坐着,盯着他脱衣服的动作。
平心而论,池蔚然的身材真是养眼,暗蓄着力量、刚刚好的肌肉线条,修长略带青筋的一双手,随便解个扣子也带着漫不经心的诱惑。
她的视线缓慢地扫视,最终停在锁骨下方一点。
那里有道蜿蜒偏斜的旧疤,四五厘米长。
宁潇冷不丁地抬手,微凉的指尖滑过,停留,在尾端轻摁了摁。
池蔚然的动作一顿,蓦地被摁下了暂停键。
整片空间都倏然沉寂下来。
“有个问题想问你。”
她抬眼,安静地望向他。
“你后来去莫纳克亚了吗?”
在池蔚然杳无音讯的那几年,宁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除了对手以外,池蔚然还有点像……
像战友。
都要用自己的方式,对抗世界这趟浑水。
他们就算对立,也要像两团燃烧的火。等燃尽了,再把自己化成箭,一点点削尖,掷向黑暗和虚无。
池蔚然就算是混账,也得混账到老。
可现在,她看着池蔚然的眼睛,就能看到答案。
“长大,”
宁潇忽然笑了笑。
“可真操蛋。我们可以喝酒,可以做|爱,也可以低头求饶。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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